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5-08 来源:不可能的世界 分类:现代 作者:冰糖奶冻 主角:时游 时游
“陛下?”
闻声,剑意微顿,隐在黑暗里的人露出疲惫苍白的脸。
“老师!”
冷华的胸前有一条很大的伤疤,从左肩延伸到右腹,血液浸透布料渗出,显得触目惊心。
看到时游,冷华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终于完成了自己的遗愿一样,一下子脱力地向前倒下去。
“冷华!”
时游赶紧上前接住冷华虚弱的身子,冷华浑身滚烫如炭,时游心里像是被针戳了一下。
“冷华……冷华你别睡。”
可是冷华却像只布偶一样依偎在时游肩上,毫无生气。
“冷华,你还想再见到你额娘吗?”
“额娘……”冷华闻言微微睁开了眼睛,“额娘还活着?”
时游看中时机,忙继续说:“自先帝驾崩以来,我便一直派人打探舒太妃的下落,前几日江南那边刚传来消息,说是探听到舒太妃的消息,你若是能活下来,便能见到舒太妃了!”
“额娘……额娘还愿意见我?”
大概是失血过多,冷华有些神志不清,时游便一边和他搭话,一边招呼上面的随从去找人将他俩拉上去。
待一行人回到猎场已是傍晚。
皇帝遇刺,这无论放在什么境况下,都是震惊朝野上下的大事。
御用的帐篷外已密密麻麻地立了一群人,时游刚命人将冷华扶进帐内,英国公及几位大臣便急切地上前询问。
“齐大人!陛下伤势如何?可危及性命?”
“真是岂有此理,皇家猎场,竟然公然行刺,羽林军难不成都是一群干吃软饭之徒吗!”
“看来羽林军是时候该换换血了!”
文官平时最是牙尖嘴利,时游被五六个文官问东问西,头都大了。
“诸位大人,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眼下,给陛下治伤才是最要紧的,大人们在这等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先各自回帐,等有消息了,我再派人去通知各位大人。”
时游劝走了文官,这才匆忙赶进大帐。
帐内,太医已经为冷华处理好了伤口。
“太医,怎么样了?”时游问。
太医擦擦额上的汗,道:“伤口已经无碍了,下官刚才为陛下服下参汤,过几个时辰便能醒来,只是陛下失血太多,还得需要宫里的药才能保住内里,只是,需要令牌……”
时游对身旁的一位下属说:“拿着我的令牌,带太医回宫取药,快马加鞭,一定要快!”
属下接下命令,带着太医离去。
一时间,帐内只剩下时游和冷华两人,昏黄的灯光照出冷华枯黄瘦削的脸,整个人虚脱至极。
时游守在塌边,替他将被子盖好:“冷华,我一定会让你没事的。”
不知过了多久,时游手拄着头,昏昏沉沉地打瞌睡。
迷蒙中,他好像听到有人在说话。
“水……水。”
时游一个激灵,赶忙坐起来,拿起桌边的水,扶着冷华的脖子喂他服下。
冷华慢慢地睁开眼,像是虚脱至极,可双目却泛着急切的光:“老师,朕能看到额娘了吗?”
时游怔愣少许。
冷华突然把杯子一把推开。
当啷一声。
杯子撞到地上,旋转着滚到角落里。
冷华少许有这样失态的时候,他现在低沉着脸,整双眼都掩在黑暗中。
“你们又骗我,我额娘根本就已经死了,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她不要我了。”
冷华的手指紧紧攥着杯子,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为什么……我已经很听话了,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
两行泪从冷华的脸上滑过,最终掉落在杯褥上。
“禀告齐大人,太医将药从宫里带来了。”
冷华道:“让他等一下。”
时游上前拍了拍冷华的肩:“陛下多虑了,臣只是觉得陛下如今这个病态模样,太妃娘娘看了恐要伤心,陛下若是能乖乖养病,太妃娘娘看了也好放心。”
冷华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
时游从腰间取下一个佩环:“殿下可还认识这个吗?”
“这是……”冷华有些激动,接过佩环,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是母妃受封贵妃时,皇阿玛御赐的佩环。”
时游:“陛下,这回肯相信微臣了吗?”
冷华的情绪镇静了不少,时游这才吩咐下人把太医唤进来。
幸好冷华提前向系统要了道具,不然可真是麻烦了。
看来,冷华的软肋就是他的额娘,至少可以确定,时游的努力方向是没有错的。
“徐太医呢?”
时游看进来的人面生,问道。
那人一副小宦官的装扮,身材倒是较为魁梧。
“回大人,徐太医身体年老,架不住快马的颠簸,便想寻侍从取了药先赶来给陛下服上,看奴才身子骨好,才选了奴才。”
时游点点头:“那就有劳公公了。”
那人俯首,后走近床榻,将药箱放置一旁,后缓缓打开。
谁知突然寒光乍现,时游叫人护驾的同时,身体已然不由自主地挡了上去。
“老师!”
冷华回过神,不可思议地望着时游。
歹人发现自己戳错了人,也不慌乱,拔出刀就想要去刺向被时游挡在身后的冷华。
却没想到,时游死死地攥着刀把,不肯让他拔出来。
两个人争执的过程中,那刀就在肉里移动,时游脸色惨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冒出,却还死咬着牙关,就是不肯放开。
冷华使出浑身的力气,一角将人踢开,向冲进来的侍卫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抓人!叫太医!”
那人见事情败露,慌忙想要翻出帐去,被侍卫拦住,厮杀起来。
这边,冷华一边抱着时游,一边捂住他汩汩冒出鲜血的伤口,内心万分悔过。
“老师,是学生鬼迷心窍,竟分不出谁对我好,若不是我心不在焉,没有及时躲开,老师也不会……”
时游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意:“傻孩子,若是有人想害你,哪里是你可以预料得到的。”
冷华英俊的脸上流满泪水,时游想要为他擦一擦,可手刚刚抬起,眼前便一黑,再也没有知觉了。
时游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被母亲狠心抛弃的冷华,独自一人坐在地上啜泣。
而时游手里握着一把匕首,正缓步靠近。
脑海里不停的有声音喊:“只用刺他一刀,你就可以脱离苦海了。”
可是那个身影那样羸弱,蜷缩着像只受了伤的小狗,仿佛随时都能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突然,冷华察觉到他的靠近,转身主动向他伸出双手,如同雏鸟依偎归巢的亲人,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时游的身体不受控制,他感觉到冷华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之后,鲜血染红了两人的衣袍。
咣当一声,匕首掉落在地。
时游不停地帮冷华擦去嘴角的鲜血,可是根本擦不净。
时游语态急切:“冷华,我……我不是故意的。”
冷华疲惫地笑着:“为什么老师也要舍弃我,我不要和老师分开,永远不要……”
说完,时游突然感觉,冷华身上的血好像突然开始渗进自己的皮肤,源源不断。
仿佛要让两个人骨血融合。
最后,是冷华那张清秀冷峻的脸,双眼如同黑夜:“老师,你逃不掉的。”
——
时游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原来一切都是梦。
窗边的纱帘影影绰绰,依稀有柔和的阳光渗进来。
“来……来人。”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张口说话嗓子就如同刀片割一样。
“齐大人!齐大人您醒了!”侍女见状,连忙倒了一杯新茶递过来。
“齐大人,您已经昏迷了七日,可把太后娘娘吓坏了。这些天,太后娘娘寸步不离地亲自照料您,昨日还亲自为您沐浴——”
“噗咳咳咳咳……你说什么?!”时游简直是毛骨悚然。
侍女见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啊……是太后娘娘亲自选了几个小太监给您沐浴。”
解释就解释,干嘛脸红啊!你这解释的底气很值得怀疑诶!
小侍女又道:“太后此时怕是还在早朝,用奴婢去唤人通报一声吗?”
“不不不,莫要耽误国事,”时游连忙摆手,“只是,陛下这几日可曾来过?”
小侍女摇头:“陛下从未来过。”
“……这样啊。”时游脸上看着没事,内心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丝落寞,但很快就被一股怒意取代。
这个小兔崽子,白替他挨这一刀了,白眼狼!
“太后娘娘驾到!”
“哎呀呀,齐大人您可醒了,您再不醒,哀家可要随你去了。”太后哭的花枝乱颤地走来。
时游看见她,就仿佛看到一个二百来斤的大秤砣,胸口疼。
时游赶紧躺回到床上,有气无力地咳嗽着,就差头顶着一张“你不要过来啊”的牌子。
太后见状哭的更厉害了:“都是皇帝这个不省心的,拖累了齐大人,哀家已命人让他在宗祠反省,不许任何人探视。”
禁闭?所以才没能来探望我?
时游先前皱着的眉头舒缓了些。
旁边的宫女还补充道:“何止呢,陛下还自请去地牢领了五十鞭刑,听领事的说,陛下当日差点没能走出来,唤了好几个小太监才掺回去的。”
“鞭刑?!”
时游抑制不住呼出声,见人都看向他,才放松身体重新躺回去:“他倒是懂事,知道领罚。”
“哼,他是学聪明了,才五十鞭,倒是便宜了他。”太后手里绞着手绢,咬牙切齿地说。
是夜,众人都退下。
时游暗地央求太医,务必要将修养时僻静的重要性给太后讲清楚,这才换得个清净的夜晚。
时游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只听到白天那个宫女说出的话。
冷华果真受了鞭刑?也不知道伤的重不重,这人怎么就这么呆呢。
时游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夜深了。
三更天刚过,窗边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时游猛的回过神来。
原主在世界里可是数一数二的反派,想让他死的人不计其数。
今晚遣散了身边的侍卫,不会有人借机混进来了吧。
时游静悄悄地握住枕头下的短刃。
脚步声逐渐靠近,时游看紧时机,借着帘里视线更好的优势,将那人欲撩帘的手一把攥住,然后将匕首刺过去。
“……老师”
冷华虚弱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些许久意料之外的哭腔。
时游心里一惊,赶紧收住使出去的力道,却还是微微划破冷华的衣袖,血珠很快浸湿了锦服。
“你怎么不躲?”
时游有些生气,凭借那日春猎上冷华的身手,躲这区区一刀根本不在话下,更何况现在时游虚弱无力,方才那一刀明明是虚晃一枪。
这人怎么能这么不珍惜自己。
冷华只望着他,眼神微动,也不说话。
“疼不疼?”时游拉过冷华的胳膊,皱了皱眉,“看着伤口不深,你等着,我去拿药——”
时游刚站起来,冷华就猛地将他抱住,两人一站一坐,时游这才发现,几日不见,冷华的力气竟变得这么大。
冷华将脸埋在时游的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老师,你替我挡那一刀,不害怕吗?”
时游挠了挠脑袋,笑了:“当时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可是我怕!”
时游感觉到腰间的力量陡然增大,勒的他有些疼。
“我越想越后怕,太医说再深一点就伤到内里了,我真的不敢想,万一你真的不在了怎么办。我恨我自己!”
“所以你就主动去地牢请罪承受鞭刑,你傻不傻!”时游敲了敲他的脑袋。
“任何伤害老师的人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例外。”冷华的头发遮住了一半眼睛,眼神晦暗不清。
“那也不能用伤害自己的方式,不然,我不是白白挨这一刀了吗!”
冷华只蹭了蹭时游的肚子,装作没听见。
“你听到了没有!”时游提溜起冷华的耳朵。
“好疼,”冷华眯了眯眼,复又乖巧地说,“夜深了,老师早点休息吧,我给老师守夜。”
时游不动,只是低头看着他。
冷华只好投降地举起双手,笑着说:“好了好了,我向老师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等冷华重新爬上床,冷华替他掖好被角。
待时游睡着后,冷华用眼神反复描摹着那俊秀明朗的睡颜。
他的老师可真好看。
老师对他这么好,他也应该保护他安然无恙,所有要伤害老师,拆散他和老师的人都不应该留在这个世界。
把那个刺客碎石喂狗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老师了。
他的老师就应该干干净净的,高坐明堂,风光霁月。
其他的,他来做就好。
时游一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朝时间了。
冷华早已不在屋内,床边的炭炉发出噼啪声响,人应当还没走多久。
看他昨日进屋轻车熟路的样子,怕不是第一次,难不成在他生病期间,冷华每晚都来看他?
咚咚咚,屋门被敲响:“齐大人,您醒了吗?”
时游清了清嗓子:“进来吧。”
侍女端着盆和早膳陆陆续续地进来。
“齐大人,伊凡的王子来朝谒见,特地进献了当地的羊酪乳,太后便命奴婢给齐大人带来,说是给大人补补身子。”
“是西北边的那个番国?”时游在桌边坐下。
“正是。”宫女答道。
哦吼,男主的头号助力小弟要来了!
原剧情中,那个只有巴掌大却物资丰富的国度可是男主打败反派的强有力后盾。
后来男主还娶了番国的公主,一统四海!
真好,距离六位数奖金更近了一步!
——
御书堂
冷华坐在椅子上,腰背挺得倍儿直,两只眼睛亮亮的。
时游仿佛能看到他身后摇的欢快的小尾巴。
时游说:“臣听说,今早伊凡的王子进献了伊凡的绝世珍宝,陛下可喜欢?”
闻言,冷华的笑僵在脸上。
“伊凡的公主金贵,朕自年幼便命途多舛,恐辜负了公主。”
啧,这话说的不老实。
“那公主可是个又矮又矬的窝瓜脸?”时游追问。
冷华皱了皱眉:“公主自是绝世倾城,只是……”
“那便先将公主留下,不然她一个异域女子,若是被你公然退婚遣返回去,岂不是让人笑话,你让她日后如何抬起头做人?”
“更何况,”时游继续说道,“她背后是整个伊凡番国,这不又是一层臂膀…”
“可是…”
诶呀,懂,就是公主好看,只可惜不是你的菜呗。
时游以退为进地劝道:“你先收留她,等端午家宴,女眷们进宫,我再去与太后娘娘商议,让你选个有意的女子纳入后宫,如何?”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冷华见说不通,急地站了起来,“只是学生尚且年幼,还不想考虑婚事。”
看着冷华那张通红的脸,估计是他尚未经历人事,谈及此事便像个未出嫁的姑娘羞红了脸。
只是,传说古时这些东西不是都有人教的吗?是谁教来着?
时游想了一圈。
好像是他这个太傅。
“咳咳咳咳咳咳……”时游感觉好像被自己的唾沫呛到了。
“老师!您没事吧!”冷华赶忙上前替他抚顺后背。
“没事,罢了,这事之后再议。”
——
夜晚,大夏皇城内一片安详。
未央殿内灯火通明,年轻的皇帝伏在桌前安静地看书,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时游一身便服,施施然走进来。
冷华看到时游的一瞬间,严肃认真的脸上便露出一丝笑容,忙放下书走来。
“老师身体刚好,怎么不好好休息,反而深夜前来?”
说着伸手握了握时游的手指,试过体温后,又吩咐道:“来人,去拿斗篷。”
时游内心诧异。
之前冷华畏畏缩缩,虽说是一国之君,却很少使唤吓人,如今这样,倒是多了点做主子的威严。
“我突然有些馋了,就命小厨房做了些燕麦粥,想着你应该也没睡,就带过来跟你一起用膳。”
听到时游竟然给自己送饭过来,冷华的眼睛顿时亮了,头顶上耷拉着的狗狗耳朵刷的一下立起来。
“虽说已是暮春,可到了晚上天难免还是有些凉,老师若是想我,便遣人来叫,我去找老师便好。”
冷华从婢女的手上接过斗篷亲自为时游披到身上,又轻轻虚扶着时游到桌边坐好。
时游哭笑不得:“我不过是被人捅了一刀,又不是瘸了。”
久久未听到人声,时游不知所由,便抬头,却猝不及防地跌进冷华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怎,怎么了?”时游吓了一跳。
“老师,我再也不会让人伤害到您了。”冷华嘴上说的郑重其事,身子也慢慢蹲下来。
于是,时游的视线也从仰望,变成俯视。
之前系斗篷的时候,时游便发现,冷华这小子如今已经长得和他一般高。
他不过是昏睡了十几日,怎么竟生出一股蹉跎岁月的感觉。
冷华的右手还虚托着他的手:“您若是不在了,只怕我会发疯。”
说完便将时游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闭上眼,像是朝拜的信徒臣服于自己的神明,虔诚而又沉溺。
不知道为何,冷华突然抽回手,就像触电了一样。
冷华睁开眼,迷惑地看着他,一副受了伤的表情。
时游只好又将抽回一半的手,在时游的头上摸了摸:“一国之君,怎么像个小孩子?好啦,我以后再也不提这事了。”
待两人吃完饭,时游在桌前喝茶,冷华踌躇良久,终究还是开口:“夜已深,老师不如就在未央殿歇下吧。这里的床比老师寝殿的大,睡我们两个人绰绰有余。”
时游一口茶喷出来:“你如何得知……”
冷华自知说漏了嘴,只自顾去收拾床榻,权当刚才是空气说话。
就知道这小孩那晚轻车熟路就进了屋子不简单,说不定每晚都是跟他躺在床上睡的,早上在宫人来之前再离开。
时游在心里骂了句臭小子。
可骂完,又禁不住有些心疼。
这是得有多缺爱,才会将他这个“反派”这么小心翼翼地看着。
不过,今日来,可是有重要的事要办。
“陛下,不必收拾了,今日臣来是要送陛下一件大礼的。都进来吧。”
说完,未央殿的大门打开,陆陆续续进来几个身姿曼妙的姑娘,长相各有特点,但都是清一色的美人。
冷华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可是时游却并未发觉。
“臣早就听说,陛下开蒙较晚,自登基以来又只有臣一个太傅,为人臣子,教陛下周公之事也应当是臣的本分。”
时游说完,给几个伶人使了使颜色:“今晚好好伺候陛下,听见没有?”
“是。”
说完,时游便走了出去。
那几个伶人自知侍奉当今天子可是祖上烧高香的事,若是有幸在怀上龙种,下辈子的生活那可是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有一个胆大的,跪下,匍匐着上前,娇滴滴的声音说着:“陛下别怕,奴婢会好好伺候您的。”
她低着头,没看到,她们往日听说说懦弱无能的皇帝,此刻用淬了冰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时游刚走到未央宫的宫门口,脚还没迈出去,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是某个伶人发出来的。
时游心一惊,转身一看,却看到冷华推开房门,惊慌失措地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喊“老师救我”。
时游被这魔幻的剧情走向整懵了,呆愣在原地。
冷华却不顾形象地躲到他身后,噘着嘴,委屈巴巴地说:“老师,她,她她扒我衣服!”
时游被逗笑了:“她就是伺候你的,她不做这个做什么?”
冷华仍旧死死地捂着胸前的衣襟:“我,我不习惯别人在……”
时游道:“你是皇帝,有人伺候你,天经地义。”
冷华用他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时游:“可是自学生登基以来,向来都是一个人亲力亲为,学生还记得,第一年,寒冬腊月里,都是学生自己去湖里打水洗衣服,手上的冻疮现在还……”
“好了好了。”时游投降。
他现在算是发现了,只要是不顺着他意,这个小坏蛋就会卖惨,往人心窝子上戳,知道自己目的达到。
时游吩咐侍从:“罢了,叫她们回去吧。”
“行了,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日还有早朝——”
时游刚要转身离去,就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捏在手里。
冷华低着头,声音糯糯的:“老师,今晚,你陪朕睡吧。”
刚才是谁说习惯自己一个人的?
时游叹了一口气,试图拽出自己那半截袖子:“陛下,这不合适。”
冷华手里死死攥着衣料:“为何?”
时游揉了揉太阳穴:“一个臣子在龙榻上睡,说出去,像什么样子?”
冷华却倔强的像个孩子:“朕不说,老师不说,还会有谁知道呢?”
时游有些头大:“可问题是,不只有我们两个人,人多嘴杂——”
“朕宫里的人自然是不敢说的,只是老师身边的人……”
立在时游身边的小太监突然毛骨悚然,刷的一下跪下:“奴才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时游:“……”
不是,我们俩又没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至于这么眼盲耳聋的吗?
“刚才那个宫女实在是鲁莽,朕怕晚上一个人不敢睡,”冷华将时游的衣服在指尖绕圈,“更何况,老师不是臣子,是朕的救命恩人,睡在龙榻上别人也不能指指点点。”
两人对视良久,时游叹了口气:“算了,天也不早了,就不折腾了。”
说完只能认命地回屋里去,回头正好瞥到冷华笑眯眯的样子。
为什么他总有一种被人骗进陷阱的感觉?
——
不过说来也巧,时游穿的这个身体有点肾虚,往日里,每晚时游都会感觉四肢冰凉,难以入睡。
但今晚却睡得格外好,甚至早上冷华叫醒他时,他都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蒙感。
“老师醒醒,朕该去上早朝了。”
冷华轻柔而又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时游缓慢地睁开眼,望了望弯腰撑在他身侧的冷华,复又把被子盖过头顶,转过身。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我再睡会。”
冷华的喉结滚了滚,声音带笑:“昨日老师还不想在龙床上睡,怎么今日倒不愿意起来了?”
时间安静了三秒钟。
时游忽的从床上弹起来:“我突然想起来!我今早要去御书堂检查你昨日的功课!”
时游匆匆爬起来,脸上带着一丝红晕,被冷华瞥见,冷华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唇角。
之后一个时辰,一个小内侍走进太后宫中,悄无声息地在太后身旁耳语了几句。
闭目养神的太后忽的睁开眼,手里攥着佛珠,捏的指尖泛白。
“这个小贱人养的杂种,竟然学会讹人了?还敢将太傅留在宫中留宿!真是岂有此理!”
老娘都没敢这么干过!
“来人,让皇帝早朝后来慈宁宫请安!哀家要问他话!”
——
时游身边的贴身侍卫叫卫三,打小和“齐游”一起长大,从小没少替他背锅,可他没有丝毫怨言。
他把时游当主子敬着,也当弟弟护着。
前些日子他替时游南下去寻找一名女子,去了好些时日才回来,如今回来了,却发现他这位主子跟之前相比变了好多。
譬如开始时不时走神。
今日自从他进御书堂翻开第一页书,就再也没翻过页,就这么干坐了将近一个时辰。
卫三将一盏热茶放在桌面上:“主子,喝口热茶润润喉吧?”
时游还是盯着第一行字,眼珠一动不动。
“主子?主子!”
“啊?怎么了?”
卫三纳闷地看着他手里的书:“这一页是讲什么的,竟叫主子看了将近一个时辰都不翻页?”
时游闻言,啪的一声将书合上,扔到桌子上:“我……我是觉得这一章里有奥妙,多思考了一会儿。”
时游禁不住在心里骂娘。
冷华这臭小子,去上早朝就上早朝,干嘛临走时要抱他?
抱就抱了,干嘛非得那样看着他?
看就看了,干嘛非得说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骂着骂着,时游禁不住又想来早上的情形。
冷华已穿好正服,来接的轿撵都在宫门口候着了,正要出门,又停下脚步,撇过头看一旁还在打瞌睡的时游。
“老师,朕走了。”冷华嘴角含笑。
冷华闭着眼点点头:“走吧。”
“老师。”
“嗯?”
时游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冷华一把拽住袖子,往他那边一拉。
虽然时游非常不愿承认,但是冷华这样,的确很像是“揽人入怀”的样子。
时游顿时醒了:“怎么了?”
冷华与他额头相抵:“昨夜,朕很开心,辛苦老师了。”
说完不等时游反应过来,就转身离开了,只留下时游留在原地当场去世。
喂!你几个意思啊,麻烦把话说清楚啊,你这样很容易被人误会的呀!
卫三看他又走神,眼里噙着笑问他:“主子不会是看上哪家的姑娘,朝思暮想了吧?”
“胡说什么!”时游心里本来就犯嘀咕,这一下被说中,直拿起书抽卫三,“我看你是皮又痒了!”
“诶诶诶,怎么还恼羞成怒了!”卫三边笑着边躲开。
“齐大人不好了!”有宫人急急忙忙跑进来。
时游和卫三不好在外人面前闹,忙停下来,佯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太后娘娘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发了好大脾气,说是要将陛下捆上吊起来打,大人您快去劝劝!”
时游到慈宁宫的时候,冷华正被绳子捆住双手,小太监正要往树上挂绳子。
冷华上朝时的衣服已经被剥下,只剩一件白色的里衣,如今这样,和犯人无疑。
时游气的天灵盖都要被掀开了。
这可个是他的十万奖金,他自己宝贝的不敢欺负,可也架不住总有人三番五次地陷害!
“滚!”时游一脚将那个小太监揣到花池子了,“什么东西!天子脚下,你也配待着?”
那个小太监叽里咕噜地滚了一圈,爬起来,刚想叫嚣,见来人是冷华,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谁人不知,当朝太傅齐游齐大人是太后心尖上的人,万万开罪不起。
“齐大人饶命,奴才是奉太后的命令,才敢这么做的!”
时游没理会他,沉默着上前,将冷华手上的绳子解下。
宫里捆犯人都是用粗绳,上面还生有倒刺,这一圈解下来,冷华的手腕上生生长出一圈红痕,有些地方还有血珠冒出来。
时游也是气急了,下意识就吼出来:“你也是个傻的,让你跪就跪?让你捆就捆?我平日里教你的都学到狗肚子里了!”
冷华低着头不出声,时游只当他是心虚,但过了一会儿,“啪嗒”一声,一滴泪掉落,浸湿了沾着灰尘的衣服下摆。
“对不起,老师。”
“我只是不想给老师惹麻烦,不想老师生气。”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已经这么乖,这么听话了,为什么大家还是不喜欢我。”
“生我的娘亲不喜欢我,皇阿玛皇额娘也不喜欢我,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愿意教导我呵护我的老师,却还是让我搞砸了。”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不知道……”
说到后面,冷华已是泣不成声,愈渐宽阔的肩膀蜷缩着,仿佛又缩回那个小孩子的模样,稍微一点触碰就能支离破碎。
时游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冷华的场景。
一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却在自己家里被人当作可以随意践踏、讥讽、凌辱的玩物,就连最低等的太监都瞧不起他。
可他只不过是想得到一个认可,用了最拙劣的方式而已。
时游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嘴巴,他刚刚是说了什么啊!
时游将冷华抱在怀里:“傻孩子,是老师错了,老师没有不喜欢你,你是老师见过的最乖巧懂事的学生,老师喜欢你还来不及。”
安慰了几句冷华,时游还是决定先命人将冷华送回寝殿,自己一人走进慈宁宫。
殿内,刚刚被时游踹了一脚的小太监正在太后身边低声耳语,瞥到时游进来,忙吓得哆嗦了一下,退让到一边。
“太后娘娘不是与臣约定过,将陛下全权交给臣来教导吗?不知今日陛下是犯了什么过错,竟要劳动太后娘娘亲自动手?”
时游身着一袭羽白的长袍,如瀑的黑丝高高竖起扎在头顶,眉目晴朗,因得有些怒气在眉宇间,比平时的书生卷起多了一丝凌厉。
翩翩君子当真皎洁如月。
太后越看越喜欢,越看越生气。
“齐大人如今,竟为了那个逆子来质问哀家!”
时游不鸟她,在头脑里用心语讲。
【时游:系统,能不能赶紧让这个老太婆下线(#`O′)】
【系统:还不到时候呢亲~太后是促使主角黑化的关键角色,宿主要好好利用哦~】
【时游: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是谁我不说。】
【系统:嘤,不要这么说伦家嘛,要不然,我试着让炮灰提前登场,加速剧情进程。】
【时游:你自己看着办。掀桌.jpg】
“臣不明白太后为何如此揪住陛下不放手,陛下敬您爱您,任凭打骂从不反驳,奉您为太后享天下人敬仰。试问,若是陛下有朝一日有个三长两短,太后您还能安稳地坐在那里吗?太后您究竟想要什么!”
“你!”太后被气得说不出话,手指着时游,止不住地喘着粗气。
“太后莫要生气,还是好好将养身子吧,臣先告退了。”时游微微行一礼,转身离去。
殿内,太后一把将案几上的茶杯摔到地上。
“真是岂有此理!果真是那狐媚惑主的小贱人生的,小小年纪,就学会勾引人了!”
一个小太监上前,将摔碎的茶杯捡起:“太后娘娘息怒,与其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倒不如想个法子将齐大人的心收回来。”
太后闻言看了那小太监一眼,虽说人人都知道齐游与她的关系,但敢这么说的还是第一个人。
“抬起头来。”太后说。
是个眼生的人。
“哀家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小太监弯腰伏礼:“奴才曾是陛下宫里的,因着不小心打翻了陛下为太傅烫的茶,被打了几十板子赶出来,是太后宫里的主管丫鬟环玉花钱给奴才看病,奴才捡到一条命,如今能来太后宫中,奴才定当万死不辞。”
“起来说话吧。”太后拿帕子轻轻擦拭手上沾到的茶水,“你刚说,想个法子?”
那个小太监跪行至跟前:“奴才家乡有一种药酒,只需沾染一滴,就能使男女欢/爱,忘却一切忧愁,到时候,只要……”
——
未央殿内,冷华安安静静的靠坐在床榻上,乖巧地等着时游的投喂。
时游将手上的参汤吹了第三遍后,终于送到冷华嘴边。
冷华听话地张开嘴,然后:“咳咳咳咳咳!”
时游吓得忙将碗和勺子放一边,边替他抚顺拍背边说:“怎么了?”
“咳咳咳没事,是我刚才喝的太急,呛到了。”冷华捂着嘴,眉间紧蹙,但还是尽全力向时游露出一张笑脸。
卫三听见动静,忙进屋来:“主子没事吧?”
话还没说完,路走得急了些,与站在门口端着托盘的小侍女正好撞上,参汤洒出来些,不偏不倚刚巧散在了他手背上些许,卫三当即炸了锅。
“亲娘咧!小厨房端来前也不知道晾一晾,我这手背都要烫熟了。”
听到这话的时游登时石化在现场,转头望向冷华,冷华的脸也红了。
时游有点尴尬:“那个……臣不太会照顾人,委屈陛下了,要不,还是让侍女来吧。”
时游的袖子一下被人抓在手里,冷华还捂着烫红的嘴唇:“我不要!我不怕烫!老师你别走!还有,我们不是说好私下里不唤君臣吗?”
看着一脸焦灼的冷华,时游的心像是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自从早上那事,冷华就像受了什么打击,稍微有点刺激就坐立不安。
时游抱了抱冷华:“好,我不走,那我先去小厨房找些冰块,参汤凉得快些,你也好服下睡觉。”
冷华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手里的带子。
等时游出去了,进来一个小太监,他手里端着修建好的花瓶,在未央殿的一种侍从里显得有些突兀。
冷华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屋内只剩他们两人时,那太监跪下行礼,一张口竟是女声:“婢子事没办好,还请主子责罚。”
床上,冷华早就换了一副面孔,面向时游时的乖巧温顺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副漫不经心的从容和冷酷。
他的脸隐在烛光的阴影里:“罚你作甚?把朕宫里的事散播出去,再让那个老太婆发疯,这事你干得不错。”
“你可不知道,”冷华抬起自己被纱布缠绕的手腕,近乎痴迷般地嗅了嗅上面的印记,“太傅温柔起来有多么迷人。”
说完,他像是突然想到些什么,将缠好的绷带打开,从枕下抽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就在腕间留下几道血痕。
“主子!”那名婢子看的心惊肉跳。
冷华却勾起唇角,舌尖舔过一行滑落的血迹:“这下可怎么办呢?老师又要心疼了。”
他眼神充满痴迷与几乎变态的狂喜,全无早日那时的畏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