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九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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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唐秋被秦渊两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干脆拢了拢官袍一屁股坐在地上,打定主意做个锯嘴的葫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秦渊瞧着他赌气的样子,眼珠向下瞥了瞥,倒是自己开口先解释起来了。

“刘美人是户部尚书的女儿,太后一派的人。”

唐秋闻言眸子一凛,耳朵竖起。

“想必你也听说,沈将军大胜西方羌人,不日便班师回朝。”

唐秋涨红的脸逐渐褪了血色,变得惨白。

他撑着两条软掉的腿站起来,鞋子也顾不上穿,忙给秦渊斟了一杯茶。

万民敬仰天子龙威,百官诡谲揣测上意,嫔妃也要争夺陛下的恩宠——可只有唐秋知道,被困在龙椅上的秦渊是如何不甘、不愿。

秦渊只需两句话,唐秋便懂他的心意,知他的苦闷。

——秦渊无根基,早年更是个人人可欺的破落皇子,幼年食不果腹甚至还是在御膳房当值的小唐秋接济才没被饿死。

后来也不知是幸也不幸,彼时的皇后失了亲生儿子,秦渊被推倒了她的面前,成为她争权夺宠的利刃,无可奈何地踏上了皇位。

如今后宫有两位尊贵的主子,一位是太后的亲侄女,另一位则是镇远大将军的亲妹妹。后宫亦如朝堂,分庭抗礼的皇后与贵妃恰似在政坛上你死我活的文武两党,大将军大胜回朝,武将得了威风要在朝堂上耍。

那贵妃也必然要借着这股东风在后宫骄纵一番的。

所以文官一行迫不及待送了位“刘美人”进宫,势必要在后宫胜过武将一筹。

秦渊被夹在两派之间,进退维谷左右为难。

唐秋心疼秦渊的苦闷,但他只是个管御膳房的太监,除了烧得一手好菜,脑子是半点不灵光,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帮秦渊排忧解难。

他替秦渊倒了杯茶,缓缓在帝王脚边跪下。

起先秦渊故意惹他的时候,唐秋还觉得难为情,可如今心里满满盛着对秦渊的心疼。

唐秋轻而易举地说服了自己。

他本就是秦渊脚边的一条狗,能哄主子开心个一时半刻已经是他的福分,还做什么讨价还价,痴心妄想?

“您心里烦不畅快,有什么火都朝奴才发吧。”唐秋低声道。

“憋闷着,只会伤了您的身子。”

秦渊饮了茶,垂眸看见足边安静恭顺的笨蛋,心中不觉的好笑。

“你是半点不懂我的意思?”

唐秋飞快地转了转脑子,膝行贴近秦渊,伸手就要撩他松松垮垮披在身上的袍子,倒是惊得秦渊猛抬手擒住了他的腕子。

“做什么?”

唐秋老老实实地应道:“没让陛下尽兴是奴才的错,奴才这就伺候陛下……”

秦渊这下子算是忍无可忍了。

屈指在唐秋头上猛敲了个暴栗,两块骨头撞得“咚”一声响,唐秋白皙的额头瞬间红了好大一块,下意识地捂着痛处泪眼汪汪。

“我的意思是说,刘美人进宫并非是我所愿,也不似传闻中有什么额外的恩宠。”

唐秋:“……”

“奴才知道了。”

秦渊险些给他气死,猛灌了半壶凉茶压惊。

日渐破晓,秦渊到底心疼唐秋折腾了整整一天,传了热水进来替他清洗身体。恪守宫规的婢女太监头也不敢抬,生怕瞧见了什么足以要命的辛秘。

秦渊试了试水温,一转头不见了刚才唯唯诺诺的唐秋。

寝宫不过方寸之地,眨眼的功夫还能给他上天不成?

秦渊揣着满肚子疑惑,视线在宫殿内扫了一圈,果不其然在书桌旁发现了一截乱晃的衣料,顺藤摸瓜抓住了藏在桌子下的唐公公。

“你这又是哪一出?”秦渊永远也想不通唐秋的脑回路。

唐秋慌慌张张的,像只小老鼠似的乱窜。

“不能、不能被旁人瞧见了……”

胆怯羞涩的模样惹得秦渊朗声笑开,把人从桌下拖出来丢进温热的水中。

唐秋欲做挣扎,被秦渊按住威胁。

“今后若是再给孤瞧见你钻了桌底,日后百官朝会你就给孤藏在御案底下。”

唐秋不解:“做什么?”

秦渊冷笑。

“给孤消火啊,中侍郎不是最擅长?”

唐秋听罢呼吸一窒,憋住一口气,咕噜噜地沉到了水底。

典仪司击响寰宸鼓,唤醒沉眠的整座宫殿。

秦渊也揉着额角自睡梦中苏醒,眼都不睁手便往身侧一探,不出意外只摸到一片冰冷的锦缎。

想来唐秋走了有一会。

“来人。”

他翻身坐起,习惯地唤来仆从。

这次进来的不再是那些低眉顺眼的小仆,而是容光焕发常年笑容满面的冯德清。

秦渊抬眼见是他,也不遮掩直问道。

“人什么时候走的?”

老太监替他撑开广袖龙袍,声音染着笑意:“半个时辰前。”

“说陛下睡得熟,不叫打扰您。”

秦渊闻言哼了一下,恐吓道:“不等孤的旨意就敢擅自离开,下次逮住定然叫他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您还是等等吧。”老太监看着两人长大,最知道两人的情谊,也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样的话,“小秋子出门的时候瞧着两条腿可不大利索,容他将养一段时日。”

秦渊默了片刻,只轻笑了下。

待穿着停当,这才又吩咐冯德清:“沈将军大胜回朝是举国同庆的事,由你主管给各宫各司都赐一份赏。”

老人精冯德清一点就通,秦渊这分明是想送些东西给唐秋,又不好直说,才搞出个大赐六宫。

“奴才明白。”他道。

话音未落,侍卫便在寝殿外禀报求见。

秦渊的贴身侍卫是一对孪生兄弟,岑北和岑南,兄长岑北稳重做事仔细,秦渊的要紧事多由他来办。

秦渊也从寝殿到了书房,岑北屈膝跪地,忙不迭禀报着外面递来的消息。

“沈将军的卫队已到了浑兆河,按其行军速度早则明日午后,迟不过后日辰时便可入京。”

秦渊合眸思索,手指轻轻叩在面前楠木桌面。

半晌他唤岑北起身,却并没有对此事多做评价,反而吩咐道:“大将军回朝贵妃难免骄横,她从前就爱找唐秋的麻烦,这些日子岑南多往御膳房走动,叫他机灵些。”

岑北沉声:“是。”

朝堂上波谲云诡人心叵测,秦渊压着书桌上的镇纸摩挲,目光瞥到空荡的桌下,想起昨晚那个笨蛋怯生生躲着的模样。

他叫了热水替唐秋洗身子,又三言两语把人羞得藏在水中不肯露头。

被挖出来,满身湿漉漉的活像只落了水的小狗。

眼瞳却永远明亮热忱,满登登地只装着秦渊一个人。

文武两班分庭抗礼,各有各的图谋。

只有唐秋一人,心无旁骛地只想他余生喜乐。

秦渊摩挲着手中镇纸仿佛在轻抚唐秋纤瘦的脊背,心中不免冷笑。那些人仍旧用十年前的手段来对付秦渊,可他却再不是十年前的那个孩子。

大将军回朝,有人比他的头更痛。

唐秋自秦渊的寝殿偷跑出来,心里提心吊胆地害怕秦渊再次发难,几天下来秦渊的责备没等到,御膳房的门槛却是要被人给踩烂了。

起先是刘美人宫里差人来送赔礼,唐秋不过是皇宫的奴才,哪能收主子的赔礼。可那见礼的嬷嬷都快哭了,只怕唐秋不肯收下东西是心里还记恨着刘美人,唯恐他日后报复。

唐秋只能硬着头皮把东西留了。

接着便是秦渊身边的岑南——他不过二十岁,模样俊朗且稚气未消,性子比他兄长更活泼些,嘴巴也甜得很。仗着兄长纵容和秦渊的默许,在皇宫里颇有些胡作非为的意思。

这几天就像扎根在御膳房似的,上午夸姐姐们手艺好,下午赞妹妹们脸蛋俏。把整个御膳房折腾得鸡飞狗跳,唐秋不堪其扰。

到了第三日,前朝传来消息。

得胜的大将军终于班师入京,下午就有一行婢女捧着陛下封赏六宫的礼物送来。

听说是满宫上下都有的,唐秋不敢推辞,忙令人清点入库,跪谢隆恩。

他自己并未亲自过手这些礼物,并不知都有些什么,更不知那些宫女离了御膳房是一副怎样的嘴脸。

“那就是唐秋?瞧着也不怎么样嘛?”

司珍局的姑娘们不需卑躬屈膝为主子洒扫添茶,将来的出路多半是有品阶的女官,因此自视甚高,向来不把旁的奴才看在眼里。

“一个阉人,靠着狐媚的功夫得陛下几分青眼,等陛下腻了他可比那些失宠的后妃下场惨得多。”

有人掩唇倩笑。

“许是到时候陛下自己就嫌了他,给处置了呢。”

“要我说啊,咱们入了宫的有的是身不由己,却也不该如此轻贱自己,分明淤泥妄图登天。”

“说的正是。”妙龄少女脸上露出憧憬的神色,粉面桃腮染上一片红,“那四执库的中侍郎虽也是个阉人,却秉重自持,颇有风度呢——”

转过一座假山,叽叽喳喳的女官迎面与一班黑衣人相撞。

这行人紧身黑衣褐色腰封,气息低沉却压迫极强——为首的一个宽肩窄腰面容俊朗,正是四执库的掌司大监。

韩玉阶。

四执库执掌宫内刑罚,掌司大监虽有一双勾人的凤眼,连年低垂却也透着股摄人的寒气。

“妄议旁人是非,谣散流言,掌嘴二十。”

韩玉阶薄唇轻启,字字如冰。

“若有下次,便割了舌头再行发落。”

韩玉阶言出法随,旋即身后便响起女孩此起彼伏的哭叫,他充耳不闻径直向前,满脸肃杀之气。

前方不远就是御膳房的地界,早有人听到风声慌慌张张回去禀报。

“大监!大监!”

唐秋听见叫喊,迎着声音出来,见手下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跑得气都喘不匀。

“四执库的韩公公领着人朝咱们过来了!”

韩玉阶和他的四执库在皇宫中简直是阎罗王一般的存在,御膳房众人听了都不由得心底发寒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唐秋拧着眉心逡巡一周,问道:“你们当中哪个最近犯了宫规?提早说出来我也好遮掩些许。”

可众人面面相觑,却难言一二,似乎都不曾犯过什么错处。

唐秋倒是不傻。

沈大将军回朝了。

寂静许久的贵妃自然不肯再安生,想来岑南近日总往御膳房跑也是得了秦渊的授意,担忧自己在贵妃手中吃苦头。

还不等唐秋这边差人出去报信,御膳房已被四执库几十号人围住了进出的甬道。

韩玉阶长眉入鬓,唇瓣轻佻勾起。

“来人,给我搜。”

“韩玉阶!”

唐秋着一身孔雀蓝的官袍,小脸紧绷,自府门内步步逼来,生生将欲闯府门的四执库众人逼退。

“韩玉阶,你要做什么?”

他清楚韩玉阶不会无故登门,既然来必然做好了一个连环扣。

倘若搜宫则必被寻到蛛丝马迹,眼下还不知对方究竟布下了怎样的圈套,更是防无可防。

“我劝你最好让开路,不要为了别人的孽障枉送自己的性命。”韩玉阶浅浅一笑,邪肆张扬,“贵妃宫里的素问姑娘与人通奸,瞒天过海生下一个孽种。”

“可有人听见你们御膳房幼儿啼哭……”

唐秋的脑子嗡嗡乱响。

尽管韩玉阶此刻口中说着孩子不知去向,可是唐秋明白,这孩子如今就藏在他的御膳房。

御膳房的厨子嬷嬷在唐秋的带领下都生得一副柔软性子,根本不是四执库众人的对手,唐秋被韩玉阶绊住,那些人便凶神恶煞地破门而入,直奔着后院藏酒的深库走去。

唐秋试图近前察看却被韩玉阶左右挡住,用只有二人能够听见的声音挑衅道。

“你给皇帝操了这么多年,还只是区区一个御膳房掌事,是你自己太蠢还是陛下根本没将你放在心上?”

唐秋捏紧拳头,深吸一口气。

不卑不亢地应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给什么我便受什么。”

“啧啧啧——”韩玉阶摇头,状似惋惜,“我倒要看看今次事发,陛下弃你还是救你。”

他却还没得意上两秒,方才趾高气昂的四执库众人便垂头丧气铩羽而归。

两手空空,显然毫无收获。

方才还得意的一张俏脸瞬间狰狞,韩玉阶堵着御膳房的大门咆哮。

“不在酒窖就进去搜,掘地三尺把那孽种给我找出来!”

泥人也有三分气性,唐秋忍无可忍猛地蓄力将高大的韩玉阶推了个趔趄。

“韩大监!我忍你许久了!”温驯惯了的人发起火来更加可怕,唐秋一声怒喝惊得四执库的人不敢冒犯。

韩玉阶扶墙站稳,不等反应便被唐秋一连串的质问打昏了头。

“你我同为中侍郎,职权并无上下,你单凭一句听闻便闯我府门分明是知法犯法自坏宫规。”

“若再闹下去我也陪着你闹——不过再半个时辰便要奉呈各宫晚膳,耽搁了时间你韩大监陪我去主子那请罪么?”

“唐秋,好你个唐秋。”韩玉阶冷笑着,“你这软着骨头的人如今嘴倒是硬起来了。”

唐秋反唇相讥:“不比韩公,骨头也是硬的。”

同是卑躬屈膝的奴才,谁的脊梁又能挺直,谁的膝盖又不曾落地?

韩玉阶低沉地笑起来。

“唐秋,咱们来日方长。”

好不容易把韩玉阶那个活阎罗打发走,唐秋满脑子雾水。

——那孩子究竟去了哪?

四执库的人直奔酒窖,显然是一早就知道孩子被藏在那里的。

唐秋皱着眉,小脸上是显然易见的苦恼,他询问御膳房众下属:“可曾有谁见到韩公公所说的孩子?”

众人纷纷摇头。

唐秋的眉心拧的愈发紧了,他倏然冒出一个念头。

匆匆往自己房间奔去。

唐秋自小在御膳房长大,鼻子生得比旁人灵敏不少,还没进房门就嗅到屋子里不同以往的气味,只好满头黑线推门而入。

秦渊的贴身侍卫——岑南正欲哭无泪地抱着个皱巴巴跟猴子似的婴儿在房内兜圈子。

“中、中侍郎你可回来啦——”

岑南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二话不说就要把怀里的娃娃塞给唐秋。

这玩意就是个顶烫手的山芋,唐秋下意识躲开险些摔了那孩子,忙乱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接,还是把瘦巴巴的小玩意抱在了怀里。

“多谢岑护卫相助。”唐秋瞬息懂了一切。

悄无声息将孩子藏进常年不曾开启的酒窖,动手的人必然身手矫捷,能察觉到这一切并不动声色偷天换日的,御膳房上下除了岑南无人能够做到。

平素大大咧咧的岑南一挥手:“中侍郎要谢就谢皇上去吧,是他老人家吩咐我在这守着的。”

唐秋的眸子慌乱地往边上转了转,不敢接岑南的话了。

反倒是岑南瞧着熟睡的孩子乖得可爱,伸手捏了捏小家伙皮包骨的脸蛋,随口问唐秋:“这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要不然还是给我吧,等夜深人静我随便往哪个宫门口一扔。”

“不劳烦岑护卫!”唐秋一惊。

孩子生母正是贵妃宫中的素问姑娘,垂髫年纪时,宫女和小太监们是养在一处学规矩的,彼时天真无邪互相都是兄弟姐妹,唐秋与韩玉阶也有过一段感情颇深的时候。素问年长心善,分派出去后也没少帮扶旧时的弟弟们。

如今落得这样下场,唐秋难免有些感同身受的悲伤。

宫女私生的孩子被人称做孽障,轻则发往掖幽庭一生为贱奴,重则当场摔死——全凭主子的心情。

唐秋不忍。

“私养幼童可是掉脑袋的事儿,何况还是这样出身的孩子。”岑南苦口婆心,“要不然——你找皇上说说情?”

“不可以。”唐秋思绪纷飞,很快有了主意。

他把孩子暂且托给可靠的厨娘照顾,自己趁着晚膳布菜的时间直奔皇后寝宫。

外界都传帝后青梅竹马自小情谊深厚,因而后宫凋零只有寥寥数人侍奉。

但秦渊自小是个吃不饱饭的破落皇子,皇后可是丞相独女太后的亲侄女,自出生起就是明珠碧玉,哪能同秦渊青梅竹马?

当年一个待字闺中,肩负着延续家族繁隆重的使命;一个初登帝位,是没有实权的傀儡皇帝。

两个身不由己的在所有糟糕的选项中挑中了彼此。

对外恩爱有加,私底下相敬如宾,互相掩护着过了十来年。

比起贵妃,皇后对唐秋的存在毫无芥蒂,甚至每天都在吃瓜。

凤仪宫里,皇后边喝着唐秋亲手炖的冬瓜丸子汤,边听他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所以,你想养这个孩子?”

唐秋本坐在一方圆凳上,闻言起身下拜。

“求皇后娘娘成全。”

她能做皇后,在太后皇帝之间百般周旋,自然有一颗七窍玲珑的心肝。唐秋来算计她,可谓是踢到了铁板。

她搁下筷子,杏眼微眯。

“秦渊宠你,你给他说一句不比在我这磕头要强上许多?”

唐秋也是个傻的,急慌慌道。

“将这孩子给我养是违例的事,倘若皇帝下旨,传入前朝难免被言官指摘。”

皇后一听杏眼瞪圆了,恨不得把刚才吃的小丸子都囫囵个吐出来。

“你知道违例还来找我?”

“不对!你知道违例就来找我不去找秦渊?”

“合着是怕秦渊被言官骂,我被骂就没关系是吗?”皇后一眼看透了唐秋的小心思。

中侍郎跪伏在地,一言不发,直接默认。

皇后气都喘不匀了,瘫在椅子上按着额头抱怨:“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遇见你们两个讨债鬼,上午刚被太后叫去骂了一通,说我这肚子不争气。”

气头上来她猛拍桌子,吓得唐秋直哆嗦。

“你说我怎么争!”

唐秋哆哆嗦嗦,讨好求饶:“奴才、奴才明天给您做烤鹿肉……”

皇后蹙眉深思,脸黑如锅。

“再加一道焖乳鸽。”

云开月明。

唐秋被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娘扶回圆凳坐好,还上了一杯香茶。

年轻的皇后娘娘苦口婆心,好言给唐秋讲解其中关窍:“这件事本宫的确不能帮你——人是贵妃宫里的,无论是本宫还是陛下都不能下旨把孩子赐给你,否则就是在打贵妃的脸。”

“但幸而四执库没有在御膳房搜到那孩子,倘若彻底就此在宫中消失也同你没有关系。”

唐秋略一思索:“娘娘是说送出宫去?”

“难道不好?”

皇后拨弄着冬瓜汤里翠绿的葱花。

“在宫中最好的结局无外乎跟在你身边。”

那又算得上什么好结果呢?唐秋的孩子,注定了同样是主子的奴才。

“奴才明白了。”

皇后娘娘欣慰一笑:“私底下见不得人的勾当,皇帝还是比我多些,要想把孩子送出宫,你还是要去求他。”

“不过既然后宫受我管制,我便也给你个恩赐,三日内四执库不会登门叨扰,你可放心解决。”

唐秋连忙起身拜谢皇后,急慌慌地又往秦渊处赶。

日薄西山,岑南回宫复命。

秦渊听得眉头直皱,暴躁地画烂了刚刚写好的字。

“他想要什么不能来找我讨?”

“我难道还不能赏他一个孩子?”

秦渊听闻唐秋先去了皇后那讨恩赏,气得要死,打定了注意新仇旧账一起算,这次要给唐秋好看。

满肚子坏水正被怒火咕嘟嘟地煮开了,外头却通传消息。

御膳房中侍郎唐秋求见。

羊入虎口。

唐秋在御书房见到了尊贵的帝王。

门外是两班亲卫士兵,来开门的是大内总管冯德清,冯德清面容和善,见谁都是一副笑脸,反而是岑南出门的时候对着唐秋一阵挤眉弄眼。

只可惜两人并未养出什么默契,唐秋想破了脑袋也搞不懂岑南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秦渊屏退侍从,御书房只剩下两人。

唐秋躬身走到御案前,规规矩矩跪下磕头,参拜皇帝。

隔了好一会,也不闻秦渊唤他起来。

唐秋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伏在地上偷偷将手臂掀开一道缝隙,打量到秦渊正神情平静地提笔写字。

“奴才拜见皇上,陛下万福金安。”

他略略提高声量,又拜了一次。

年轻俊美的帝王似乎这才意识到房间内第二个人的存在,当他搁下笔缓缓转动眸子看向唐秋时,身上散发的阴冷寒意几乎化作实体,刺得唐秋发抖。

“呦,中侍郎眼里竟还有孤这个皇帝呢?”

阴阳怪气的,唐秋琢磨着,不知道这高高在上的家伙今天又找什么由头折腾自己。

他故意把头磕得响亮,砸得自己都有些眼花。

“陛下是奴才的主子,奴才心中只有陛下。”

秦渊眼底墨色加深,他面前摆着一副写烂了的字,还有一副纯金打造的算盘,每一刻算珠都圆润光滑,在幽幽烛火下闪动着华贵的光。

秦渊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指端覆盖着粗粒的厚茧触碰到金珠时没什么感觉。

他动作缓慢地,将金珠拨上去一颗。

“起来回话。”

唐秋这才低着脑袋爬起来,他乖乖站在秦渊对面,分明什么都没做,可此时秦渊的态度却弄得他羞愧难当,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一般。

唐秋起身,才看清秦渊面前的算盘和废字,知道这人今晚心情不好。

“中侍郎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次为何而来?”

唐秋紧张地抠了抠手指,想到昔日素问阿姊的好,想到那个父母双亡的孩子,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陛下……奴才、奴才捡到一个孩子……”

谁料秦渊阴测测地抬眸看了他一眼,忽而唇角一弯。

那张谕指天下的嘴巴竟然说出如此不堪入耳的话来。

“中侍郎这是怪孤没能让你怀上了?”他挑眉露出一脸促狭的笑,“中侍郎分明每次都揣了一肚子东西,至今没有个孩子,难道是孤的错?”

唐秋倏然烧得脸颊发烫,不知道话题怎么会眨眼间变得如此诡异。

他不信岑南没有将孩子的事汇报给秦渊——秦渊已经知道了素问的孩子就在他那,还说出这样的话,分明就是故意捉弄自己。

可耐不住唐秋就是薄脸好面子的人。

一时间又难堪又委屈,却说不出什么能够分辩的话。

“陛下……”

他只能颤声求饶,希冀秦渊能够见好就收。

“岑护卫应该同您讲了的……”

秦渊不答话,却做出一个唐秋无法理解的动作,他将案上的金算盘又拨了一个珠子,罢手在一旁轻轻叩着桌面。

要避开旁人的耳目,将这个婴儿留给唐秋,或者送出宫门对于如今的秦渊来说并不难。

他只是愤怒,唐秋犯难的时候,为什么不是第一时间来找自己求救?

有人在唐秋心里的位置排到自己的前面,这令秦渊怒火中烧,本就恶劣的性子被泼了一桶滚油,嫉妒的火令他愈发癫狂。

“中侍郎既有事求孤,还是有些诚意的好。”

声音冰冷,面容沉静。

“脱了。”

目的也很直接。

唐秋有些无措地抓紧了长衫下摆,被秦渊浑厚低沉的嗓音一斥,腿根不自觉地扑簌簌打颤。

决定来求秦渊的时候,唐秋就知道自己将面对的是什么。

他既然决定来,就是决定接受。

赤裸相见了不知道多少年,按理说他是不该害羞的。

可是御书房尊贵神圣,俊美的君王并不看他,反而庄重严肃地翻开奏章,提笔写下判语。

橙红色的暖光照映下,唐秋愈发觉得自己就像青楼里那些恬不知耻的妓子,试图用身体抢夺恩客的视线。

他怕秦渊看自己。

更怕秦渊眼里再没有自己。

他一件件剥下自己的衣衫,像荔枝被破开外壳露出里面软白的果肉,又像是河蚌捕食吐出了白嫩的舌头——

明亮的火光映着他,解到最后一层衬衣时,身上已经因为紧张而溢出了细密的薄汗。乌黑的长发原本束在冠中此刻也垂落肩头,被洇湿汗水的肩膀沾染凌乱。

仅剩最后一件里衣,唐秋不肯脱了。

秦渊还什么都没做,他已精疲力竭,仿若劫后余生,艰难地喘息。

秦渊审视着自己的领地,里衣遮住了膝盖以上的地方,却仍能见到细瘦的小腿上又些微红痕,似乎被什么狠狠蹭过。

“腿上怎么红了?”秦渊蹙眉。

他讨厌任何人在唐秋身上留下痕迹。

唐秋却把头埋得更深,好似见不得人了一般。

细弱蚊鸣的声音隔了许久才传来。

“奴才方才去洗……自己蹭的。”

满脑子黄色废料的皇帝闻言大喜,脸上那一点低沉的阴霾都要装不住了,他刻意加重声音,反问。

“可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洗干净了?”

后来唐秋回想起自己做过的事情,忽然觉得宫中那些嘲弄自己的传闻竟然没有一句说错。

狐媚惑主,恬不知耻。

攀龙附凤,妄图登天——

他迈着两条细白的腿走到皇帝近前,声音都不由自主地变得甜腻。

他就像青楼里最浪荡的妓子,用自己贫瘠的身体勾引着心上的男人,用以达成自己的目的。

“干不干净,您自己试试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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