时间:2024-03-06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灼煜 主角:方秉年 陈烛
“小烛,再给我一次机会。”
陈烛靠着门背缓缓蹲下,脑袋埋在双臂中,肩膀微微颤抖。
大概是听到了他的响动, 门另一侧的方秉年也跟着蹲了下来,窸窣响了一阵,一张音乐节的门票从门缝塞了进来。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陈烛也没有去碰那张门票,起身草草洗了个澡倒在床铺上。
卡在门缝中的那张票好像这段不上不下的关系。
没关系,拥有过就好了。
陈烛心想。
陈烛刚刚在门边只瞥了一眼,就知道是他跟方秉年一起第一次去的那个音乐节。
两人第一次去音乐节的契机倒是非常微妙,那时他撞见方秉年跟赤乌风暴的前贝斯手在楼道搂抱、方秉年邀请他做鼓手,尴尬混着犹豫让他把当时觉得遥不可及的方秉年晾了几天。方秉年也没急着要答复,倒是陈烛给学校乐队救场的时候又碰上来指导排练的方秉年。
排练结束时候,陈烛把方秉年送到学校门口,两人顺道把话说开了。
“...是这样的,Pluto。我之前没有玩乐队的经历,现在突然加入赤乌风暴这么成熟的乐队,怕时间上安排不过来。但加入也是真的想。”
方秉年当然能看出陈烛有多想来,他那晚演出的时候不经意望向台下一望,就对上陈烛热烈的目光,混在陆离的光影里。他不敢说自己人格魅力有多大能拐个鼓手,但他相信音乐,玩音乐时候碰撞出的共鸣的火花是摇滚最迷人的地方。
当然,能看出陈烛犹豫肯定也有,犹豫的无非是技术和时间。
“我们不接商演,排练不多,出歌也挑大家都有空的时间。”
陈烛想起来,之前赤乌风暴的贝斯手还在专辑简介里提过自己实验室搬砖日常,看来真的只是出于爱好组的乐队。
“你可以再考虑考虑,对了,这个给你。”
方秉年顺手从口袋里拿出张票递给陈烛。
陈烛接过,情绪肉眼可见地高涨了起来,是他之前托了一圈人都没抢到的音乐节门票,看方秉年的眼神瞬间就不一样了。
“朋友送的,当作上次的赔礼。”当作让他上次看到这么不体面一幕的赔礼。
方秉年把话说得相当自然,以至于陈烛还反应了一会儿他说的是什么事。
但不小心撞见两人搂抱,陈烛觉得本该是自己道歉,毕竟可能无意中当了人家重燃爱火路上的绊脚石,但方秉年都这么开口了,陈烛也没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脸颊收下了票。
“我们直男...还不至于脆弱到这种地步。不过谢谢了。”
为了不让陈烛再翘晚自习,朋友送票的时候方秉年特地挑了周六晚上的。
陈烛那会儿接触摇滚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去音乐节,按方秉年说的带了雨衣和水。
那是个雨下得细碎又没完没了的冬天。
陈烛趿拉着拖鞋就出了门去找方秉年一起开车过去,刚好赶上检票开始的时间,陈烛跟着方秉年一路飞奔,过了检票点往靠近舞台的方向跑。
稍待暖场乐队吼过几嗓子,场子算是真的热起来了。
几波不同乐队粉丝随着乐队的出场涌到前排,又在演奏结束的时候四散,往签名点奔去。一来一往,前后排的站位在不断洗牌,陈烛和方秉年这种中间的,也被周围的人推着往前几排去了。
方秉年和陈烛在正对着舞台的调音台的位置,扑面而来的声浪翻滚在不断奔涌的人潮间。
灯光在主唱和其他成员间摇晃着变换色彩,舞台底下包围着的人群高举双臂蹦了起来。
方秉年跟陈烛也一样,随着节奏晃动着身体,听到熟悉的歌还会跟着喊上几句,方秉年侧过脸看到陈烛望着舞台上笑得灿烂得很,喉结随着出口的曲调滚动,颈部微微突起的血管和高举过头的双臂,还有光飞溅在眼底。
四周都是高声随着节奏呼喊的声音,和衣服布料相互摩擦的窸窣声。
玩嗨了的开始 pogo,比自己在那蹦的时候用力更大些,和旁边的人肩肘相抵,再用力一撞,隔山打牛之势把再旁边的人也顶得一个趔趄。
于是就跟周围的人相互碰撞了起来。刚开始可能只是前排的一小撮,后来越撞越上头,加入的人越来越多,水纹般摇摆着,一圈又一圈地向外扩。
陈烛跟方秉年也被挤得顶不住。
——于是就加入了他们,加入了这场物理意义上的内卷。
南方城市无所谓旱季,哪怕是冬季,碰上台风天的雨水也充沛得像刚过惊蛰。
演出刚过一半,闪电撕裂了郊外的夜空。
主唱嘶吼着顶上了高音,雷声紧随其后炸响在一个高/潮的鼓点上。
来之前方秉年给陈烛的提醒有一条就是带雨衣穿拖鞋,实属有先见之明。看见闪电时方秉年和他从包里找出雨衣往身上套,刚套好,豆粒大的雨点就开始往下打,砸在雨衣上生出了环绕的清脆的破碎声。
雨往下泼,台上主唱的头发跟衣服都被浇得湿透,衣服布料贴在身上,人反而在雨中蹦得更起劲,高举着手中的吉他快速扫弦,电吉他的声响仿佛能刺破浓得像墨的夜晚。
各色的灯光聚集在舞台,又晃着打向台下。
透明的雨衣在灯光折射下四散出各种色彩。
迷幻、热烈又澎湃。
不知道是谁起的头,一个搭一个的肩膀在雨中开起了火车。
跟着 pogo 了一段的陈烛雨衣没系牢固,雨水从缝隙扫入打湿了刘海,顺着脸颊往下淌,方秉年搭上了他肩膀,陈烛回头看见同样被浇得湿透了的对方。
方秉年睫尾挂着雨滴,眉眼间敛去了不少平日的冷淡,满是随性和落拓,连深黑耳钉也折射着各色的灯光。陈烛没来由地在这片躁动得快要沸腾的场地里,第一次出了神。
方秉年平日为人淡漠疏离,又多少有些不善交际,但陈烛此前总觉得他的性格跟赤乌风暴偏硬的摇滚曲风还是有点差别,或者说,不像是能写出那些歌曲的人。
这次陈烛被雨浇得狼狈,却让他看到方秉年沉醉在摇滚时不加掩饰的锋芒,觉得两人前所未有地靠近了起来。
雨下得越来越大,砸在草地上溅了一个个泥坑。
民谣歌手总爱唱身在井隅,心向星光。然后玩摇滚的总爱说他们酸了吧唧,此时倒是头顶灯光变换灿若白昼,在大雨滂沱中起舞,丝毫不顾脚下泥花四溅。泥点溅在裤腿留下点点泥痕,像平庸又无为的生活里开出的倔强的花。
“撤吗?”
“撤。”
跟着闹了玩了一晚上,饶是陈烛这个精力旺盛的高中生也真的顶不住了,在某个民谣歌手上台时跟方秉年对上了眼神,决定趁机离开歇会儿。
跟他们俩这么想的人显然不少,一路上往外走的人越来越多,后排的人又沙漏般把前面的空缺补上,两人没什么阻碍就出了包围圈。
久违地吸到新鲜空气时,陈烛和方秉年都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雨势也渐渐小了不少,雨衣在蹦起来的时候基本失去了作用,跟其他打湿的衣物一样贴在了身上徒增重量。两人摘了雨衣,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都是裤脚一片泥泞,打湿了的衣服粘在身上,头发好像还能拧出水来。
狼狈,但是淋漓又畅快。
方秉年从夹层摸出手机,看到赤乌风暴小群二十分钟前的消息,说是已经提前离开了演出区域,到露营区扎好了帐篷。刚才蹦着没觉得,此时停下来了,陈烛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几分凉意,尤其在夜晚,仅是片刻就开始哆嗦起来。
于是方秉年和陈烛小跑着跟两人会合,余远的越野车能装,把帐篷跟乐器都带了过来,出发前还被方秉年丢了一袋干净厚衣物,这时候刚好派上用场。
方秉年接过背包给陈烛找了套衣服,领着人找到洗澡车上去换洗。方秉年走出洗澡车的时候陈烛已经在外面等了他一会儿,陈烛穿他的衣服有些大了,裤腿折了又折才勉强没拖到地上,正在折袖子,折腾了几轮见方秉年出来了,也干脆放弃挣扎。
“不折了不折了,Pluto 我们走吧。”
看到他泄气表情有些好笑,方秉年没忍住随口逗了句。
“最小这套,你将就着穿。”
十七八岁的男生不禁逗,尤其在身高这种事上跟二踢脚似的多少爱咋呼些,陈烛多少不服气,转过脑袋比划跟自己并肩走着的方秉年的身高差...也没差多少,怎么体格上差这么多。于是回去的路上都低头趿拉着拖鞋,琢磨着怎么强身健体。
露营区的帐篷周围已经围了些人,人群中心的余远盘腿坐在防水垫上,微潮的卷发散在肩上,怀里抱了把吉他,扫了几个弦配合着阿萨的贝斯垂眼唱着。
陆续有人听到歌声拿了吉他过来加入,气氛完全不输舞台区域。
方秉年掀开帐篷帘正找着吉他,刚唱完一首歌的余远不着调惯了,看见方秉年回来就没忍住挤兑他。
“哟,秉年这么就快回来了?Uranus 不是还有压轴演出么。”
这话一出口,陈烛就反应过来了。
赤乌风暴成员的名字都很好认,Pluto,阿萨是 Saturn,余远是 Neptune,之前走的鼓手叫 Jupiter,一个乐队的成员名硬是起出了行星科普组织的感觉。
这时候又来个 Uranus,一看就是单飞的前成员,听余远的语气好像还闹过不愉快。
陈烛想起方秉年家门前那个全副武装的人,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方秉年盘腿坐在一边低头调音没吭声,倒是一旁听他们说话的吉他手砸了咂舌,插了句话。
“别说,这红毛是真的火。我女朋友都抛下我去找他签名了。不就那头红发出众吗,我染了甩他几条街好吧。”
他这么一说,陈烛就把人名对上了,叫Uranus、搞音乐还染红毛的人哪有这么多。
那天碰到的小明星,看来是从赤乌风暴单飞出去的,而且还是方秉年的前男友。
这瓜还挺大。
“这能忍么,秉年。”余远看热闹不嫌事大,碰了碰方秉年在一边搓火。
“我刚看见霓虹灯的键盘手了。”可惜不知道方秉年是放下了还是怎么,完全不吃这套,被提起来也面不改色地岔开话题。
“哦?那你有没有顺带帮我说让他滚远点。”余远闻言挑了挑眉,脸上的不在乎装得蹩脚得陈烛都不忍心看下去,这一个两个的,情感生活还挺丰富。
“说了,他让你亲口说。”方秉年回了这句就继续低头拨弦试音,没再搭理余远。
陈烛一路走回来也没见方秉年跟什么人说过话,这会儿明摆着涮余远呢,没想到他丝毫没有怀疑,“靠”地骂了声就起身找人去了。
“你小子蔫儿坏,别把小陈也带坏了。”
旁观了全程的阿萨看着余远火急火燎的背影笑得不行,方秉年音刚调好也笑了声,随手弹了段赤乌风暴的旧歌,阿萨跟着弹起了贝斯线,没鼓的陈烛只能当个临时的主唱。
周围听过这首歌的人还挺多,但因为赤乌风暴几乎不露面,周围的人没认出来只把他们当成了普通的摇滚爱好者,少数的听懂门道,冲三人喊了声牛逼都跟着唱了起来。
方秉年弹过几首就放下琴,起身带陈烛绕着露营区散步。郊外的夜晚下过雨,还有些青草的湿漉气味。各个帐篷附近都有人唱着歌,唱什么的都有,跟表演区域的歌声此起彼伏。互不认识的人聚到一起,唱歌弹琴吹牛碰杯,没有推杯换盏的曲意逢迎与世俗烦扰,每一声笑都是发自肺腑。
是尘世中限定几日开放的乌托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