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被迫成亲后真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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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郎君背要直,肩要挺,走路时要步伐从容,站立时要端正得体。”

林家派来教习的是个老嬷嬷,姓周,因为手里拿着那一方戒尺,故而显得十分沉稳严肃。

王安活了二十多年哪里经历过这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走路都好好的,怎么一到周嬷嬷跟前这手脚就开始不听使唤。

“奴婢昨日讲君子有九容,足容重,手容恭,目容端,口容止,声容静……”周嬷嬷停下来看着王安:“郎君且说说何为足容重呢?”

王安心头一紧,磕磕巴巴地答:“此为脚、脚步稳重,不可轻举妄动。”

周嬷嬷点点头,又问:“目容端又为何呢?”

“目容端为目不斜视,不可东张西望。”

答了第一句话,再答王安便没那么紧张,毕竟昨晚他下了工夫,认认真真背过。

“不错,郎君是上心了的。”周嬷嬷虽然严厉但也不吝啬夸奖,相反,她非常欣赏这个从乡下来的年轻人身上那股认真劲。

周嬷嬷拿了一本一指厚的册子出来:“里头是常与林家来往的人家,画像、名字都是有的,郎君这几日好好熟悉,以后都会用上。”

王安面露难色,但还是规规矩矩地接下:“好,我会用心记。”

王安翻开第一页,入眼便是一位濯濯如秋水的少年郎。

“这是玉衍少爷,以后你便是同他一起了。”周嬷嬷看了眼王安:“少爷身子不太好,平时老爷夫人要娇惯一些,但少爷心眼儿却不坏。日后若有什么地方惹了郎君不快,还请郎君莫要同少爷置气。”

王安老实应下。

是夜,王安拿着册子盯着那画像看了又看,他想这世上真有画像中这么好看的人儿吗?也许是画师美化了罢。

平平静静地过了几天,王安将燕州的规矩学了个七七八八,虽比不得打小生在世家的子弟那么从容,但总归有了些模样,不至于丢林家的面子。

大婚前夜,朱莺莺特意在小厨房做了一碗糖蒸酥酪给林玉衍送去:“少爷,您一整天都没怎么用饭,这是奴婢特意给您做的,您尝尝。”

“这糖蒸酥酪连酒楼的大厨都赶不上你。”林玉衍浅尝几口,又问:“可打听到了?”

朱莺莺点点头:“王家原本是不大情愿答应这门亲事的。”

“那后来又怎么答应了?”

朱莺莺欲言又止:“旁的我也不清楚,只晓得是王家郎君自个儿去了媒人家谈了聘礼,田姑姑派人送了银钱和聘礼过去,再后来这事儿便成了。”

林玉衍明白了,这王家人还是冲着钱财来的。

“少爷,王家贫苦,王郎君因为钱财应下婚事也无可厚非,都是人之常情。”朱莺莺道:“其实这样也好,能用钱财打发的便算不得什么,如今燕州人人都看着呢,少爷可不要落了别人的口舌。”

林玉衍冷笑,这燕州的谈资何时能少得了他这个林家纨绔?只怕现在燕州城最大的笑话便是他了。

朱莺莺还想说什么,但林玉衍却不想再听。

无论如何他明天都得把人娶回来,何苦再给自己添堵?

十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这日,从祥云客栈到林府的长街上人头攒动,许多燕州城的百姓连手上的活计都不做了,或是挤在街边或是站在阁楼兴致勃勃地瞧着热闹。

林府的人早早便在各个街角招呼着,任谁路过说两句好话都会给上半吊绕着红线的铜板。

领到喜钱的百姓喜笑颜开,都觉着林家娶回来的这个外乡人是个福星,纷纷自发跟在林家的喜轿后头送嫁,一时之间场面极为壮观。

喜轿里的王安自然听到了外头的喧嚷,若是从前他肯定会偷偷掀开珠帘去窥一窥外头的热闹,但他如今也明白这样不妥,若是被有心人看去笑话他倒不要紧,恐怕也会失了林家的颜面。

王安读书少,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这四个字,林家帮了他许多,他哪能去拖累人家。

他安安静静地坐在轿中,显得十分沉稳。

另一头林玉衍正站在林府门口迎客,他原本就生得好看,平日一贯穿浅色衣衫,如今乍一穿红色的喜衣,便叫人眼前一亮,更比往日惊艳几分。

林玉衍的皮相是出了名一等一的好,不少人一直是闻其名而未见其人,都说传言不可尽信,但如今见了本尊都不得不承认林少爷的风姿的确不负美名,世无其二。

“那就是林少爷?”

一个娇俏的少女站在廊下,低声询问身旁的侍女。

“正是。”侍女小声道。

“他生得可真好看。”少女不禁感叹,而后颇为遗憾道:“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侍女问。

“可惜如此姿容,却要娶亲,娶的还是个从穷乡僻壤来的男子。”少女越说越觉得憾深:“早知燕州有如此俊俏的郎君,我便该早些来。”

“小姐您是皇亲国戚,身份尊贵,闵州还有更好的儿郎等您挑选。”侍女劝道:“这里鱼龙混杂,心蕊先陪您回客房休息。”

少女颔首:“也好,这儿无趣得很。”

林玉衍等得焦灼,自没有注意到这对主仆,他看一眼长街上乌泱泱的人群,低声问身后的天青:“怎么还不来?”

天青见林玉衍眉宇间已有些不耐,宽慰道:“再有两柱香工夫就到了。”

天青生怕林玉衍按捺不住脾气,悄声说:“闵州来了贵客,少爷且再忍忍。”

林玉衍点点头,往旁边瞥了一眼,白氏正站在廊下同宾客寒暄,脸上的笑意比他真诚许多。

今日是他的大婚,也是燕州富商们的名利场。

林玉衍相信以他娘的性子,今日若不谈成七八桩生意是绝不肯罢休的。

吉时刚到,喜轿翩然而至。

王安突然有些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在一片吹吹打打中故作从容地出来。

他第一个看见的人自然是林玉衍,那人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红绸递过来。

王安怔了一瞬,还是周遭突然响起的鞭炮声将他唤回了神。

他接过红绸,在礼官的唱喝中,跨过林家的门槛缓缓步入正堂,拜了天地。

这些流程他在周嬷嬷的指点下练习过无数次,早已烂熟于心,此番更是万分谨慎,叫这燕州城的世家贵人们挑不出半点错处。

两人拜过堂,王安便被安置在喜房中,屋里留了两个小厮伺候。

里头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少年盯着王安看了半晌,然后上前问:“郎君可要用些吃食?外头正是闹腾的时候,少爷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还是不了。”王安心里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周嬷嬷的教导,规矩这两个字狠狠地压在他身上,让他不敢妄动。

王安的拒绝让少年有些沮丧,他闷闷地垂下眼,低声应是。

这个少年看上去和冬生差不多大,王安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又解释了一句:“如此不合规矩,不过还是谢谢你的好意了。你叫什么名字?”

“康凌。”少年侧了侧身子,又道:“这是我哥哥康瑞。”

康瑞朝王安见礼:“给郎君请安,夫人吩咐我们兄弟俩以后跟在郎君左右侍奉。”

王安有些不自在,按照周嬷嬷所言此刻他应当拿出正头郎君风范,可他实在端不起主子的架子,又不好把人晾着,只能客气道:“我头回来燕州,许多事都不懂,往后劳你们照看了。”

“郎君说笑了,这本就是我们份内之事。”康瑞不卑不亢地说。

王安忍不住打量一眼康瑞,这人年纪不大,说话却老成得很。

康凌就不一样了,一双眼睛亮蹭蹭的,看起来调皮又机灵,跟冬生有几分像。

想到冬生,王安嘴角带了笑,现在这个时辰这小子八成还在回家的路上。

王安正想着,门被哗啦一声推开,林玉衍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喜娘。

听到响动,王安悄悄坐直身子,他牢牢记得周嬷嬷的教导,目视前方,一动不动。

他的拘谨被林玉衍看在眼里,林玉衍想这是哪来的呆子?坐在喜床上腰板挺得比山上的松柏还直。

王安的余光瞥见有个红色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不知道为什么他竟比被周嬷嬷抽背的时候还要紧张,心提到了嗓子眼。

喜娘说了一大堆吉祥话王安一句也没听进去,林玉衍挨着他坐下,同他一起喝了合衾酒,婚事这才算圆满。

该走的礼节走完了,喜娘十分知趣地领着人走了,屋子里留下林玉衍和王安两人。

“别端着,我看着累。”林玉衍往后一躺,懒懒散散地问:“我听说你原本是不愿结这个亲?”

王安看了林玉衍一眼,没否认。

“那后来又怎么答应了?是因为钱?”林玉衍又问。

王安有些窘迫,但还是点了点头。

林玉衍笑了一声:“你倒是坦诚。”

没等王安接话,林玉衍又把鞋子一蹬,大咧咧地睡在床中间:“歇了吧。”

王安看明白林少爷不乐意跟他睡同一张床,他心里没什么感觉,自己默默地去熄了烛火,然后去衣柜里翻了一床被褥往地上一铺,便也歇了。

林玉衍偏头去看地上的王安,心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

不过也没什么用,他可不会心软。

林玉衍乱七八糟的事想了一大堆,直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王安不一样,他倒下去只需片刻便能入眠,精神好得很,第二天一早他便趁着外头还没来人时就轻手轻脚地把地铺收拾了。

没人看出他俩昨晚是分床睡的。

“郎君,待会儿要到正堂和老爷夫人一同用早膳。”康瑞走过来提醒道。

王安看了眼床上睡得正香的人,问康瑞:“不叫他吗?”

康瑞斟酌道:“大夫交待要少爷多休息。”

言下之意便是让他睡。

王安皱了皱眉,人再需要多休息也不见得一天要睡上五六个时辰:“厨房在哪儿?”

康瑞不明所以:“外头的院子里有个小厨房。”

话音刚落,王安已经径直往厨房去,他熟练地把热水从锅炉里舀出来,动作比常年帮工的还利落。

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他们哪里见过主子进厨房干活?

毕竟在燕州,夫人们若愿意站在厨房看着底下人做饭便已称得上是贤良有加。

他们看着才进门的郎君把帕子浸在热水里头,又拧得半干,手被烫得通红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而后又抬腿回了屋子。

王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没给他们半点搭手的机会。

还是跟过来的康瑞反应过来,对愣在原地的众人道:“都忙自己的去。”

这方王安将冒着热气的帕子叠了叠轻敷在林玉衍眼上,一股温热传到眼皮,林玉衍的睡意散了大半,他动了动,迷迷糊糊问:“做什么?”

许是热帕子敷眼着实舒服,林玉衍的语气倒没有往常那般不耐。

王安坐在床边说:“起来,老爷夫人要同我们一起用早饭。”

陌生的声音传来,林玉衍移开帕子,拿那双漂亮的眼睛看看王安,又眯着眼看向王安身后的康瑞、康凌:“你们没跟他说我早晨一向不去正堂么?”

“说了。”王安及时替康家兄弟解释,顿了顿又道:“但睡太久不好。”

这话还算中听,林玉衍坐起来,立在一旁的丫鬟立刻上前伺候着洗漱穿衣。

王安在旁边看傻了眼,他知道燕州规矩多,但没想过居然能这么多。

光是伺候林玉衍洗漱的人便有四个,属实是让王安震惊。

林玉衍折腾半晌,总算收拾妥帖:“走罢。”

“好。”王安跟上去,视线落在林玉衍修长的背影上。

林玉衍今日挑的一身月色长衫格外适合他,穿上去好看极了。

王安学识不够,不晓得此种风姿按文人所说应当是若神仙树人,清贵无两。想了又想,只能词穷地叹一句好漂亮。

正堂中,林渊从与白氏坐在上首,一见王安,白氏便笑起来正欲说话,便瞧见后头慢慢悠悠的林玉衍,白氏更加欣喜。

“给老爷夫人请安。”王安恭恭敬敬地行礼。

“该改口了。”白氏把红封压在王安手里:“咱们家规矩没那么多,别这么见外。之前让嬷嬷来教习你,也只是为了日后应付外头的人。”

白氏的话让王安安心不少,他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喊了一声爹娘。

白氏很高兴,笑着给林玉衍也发了红封:“往后要好好过日子。”

没给林玉衍说混账话的机会,白氏已经看向王安:“饿了吧?膳食早已备好,来,都坐下用膳罢。”

林家的早膳很丰盛,清粥小菜、热汤细面、精致点心,甜口的、咸口的一应齐全。

白氏平时忙于生意,一家人已经许久没有坐在一起用过饭。她看着儿子,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她给林玉衍夹了一个芝麻卷:“这个芝麻卷外酥里软,衍儿尝尝。”

林玉衍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粥,淡淡地说:“我不爱吃。”

白氏笑容不减:“芝麻养胃,对你身子好。”

林玉衍抬眼,不冷不热地说:“我吃芝麻身上会起疹子。”

白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堂上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王安觉得这氛围着实怪异,他刚刚看林玉衍夹了两次南瓜饼,心想他应当挺喜欢。于是他夹了一块南瓜饼往林玉衍面前的碗碟一放,然后将那块芝麻卷夹到自己碗里,三两口吃下,还对白氏道:“外酥里软,确实好吃。”

“好吃就多吃些。”白氏心里对王安越发满意。

林玉衍谈不上高兴不高兴,白氏常年忙于生意,无暇陪在他身边,但她会给他找最好的大夫,穿最贵的衣裳,要什么给什么。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心里多少还会有些不痛快,没坐一会儿他便不想再在正堂待,连幌子都懒得扯,说了一句走了,便真走了。

白氏放下筷子:“人往哪儿去了?”

“回夫人,少爷往如意楼方向去了。”说话的人是田玉。

林渊从忍不住道:“这个小兔崽子,改明儿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白氏横他一眼,然后看向王安:“二郎,你刚刚入门,有些话娘还是得提点一下你。衍儿被我和他爹娇纵惯了,是个大少爷的脾气。”

王安本以为白氏会教导他多多容忍,没想到白氏话锋一转:“但你要知道你和他是正正经经拜过天地,写过婚书的,你要如何管教他都成,他若有怨言,爹娘给你撑腰。”

王安促狭道:“可我和他毕竟才认识一天……又能如何管教?”

“打也好骂也好,都无妨。不论你们是认识一天又或是十年,都改变不了你们夫妻一体的事实。再说感情,两个人过日子,时间长了,总会有情分在。”

王安点头应是。

白氏继续道:“我和他爹成日里都围着生意打转,时常顾不得府上,如今你们既然成亲,这府上的事务你也要慢慢熟悉起来。”

王安心里没底:“娘,我还有许多东西不懂。”

“别担心,什么事都不是一蹴而就,只要你肯用心就好。”白氏宽慰他:“过几日我和他爹便要去一趟青州,府里的事务苏德成会打理,你届时在一旁多看看。”

林家在燕州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人情来往,大小开销,都不是简单的事。

王安一个头两个大,心想林家的长工果然不那么好做。

但既来之,则安之。王安诚恳地应了一声好。

白氏同王安说了一上午的家常,最后还是林渊从提到还有账目不对,白氏这才一拍脑门:“瞧我,外头堆了这么多事全给忘了。”

白氏临走前吩咐了林府的大管家苏德成:“往后二郎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你这些日子要帮着二郎熟悉府里的情况,不可怠慢。”

苏德成应声之后,站出来朝王安见礼。

白氏见此这才同林渊从一道离开。

苏德成领着王安到院子里,命府里的人都放下活计过来拜见郎君。

底下乌泱泱站了一片,苏德成吩咐按照各个院子分列而站。

王安这才对所谓大户人家有了真正的理解,林府上下统共有四大主院,除了林氏夫妻的主堂、林玉衍的琼琚院还有另外两处主院,分别是林老夫人的寿安堂和林家长子林玉鸿的竹院。

这林老夫人和白氏一向不合,常年都在白云山的庙里躲清静,她最心疼林玉衍,不满儿媳专断已久,自然不肯来参加这桩荒唐的婚事。

而林玉鸿则是一年前就带着商队去了漠南,山高路远,通信难达,也回来不成。

不算杂役和侍卫,单是各个院子的丫鬟小厮加起来便上百人。

王安坐在椅子上,听完他们挨个儿报上自己负责的差事和名字便已经晕了头。

“郎君记得万事开头难,往后好不好、顺不顺心,全看开始立下的规矩。主上若有威严,底下的人便不敢造次,主上若是软弱,奴婢便能欺辱主子。”

苏德成在王安耳边说完,视线就往底下一扫,面无表情地开口:“夫人已将府里大小事务交由郎君打理,往后府中赏罚但凭郎君吩咐。”

大家宅里侍奉的最会看风向,当苏德成往那儿一站,大家便明白往后林府便是这位新郎君说了算,于是纷纷俯身行礼应道:“但凭郎君吩咐!”

王安没见过这阵仗,心里有些慌,但面上却不显。

他牢牢记得周嬷嬷曾教导他要不言而威,于是他故作沉稳地喝了口茶,而后看了眼苏德成,苏德成会意,对众人道:“都退下罢,主上有事自会召你们。”

众人这才拜别新主,四散而去。

苏德成又带着王安在林府转了几圈熟悉环境,等再回琼琚院已是黄昏。

康瑞布好晚膳,王安瞧着那一桌子的好菜饿得直咽口水。但他没动筷子,王家人都是一家子一起吃饭,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下意识想等林玉衍回来一起吃饭。

可饭菜都凉透了,林玉衍连个影子都没有。

康凌忍不住道:“郎君,少爷出去若在兴头上,三五几日不回家都是平常事。您不必这般等着。”

“如意楼是个什么地方?”王安突然问。

“是个酒楼。”康凌答。

“酒楼是吃饭的地方,那他又是在哪里过夜?”王安又问。

“这……”

康凌一时语塞,他总不能告诉王安自家少爷不仅是个酒混子,还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菜都凉了,去给郎君热一下。”康瑞及时过来解围。

“好好,我这就去。”康凌把菜一端,走得飞快。

屋子里就剩王安和康瑞,康瑞在心里思索了一番,如今王安虽说初来乍到,许多事还未能上手,但却是夫人定下实打实的掌权人,相比之下,为了成日没个正经样子的少爷开罪他倒是不值得。

况且少爷去了哪儿本就不是什么秘密,王安只要有心稍加打听就能知道。

那他还不如主动交待,同郎君增进些关系。

思及此,康瑞道:“少爷除了如意楼,有时还会去赌坊和明月馆。”

“明月馆又是什么?”

“是青楼。”

王安:……

“但少爷只在里头听曲喝酒,不做旁的。”

王安:……

康瑞捏了一把汗,他担心触怒新主。

王安沉默片刻,在遇林家之前,他只想努力挣钱,日后娶个媳妇,老婆孩子热炕头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当应下林家婚事,他没再想过以后,更没想过女人的事。

“郎君?”康瑞喊了一声。

“饭热好了没?”王安抬头。

“嗯?”康瑞头一回没跟上王安的思绪:“我这便去催催康凌。”

再上饭菜时,王安一句话没说,闷头吃了六碗饭,而后独自在屋里枯坐一夜。

康瑞把王安的状态看在眼里,惴惴不安地度过一夜。

第二天早晨苏德成过来,王安并无他话,一如往常地见了。

“郎君看着有些憔悴,可是睡得不好?”苏德成问话时眼神轻飘飘落在康瑞身上。

康瑞眉心一跳,把头埋得更低。

“我没事,苏总管咱们今日要做什么?”王安心里记挂着白氏的嘱托,在他这儿,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能耽误干活。

苏德成没再追问,只道:“今日郎君可同老奴一起去清点库房。”

林家的库房不小,王安跟着苏德成拿册子一点一点去对,忙活一整天连一半都没对完。

苏德成不怎么在意,原本来清点库房也只是为了让王安对林家库房里的东西有个印象,要说做到心中有数,那后头可得下工夫。

他不愿拔苗助长,见日头晚了便将人放回去。

王安直到太阳落山才回琼琚院,他问康瑞:“人回来了吗?”

康瑞默默摇头。

王安什么也没说,只是用晚膳时又一口气吃了七碗饭。

天一亮,他便又往库房去,等康瑞来敲门的时候早没人了。

“哥,我怎么觉得要出事呢。”康凌心中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康瑞心里没底,但不想康凌跟着忧心,只说:“安生做你的事,别乱想。”

一整天康瑞一直守在院门口,一直等到天黑也没能等到少爷,只等到了王安。

这回不消王安开口问,康安主动道:“少爷他……还没回来。”

王安脚步一顿,没再问饭好没好,而是吩咐:“你去打听一下他现在在哪儿。”

康瑞暗道不妙,但他又不敢去通风报信,生怕到时两头不落好,只得硬着头皮去打探。

他动作还算快,一盏茶的时间便来回话:“郎君,少爷他、他在明月馆。”

王安脸上没有太多情绪,他站起来:“带路。”

明月馆,暖阁。

林玉衍歪在贵妃榻上闭目养神,七八个歌妓美人环伺左右,有人捏肩,有人捶腿,有人斟酒。

琴声袅袅,温香软玉,好不快活。

此时康瑞领着王安已到明月馆大门,王安抬头看明月馆的牌子,右下角还缀着醉生梦死四个字。

“你去备个马车,待会儿好接他回去。”

燕州很大,回家的路对王安来说不算远,但对林玉衍来说就不一定了。

康瑞错愕地看着王安:“您要自己进去?”

王安不可置否。

但康瑞有些忧心,这玉衍少爷打小便爱玩,在赌坊酒楼一待便是八九日,老爷夫人都拿他没法子,他不认为王安可以首战告捷,于是提前劝道:“少爷是那性子,您好好同他说,他若是不肯,咱们再另想别的法子就是。”

王安没应他,大步走进明月馆中。

老鸨见了王安立刻笑着迎上来:“这位爷看着面生,可是头一回来咱们明月馆?”

王安点点头:“林玉衍在哪儿?”

老鸨混迹风月场多年最是识货,眼见这位客人穿着简单,但衣服的料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想这指不定是哪个州的公子哥儿来燕州游玩。

“原来是林少爷的朋友啊,他就在二楼呢,我带您过去。”老鸨一边招呼着王安上楼,一边笑着说:“林少爷可是咱们明月馆的常客呢,跟咱们馆里的姑娘们都是老相识了。”

“是么?”

“是啊,眼下七八个姑娘在里头陪着,都是咱们馆里的头牌。”老鸨十分热情:“爷待会儿若是看上了谁,我定会让她好好作陪,叫爷乘兴而归。”

老鸨在一间厢房停下,堆满脂粉的脸笑得越发谄媚:“林少爷,您的朋友来了。”

林玉衍嘴里嚼着葡萄:“少诓我,爷今天可没约别个吃酒。”

老鸨一愣,暗道不好。

但已经晚了,王安沉着脸从她身旁走过,老鸨心里着急,但又不晓得做什么,只好高喊一声:“林少爷!”

林玉衍闻声回头,正好瞧见从屏风后头绕进来的王安。

林玉衍依然歪在榻上,漫不经心地问:“你来做什么?”

“带你回家。”王安道:“已经三天了。”

林玉衍冷笑:“我回不回去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我们已经成亲,当然有关系。”

王安这话一出,捏肩锤腿的美人顿时停了动作,她们相视一眼,默契地退到一旁站定,罕见地没有溜走。

头一回碰到男人捉奸,这热闹怎容错过?

林玉衍从榻上起来,冷着脸道:“该做的我已经做了,你我二人以后便井水不犯河水,各玩各的,谁也管不着谁。”

“不行,我没答应。”王安坚决道。

林玉衍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你答不答应又有什么要紧,小爷今天说了不走就是不走,你又拿我如何?”

王安手握成拳,他确实不能拿林玉衍如何,但他也绝不会放任林玉衍继续流连在青楼。

“不能如何,但你今天得跟我回家。”

说完,不等林玉衍反应过来,王安弯下身伸手往前一捞,就把人抗在肩头。

林玉衍懵了,连挣扎都没有。

王安心里憋着一股劲,一路扛着人下楼,丝毫不理会旁人的议论。

林玉衍此刻终于缓过神,他刚动了下腿,就被王安用手大力扣住,林玉衍彻底恼了:“放我下来!”

王安充耳不闻。

林玉衍哪肯就这么被他扛走,开始不管不顾地乱动,谁曾想王安力气大的惊人,他挣扎半天不仅没成功,还被空气呛住,一直不停地咳嗽。

王安手上的劲儿松了松,但林玉衍却没再挣扎,他咳得一张脸通红,压根就没力气同王安拉扯。

康瑞守在明月馆外,看到王安是这么把人带出来的时候,人顿时僵在原地。

只见王安大咧咧地把人往马车车板上一放,然后扭头对康瑞道:“回去。”

林玉衍靠在马车边,缓了半晌才止住咳嗽,他原本想和王安好好掰扯,但一瞧见涌上来看热闹的人又生生克制了这股冲动。

最后他瞪了一眼王安,冷声道:“王安,你好样的。”

然后撒气似的掀开车帘,兀自进去。

王安回头看一眼康瑞:“你走不走?”

康瑞站在原地直摆手,都说神仙打架百姓遭殃,要是他赶着马车再回去,待会儿少爷真动起怒,第一个发作的就是他。

王安也不勉强,自个儿坐在车板上赶车。

听着里面时不时传来的咳嗽声,王安心里不太好受,他刚刚是不是太冲动了?

马车稳稳停在林府大门,一左一右两座石狮仍旧威风凛凛。

王安跳下车等了半晌,里面的人也没动静,他拍拍车板提醒:“到家了。”

里头传来一声冷哼,修长白净的手掀开车帘,林玉衍板着脸出来,垂眼一看,车下连脚踏都没摆,登时更不高兴。

王安见林玉衍一动不动地站在车板上,木讷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连忙去把脚踏搬来放好,还不忘嘱咐一句:“慢点。”

林玉衍偏着头,连个眼神也没分给王安,踩着脚踏慢条斯理地下车,一举一动都尽显优雅。

回到家,林玉衍就没正眼瞧过王安,似乎连架都不屑于同他吵。

不过,王安单枪匹马把少爷从明月馆接回来这事还是震惊了林家上下。

谁都知道玉衍少爷打小不服管教,连老爷夫人都没法子,没想到刚进门的王郎君竟能镇得住这个混世魔王。

毕竟混世魔王自从上回被王安接回来到现在,已经七天没有出去鬼混。

白氏听闻此事乐了好几天,特意趁着王安请安的时候把人留下来叙话。

“二郎这些日子在府上住得可还习惯?”白氏关心道。

“习惯,大家都挺好的,苏总管也很照顾我,学了不少东西。”王安答得一板一眼。

白氏点点头,这些日子王安跟着苏德成做事,她自然也忧心从梅洛镇来的王安会被燕州的富贵晃花了眼,不肯脚踏实地。但仔细观察下来,这孩子心眼儿实在,做事也稳重,她甚是满意。

于是话头一转,问王安:“我听说这几日衍儿都没有出门?”

“大约有七天。”王安想起林玉衍这几天这几天将他视若无物的样子,心里不是滋味。

他倒是希望林玉衍能跟他痛痛快快地吵一架或者闹上一闹也好,总比现在成日没个好脸色强。

“衍儿被我和他爹宠坏了,性子娇纵不已。前几日听闻你把他从明月馆接回来,我很是欣慰。”

王安垂下头,这几日他没少听见旁人议论那天的事,人人都说林家找了个善妒的郎君,仗着身强体壮,新婚第三天便去青楼把林家身娇体弱的小少爷打昏扛走。

谣言越传越离谱,现在已经演变为他打断林玉衍双腿,把人绑在家中不准他出去鬼混。

王安一开始还解释,后面发现越解释谣言传得越起劲,索性便不再理会,但终归林家还是因为他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和笑料。

白氏看出王安的懊恼,她柔声道:“孩子,你做得很好。”

王安抬头看白氏,白氏露出一个温婉的笑:“管教衍儿这件事我做得不好,往后也要你多费心了。你只管去做,旁的不用管。衍儿到了这个年纪的确不能再耽于享乐,应当好好读书,撑起家业才是。”

“我明白了。”王安现在拿林玉衍毫无办法,但又不想看到白氏失望的样子,只好应承道:“娘,我会尽力的。”

“好孩子。”白氏心中动容:“明日我便要和老爷启程去青州,归期不定。若是衍儿胆敢给你什么委屈受,娘回来一定给你做主。”

白氏这番话着实宽慰王安不少,但他实在不善言辞,便只应了一句好。

再回琼琚院,王安心情好了不少。

康凌一见他便跟上来小声说:“少爷才起,早膳已经在偏厅摆好了。”

王安闻言方向一转去了偏厅。

说来也是奇怪,林玉衍这些天对着王安都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但他每晚都还是宿在寝房,每天也还跟王安在一张桌子上吃饭。

林玉衍今日一如往常那般走进偏厅,挑了个王安对面的位置坐下,捏着玉匙小口小口地喝粥。

完全无视王安看过来的视线。

“少爷?”王安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林玉衍头也不抬。

王安伸手在林玉衍面前挥了挥:“少爷你能看到我吗?”

林玉衍还是没有抬头,他把手里的玉匙放回玉碟,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王安讪讪收回手,心里不忿。

逛窑子的又不是他,怎么现在反倒是林玉衍摆脸色。

长得漂亮也不能如此不讲理啊。

王安心里也来了气,饭吃完便去找苏德成,反正忙起来就不心烦。

反观林玉衍在家里待了几天,越发觉得憋闷。

那日王安亲上明月馆捉人,实在让他没那个脸面再去玩乐,另外他也存了心思想看看王安的这份管教又能延续多久。

毕竟亲爹娘管教他的耐性也只有不足一月时间,而王安不过是因钱财与他成婚,又肯花多少时间在他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身上呢?

这日,太阳落山,琼琚院的晚膳已经热了两次。

“少爷,该用晚膳了。”天青提醒道。

林玉衍状若无意地往偏厅瞥,见里面还是空荡荡一片:“没饿。”

天青还想说什么,但听到外头有响动,便快步走出去,半晌他才回来,小声对林玉衍说:“方才康凌过来传话,说郎君那边还在忙,今日便不回来用晚膳了。”

“又是个大忙人。”林玉衍冷淡地说,而后视线一转,落在天青身上:“难道你也觉得我是在等他?”

天青从善如流道:“自然不是,少爷只是没饿而已。”

林玉衍起身:“现在饿了,吃饭去。”

天青默默地摇了摇头,他家这位少爷看着没个正经样子,其实心思细腻敏感。

明明小的时候他很乖,天不亮就会到学堂跟着夫子摇头晃脑地念书,认认真真地完成课业,闲暇时便在书房温书。

见了谁都笑眯眯的,还会奶声奶气地喊天青哥哥。

天青第一次看到少爷失望是在他九岁生辰的时候。

那天他期待了很久,因为夫人说要带他逛夜市看杂耍。

后来他等来了燕州最有名的马戏班子,但却没有等到自己的母亲。

天青没有忘记那个九岁小娃娃眼里的失落。

大约是从那时起,少爷渐渐变得不那么乖了,夫子布置的课业总是做不完,有时还会跟着别家公子偷溜出门到处乱跑,最顽劣的时候还会同旁人打架。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夫人和老爷才会从铺子赶过来,把少爷提溜回家好生教训。

但少爷就是不改,反而变本加厉,越发娇纵。

后头也不知是夫人老爷厌烦了还是因为少爷身子不好不忍心管教,总之到最后只要不是杀头大罪,便也不大管了。

明明少爷现在成日吃喝玩乐好不潇洒,但天青总觉得他不是真的高兴。

“今天这菜也太难吃了。”

林玉衍把筷子一放:“天青,今儿是红袖姑娘的献曲日,叫上许嘉易,咱们几个闲人也去凑个热闹。”

“少爷,这、这不大好吧。”天青面露难色:“若是郎君知道了……”

林玉衍不满:“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天青不敢再劝,只好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家少爷出门。

这方王安一个人在账房待了许久,前段时间他把林家库房大致清点了一遍,这些日子都待在账房学着看府上来往账目。

直到外面传来响动,康凌的声音响起:“郎君,少爷他、他又去明月馆了。”

果然安生不了几天。

王安看上去并不意外,他放下算盘,熟门熟路地往明月馆去。

明月馆的人一见他便如临大敌,老鸨赶紧迎上去:“王郎君怎么来了?”

“林玉衍在哪儿?”王安张口问。

听见这熟悉的问话,老鸨暗道不妙,她偷偷朝后头的龟公使了眼色,龟公会意立刻上楼通风报信。

然后冲王安干巴巴地解释:“郎君,林少爷平常在咱们这儿都只是听曲喝酒罢了,真的什么也没做。”

林玉衍时常光顾明月馆,不仅人长得好,出手还十分大方,老鸨实在不想痛失贵客,有意无意地挡在王安身前。

“我只找他说几句话就好。”王安一面说一面上楼,打算自己找人。

老鸨提着裙子跟上去还想为林玉衍拖延些时间,急匆匆的脚步忽然一顿。

好家伙。

林少爷不仅没跑路,还大胆地出现在楼梯口,仿佛等待已久。

此刻,林玉衍面色生冷地俯视着下方的王安,他慢慢走下楼,在王安的上两阶楼梯处停下。

“你来……”林玉衍微微俯身,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在王安耳边问:“是又要把我扛回去吗?”

淡淡的石斛兰香味萦绕在王安鼻尖,这是林玉衍身上的味道。

实际上林玉衍现在站的位置可以让王安比上次扛得更为顺手,但王安深知如果这次他这样做了,那么这位林大少爷怕是以后都不肯和他同桌吃饭。

“上回我用那种方式带你回去,是我不对。”王安又说:“但这不代表你来这里是对的,所以我还是要带你回家。”

“哦?放弃暴力的方式,你还有什么办法带我回去呢?”林玉衍似笑非笑地说。

“没有办法。”但王安不想什么都不做,于是低声道:“马车停在门外,我就在外头等你。”

林玉衍笑意不达眼底:“我若一直不回?”

王安没有犹豫:“我就一直等你。”

“随你。”

林玉衍转身上楼,被姑娘们簇拥着离开。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人不好太过明目张胆,站得略远,也没听清两个人说了什么。

只看到两人耳语一番后,林玉衍扬长而去,看上去颇为得意。

而原本占理的王安仿佛受了什么委屈,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离开了。

“郎君!”康凌看看王安身后问:“少爷呢?”

王安摇摇头,在明月馆门口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坐下来:“康凌,你先回去。”

康凌蹲下来:“郎君不回吗?”

“我在这儿等他。”王安说:“记得帮我同苏总管告假。”

“郎君不回我也不回。”康凌讲义气地挨着王安坐下。

王安想起孩子气的冬生,他揉揉康凌的脑袋,语气不自觉地软下来:“听话。”

“好吧。”康凌不情不愿地答应,又不死心地劝了王安半个时辰,但最终还是拗不过王安,乖乖回府。

明月馆厢房,婉转悠扬的歌声环绕四周。

林玉衍百无聊赖地靠在贵妃榻上,他斜睨一眼窗纱,问天青:“他果然在外头等么?”

天青颔首:“郎君一直在大门旁等着。”

见林玉衍没什么反应,天青又道:“少爷,外面寒风刺骨,我刚才瞧郎君衣着单薄,想来是出门匆忙未来得及添衣,若是郎君果真在外头等一夜,再壮实的人都少不了要受寒。”

“冷了他自个儿就会走,又不是傻子。”林玉衍不咸不淡道。

天青没再劝,他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直到林玉衍频频看向门外,大有如坐针毡的意思的时候,他才上前询问:“少爷您怎么了?”

林玉衍干咳一声:“那傻子走了没?”

天青摇头:“还在外头等着呢,少爷打开窗户就能看到郎君。”

林玉衍推开窗户,被猛然灌进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寒颤。

真冷。

他视线下移,刚好可以瞧见王安的背影。

那人又高又壮,穿着单薄的衾衣立在寒风中,正时不时往手里哈气取暖。

天青忧心林玉衍的身体,提醒道:“少爷,外面风大,仔细吹着您了。”

林玉衍收回手,淡淡地说:“回吧。”

婉转的歌声停下,红袖莲步上前,娇娇软软地问:“林公子,是奴家今日唱得不好吗?”

“你的歌声冠绝天下,岂会有不好的?”

林玉衍一笑,红袖便红了脸:“那公子为何才过夜半便要走?”

“天太冷,得回家取暖。”林玉衍不好叫美人伤心,又道:“改日再来欣赏姑娘的新曲。”

红袖依依不舍地送林玉衍出门,欲语还休地对林玉衍道:“高山流水遇知音,奴家等着公子再来。”

王安听到馆内一阵骚动,循声望去便瞧见林玉衍正笑着与一个女子在门口说话。

那女子眉眼低垂,怀抱琵琶,身段如弱柳扶风,惹人怜惜。

不得不承认,美人虽美,却敌不过身旁的林玉衍风华无双。

王安第一眼见到林玉衍时他便觉得这人生得漂亮极了,无论什么样的衣服穿在他的身上,总是会多出几分颜色。

林玉衍走过来,脸上笑意尽减,依旧对王安视若无睹,面无表情地上了停在路边的马车。

跟在后头的天青冲王安行礼:“见过郎君。”

王安点点头,准备去拿长鞭赶马,天青怎敢让主子赶马,眼疾手快地拿起长鞭:“请郎君上车,这些事交由我来就好。”

王安松开手,他想林玉衍大抵是不太高兴见他的,于是摇摇头:“我走回去就成。”

“郎君这哪使得?”天青着急地劝:“郎君等了这么久,还是上车去歇息一下。”

“天青。”马车里面传来林玉衍冷淡的声音:“走。”

王安看出天青的为难:“没事儿,我就跟在后头,你去吧。”

天青躬身行礼:“多谢郎君体恤。”

回到琼琚院,林玉衍先去沐身,再回来的时候地上熟悉的位置已经打好地铺,但却没见着人。

此刻王安也不晓得自己是抽了哪门子的风,竟然大半夜还跑到厨房来煮梨汤,他动作很快,脑子还没想明白的时候汤已经煮好装碗。

王安端着汤碗回房,递到林玉衍跟前,煮得白而透的梨块晃了晃:“少爷,你喝吗?”

林玉衍从榻上坐起来接过汤碗,拿汤匙搅了搅,里头只有大小不一的梨块和几颗稀疏的枸杞:“这是什么?”

“这是梨汤。”王安说:“你的声音有点哑,喝一些免得后头咳嗽。”

“你刚刚去煮的?”林玉衍问。

王安点头。

其实林玉衍常喝的吊梨汤,须得用上好的雪梨、银耳、梅子、枸杞、红枣就着冰糖小火慢炖一个时辰,炖好后盛入挖去梨肉的梨壳中才算好。

而王安的这份梨汤用料简单,不讲火候,甚至连梨块都切得随意。

若是平常时候他大约看也不看就会命人把它倒掉,但今天他竟神差鬼使地低头尝了一口,这碗看上去不怎么样的梨汤竟格外清甜,暖人心脾。

林玉衍冷了几天的脸稍霁,终于肯和王安好好说话:“谢了。”

“没事,冬生也爱生病,每到冬天我阿娘都会给他煮梨汤,有时阿娘不在,就是我煮。”王安絮絮叨叨地说:“你若是喝得惯,以后我也可以给你煮。”

“冬生是谁?”林玉衍一边喝一边问。

“是我幺弟。”提到家人,王安脸上不自觉露出笑意:“读书可厉害了,以后要考状元呢。”

“那你为何要到燕州来?”林玉衍问:“你不想看他高中状元那天么?”

王安脸上的笑意一顿,他当然希望,只是世事总是事与愿违,他闷声道:“只要他们过得好,我看不到也没关系。”

说完王安接过空了的汤碗,等他去厨房收拾完回来,林玉衍已经睡下,他轻手轻脚地灭了最后一盏灯,也在地铺睡了。

第二日林玉衍起来已是日上三竿,他肚子饿得咕咕响,满是不耐烦地喊:“天青!”

天青闻声而来:“少爷醒啦,早膳已经备好了,要用些吗?”

“盛上来。”林玉衍下榻,地铺早已不见踪影,仆从们麻利地伺候着他穿衣洗漱。

天青布好膳食:“郎君今日嘱咐要温着早膳,眼下端出来都还是热的呢,少爷吃着正好。”

林玉衍坐下来,小米粥入口温热绵软,恰到好处的舒服。

“他人呢?”

“郎君一大早便去苏总管处了。”

林玉衍轻轻地嗯了一声,心情看起来还不错,早膳后还去书房描了书帖。

王安在账房忙了一个上午,苏德成见他勤勉也十分欣赏,午时的时候刻意留他下来又提点了一番,眼看着又错过了午膳的时辰。

等王安匆匆赶回琼琚院时,果然又听到林玉衍要出门玩乐,眼下门房正在备马。

王安闻讯又往门房去,到时天青正在摆脚凳。

林玉衍轻飘飘地看了王安一眼,扭头上了马车。

王安暗道不妙,怕是哪里又惹这林大少爷不高兴了。

马车缓缓在街道上行驶最后又停在了明月馆门口。

老鸨迎了出来,看到马车后头的王安,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见林玉衍不在意,老鸨自然也不再畏惧。

她早就打听过林家的这位郎君是从乡下来的,没见过什么世面,能够嫁进林家不过是沾了生辰八字的光。

虽说成了亲,但毕竟身世就摆在那儿,哪能真拿林家这个少爷如何呢?且看林少爷的态度,说不定这郎君哪天被休了也说不定。

思及此,老鸨心里头也就没有对正室监看的心虚,待林少爷还是一如既往的热情。

林玉衍在明月馆窝到晚上,听红袖姑娘唱曲,看芍药姑娘跳舞,后来兴致起来还拉着几个姑娘一起打马吊。

王安还在原来的位置等着,林玉衍今天没有玩到这么晚,天刚刚泛黑便从里头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王安默默地走在后头,回到家后王安又去煮了梨汤,林玉衍冷着脸喝完,依然不肯搭理人。

后面的小半个月林玉衍仿佛总是和王安过不去,只要王安前脚离开琼琚院,后脚林玉衍就要出门,一连几天如此,王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他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林玉衍这般任性就像个想要吸引人注意的孩子。

王安想明白后索性亲自去苏德成那里告了长假,他记得苏德成告诉过他往后好不好、顺不顺心,全看开头。

日子还长,他这辈子大抵都是要和林玉衍打交道的,他当然不会妄想去和林玉衍生出些什么情意,但至少不能像仇人那般过一辈子。

所以,他得开个好头。

想当初冬生初满十岁的时候也曾有一两年时间十分任性,三天两头地闯祸,甚至还和同乡人打架。王安那时候看顾冬生,晓得少年人心性最是敏感,用尽十二分的耐性去哄着,慢慢的也就好了。

林玉衍年长几岁,心思更加敏感,且脾气还大,必然比冬生要难哄一些。

告假之后王安几乎都待在琼琚院,林玉衍仿佛也察觉到王安的变化,但他依然无动于衷,每日该吃吃该喝喝,兴致起来就潇潇洒洒地去明月馆玩乐。

无论他什么时候出门,他身后总是跟着一个叫王安的尾巴,呆愣愣地等在外头,一直等到他从里面出来,又默默地跟着马车回去。

这仿佛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有天林玉衍坐在马车上,神色不明地看了眼后头的王安,问天青:“已经一个月了,他为什么还跟着我?”

天青只是提醒道:“少爷,你们已经成亲了。”

“那又如何?”

“成亲是一辈子的事。”

“那他会一辈子跟着我?”

“您得问王郎君。”

“谁稀罕。”

林玉衍闭上眼假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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