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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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安眠药是方石攒了快半年的。

具体数目没数,一大把,在手心里长出个雪山尖,吞了四杯水才勉强下咽。

方石怕疼,但是更怕不成功,先前尝试的割腕都因勇气不足只能留下浅浅的疤痕,等待死亡的降临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过程,他也并不喜欢血腥味。

等待的时候需要转移注意力,方石想不到多精妙的方法,只能选择最为简单的一个:睡眠。

如果能做梦就更好了,在一场绮丽荒诞的梦境中离去,想想还挺浪漫的。这是方石丧失意识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次睁眼时入目的一片暗淡的洁白,胃里发烧,像是燃着一团火,想吐,可力气被剥夺,想张嘴都觉得困难,就连此刻的睁眼动作都变得艰难,方石索性继续闭上眼。

“醒了吗?”

理论上花店的老板已经变成方石,老板本人还是一无所知,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打工人,苏白溪也没有点破,留给对方情感的过渡期。可距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四个小时,方石依旧没有出现,这在以前从未有过,苏白溪有点焦躁,耳边熟悉的旋律响起,那是方石留下的背景音乐,愣了半响,才想起对方已经不是自己的员工。

“真是……”

可还是鬼使神差回了一趟房子,一路上都在思考借口,毕竟上着班突然毫无理由早退回家,听起来十分奇怪。忘拿东西?东西不见了回来找?站到门口才想起对方应该已经上班,虽然不知道音乐公司的上班流程,不过这个点房子里头应该空无一人。

钥匙还在苏白溪手上,想着这次就把钥匙留下,可一进门就闻到淡淡不引人注意的血腥味,浴室里头的水流声也因周遭环境的寂静而显得明显。

“所以我没死。”方石的声音嘶哑,长久没有饮水,却很平静又带着遗憾地陈述事实。

苏白溪拿玻璃杯装了浅浅的一层水,没敢给多:“你——我已经通知你父母了,他们应该快到了。”

“嗯。”这种回答对于自己理论上的救命恩人似乎过于冷漠,方石想了想,添上一句,“谢谢。”

“行了,刚洗完胃,失血还过多,你先休息。”

苏白溪给人安排的是单人病房,安静,窗帘都是洁白的,没有可疑的污渍残留。方石上一次正儿八经进医院是和沈璋刚分手那会儿,高烧,一个人跑去小诊所吊水,诊所的窗帘上趴着一只巨大的虫子,后来凑近了,才发现是个虫状的污渍,估计是那只倒霉虫的尸骸。

沈璋。

方石把被子拉到眼睛下头,把自己完整包裹起来,像是只作茧的蚕,过了半响透不过气来,又把被子拉到下巴处,如此反复,不愿停下来。

方母和方父终于赶到,最近一班大巴,临近发车,多交了一倍的钱,还是站票,站了四个半小时,没歇息直奔医院,问清房间号,一开门就看到方石正拿着玻璃杯,悬空的玻璃杯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丢置碎裂成锋利的碎片。

“石头想喝温水还是冷水,温水可以吗?对身体好。”方母上前自然地接过那个玻璃杯,倒了半杯温水从床头寻了根吸管插进去,方石想说自己还没有虚弱到需要吸管的地步,可看着母亲微微发抖的手,还是接过来,咬着吸管口齿不清说着谢谢。

“蠢。”方父坐在床头,开口就是一个字正腔圆的蠢字,方母瞪了丈夫一眼,岔开话题:“石头晚上想吃什么?”

没等对方回答,方母又自言自语补充,安排好一切:“鸡汤吧,补身子,不知道现在老母鸡好不好买。他爸,你在这陪儿子,我先回家收拾一下。”

“石头你再多睡一会儿,晚上喝鸡汤。”说完,又帮着方石压实了被角,这下真的成为一颗雪白的茧。

方父继续抱胸一言不发坐在床脚,方石长时间没有移动,双脚有点发麻,动了动脚,掀起一小片被角,漏风,方父瞪了他一眼,给人把被子掖好,做到床尾的陪护人员专用小矮床上去,然后,一动不动盯着方石。

“爸。”方石心虚,声音弱弱的,更多因为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你先别说话,听了来气。”

方石听话地闭嘴,其实自杀这事现在想来好像多少有点冲动,不过现在开口也大概率只会得到父亲的冷嘲热讽。

“你想干嘛干嘛,想恋爱就恋爱,想结婚就结婚,不想结婚也可以不结,不想生小孩也可以不生,爸妈以后不给你压力了。”

方父显然是把儿子的轻生归咎于家庭的催婚,又想到对方那个所谓男朋友,还是说不出“你找个男的也行”这种话,换成一句“没孩子也没关系”。

方石怔愣一瞬,虽然没什么力气,却是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一场,可最终他一滴眼泪也没有留,他笑着说:“好,以后不会了。”

方母动作快,提着保温盒回来,高压锅把鸡肉压得烂,入口即化,油沫也被撇去,清清爽爽一碗鸡汤下肚,方石觉得力气在慢慢回来,思考力却在沈璋出现在面前时清零。

“你……”

消息不是苏白溪告知的,那人巴不得自己离方石远点。一天都没见到方石的身影,安排的剧情也缺少了观众这一角色,随手一查就查到这里,看到面色惨白的方石翻看一本蓝壳笔记本。

“你来得正好,我想辞职。”

方石故作镇定,把笔记本放到一旁,微笑看着来人。方母收拾东西回家了,晚上换班,方父嫌闷,跑吸烟室去了,如今的单人病房里头只有方石一个病人,和沈璋一个探视者。

“是需要时间养身体吗?这个不用担心,带薪休假两个月,可以吗?”

“不是这个。”

“那是工资方面吗?回去就改,你想要多少都……”

“沈璋,我累了。”

所有的话语都失去意义,沈璋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不知道自己的计划哪里出现问题,明明每一步都在自己的掌握范围之内。

“那张照片拍得不错。”

照片的事是苏白溪告知的,方石本来不信,若是想玩,又何必将自己也算计进去呢?可是后来方石意识到沈璋眼里,过程并不重要,他需要的只是自己这个结果,像是收藏某种手办一般。

一旁的沈璋被这句话钉钉子一般钉在原地,下一句话又成为一道惊雷炸开在耳边。

“对了,抑郁报告你也可以扔了,没必要。”

“你……”知道了。

“没什么事就这样,出去时候麻烦带个门,谢谢。”

“再见。”

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出了门,机械性地迈步,方父和他擦肩,认出这个人就是儿子的男友,没什么好脸色给对方,沈璋只觉得这个人的眼神让人不舒服,却也没有过多在意,他需要新的计划,一个计划的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不是吗?

脚步匆匆,却不是以往意气风发的自信模样,反而带点慌乱的意味,落荒而逃:“开车,回公司。”

方石的同城邮件刚好送到,词曲的手写稿,标题处是空白的,沈璋不懂音乐,这家公司本来就是一个娱乐的方式与手段,可他看得懂词,虽然隐晦,但是其中的再见意味明显,又或者是诀别的意味明显。

“当我说出再见……”

方石出院后方母不放心,没回老家,美名其曰体验下大城市的生活,他也便随对方去了,抑郁症的复查结果已经变成轻度,病人选择停药,在街角开了家花店,不是苏白溪的那家,那个信封他甚至没有打开,原路寄还给对方。

他没有刻意避开沈璋,可对方依旧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头,同一座城市想要偶遇也不是易事,这样的结局或许就已经足够。

一个音乐人的销声匿迹也掀不起多大水花,方石留下的最后一首歌倒是大火,沈璋找了业界口碑实力兼具的前辈,这个名字为“石头”的词曲作者也在其彻底消失之后大火,可这一切方石已经不在乎。

花店收益不算好,勉强度日,却自在,远离了复杂的人心与算计,方石只觉得连以往最为讨厌的阴雨天都变得可爱。

窗外的雨声滴滴答答,车轮溅起雨水,扬起一小片浪,行人并不急于赶路,步履轻松,花店里头的背景音乐是方石自己唱的,闲来无事写的曲,没有词,连名字没想好,不过并不着急。

门上的铃铛响起,是个熟悉的面孔。

高中生今天没有穿校服,套着白色圆领短袖,黑色五分裤,脚下一双黑白色花纹的拖鞋,像个遛弯的大爷,见到花丛里头的方石还有点惊讶:“是你?”

想起自己对于方石来说可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陌生人,少年补充道:“上次你卖了我一盆常青藤,还帮我换了个盆,蓝底的。”

“我记得你。”

“你怎么换工作了吗?”年轻人的性格是个自来熟,见方石还记得自己,自然而然将对方划归为熟人范畴。

先前苏白溪的花店地处市中心,装修又精致,而方石的选址没太讲究,周边是个公园,靠近住宅区,更多的是消费能力不高,至少对鲜花没有太大兴趣的老头老太们——当然,如果买一束鲜花送一篮子鸡蛋另算。

“没什么,换个地方换种心情罢了。今天想带点什么回去送邻居吗?”

方石轻描淡写揭过一切,并没有过多倾诉苦痛的爱好。

“没,是我妈过生日,抱怨我没送礼物,把我赶出来了,不买礼物不让回家。”

少年挠了挠脑袋,不太好意思,脸上带着薄红,雨水顺着伞骨在脚边汇聚成为一潭迷你的湖水,湖水又跟着少年的步子,在花店里头流出一条小溪。

“不知道选什么的话,我帮你包一束,保证阿姨喜欢。”

“这是什么歌啊?感觉前半段好压抑,像这场雨,透不过气,但是后面就好像雨停了,可能太阳还没出来,但是我知道太阳一定会出来的,这种感觉。”

等待期间,适合闲聊打发时间,少年话多,方石听到这句话,身子僵硬了一瞬,又缓缓放松下来:“我自己随便弹弹玩的。”

接下来的四分钟少年的夸奖就没有停下来,从歌的旋律到情绪的表达,最后落回面前这已被包装好的花束身上。

玫瑰作为主体,搭配康乃馨和满天星,本是奇怪的组合现下竟不觉得突兀,反倒有着说不出的美感,少年藏不住喜欢,惊喜全都写在脸上,就连谢谢简单二字也可以是情绪饱满真诚能被真实感知的。

方石关门时,街对面停了一天的黑色SUV缓慢驶走,溅起小朵的水花,黑色的车窗看不清里头的人影,男人只分出一个不经意的余光,匆匆一瞥,没过多在意,长柄的黑伞合着,湿漉漉的,傍晚的雨已经停了,天却还没黑透,保留着一点微末的蓝,今天应该见不到太阳了,但是——

“石头,今晚你爸来了,给你下厨,还神神秘秘不让我看,这人真是。”

太阳一定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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