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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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入秋,平阳城。

风携银杏摆,扇叶官黄,金吹拂满地。一声悠长的汽车鸣笛声破开了寂静,余音未散,裹挟的凉意致使林荫的两侧哗哗下金叶子。

待三景园气派的双开铁门从里推开,墨色轿车缓缓驶入。

车就停在入门的槐树阴影底下,唐轶拔了车钥匙,拿着副驾的甜点心,掂了一掂重,几步迈梯上楼。

二楼客厅光线昏昏,木制的百叶窗透进来几束光斑,落在真丝桌布、典雅绣屏、青花瓷以及釉色花瓶插的新鲜白牡丹上。

不时传来翻书的响动。

才见红木沙发上,慵懒地靠着一个男人。侧面明朗俊逸,月牙白的西装剪裁有度,西裤在交叠的双腿下压出几条褶皱,显得两条腿,长直匀称。

男人捧的那本书封面匿在阴影处,进来的唐轶只瞄见‘风流’二字。

“爷。”他高喊一声,盯着‘风流’大步过来,将点心往桌上放,连同金贵的车钥匙推到傅二爷面前。

傅荣卿翻一页纸,头也没抬,“这么高兴,捡到钱了?”

“捡到钱还没这么高兴呢。”唐轶献宝似地说:“先前咱们弄错对象了,那祥乐汇的商老板可比洪锦文有看头。”

傅荣卿又翻一页,注意力全在书上,冷淡问:“什么看头?”

唐轶给二爷倒了一杯茶,这才也给自己一杯解渴,喝两小口捏在手上,说:“您这几天不是让我跟着洪锦文嘛,我发现那老家伙整天闷在宅子里,大小事务都交给这个商老板,于是我就跟着他了。”

傅荣卿问:“商什么?”

“商昀秀。”

傅荣卿眉头微蹙,这名字听着并不陌生,就是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唐轶:“商昀秀手下经管着一家洋饭店,大家都管他叫商老板,就是特出名的那个祥乐汇大饭店。”

闻言,傅荣卿嗤笑一声,视线懒懒地扫过书上的几行字。心中不免腹诽。洪锦文这个不折不扣的老貔貅,怎么会把这么大的饭店全权交给一个外人打理?

确实有点看头。

傅荣卿‘嗯’了一声,“你接着说。”

“商昀秀这段时间见了两个洋商,都在同一家花楼。”边说着,唐轶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黄皮信封,抖了抖,倒出两张黑白相片。

“您看,一待就是一下午,姐儿一个没要,干坐着说话了,也不知哪来那么多话讲。”

傅荣卿合上了书册,压在胳膊底下垫着。捡起桌上的打火机,擦了一支香烟夹在指缝间,才接了唐轶递来的相片。

第一张是穿长衫的商昀秀,正和胡子拉碴的洋商说话。相片模糊,看不清面容。

第二张距离近,是商昀秀清瘦的侧颜,拍摄角度选的不错,面目轮廓清晰,顺畅,唇边还挂着一抹淡笑,似不经意间的流露。

分明是黑白相片,愣是叫人看出了几分勾人的韵味。

傅二爷不信洪锦文身边会有这样脱尘昳丽的人,琢磨一番又忍不住暗讽。

相也不全由心生。

傅荣卿吐了一口烟,把相片随手往茶几上扔,不紧不慢地说:“傅家货船里查出的假黄金是洪锦文塞进去的,他和那伙洋商可能已经暗中结盟了。既然在他那里找不到构陷证据,就看看商昀秀这里有没有。”

唐轶想起偷摸跟着商昀秀这几天,连连赞同:“他白天和洋商见面,晚上回祥乐汇,就住在祥乐汇了!”

傅荣卿抬指掸烟灰,道:“那就从商昀秀这里着手,他们蛇鼠一窝,左右都是一家的,跑不了。”

“一家...的?”唐轶摸不着头脑。

“可不是。”傅荣卿勾唇,俊朗的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称得上不怀好意的笑。

他生得顶好,眉眼间的丽色带着锋芒,笑时带着一股玩味的妖孽气。那双眼睛看着人时总有千丝万缕的情意,撩拨得人不自觉就想多看上两眼。

他说:“洪锦文膝下有两个儿子,可洪家众多产业中,来钱最快的祥乐汇却交给一个外姓打理,你说为什么?”

唐轶两眼清澈:“为什么?”

傅荣卿啧了一声,“因为足够信任,他放心这个人。”

“哦!洪锦文不露面,说不定那假黄金都是商老板亲自...”唐轶不再往下说,暗骂了几句,说:“大家相安无事多好,却偏要把傅家当做眼中钉!巴结洋商,给老祖宗丢脸!”

“你以为‘巴结’两个字就容易写?”傅荣卿瞥他一眼,正色道:“算了,眼中钉就眼中钉,一船货算不得什么,船上的假黄金才是棘手,逃的那名船员再好好找找。”

“在找的,他还没拿到钱,不可能出平阳。”

平阳是港城,水陆交通便利。起初只是航运发达,渐而经济,文化都跟着起来了。嗅到了商机,那些个有头有脸的世家纷纷来此扎根。

傅家世代从商,百年的根基,涉猎广泛,如今是不折不扣的平阳商界之首。

这么香的饽饽,谁看着不眼馋?能以之睥睨的却是近两年才开始冒头的洪家。

两家表面和气,实则相看两厌。

这大染缸一直没激起什么水花来,全因大伙以为傅家养的是两个扶不起的阿斗。反正傅老爷子百年后,傅家也要辉煌到头。

好戏还愁等?

外人眼中自己什么样傅荣卿明镜儿似的。他不在乎,还挺乐意把自己那点破烂事当故事听,下饭。

“爷,商昀秀在饭店的住处兴许有贿赂洋商的证据,那么多天洋商不是白见的。”唐轶顿了又顿,道:“稀奇的是,都说祥乐汇能有今天的辉煌,商昀秀绝对功不可没。他才刚满二十,比您还小了八岁呢!”

傅荣卿留洋两年,才回来不久,好些事儿得从别人口中听,别的不说,和洪锦文沾边的人,他是一个也瞧不上。

“唐轶啊,本事这种东西不关年岁,靠的是这儿。”他点一点脑袋,“不是背后有人,他能跳出什么花儿来?”

“二爷,您是没亲眼看到,商昀秀不用跳出花儿,人家生得就跟一朵花儿似的...”唐轶一边描述,一边在身上比画道:“那身段,模样,平阳谁人不知?我还听说,他脾气极好,待人处事温温和和的,他——”

傅荣卿蹙眉,顺手抽出胳膊底下的书往他脑袋上砸。

唐轶眼疾手快抬手接着,摆正了看书名。

《六十风流》

“……”

六十.....怕是风流不动了。

他说:“二爷,没夸张,我亲眼见着了,商昀秀绝对配得上那句世间仅有!”

唐轶嘿嘿地把书还回去,再多一句也不敢说了。讨好地要给傅荣卿点第二支烟,擦着火忽想起另一件事来。

“二爷,您没忘吧?大少爷还在拘留所没出来呢。”

说话间,楼梯传来有动静,傅荣卿噤了声。敛了思绪,抬眼望向旋梯的拐角。

他爹傅瀚林慢悠悠踏上来,边走边低头擦手中的怀表,绒面的黑帕子都擦亮了,嘴里还哼着一支小曲儿,闲适无比。

一不留神让楼梯绊了几脚,没摔,但看得唐轶揪心,小跑过去扶人。

“呦,唐轶也在呢?”傅瀚林揣好怀表,拍两下他的肩,问:“你爹这两天忙完了没?叫他来我这喝茶下棋玩。”

“还得忙一阵,秋来风凉,好些人感了风寒,药铺走不开。”唐轶扶他坐下,蹲在他跟前,“老爷,五子棋成吗?我陪您下。”

傅瀚林:“八子棋都不和你下,赢了也是欺负小孩儿。”

“爹。”傅荣卿倒了杯茶摆在他爹面前。

傅瀚林抬眼看他,“你哥关两天了,你娘怕你哥饿脱相了不好看。”

刚才的话正好说到这儿。

“大哥...他这回闯的什么祸来着?”看表情,傅荣卿确实不记得了。

他哥傅荣城是个饱读诗书,念书念傻了的二愣子,遇事强出头,不插一手就浑身难受。常常摊上事儿,他都习惯了。

不过,顶着傅家长子的名号,被送进拘留所还是头一次。

唐轶知道内幕,答道:“爷,就是在祥乐汇出的事儿。”

“祥乐汇?”傅荣卿皱眉:“又是商昀秀?”

“这倒不是,”唐轶回想饭店服务生的话,答:“说是有个姑娘被富商动手动脚,大少爷看不过眼,帮了一把,双方起了争执,少爷给人脑袋砸开了花。”

再听一遍,傅翰林仍旧气得不想说话。

唐轶接着道:“不过论起来,和商昀秀还真有关系,毕竟在他店里出的事儿。”

傅荣卿实在是想笑,一笑他大哥不省心,二笑接近商昀秀不费吹灰之力就有了个由头。

“想把我哥弄出来还不容易?”傅荣卿不慌不忙擦着火机玩,“爹,您的意思呢?”

“再关几天也不能瘦脱相。”

亲爹也不想把这二愣子那么快捞出来,一直有人收拾烂摊子,半点苦头吃不到,记性永远长不了。

转念一想,傅瀚林又说:“这件事绝不是偶然,前脚傅家货船被查出假黄金,后脚你哥就进去了。咱们家和督军府沾点亲,捞人是容易,可就因为这层关系才不好直接捞,千万不能因小失大着了小人的道。走正规程序吧,这样最稳妥。”

傅瀚林能想到,傅荣卿又怎么会想不到,他把唐轶带来的甜枣糕递给他爹,宽慰说:“这事儿不用您操心,我心里有谱。”

傅瀚林嚼了两口甜枣糕,问:“白谱黑谱?”

唐轶插嘴说:“黑谱。二爷要打商昀秀的主意。”

“商昀秀?”傅瀚林一时没反应过来,拿茶水解噎时,不偏不倚瞥见茶几上的相片,拍得真讲究...

这人他在生意场上见过几回,表面是人畜无害,内里不知手段多少。

倒也没有吹嘘,生得是有滋有味儿。

他儿子又顶着风流成性的不良风评,不管风流是真是假,他一时抿不出味儿,蹙眉问:“你...想要这个商昀秀?”

傅荣卿眉头微蹙。

一语点醒了梦中人。

先前倒是没想,经他爹这么一问,立马有了个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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