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6-30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咸鱼吞饭 主角:寂华 秋若离
寂华想活着,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活着,活得像一个人样,而不是像阴沟里头的老鼠。
于是寂华来到了温县,在酒楼里找了一个当伙计的差事,有时候虽苦,但是像这样流汗像这样出力,像这样用自己汗水换来钱粮,不必在忍受侮辱与打骂的生活却让他出奇地满足,有时候他甚至觉得他是获得了新生,脱离了那片扭曲,而成了一个正常的人。
他从窒息之中活了过来,也许马上就要看到彩虹了……
有一日,寂华在酒楼之中打杂,又一次让他遇上了那青衣青年。
这一日那青衣青年不像那日在雨中一般狼狈,而是一身蜀锦青色长袍,披着一袭深青色暗绣梅花的大氅,腰间悬着一枚血色玉佩缀着金色流苏穗子,白玉环佩垂于腰间,随着青年的走动,叮当作响,全然一副世家公子模样。
想来,这青衣青年是一个世家公子,今日是来酒楼之中为好友庆生。
原本寂华心中对世家是恨怨的,但是不知为何他却对这人恨不起来,他觉得这人是不同。
不知觉中寂华去打听青衣青年的消息,逐渐的他知道的越来越多。
原来青衣青年是温县秋家的嫡长公子,少家主秋若离。
那一年洛阳城中相见,是因为秋若离被天子征辟入今,天子觉得秋若离赋写得好,原本是想重用秋若离,只可惜秋若离生性散漫,不愿意受官场约束,让他做官,他便纵情山水,钓鱼摸虾,天子没有办法最终才赐金放还,于是秋若离又回到了温县。
那时候寂华还不明白,只是艳羡秋若离能够如此烂漫自由,却不知或许在此时那人已经料定了王朝的命运,不愿在这外戚和宦党之间,等待灭亡。
但是,那时候的寂华都不在乎这些,他心中有的只是对于偶尔能够看见那个递给他一片荷叶的青年的满足,或是听到那人只言片语消息的快乐。
看着他精心为好友挑选礼物庆生。
看着他在回府的路上,牵着毛驴,同归家的渔翁聊着四季收成。
看着他同书院同窗一起饮酒赋诗,畅言天下与胸中抱负。
看着他亲自去布置粥棚施粥饥民。
看着他为失独的老者打抱不平。
看着他笑着归还路边姑娘抛给他的手帕。
……
这个人啊,他每一天都那样的鲜活,他总是带着阳光与慈悲,就像世间一块无暇的白玉,让人不忍用手去触碰,只想看着他在那春日的暖阳之下熠熠生辉。
很多时候寂华庆幸自己来到了温县,这里他和那片光明那样的近,他可以看到那样一个散漫又温柔的人。可以偶然和那人在温县小城之中某一条街道上遇上了,在艳丽的夕阳之下,那人笑着同他打招呼。
寂华不知道秋若离是否记得他是那个在湖畔被他给予一片荷叶庇护的少年,但是能够偶尔见到这人,寂华心中已然是满足了……
平静不会长久了。
天子驾崩,朝中宦党和外戚争权,搅弄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再加之,先帝在位的最后几年,一味宠信宦党,致使奸佞当道,权臣乱党一手遮天,朝野尽是一片欺上瞒下,小人得志,忠良贤臣轻则被放逐,重则祸及全族,地方更是世家与官员串通一气,兼并土地贪污纳贿,苛捐杂税,致使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就连富裕的江南,如今也是饿殍千里,百姓易子而食。
可惜那些争权夺利的大人物不会管这些,洛阳城内依旧是歌舞升平骄奢淫逸。
终有一日,国中六州八十二郡爆发承民起义,一人举旗,天下相应,势要推翻这无道的王|朝,推翻这些贪得无厌敲骨吸髓的世族。一时之间朝野震荡,朝中想要派出可以平乱之人,这时才发现能用之人早已被赶尽杀绝,已经到了朝中无臣国中无将府库中无钱粮的地步。
不过豫州一代,世族良多,势力稳固,又是临近司隶洲,暂且是安稳,寂华依旧可以和过去一样做他那个平平无奇的酒肆小二。他甚至心中还有幸灾乐祸,这无道的朝廷,早该像这样毁灭了!
又过了些时候,朝中常侍派了督邮来温县视察。
说是视察,不管是替那些宦党来索要贿赂罢了。
督邮来此,那些个怕惹事或者是不愿意惹麻烦的官员世族都好生招待着,任凭他在温县为非作歹,骄奢享乐。
那一日,他依照掌柜的吩咐去集市采买。临行前,只见掌柜的脸色苍白,神情之中带着慌乱,说话颠三倒四,只是一个劲地催他和几个小厮赶快去集市采买,不要在店里头闲着。
等他在回到酒肆,看到的只是一片狼藉……掌管睁着眼倒在血泊之中,生死不明。
他看着这样猩红的血,和门外的大雨,就像那一年他将刀捅入了那个女人的胸膛……
他以为他再也不会被这样的场景触动,但是不自觉地他跪倒在地。
掌柜是一个好人。
那一年他像一只流浪狗一样来到了温县,蹲在街头阴暗的角落里,不知道该何去何处。掌柜赶集看到了他,用了一只荷叶鸡将他带回了酒肆,说他正好缺个店小二,若是自己没有去处就留下吧。就是这样,那时还是少年的他在这样的世道里活了下来,在一个每一天都有无数人因为饥饿压迫而死去的时代活了下来成了人。他记得前一日掌柜还拍着他的头说,傻小子,过几日给你说个亲……
正是因为知道了危险,掌柜才那样将他支开,只可惜那个时候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
街坊偷偷告诉他,是因为那督邮在集市上看上了掌柜的女儿,想要带走她,只是掌柜和小姐都是贞烈之人,不愿意屈从奸佞之人,才招来了这样的祸事。如今掌柜已死,小姐被督邮强占,真是乱世之间人命薄如浮萍。
他啊,果然是一个灾星……
将不幸带给身边的人。
所有靠近他的人都会不幸吧?他的生身父母如此,如今掌柜也是如此……
他想要去救小姐,可是得到的只有一具凌乱不堪冰凉的尸体……
他发了疯一样跑到官府,敲响那鸣冤鼓,哭喊着说出这不公与不甘。
可惜,这鼓声再大又如何,喊声再撕心裂肺又如何?在这样一个时代里,一切一切的悲鸣传不进那些不想听的人耳朵里。
他被乱棒打出,落魄得和当初刚来到温县一样,像一条丧家之犬。
他去敲一个又一个世家的大门,他哭喊,他悲泣。
你们不是最讲仁义道德的吗?
你们不是最不齿宦党的吗?
你们不是遵奉那圣人之道么?
你们不是口口声声说着最是爱民吗?
你们不是张口就是治世良言闭口就是仁义道德的吗?
你们不是最看不惯这污浊的朝堂吗?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没有一个人打抱着不平?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去看看这淋漓的鲜血?
最后的最后,他拖着狼狈的身子,来到了秋府的门前。
他想就算是天下人都不管这些,天下人都是冷眼以待,这人的心总是热的……
他敲响了那门。
可是给他的只有一句,我家少家主病了,恕不见客。
“哈哈哈!”他笑得癫狂,像一个疯子。
果然!世间的所有世家都是一样的!他们踩在百姓的鲜血之上,又怎会低头去顾忌蝼蚁的生死?那一切一切他所以为的正义,不过是错看罢了!
将希望寄托于他人,去摇尾乞怜般乞求正义是不会有结果的!是愚蠢的!只有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力量才是真的!才是有用的!
他去铁匠铺买了刀。
他在众人的惊恐之中闯入了驿站,一刀一刀杀了那个畜生,又在众人的惊恐之中逃出了温县,加入了起义军。
他要去用手撕碎这一切一切的黑暗与污浊!
承民起义军越来越壮大,已经占据了青州兖州。而寂华也从一个无名的小卒,成为了义军的首领。一是因为他不怕死,缕缕立下奇功,二是因为他的父亲,那个曾经为寒门发声的人在百姓之中依旧有着极大的威望。
那一日大军将要攻打豫州,一位先生求见于寂华。
那人带着帷帽一身青衣,虽然没有以相貌示人,但他一眼就认出了是秋若离。
秋若离不卑不亢地向他执了个礼,“温县秋若离见过端木将军。”
寂华带着讥诮的笑容,问,“秋先生可是要游说本将军不要攻打豫州?”
不等秋若离回答,寂华抽出腰间的剑指着他说,“只怕要令先生失望了!若是先生敢多说一句,只怕温县秋氏便只能收到先生的尸首了!”
秋若离取下了帷帽,眼眸之中只要平静与淡然,不再像那年温县之中自由散漫的郎君了,他微微勾唇绽出一个冰凉的笑意,微微眯了眼,说道,“将军以为自己赢得了?或是说……将军以为这天下就这样的好得?”
属下人听此各个暴起,扬言要杀了这个狂傲的世家人,却被寂华挥手止住,“秋先生何以觉得我赢不了?”
秋若离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大声问他,“将军所求,究竟是想要这天下,还是想令这些追随这将军的无辜百姓随着将军送死?”
寂华沉默了片刻,问道,“何出此言?”
秋若离笑,“在下前来拜访将军,为的不是这区区一个豫州,为的是将军您。承民军如今虽是盛大,号称拥有百万雄师,只是究竟若何,将军心中应该是明白的。如今看似战无不胜,只是朝廷尚未反应过来。一旦反应过来,普天之下世家门阀何其之多,披甲而战,将军觉得届时的胜算又有几成?”
“如今的承民何以维系?不过是靠着战无不胜。到朝廷不得不重用诸侯世家之时,没有累胜这士气又能坚持到何时?到时候,承民军被镇压,分崩离析只是片刻之功罢了!到时将军的霸业不成倒是小事,可惜的是这些追随将军南征北战的百姓,不知会落得怎样一个下场!”
寂华默然。
秋若离继续说道,“诸侯世族势大,北方中原之地必定争端不断,若想求存,现如今该打的不是豫州,而应该取荆州,并借此为跳板,在汉中刺史还未到任汉中群龙无主之时取汉中,入主西川,制定法度,招揽贤才,招兵买马,积蓄实力,等待中原之地诸侯世家争端坐收渔利才是。”
“若想在此时逐鹿中原,只怕是以卵击石,自取灭亡罢了!”
秋若离说的是对的,一席话就像醍醐灌顶一般。世家如今的实力,他们是不能够留在中原和世家之人对抗。
只是,寂华不明白,为什么作为世家人的秋若离会在这个时候来帮他。
他沙哑着嗓音问,“先生此次前来,可愿意助我?”
那人只是叹息,“将军是个明主,日后定不是池中之物。只是在下被家中琐事所困,无法跟随将军入川。”
得到这个答案寂华并不意外,却也失望。
只是他明白,秋若离作为秋氏的嫡长子,既定的继承人,他的所作所为并不代表他个人,而是秋氏。在这样一个时代,世族子弟的所作所为往往是家族的意愿而非自己的意愿,更何况作为未来家族掌舵者的秋若离?他没得选,亦做不了主。更没有权利用秋氏满门去赌一个寒门出身的如今岌岌可危的势力,是否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他没有强求,并且依照了秋若离的计策布局入川。
诸侯世家都在北方争夺中原之地,使得他入川顺利得很。北方果然在其后打得不可开交,而西川反而成了一个安宁地,让他可以默默蛰伏,养精蓄锐,只待时机合适一举蛟龙腾空,夺得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