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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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位列仙班的次日,天帝召我独自进殿。

前来传召的仙官满脸堆笑:“您最好换身素雅装束,面圣时要目光坚定些,态度冷硬些,不卑不亢。”

我问:“为何?”

仙官道:“这样才像‘那个人’。”

温玉羽化飞升,九重天上受封当日,见到了天帝。

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立于崇光之中,温玉大着胆子抬头,看见了他端严的面容,并一双锋利的眼睛,沉得像冰封着两道深渊。

只一眼,便有逼人的威压,迫得温玉抬不起身。

天帝仅是路过。

温玉所分得的洞府在九天最边缘的角落,在下界时,他兢兢业业,苦修五千年,来了这里才晓得,天上像他这样的小仙,多如繁星。

他在小而破的府门前叹了半晌气,未及推门,天帝座下的仙官夕英笑容可掬地拍拍他肩膀,“陛下召见仙君。”

他心中忐忑,不知天帝找他一个末等小仙作甚,夕英已将他从头到尾打量一遍,指着他一身灰麻衣袍道:

“仙君不妨换身装束,素洁淡雅为佳。”

温玉道:“为何?”

夕英仍是满脸堆笑,“为了仙君好。”

温玉依言换了身月白素袍,随夕英入太微玉清宫。

路上,温玉心头掠过千头万绪,最终生出一点不实际的痴妄来,无论天帝找他做什么,定要讨天帝欢心才是。

若能得天帝陛下施赏半分恩泽,晋升上仙,位主中庭指日可待。

隔着架描金嵌玉的琉璃屏风,温玉看见了那高大颀长的轮廓,忙跪地行礼。

突然天帝的身影逼至身前,一把攫住他手腕,温玉惊慌失措,本能挣扎,“陛、陛下……”

“叫本座焱昊。”

天帝嗓音喑哑低沉,温热的呼吸喷薄在温玉颈侧,大手揽上他后腰。

温玉狼狈闪躲,撞在屏风,好一声巨响,琉璃碎屑扑飞满地。

殿内一刹死寂。

接着,是天帝愈发急促地喘息,温玉自知躲不过去,索性不挣扎了,想起破败的洞府,温顺垂首,主动拉住了天帝的手,仰头抬眸,楚楚乞怜。

对上的却是天帝冷却下来的眼睛。

墨中融了碎金,没有半丝感情,焱昊仿佛一瞬间对温玉失了兴致,疲惫挥挥手,独自走向大殿深处。

“今日算了。”

夕英从身后扶起温玉,“仙君,请罢。”

温玉心有余悸,惝恍迷离。

夕英道:“仙君下次记得与陛下独处时,要目光坚定些,态度冷硬些,不卑不亢。”

温玉问:“为何?”

夕英道:“那个人就从来不问‘为何’。”

温玉被留在了太微玉清宫。

时日一久,他明白了自己为何会得获天帝另眼相待。

因为“那个人”。

四海龙王,旭清上神。

关于旭清此人,温玉在下界时,听过说一耳朵。

——他是神族与妖族之后,身负两种血脉,十九万岁上同承战神与妖王之责。

起初还好,自六千年前,妖族起了反心,天庭协助魔族,出兵酷烈镇压妖族,导致妖族险些全族覆灭,旭清的处境就变得艰难了许多。

又一次被天帝拒绝之后,温玉想见见旭清,无比地想,想到妒火中烧。

下头服侍的小仙侍有意巴结,多嘴道:“其实旭清上神就在太微玉清宫后头那片洗心池里,不过那里是禁地,等闲人进不去。”

温玉微微冷笑,“我岂是等闲人。”

小仙侍一怔,马上道:“可不是,咱们仙君是陛下的心上人。”

洗心池流水潺潺,清气氤氲。

温玉躲在大石头后,看见了覆在华贵衣角下一截银白的龙尾。

旭清只化了上半身露出池外,伏在冷玉石阶,纤薄的背,银发如天河流泻。

温玉近前一步,不经意弄出响动,旭清闻声抬头,蹙眉望过来,没什么血色的脸近乎透明,淡然的眼睛,兼具清冷与妖冶,看得温玉心中一凛。

温玉稳着心神,踱步过去,折身道:“见过上神。”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旭清受了很严重的伤,龙尾鳞片七零八落,血迹淋漓,不断被池中活水冲刷,又新渗出来,惨不忍睹。

温玉陡然升起一阵快意,居高临下,对着旭清酷似自己的面容,不乏骄矜道:“他们都说上神生得与我像,原来是真的。”

旭清的目光若有似无扫往温玉脸上一扫,漫不经心道:“你说反了吧?”

明明他身处低位,形容病入膏肓,孱弱不堪,一开口,气势却凌人。

温玉被他看得不自在极了,后悔来这一遭,跑着离了洗心池。

才出照壁,迎头撞上夕英。

夕英专为在此等他,不见了平日的笑容,“仙君不该来这里。”

温玉被抓个现形,面上挂不住,道:“陛下说只要我愿意,九重天之上我无处不可去。”

夕英看他的眼神如看一个死人。

温玉对他态度的转变不曾发觉,还在好奇,“旭清上神不是战神吗?缘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夕英道:“他是被陛下碎了灵核之后,身体与凡人无异,往日所受旧伤难以支撑,才显露出来。”

灵核是仙神修为的根基。

温玉惊道:“陛下为、为何要碎他灵核?”

夕英道:“因为他要刺杀陛下。”

温玉甫一回去,就承受了来自天帝的雷霆震怒,被狠狠撞在墙上,大口大口吐血,泪眼模糊之际,听焱昊阴沉道:“谁允许你前去招惹他的?”

他没有机会解释一句,已被拖了出去。

洗心池星子黯淡。

旭清昏昏欲睡。

焱昊敛息趋近,静静看他一阵,忍不住步入池中,水面起波澜,堪堪漫过他腰际。

他握住了冰凉滑腻的龙尾,一寸寸摸过去,成功将旭清闹醒,倏忽之间,龙尾从他手上迅速抽离,化成腿,旭清从池中逃窜。

焱昊比他还快,抓住他脚踝将他粗暴拖了回来,水花激起大片,旭清招架不及,呛水咳得惊天动地。

“……”焱昊愣了愣,把人扶起,轻拍背心助他顺气。

旭清把气喘匀了,抬手就是一巴掌,用了十成的气力,焱昊被他打得头一偏,皙白脸上红手印清晰,他恼羞成怒,手滑至旭清脖颈,掐住,一路顶到池壁。

旭清长发凌乱,被水打湿贴在脸上,疏离的眼神从发丝间透出来,冷意十足。

焱昊恼怒更甚,干脆捂住他眼,一手箍住他后脑勺,重重吻了上去。

须臾,他唇上刺痛,拇指一抹,血的味道溢满齿尖,焱昊道:“你就这么烦我?”

旭清连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冷冷偏过头,又被焱昊掐着下巴转回来。

“日间那个小仙,不过是本座的消遣,摆在眼前好看,断不会取代你在本座心目中的位置。”

他将他牢牢固在双臂之间,微微低头,看着他脸色,“你这人就是固执,在这池子里也泡了不少时日,收效甚微,本座要替你疗伤,你又不让。”

“天帝陛下会有这么好心?”

焱昊舔了舔嘴角的伤口,笑道:“是没有。”

他先天上神之躯,什么伤口不能眨眼愈合,只是特意留着,对着旭清沾染他血迹的薄唇,喉咙滚了几滚,只觉这万年深寒的池水还不够清凉,浇得灭旭清身上积存的毒火,浇不灭别的。

他将旭清放开稍许,“后日倾儿的生辰,你不许躲,堂堂龙族之首,再不露面就该惹人生疑了,单是倾儿就追问了本座好几次,本座快搪塞不住了。

“还有那群贼心不死的妖族……”

提起妖族,旭清眼神一黯。

于是焱昊没有再说。

旭情面含讥讽,“是我自己愿意留下的吗?我要走,陛下让吗?”

焱昊勾唇一笑,将他打横抱起。

旭清警觉之心顿起,道:“放开!”

“放心,替你疗伤而已,不做别的,”焱昊威胁道,“还是你想用这副虚弱的样子去见倾儿?”

提及苏倾,旭清的眼神果然软了下去。

苏倾是旭清在集海之源岸边捡的一颗凤凰蛋,养在水晶宫,天天输送灵力养护,大抵是个愚钝性子,万年也不破壳。

可巧那一日,就那一日,旭清有事外出,焱昊来水晶宫找他,撞见了凤凰破壳。

羽族与别族不同,雏鸟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通常会死心塌地认做父母。

焱昊莫名其妙当了爹。

等旭清回来,看见焱昊抱着玉润可爱的小女娃娃,一大一小其乐融融,自觉万年灵力还不如喂狗。

那时焱昊还不是天帝,旭清也不是妖王,他讨厌焱昊讨厌得很纯粹,还没有如今的憎恨。

无奈之下,接受了苏倾认贼作父的事实。

等焱昊承袭天帝,力排众议,封苏倾为天族的长公主。

苏倾本来就在六界横着走,这下越加肆无忌惮,日日胡行乱闹,谁也不服。

除了旭清。

旭清时常诧异,苏倾在他身边的日子比在焱昊身边多,为何每次他费心费力,把苏倾身上那些歪毛病给扳正了,苏倾只要在天上住一住,用不了几天,又会全数养回来,有时还能多添几样。

难道海里跟天上的水土不一样吗?

今时今日苏倾一万六千岁,按照羽族的传统,已是只成年凤凰了,还整日疯得没边儿。

旭清尚在睡着,她冒冒失失穿门而入,身上织女们花费百年精制的新衣随着她步履流光灿灿,衬得她俏皮灵动。

她眨巴眨巴眼,问正俯身对着旭清的焱昊,“爹爹,你怎么在这里?”

“……”焱昊面不改色直起身,把问题抛回去,“你呢?”

“我来叫义父起床啊?”

“本座也是,你进来怎么不敲门?不懂礼貌。”

“爹爹你好像也没敲。”

“本座用不着敲门。”

“为什么?”

“……”

其实在苏倾进门时,旭清就醒了,只是不愿见焱昊,阖眼听这两人比不讲礼貌,忍无可忍,翻身坐起。

苏倾见之大喜,飞扑上来抱住旭清的脖子告状,“义父,爹爹每次都说你在养伤,总也不让我见你!”

手底下的旭清只剩了薄薄一片,她心疼不已,“怎么养了几百年还不见好?就这爹爹还吹嘘说天上养人呢。

“话说回来,义父你为什么会受伤?又是谁伤了你,看我不吐他一脸火!”

旭清无声看向焱昊。

后者心虚干咳,拎着苏倾的后颈子往外提,“别跟这碍事,让你义父整理仪容。”

仙娥捧来礼服。

那礼服垂黄挂璇,制式华贵,同焱昊身上的一般无二,生怕别人看不出端倪。

焱昊这点恨不得将他和旭清的关系昭告天下的心思,存了不是一两天,碍于旭清每每对他拔剑相向而作罢。

但焱昊屡败屡战,所做之事从来没有放弃的道理,屡屡往旭清肺管子上戳。

旭清面色不善地拒绝仙娥,仍旧穿他的龙族水泽素袍,行止间有蓝色水纹流动,是一种收敛的清贵。

等在门外的焱昊见了他这一身,眸子低了低,但没说什么。

苏倾上前一手拉住一个,雀跃之情溢于言表,“走喽!”

*

焱昊为苏倾办的这个成年贺宴,总的来说就四个字——“铺张浪费”。

有名有姓的仙神悉皆到场,一时间场上清气腾沸。

昆仑虚的神女映苒羽扇遮面,也遮掩了眼中鄙夷,道:“如此排场给个小孩子家家,也不怕折了寿去。”

旁边是他兄长,昆仑虚现任山主,“这话你在心里说说就罢了,没得闹到面上来,惹天帝陛下不痛快。

“你有父母与老天帝钦定的婚约在身,还忌惮一个小姑娘作甚?”

映苒哼道,“我哪里是看不顺眼那小公主。”

她不忿的是苏倾的母亲。

当初焱昊一意孤行,将苏倾抱到天上,说这是天族的公主,并未言明苏倾的生母为何人,众人不敢问,只能私下猜测纷纷,或许是天帝与凤族哪位女子私定了终身。

到底有那不怕死的,问了一问,焱昊倒也没翻脸,淡淡说了句,“孩子生母去世了。”

堵住了众人的嘴。

昆仑山主道:“也没必要跟一个死人过不去,你嫁给天帝,难道是因为喜欢他吗?”

映苒扇面抬得更深,掩面不语。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说她是焱昊的天定之人,她从小被如此灌输,久而久之,也就打心眼里认定了焱昊。

况且焱昊丰神俊朗,又有天帝的威仪加持,自即位以来,灭妖族,降魔族,威慑四海,震服八方,安稳了六界几万年的动荡,人人称赞。

一想到如斯优秀的男子将来是自己的夫君,她又怎能做到不心动?

如果没有苏倾的母亲出现就更好了。

罢了罢了,她安慰自己说,哪一任天帝没有几个后妃,只要天后的位子是她的,其他都只是上不了台面的蜂蝶。

正想着,焱昊携旭清与苏倾出场,众人起身行礼的同时,心下不免惊异。

自妖族差点灭族,旭清登紫霄宝殿,当众与焱昊对峙,说他残暴昏庸,还见了血光,次日旭清辞去战神一职,焱昊不允。

那以后就鲜少见旭清露面,偶尔天界巡防将领状告旭清窝藏妖族逃犯,请求下海捉拿。

座上的天帝神色阴晴不定,道:“随他去吧,尔等岸上守着就好。”

再问急了,天帝陛下便勾出一抹沉郁的笑,盯得状告那人发毛。

“本座的决策,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左右了?”

此时众人见旭清与天帝还有长公主一道出场,都拿捏不准这是个什么信号。

战神何时来的天上?

天帝陛下何时同战神和好了?

哦,想多了,没有,天帝陛下单方面和颜悦色,战神还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径自走下高台,但见天帝嘴巴张合,说了句什么,似是挽留之词。

战神理也不理。

今日为使小公主松快,众人并未按次排座,旭清寻了个末次位置,面无表情就坐。

焱昊盯着他的背影,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

这时苏倾从他桌上端了盘葡萄走,“我要挨着义父坐!”

“……”天帝陛下落座,高处不胜寒,孤独寂寞冷,看旁人嘻嘻哈哈,卿卿我我,说说笑笑。

旭清是妖族的反叛头子,又是当年神魔大战的天兵首驱,天族对他爱恨之人各占一半。

恨的人瞧他不起,爱的人过来借机攀谈,杯盏推换,要敬他。

旭清神情淡淡,还未推拒,众人只觉身后威压骤至,天帝陛下阴测测的声音传来,“他不能饮酒。”

众人惶惶,作鸟兽散。

长公主坐不住,早已不知跑到哪个角落调戏美貌小哥哥,天帝大大方方占了闺女的位置,在旭清身旁坐下,道:“我敬你一杯。”

旭清道:“我不喝酒。”

“本座敬的不怕。”

“就是你的酒我才不喝。”

“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焱昊正要发作,映苒走过来,“小女敬陛下。”

焱昊对这位未婚妻谈不上喜欢,也没什么厌恶,婚是早晚要退的,不过不是现在,因对方身份举足轻重,表面功夫还是得做,他温笑举杯。

映苒忽然道:“陛下你唇上是怎么了?”

三天了,焱昊把嘴上的伤还留着,甚至将长好的血痂撕开一些,唯恐伤口愈合。

焱昊道:“被某个妖精伤的。”

他话音落,旭清倏然起身,面皮紧绷。

焱昊薅住他手腕,“上哪去?”

什么脾气,一句孬话也听不得。

旭清冷声,“找苏倾。”

“本座也去。”焱昊还未起身,映苒拦住了他,她又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什么妖精能伤了天帝?还伤在嘴上?

多一个苏倾的生母也就算了,又多出一个妖精。

焱昊眼睁睁看着旭清走了,留下圆了半天,才把映苒哄服帖。

他寻着那父女二人。

见白玉拱桥交通错接,九曲通幽,瑶池荷香袭天,瑶池仙子特意为长公主长出了许多骨朵,三三两两的人在叠花寄托情思。

苏倾手捧一枝骨朵,将花瓣一片片拆开叠起。

旭清这个不解风情的,在旁泼闺女冷水,“神仙祈愿?说出去令人笑话。”

苏倾道:“图个吉利嘛。”

她没什么耐心,荷花叠到一半就塞进旭清手中,“义父帮我。”

旭清笑着摇头,接着她的顺序往下折,他手修长,骨节分明,荷花在他手中旋转,煞是好看。

苏倾呆呆看了一阵,“义父,你是不是和爹爹吵架了?”

旭清:“……”

旭清道:“没有。”

“妖族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苏倾道,“据我所知,妖都是坏的,你为了他们跟爹爹闹不愉快,实在不值……”

“谁教你如此说的?”旭清手上动作一停,凛声道,“你小小年纪,又懂得什么了?”

苏倾一缩脖,“我只是听说。”

“听说?”旭清声如寒铁,刻薄道,“是非善恶尚且不会分,倒先学会偏听偏信,以偏见看人了,你真不愧是焱昊教出来的好女儿。”

苏倾快要哭出来,“我只是想让你和爹爹不要生分,像以前一样坐下来喝酒下棋,陪我下凡吃好吃的,我、我……”

她委屈地眼眶发红。

焱昊偷听不下去,站出来道:“这是做什么,大喜的日子,你就不能顺着点孩子?”

言罢摸摸苏倾的脑袋,“我同你义父没吵架。”

“你们一个两个都说没有,”苏倾不像儿时那般好骗,“可是又时时刻刻冷眼相对,不然就谁也不看谁,好比现在,分明站在一处,也好像隔着一道天堑,我才不信。”

旭清:“爱信不信。”

转身即走。

苏倾“哇”地一声哭出来。

焱昊将旭清拉回来,问苏倾,“你待如何?”

苏倾抽抽搭搭,“除非义父与爹爹陪我下凡。”

焱昊看向旭清,旭清叹了口气,率先离开瑶池。

苏倾立时停止哭泣,朝焱昊一挤眼。

焱昊用口型道:“厉害。”

人间正值七夕。

夜市灯如昼,车水马如龙。

人声鼎沸,三人幻作寻常凡人,苏倾左手糖人,右手花灯,兴奋在前开路。

焱昊侧眸看向身旁,“怎的不说话?”

旭清:“你让苏倾帮你骗人,心不亏得慌吗?”

焱昊目视前方,视野里有情人一对对,月老快要忙不过来。

到处都有卖红绳的小摊,他随手买来一根,分别施法,绑住旭清和自己手腕,道:“不亏心。”

旭清挣了挣,没挣过,索性视而不见,这些年在天上被焱昊囚禁,他学会最多的就是逆来顺受。

在苏倾反复央求之下,三人吃了凡食,点了花灯,放了烟花。

三人走得悄无声息,回去时宴席未散,焱昊见旭清脸色不好看,对苏倾道:“你义父累着了,本座先带他回去。”

苏倾点头点得特别有孝心。

那根凡间带回来的红绳还绑在两人手腕,掩在大袖之下,焱昊嘴角弧度始终没落下,道:“看,我们不是也能和平共处吗?

“听话些,旭清,本座不会亏待你。”

旭清止步,面沉似水。

“和平共处?你伙同魔族杀我母族万千生灵,我母亲、舅舅和妹妹皆葬身你手。

“你毁我灵核,将我囚禁在九霄几百年,我如今这副残败至无用之躯,也是拜你所赐。

“你管这叫和平共处?”

他两指一并,切断了二人之间红绳羁绊,苏倾不在,无需再粉饰什么和睦。

他恨不得焱昊去死。

焱昊瞬移到他身前,“你母亲从小就不要你了,妹妹是你同母异父的妹妹,包括你舅舅,你才同他们相处过几日?他们与陌生人有何异,你为了这些外人,要与我反目?”

旭清怒道:“他们是我的亲人!”

“亲什么亲人,亲人为何不能设身处地为你想想?明知你是他们的王上,他们却背着你筹谋算计,将你置于何地?

“是妖族谋逆在先,微末蝼蚁,妄图逆天,我是天帝,维护六界何罪之有?我难道就不能平叛,不能诛杀叛臣吗?”

旭清:“你诛杀的只是叛臣吗?泱泱众生,那些老弱妇孺,待哺的婴孩,都是判臣吗?”

“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本座若没有雷霆手段,如何服众?你私下收留妖族余孽入你东极海,本座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吗?

焱昊满腹委屈,“就这你还要杀我,拿我送你的白虹剑往我心上捅,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区区妖族,如此恨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旭清闭目,“我也是妖,你怎么不杀了我?”

焱昊一愣,道:“你是神。”

“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旭清冷笑,“时至今日,你以为我还稀罕做神吗?”

旭清走近几步,贴近他耳边,“妖族之所以起兵,是胆大妄为,还是你授意挑唆,你比我清楚。

“滥杀无辜就是滥杀无辜,说什么为了六界安宁,你是看追华对我几番示好,毕竟他是下一届魔尊,你怕他做了魔尊之后,不能如现任魔尊这般对你俯首称臣。

“你更怕我以妖王的身份,与追华这个未来魔尊勾结,故而先下手为强,灭了妖族。

“你以为追华喜欢我,怕我跟他走,因为你深谙,我一直都在被你强迫,从来没有喜欢过你,是不是?

“知道么?这才是我最看不起你的地方。

“你输不起,配做什么天帝。”

焱昊将拳头攥到滴血。

是,从来都是他一厢情愿。

从东极海到九重天。

从年少时看见旭清的第一眼。

天族眼高于顶的太子,从不知何为心动,直到遇见旭清。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沦陷,等回过头,已纠缠了旭清千年,东极海那些个海鲜,他混得比旭清还熟。

出入水晶宫跟自己家似的。

他习惯了喜欢的东西唾手可得,多看一眼,立即就会有人双手奉上,不存在“得不到”。

旭清是第一个他自己起早贪黑努力追逐的,这辈子也会是唯一一个。

虽然旭清从始至终对他就一个态度,让他“滚”。

极少时候,碰上旭清心情好,会视他如无物,自他跟前路过。

他跟在旭清身后,看他一片在水中散开的衣角就很欢喜。

他知道世上的美人千千万,可千千万的美人加起来,也不如一个旭清。

但是旭清大多时候心情都不好。

他是老龙王与妖后的风流债,生下来不到三天被扔在海边,因为半妖之躯,在兄弟姐妹中备受排挤。

老龙王子女众多,就旭清被派来守最偏僻的东极海。

东极海条件差,环境还糟心,但旭清好学又上进。

焱昊看在眼里,在老龙王退位之际,以天族太子、未来天帝的身份说,他只承认旭清一位四海之主。

老龙王想了半天,才想起“旭清”是谁。

旭清稀里糊涂成了龙王,搞清楚前因后果之后,气得浑身发抖。

他那时刚对焱昊有几分缓和,一夕之间焱昊又被打回原形。

焱昊就觉着委屈,他帮了他,他还不识好歹。

他不知道此举给旭清带来多少非议和难堪,奈何天道法旨已下,没有更改的余地。

那时神魔交战,旭清为了证明自己,也为了摆脱焱昊,自请领兵。

焱昊每日心惊胆战,他知道旭清是个拼起来不要命的主儿,药王医仙的紫府被焱昊搜刮了个遍,连老君也遭他“抢劫”。

那段时间,旭清每天起床,都能在床边看到成包成包的仙药仙丹,深感纳闷。

后来是兵器、法器、附着了焱昊半身修为的剑,名曰“白虹”。

再后来是魔族的布防图。

为偷这图,焱昊受了伤,养了差不多千年之久。

这一切旭清到现在也不知道,他只是略觉神奇,其中有那么一千年,焱昊下海时没有以往那么闹腾了,甚是害怕海水,他一度以为他改了性子。

那把“白虹”旭清从来不曾拔出,第一次出鞘,是用它刺穿了焱昊心窝。

后来旭清战功累累,加封“战神”。

也不知他是什么捡孩子体质,战事平息没多久,旭清带人打扫战场,在神魔交战的地界,捡到一个半死不活的孩子。

那孩子是半神半魔,与旭清同病相怜,被带回东极海照顾了几日,这死孩子就黏上了旭清,整天哥哥长哥哥短。

至于焱昊,孩子叫他“那个谁”。

那孩子就是现任魔尊的独子,下一任魔尊——追华。

焱昊时常觉得,别看旭清总是一副不温不火,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他是渴望家庭温暖的。

不然也不会捡回一枚凤凰蛋,照顾万年。

不会捡回破烂兮兮的少年追华。

不会在老妖王去世,妖族式微之时,妖后一召唤,想跟他认亲,他就去了。

他明知道妖族就是为了攀上他“战神”和“四海龙王”这棵大树,他也甘心被利用,当那什么便宜妖王。

只因为他母亲亲手给他缝了件衣裳,是他讨厌的黑色。

他还是支撑起了妖族。

焱昊就想,为什么我不能给他一个家呢?

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就我不行?

明明他们都有了苏倾,为什么不能千年万年的过下去?

怎么就走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天帝,他做不到太上忘情。

他什么都可以失去,绝不可以失去旭清。

想把旭清从他身边拉走的人和物,他都要毁掉。

就算旭清死,也只能死在他手上。

于是旭情刺杀他的时候,他废去了他的灵核,折损他的骄傲,将他囿于小小一片洗心池。

还不够吗?还不够吗?

血顺着焱昊手腕上的断绳低落,烧红了焱昊的眼,他一字一顿道:“强迫是吗?我让你看看什么是强迫。”

旭清后退半步,下一刻,被一股强大的力量裹挟。

5

太微玉清宫,仙娥仙使正在日常扫撒,陡然狂风突起,一个个被扫处殿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殿门猛地关上。

焱昊将旭清扔进内殿深处那张大床,神威顷刻压至,旭清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身上几重礼服不经剥落,角力间他满头银丝散开,铺设一床,遮掩身前小片白皙胸膛,焱昊将他死死按住,手指插进雪发。

“焱昊……”旭清此时方有些怕了,手虚弱抵在焱昊胸口,“别这样。”

焱昊置若罔闻,俯身叼住他耳尖,呼吸粗重,“真的,别在我面前提追华那死孩子,我不介意关你生生世世,不信试试。”

殿外一众不知所措中,夕英镇定如常,“今日之事,都不许说出去。”

夜幕垂降。

旭清缓缓清醒,暗藏于手心的魔蛊化灰消散。

被下蛊之人只有在盛怒失去理智的情景下,才能发挥其最大的作用。

枕边焱昊朝向他侧卧熟睡,领口宽大的寝衣之下,心窝有块狰狞的伤疤,那是法器灼伤,不能自愈留下的痕迹。

旭清眯起眼睛,脑子有些混乱,回想他故意激怒焱昊时,焱昊说的话。

“就这你还要杀我,拿我送你的白虹剑往我心上捅,我那么喜欢你,你却为了区区妖族,如此恨我?”

“白虹剑……还有那些东西……是他送的?”

他失神良久,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眸色清明。

追究当年还有什么意义。

事情一旦做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想到这里,他从焱昊的手臂抽离,披衣而起,捏个隐神诀,堂然走出殿外。

天牢阴气浓重。

温玉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旭清,他手脚并用,爬到旭清门前,握住狱门的围栏。

“上神,小仙错了,真的知道错了,求上神对小仙网开一面,帮我向陛下求求情……”

旭清紧了紧肩上外袍,垂眸一动不动看着他。

少顷,他手臂微抬,做了个“抓”的动作。

温玉胸口一痛,迟钝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个洞,他的灵核没有了。

旭清捧着这颗五千年的灵核,鲜血从指缝滴落,灵光受到指引,往他心间流散汇聚,他的眼睛被微光照亮,现出了一抹妖红。

温玉死不瞑目。

这是旭清杀的第五个人。

*

天亮了。

焱昊睁眼,这一夜他似乎睡得格外沉。

他稍一侧目,就看到了枕边的人。

于是所有的疑虑都抛到了脑后,他小心翼翼,横臂揽上旭清,埋头在他颈侧蹭了蹭。

旭清推着他手臂,正欲开口,苏倾那独树一帜的嗓门遥遥传来,“义父,我进来啦!”

旭清一惊,对焱昊道:“你走。”

焱昊将他揽得更紧,“不。”

“那你隐身。”

焱昊懒洋洋道:“怕什么,她又不是小孩子了,迟早得接受。”

跟这种人没道理可讲,旭清抬脚一踹,焱昊滚下了床。

“……”焱昊有点懵。

旭清:“要么去死,要么进床底。”

话音刚落,苏倾到了眼前。

旭清靠在床头,道:“你知道门这个东西的用处吗?”

“知道,”苏倾道,“爹爹说了,用来破的。”

旭清:“……”

旭清:“找我何事?”

苏倾伏在床边,端详他脸色,“义父看起来比昨日还憔悴,昨晚没休息好吗?”

旭清将拦腰的薄被往上抬了抬,模棱两可“嗯”了声。

苏倾捧着脸,唉声叹气,“爹爹要给我找个后妈。”

旭清不动声色往床后瞄了一眼,眉尖儿微不可查一蹙——焱昊一片衣袖光明正大伸在外头。

他尽量控制自己不再瞧,敷衍苏倾:“你连亲妈都没有,哪来的后妈?”

“反正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苏倾道,“我才知道爹爹有个未婚妻,就是昆仑虚的那个映苒神女,义父你知道吗?”

旭清:“怎么?”

“我不喜欢她,不想让她当我后妈。”

“这话你跟你爹爹说去,跑到我这里诉苦无用。”

“我怕挨爹爹揍,还是义父说话管用,你帮我跟爹爹说说吧?”

“不是映苒,也会是旁人,”旭清道,“我劝你不要惹是生非。”

“既然可以是旁人,换个人不行吗?我喜欢天之涯的紫曦姐姐,爹爹可以娶她做天后吗?”

旭清淡淡道:“只怕紫曦神女瞧不上你爹爹。”

“是了,她喜欢义父,那义父娶了紫曦姐姐可好?”

床底传来震动,是焱昊警告地踢了一记。

苏倾:“什么声音?”说着就要翻过去查看。

旭清赶忙道:“好。”

苏倾一喜,“义父答应了?”

“嗯。”

苏倾欢天喜地走了,临走回头,指着旭清,“对了义父,你脖子上是怎么了?”

“……”旭清抚上颈侧,从容不迫道:“蚊子咬的。”

“太微玉清宫有蚊子?那这蚊子还挺毒。”

旭清盯着苏倾消失在门外,一口气没松完,身后人影已覆了上来。

“娶紫曦?亏她想得出来。”焱昊咬牙切齿,“倾儿心血来潮,你也跟着她胡闹?”

“有何不可?”旭清认真思忖,“天之涯与东极海比邻,两家结合,彼此也有个照应。”

焱昊眸子眯起来,“昨晚的教训你真是半分也没得到。”

旭清察觉到危险,挡住他道:“够了。”

“不够。”

旭清闪身下床,恢复整齐装束,“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焱昊扑了个空,抱着旭清的枕头,道:“你喜欢我为止。”

“我若是到死也不喜欢你呢?”

焱昊定定看着他,“你死了也要跟我葬在一处。”

疯子。

旭清转身,“我回东极海一趟。”

焱昊:“不许。”

旭清头也不回,“有本事你现在就把我葬了。”

焱昊眼巴巴看他背影消失,沉着脸起身,先给闺女的恩师降了法旨,让他给苏倾找点百八十年做不完的课业做一做。

他自己光驾姻缘府,惊得月老领着手下的红娘们来接驾。

等月老郁明屏退左右,焱昊开门见山,“有个人,睡完你就跑,不负一点责,该拿他如何是好?”

郁明是个红衣美男,掌凡间姻缘数万年,什么没见过,当即道:“旭清上神?”

昨日七夕,凡人生效的感情线扎堆,红娘们忙不过来,他下凡支应,远远瞧见一家三口,觉得甚是眼熟。

果然。

焱昊:“你好像并不惊讶。”

郁明:“惊讶啥,臣觉得陛下与旭清上神很是般配。”

一句话取悦了焱昊,他道:“旭清有你这么懂事就好了。”

撩袍一坐,“给本座支个招。”

郁明抽了抽嘴角,对于天帝这份脾气,他是洞彻明达,“陛下,旭清上神是不是你第一个喜欢的人?”

“看,就连你也觉得旭清很幸运。”

郁明:“……”

郁明:“要想得获一个人的真心,陛下,你得学会放大招。”

“本座碎了他灵核,让他生死都要依附本座,招还不够大吗?”

郁明这下惊了,“碎、碎啥?!”

焱昊静静看着他。

郁明摇摇头,很想说“拉倒吧你们之间没救了”。

换作旁人,他早轰了出去,奈何对面坐的是天帝,他只得耐心道:

“微臣看来,旭清上神是个清高孤傲的性子,吃软不吃硬,你越是对他狠戾,他越是千百倍地还你。”

焱昊点头,“继续。”

“所以陛下不可对他用强,不妨放低姿态,循循图之。”

焱昊:“如何图法?”

……

焱昊从姻缘府出来,夕英在外等候多时。

焱昊:“何事?”

夕英敛袖躬身,“陛下,守卫天牢的小兵来报,温玉昨夜被人生挖了灵核,死状凄惨,现场还留有魔族的痕迹。”

焱昊眉头拧起,“昨夜么?”

夕英:“小臣留了个心眼,盘查了九天仙籍,发现像温玉这等不起眼的小仙,加上温玉,已失踪了五人。”

“你想说什么?”

“如今天庭之上,需要灵核之人唯有……”

“放肆!”焱昊怒斥打断他,“谁给你的胆子诋毁上神,旭清昨夜一直跟本座在一起,你难道不知?”

夕英伏地,“陛下息怒。”

焱昊压下翻涌的情绪,“焉知不是有魔族细作入侵,严查此事。”

夕英领命而去。

“慢着,”焱昊叫住他,脸色铁青,“私下查,不要声张出去。”

“……是。”

*

东极海。

风肆虐,旭清站在半空,衣发随风狂舞。

海水之下有无数双手,一只手是一只妖族冤魂。

永世不入轮回。

随着海浪咆哮,一声声凄厉哀鸣震得人头皮发麻。

“报仇,报仇,报仇。”

当中一只通红巨眼,属于妖后,它自海底探出,不甘与旭清对视。

仿佛在说,妖族有今日之祸,皆因你而起,都是你的过错。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你,焱昊怎会对妖族痛下杀手?

旭清神情麻木,眉心闪过殷红的魔神印记。

风停一息,随后更加狂虐。

旭清回头,年轻人黑发,黑衣,脸是近乎病态的苍白,眸子通红妖异。

然他笑容粲焕,“那个谁派来的眼睛我都替你处理了。”

旭清淡声道:“多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追华一顿,“旭清哥哥,你真得想好了吗?”

旭清:“你呢,可有反悔?”

追华果决摇头,“反悔个屁,旁人当魔尊是为了霸业,我就不一样了,我是为了开心,你开心我就开心。”

旭清:“别说脏话。”

追华:“……哦。”

魔这种生物,天生重情重义,没有是非,尊崇强者,于血缘上却看得淡薄。

比如追华和他老子。

旭清捡到追华那回,是魔尊要把追华吃掉补充修为。

现在轮到追华虐他老子,老魔尊对此不但不以为忤,还很是骄傲,放出话去,你吃了本座之日,就是你继承魔尊之时。

其实,追华对魔尊这个位子一点也不感兴趣。

他此生最快乐的光阴,都在这片东极海里。

虽然现在的东极海俨然成了一片炼狱。

吞天噬地的力量亟待而出,旭清双手结印,将沸腾的海水压下去,掩藏。

“还不到时候。”他道。

追华早就迫不及待,“那个谁”严防死守,他上不去天庭,天天帮旭清枯守东极海,都快无聊死了。

“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旭清:“还差最后一点。”

追华对旭清碎灵核一事并不知情,只当旭修为不足,眼下驾驭不了如此多的怨气。

旭清道:“此处有我,你先去远处玩一会儿。”

追华:“为何?”

旭清抿唇,实话实说,“他快要来了,我不想看你俩打架。”

“你才出来几个时辰,就是犯人也有放风的权利,他还有没有人性!”追华斗鸡似地跳起来,“打就打,我打不过他吗?”

“嗯,目前的确打不过。”

追华:“……”

追华:“打不过我也打!”

旭清头痛地叹了口气,“那些年你们打得还少吗?”

当年焱昊不满他将追华捡回海里,稍微错眼,此二人就掐上了。

搅得海浪滔天,日月黯淡。

旭清手忙脚乱救海鲜,替这俩人收拾烂摊子,良好修养碎成渣,化龙入海,将两人掀上岸,“要打滚去陆地打。”

“听话,”旭清温声哄道,“眼下东极海的虚掩结界,经不住你俩闹腾。”

追华不情不愿走了。

焱昊后脚而至,“该回去了。”

旭清生怕他一时兴起下海看看,破天荒的顺从,点了点头。

焱昊挽住他手,御风而起,今日他可谓柔情款款,隔一阵,偏头看一看旭清。

隔一阵,再看一看。

旭清佯装不知,目不斜视。

落脚天门,焱昊道:“累不累?不累的话,先不急着回去,随本座来。”

旭清:“不去。”

焱昊:“这边走。”

“……”

银河尽头,星斗苍穹。

万千流星如雨,地上花海延绵万里,一眼无垠。

焱昊拉着旭清步入其中,“喜欢吗?”

旭清深深吸气,不可置信,“你把花神怎么了?她所犯何种天条?”

焱昊:“……”

焱昊:“……”

焱昊:“不浪漫吗?”

旭清怀疑自己听错了,“浪什么?”

焱昊:“……”

他木然走流程,“反正……这地方以后是你的了,你给它起个名字。”

旭清:“……”

他:“你有病?”

说完要走。

焱昊一把将他拽回,勾手揽腰贴近自己,“接下来还有搂搂抱抱,接吻感动,以身相许……”

“啪”。焱昊脸上又多了一道巴掌印。

姻缘府。

天帝陛下的幽怨之气几里之外都看得见。

“郁明,本座信了你的邪。”

“不能够啊?”郁明纳闷,“星海、花海、美男子,凑齐这三要素,几乎百发百中,一般的仙女仙男根本招架不住。”

“废话,旭清是一般人?”

“……那倒是。”郁明沉思片刻,“上神他喜欢什么?”

焱昊:“他喜欢我去死。”

郁明:“还有呢?”

“苏倾。”

郁明:“这不就结了?”

焱昊:“没用,这招本座早试过了。”

郁明又陷入思考,“陛下试试‘吃醋大法’呢?”

*

师父留下的课业突然多了起来,苏倾不明所以,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她趁师父打盹间隙偷溜出来,端着从师父处偷来的一盒万年古墨,马不停蹄赶往太微玉清宫,要送给旭清。

才进门,就被满殿华光溢彩闪瞎了眼,脚下一绊,苏倾抢地而摔,听得一声怒极的惊呼。

苏倾趴在地上抬头,映苒怒容满面,绚烂的衣裙墨痕斑斑,连施几次“净衣咒”,那古墨纹丝不动,还有扩散的趋势。

苏倾自知闯祸,“对不起,我赔你一身。”

“你赔得起吗?”映苒厉声道。

她今日忽然被焱昊相邀赴宴,以为焱昊终于开了窍,欣喜不已,特意拿出平日舍不得穿的留仙裙。

这留仙裙是集云霞灿华织就的锦缎而制,云霞灿华锦难以收集,万年也只得巴掌大的一小块,人穿在身上,丑人也能平添十二分的姿色。

更别说这衣裙制式巧夺天工,手艺早已失传。

映苒来太微玉清宫,被告知天帝还未散朝,因此在这里小憩等候,不防撞上了苏倾这个孽种。

这孽种就是故意想让她在焱昊面前出丑!

“毛手毛脚,举止无状,”映苒手中羽扇化鞭,电流噼啪作响,“我今日非替陛下教训教训你不可!”

苏倾一只万八千的小凤凰,哪里是她对手,被抽的满地掉毛,动弹不得,抱头大叫:“义父救命!”

映苒冷笑,灌了十成功力狠抽过去,心道:“我看谁敢来救你。”

电光火石,倏忽一个身影挡在苏倾面前——旭清法力低微,情急之下只得以身作抵,抬手间,鞭子贯穿他掌心,径直劈向他脑袋。

鞭稍卷着火焰,划开了他右脸皮肉。

旭清只觉一阵剧痛,右眼被血糊住,心头魔气掩藏不住,险些破体而出。

映苒第二鞭对准了苏倾,轰然天雷滚落,金光笼罩旭清与苏倾,映苒斜斜撞飞出去。

焱昊现身,对着旭清毁容的脸,气涌如山,怒不可遏。

苏倾吓得哭出了声,抱紧旭清的脖子,“义父你别死。”

旭清自己看不见伤口如何狰狞恐怖,尚能自持,压下魔气,拍拍苏倾做安慰,扶她站起来。

那头映苒勉力爬起,面对焱昊铺天盖地的杀气,难以置信,“你……你要杀我?

“为了一个私生的臭丫头,你居然要杀我?”

焱昊面若冰霜,“在我的寝宫,伤我的人,本座杀你又如何?”

话音落,抬手,天雷轰顶。

映苒颤声道:“我是你命定之人。”

焱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看本座是信命之人吗?本座行事,从不秉承天命。”

“焱昊,”旭清在他手落下的瞬间,制止他道,“算了。”

得罪昆仑虚,他不担心焱昊,他担心苏倾以后的路不好走。

毕竟……他也护不了苏倾多少时日了。

焱昊深深闭目,平息怒火,握住旭清的手往殿内走,苏倾边抹泪边跟上。

“你我的婚事就此作废,昆仑虚自有本座前去交代,今后你若敢踏入九天一步,本座将你粉身碎骨。”

映苒捂着受伤的手臂委顿在地,盯着苏倾的眼神,森冷而狠戾。

她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苏倾喊旭清……义父?

夜深如水。

焱昊道:“疼吗?”

旭清摇头。

焱昊:“你偶尔说句疼能死?”

旭清轻斥,“小点声。”

苏倾蜷缩在床角,睡得正熟。

焱昊眼睛一瞪,声音压下去,“闭眼,本座替你疗伤。”

旭清依言闭目,面上似被暖流包裹,伤处眨眼不再刺痛,紧接着,他被吻住。

焱昊偷袭成功,心情大好,不懂见好就收,按住旭清两肩,歪头凝视旭清,眼神带钩,求欢的意味明显。

旭清:“滚,我要休息。”

焱昊:“你跟苏倾一起睡?她这么大人了,成何体统,让她睡地上。”

说着动动手指,苏倾平滑落地。

苏倾翻了个身,抹了抹嘴角口水,继续鼾声雷动。

旭清:“……”

次日。

苏倾道:“义父,我睡相是不是很差劲?”

旭清不忍她失望,违心道:“恬美静谧。”

“这就奇怪了,我为何会睡到地上去?”

“……”旭清:“梦游。”

苏倾不多做纠结,转头关心起另一桩事,“那个凶婆娘这下真的嫁不成爹爹了吧?”

旭清:“他已在去昆仑虚的路上了。”

“太好了,我真是高兴,义父你高不高兴?”

旭清缄默。

“义父?”

旭清脸上染一层不可名状的薄怒,“有何可高兴。

“你爹爹没事叫映苒来做什么?”

苏倾还真问过,“爹爹说为了让一个人吃醋,问他是谁,他叫我自己猜。”

旭清:“……”

他道:“经此无妄之灾,你有感想没有?”

苏倾:“后妈不保险,还是义父好,爹爹以后最好都不要娶天后了,我愿意永远这么过下去。”

旭清:“……”

旭清:“正常的小孩,这时就该反思,今后不可再如昨日那般冒失。”

旭清:“还有,不许再偷东西,小东西也是偷。”

“以后若是困了,就回自己房里睡,不许随意一躺,呼呼大睡,防人之心不可无,至少给自己设个结界。”

“打住打住,”苏倾道,“义父今日的训诫有点多,苏倾记不住,留到明天再说行不行?”

还有多少个明天?

“最后一条,”旭清道,“往后你爹爹或有伤心难过生气时,你多陪陪他。”

苏倾不解,“这不是义父你的活吗,我可不敢,旁人谁也压不了爹爹的心头火。”

旭清默了默,“我去洗心池,你把课业做了。”

苏倾发出哀嚎。

不知过了多久,有仙娥来奉茶,苏倾被课业搅得心烦意乱,随口道:“放下就好。”

眼前的人不动。

苏倾抬头,眼珠子快要脱眶。

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往外跑,被鞭子勾住脚拖回原地。

映苒在她呼救之前落下结界,蹲身看着她惊慌失措的小脸,“你长得并不像陛下,是随了母亲吗?”

苏倾怎么知道,颤颤闪躲她尖利的指甲,“我像义父可以吗?”

“你为何要管旭清叫义父?”

苏倾从小就被旭清教育,不许人前叫他义父,苏倾问为什么,旭清让她自己悟。

苏倾至今也没悟出来,昨日是被这女人抽狠了,情急忘了。

她道:“你没上过学吗,义父就是干爹,干爹就是义父,你要不理解,自己去认一个呗……”

“他跟焱昊是什么关系?”

这道题苏倾会,爹爹教过——“倘若有人问起我与你义父的关系,你理直气壮地告诉他们……”

苏倾大声道:“是同床共枕的关系!”

映苒内心震荡。

半晌,她笑容有些癫狂,“我明白了,原来如此。”

她松手,苏倾一刻不停朝外爬去,直奔洗心池,不晓得是映苒有意让她引路。

听见苏倾的呼唤,旭清仓促收好龙尾,伸手欲接那脸色煞白的小姑娘,映苒闪现苏倾身后,扬鞭而下。

距离只有咫尺,旭清却来不及抢救下苏倾,眼看她要被劈成两半。

苏倾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蒙眼等了良久,疑惑回头。

眼前黑气弥漫,洗心池的清气涤尽,寒水结冰。

她的义父,雪亮的银丝被黑发取代,眸子猩红,颈侧爬满黑纹。

映苒在他手下痛苦辗转,被他轻易甩了开去。

宫人们听见异动,前来查看,夕英打头,挥剑到了旭清面前,再挪不动一步。

他的身体由旭清只手穿透,灵核被掏,身后宫人不堪一击,纷纷在旭清掌下化为齑粉。

天际乌云骤聚,雷声轰鸣,那是天道察觉有神入魔,发出示警。

昆仑虚十里开外,天帝的御驾停下,焱昊自玉车出来,抬头望天,面色凝重。

与此同时,东极海,追华眼中露出亢奋的光芒。

“居然提前了?好事。”

巨浪汹涌,恶煞之气翻涌挣扎,冲破结界而出,所过之处,草木枯朽,江海干涸,活物无一幸免。

这股煞气直冲九天,最终被旭清全部吸收,圆满了他的以身献祭。

煞气带来的腥风血雨冲刷了天族圣洁的地面,也染红了旭清的衣袍。

他额间红印浓得快要挤破皮肉。

追华随着这股煞气而来,见状,朝旭清行了一个魔族最高礼仪,搓搓手,“我们终于要大开杀戒了吗,我都等不及了。

“先杀天帝还是我老子?”

旭清回头。

缓步走至苏倾面前,俯身欲将她扶起。

苏倾却向后退去,望着他染血的手,连哭都忘了,眼中满是陌生与惊惧。

旭清在她清澈的眼中看清了自己的模样,指尖微颤,收了回来。

“你……”他开口,嗓音低哑,“好好的。”

追华丝毫不将围拢的天兵天将放在眼里,“走吗,旭清哥哥。”

旭清微微点头。

迈出一步,身后金光揭地掀天,压迫感贯穿在场之人皮肉骨髓,炙热如影相随。

旭清回身,黑色魔障撑至最大,与焱昊的罡风遥遥相抵,竟生生压过焱昊一头。

焱昊半跪落地,全身仿佛被酷刑洗了一遍,五脏六腑如遭冰封,嘴角溢出血迹。

他抬眸,旭清正用血红的瞳孔,冰冷地看着他,对他露出一个轻蔑的笑。

旭清轻轻转身,忽听苏倾一声惨叫。

焱昊将苏倾举在半空,隔空掐住了她的咽喉。

苏倾痛苦挣扎,焱昊暗沉的眼睛漾开笑意,比旭清还要像魔。

“旭清,我杀了倾儿好不好?

“你知道的,我说到做到。

“你尽管走,没有了你,我没什么不可以失去。”

苏倾奄奄一息,泪流满面,焱昊笑意更甚,始终只看着旭清,手指收紧……

旭清上前一步,追华拉住他,“哥哥。”

“你先走。”旭清释出结界,将他挪出天庭。

他倦怠地注视焱昊,“你赢了。”

月落星沉。

太微玉清宫无人掌灯,冷清黑寂,顶上笼着一层金光结界。

不时有呻吟声溢泻而出,又像有一只手,恶狠狠将声音压下去。

魔族体质经受不住捆仙锁金器的滚烫,旭清手脚有不同程度的灼伤。

他衣发散乱,裸露在外的肌肤黑气缭乱,春痕半遮半掩,在焱昊又一次冲上来的时候,魔气化出刀尖,抵在他心口。

下一瞬,刀尖扎进寸深,焱昊浑然不知疼,一味迎上,眼底血丝密布,死死盯着旭清。

“报仇是吗?雪恨是吗?”

“追华能给你的东西,我也能给你,你为什么不问我要?为什么?”

旭清就在他眼前,他还是觉得他离自己太远,伸手扯住捆仙锁,绕臂几圈,咬牙一拽。

旭清撞在他胸口。

他逼视于他,“你宁可入魔,也不愿为神,宁可……”说到这里,强压哽咽,“你宁可去求追华,也不愿开口问我一句,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旭清挪开眼,苍白颈子,冷汗粼粼,沾染几缕发丝,黑白分明,他轻声道:“你能帮我做什么?报仇吗?

“替我杀了魔尊,还是杀了你自己?”

焱昊:“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好啊,那你去死。”

焱昊微微一笑,握着他持刀的手,毫不犹豫捅进自己心窝。

旭清浑身一抖,挥散刀刃,一掌拍开他,看他倒在自己脚下,血流不止。

旭清:“滚。”

外头黑压压等了数以百计的仙神。

他们静守示威,只有一个要求,杀了魔神旭清。

焱昊坚称旭清没入魔。

僵持数日,谁也说服不了谁。

诛仙台领罚的仙神数量与日俱增。

焱昊每日上朝发火,散朝来找旭清消火,为他清洗身上魔气。

修为不要钱似的往外给,然而如泥牛入海。

这一日,一连数日只言不发的旭清忽然开口,“把我交出去吧。”

焱昊脸色苍白如纸,道:“你只是被魔蛊惑,只要洗清身上魔气,你就还是你。”

“焱昊……”

“闭嘴!”压抑多日的怒气彻底爆发,焱昊狂怒道,“你以为我跟追华那死孩子一样无知好骗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以神躯献祭,供养怨魂,如暗夜燃灯,就你弑仙夺来的那点灵核修为,能支撑多久?百年还是十年?

“等你还了愿,把自己烧完,你身上的怨魂解脱了,你呢?你就死了,你就死了你知道吗?!”

短暂的沉默后,旭清道:“你眼下这副模样,真的很可笑。

“从我杀第一个人开始,就没想过要回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你为何要替我后悔?你若不想我死在别人手上,大可亲手了结我。”

“为什么连你也要逼我?”焱昊低声道,“杀了你,然后呢?

“往后万万年的光阴,我都在怀念你中渡过,懊恼、悔恨,各种回忆一遍遍折磨着我,这些都跟你没关系了是吗?”

“你怎能如此自私,你就不能……喜欢我一下?”

旭清怔怔看着他。

“不就是我碎了你的灵核吗?”他探手挖进自己胸腔,血淋淋捧到旭清面前,剧痛之下面容扭曲,嘴边扔挂着讨好的笑,“我知道错了,我把自己的赔给你,求你留下,好不好?”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魔融合不了神的灵核。

他眼下之于旭清,半点忙也帮不上。

旭清说得对,他的确可笑。

他觉得他什么都拥有,至高无上,杀伐决断,随心所欲。

其实他什么都没有,他连一个旭清都留不住。

旭清的眼睛流出两行血泪,焱昊低落到顶点,他捧起他的脸,语气前所未有轻柔,“放手罢焱昊,我自己的仇,自己来报。”

他对准他毫无血色的唇,吻了上去。

又是一个寻常的夜。

连日的疲倦过后,焱昊睡得很熟。

他的灵核虽不能为旭清所用,但可以解开旭清身上的枷锁。

旭清替他掩上薄被,走出殿外。

苏倾耷拉脑袋站在殿门口,一副要进不进的愁眉苦脸。

旭清笑了笑。

苏倾倏然抬头,脸涨得通红,如往常一样朝他扑来。

旭清摆手,“到这里就可以了,我身上的魔气会灼伤你。”

苏倾猛地抱住了他,紧紧靠进他怀里。

旭清愕然怔愣,温柔地推开她,替她理了理蓬乱的发髻,“你恨你爹爹吗?”

苏倾小声抽噎,“有一点,就一点点。”

旭清失笑,“恨多一点也无所谓,他确实有病。”

他步下台阶,苏倾揪着他衣角不放,“我以后还能见到义父吗?”

旭清最后一次骗她,“等你学会自力更生,就能。”

“真的吗?”

“真。”

苏倾便放下心来,义父说什么她都信。

她于熹微的晨光中,送走了旭清。

不久之后,魔族暴乱四起,当年剿灭妖族的几位将领连同老魔尊,死在那场暴乱中。

新的魔尊继位,叫做追华。

东极海被填平,无数怨魂得以入轮回。

这些一一传进焱昊的耳朵,他只说了一句,知道了。

他平静的像一具木偶。

他到底将自己活成了一位真正的天帝。

终有一日,年轻的魔尊入天庭,手捧一柄白虹剑,说要归还天帝。

焱昊迟迟未接。

追华道:“他有一句话让我带给你,他说对你最好的惩罚不是杀了你,而是让你活着。所以你就好好活着吧。”

“还有一句,临死时,他忽然发现,其实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恨你。”

天帝仍是没有接那把剑。

追华把剑交给侍从,“看你可怜,今天就先不打你了。

“告辞。”

魔尊出了天庭,路过已是平地的东极海。

当初旭清大仇得报,自言罪孽深重,不愿苟活,自绝身死。

神魔没有魂魄这一说,如果有,旭清大概也不愿入轮回。

他连一片骸骨都不肯留下。

追华想他的时候,只有来此处祭奠他。

他在半空停留了一会儿,习惯了自言自语,“你真该亲眼看看那个谁,活像一条丧家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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