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惜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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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于今清机械地把行李扔进宿舍,关上门,然后直接躺在客厅冰凉的瓷砖上。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给老大,对面马上就接起来了,那边声音嘈杂,“喂喂——老四啊,我在火车上,火车晚点,下午我在火车站蹲了四个小时,妈的。”

“你咋不说话?”老大听不见声音,“接通了啊咋回事——”

“我见到,嗯,我初恋了。”于今清说。

老大默了一会,“然后?”

“没有然后了。”于今清紧紧捏着手机,想不出该怎么说。

“你别说了,一听就是你还喜欢她,她不喜欢你了。”老大摇头叹气,“你们怎么碰见的啊?”

“他是我们厂一个很厉害的工程师,现在遇到了技术难题,这段时间都在一线,所以顺便带我。”

“哇,你初恋这么牛逼,姐弟恋啊?”

于今清没吭声。

“还是兄弟恋?”

于今清继续沉默。

老大叹口气,“我知道你不爱说这些,本科我们怎么开玩笑,你都不太理。你要不是受了大打击,不能给我打电话。其实吧,我觉得,一个厂那么多工程师,为什么非得她带你?她要是不愿意,你一个刚入职的本科生,能让你就这么碰到她了?”

于今清“嗯”了一声,“他很专业,愿意教我,但是就到这一步打止。”

“我给你分析分析啊,”老大思索了一番,“这件事儿要放到老三那里,那就是干一炮的事儿,根本不算事儿。你这个吧,好多年没见了,你们以前又还小,现在肯定什么都不一样了,再爱也淡了。她肯定对你还是有点儿意思,但是你吧,不能从前怎么对她,现在还怎么对她。你得,嘶——”老大仔细琢磨了一下,“你得重新去认识这个人,你知道不?侬懂得伐?尤其你说她是个很厉害的工程师,能没点理想,没点追求?”

老大等了一会,也没听见于今清说话,于是又叹口气,“唉,无缘无故爱得死去活来,是小孩子对成年人世界的想象。爱有理由,需要资格。她本来就在你前面,你要是还停在原地,你就永远没有可能追上她。初恋再好,也是过去,你可以把它当契机和加分项,但不能把它当筹码和底牌。因为当你把你们当年的那点爱情、恩义、回忆全都消磨干净的时候,你们就真完了。”

于今清猛地坐起身,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撞到桌子腿,他突然惊觉自己差点真的就把陈东君永远地推开了。

老大讲了半天,发现于今清还是没有反应,他说:“我叫老三给你打个电话,这种事他处理得多。”

老三一个电话打过来只说了两句话:“你们以为这是道爱情题,这他妈是道哲学题。这种题只有一个解,做他战友,当他军旗。”

于今清像条饿了三天突然看见食物的狗一样从地上爬起来。

后来所有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老三妖娆妩媚地坐在陈东君和于今清对面,翘着兰花指邀功,“老子是个哲学家。你们以为干炮就是干炮,那他妈干的是人生。都给我再干两瓶。”

于今清打了个电话给陈东君,打的是“师父”那个手机号,“陈工,我明天八点在哪里等你?”

“直接去结构车间,戴安全帽。”

“没问题。”于今清挂掉电话,将日程记下来,落笔有力。

这不是一件难想清楚的事,陈东君在想什么,在做什么,在追求什么,他一概不知。陈东君现在在另外一条路上,甩了他两百条街,他们根本都还没走到一起,却要妄谈爱情。

第二天于今清六点起床,下楼跑步,厂区附带的操场上已经有人在锻炼。他跑到第五次靠近器械区的时候看到陈东君在做仰卧起坐。于今清跑过去,“哥,早啊。”

陈东君坐起来,线条流畅的肌肉在速干衣下分明而有力,“早。”

于今清说:“比一下?”

陈东君看他。

于今清:“一分钟仰卧起坐个数。”

陈东君笑起来,“我刚做完六组。”可能见面之后他真的不常笑,每次一笑都让于今清珍惜得舍不得多说一句话,生怕说错一句,就打破了这样的笑容。

于今清躺到他旁边的器械上,侧头看着他,说:“我不管。”

陈东君坐着看了于今清一会,笑着摇摇头,有不常见的纵容与无奈,“行吧。”那是属于陈东君的舍不得。陈东君从来不认为同性恋是错,它只是在这个体制里混不下去。他可以过把爱情放在暗处的人生,却不能让于今清也陪他过这样的人生。他什么都不能答应于今清,唯有这样的小事,他不介意付上全部的宠爱。

一分钟计时时间一过,于今清就瘫在器械上,捂着腹肌,感受那种酸爽,志得意满,“哥,我赢了。”

陈东君站起来,用毛巾擦汗,“嗯。”

“我还没怎么赢过你。”于今清有点怀念地说。

陈东君低低地笑了一声,眼中也有一抹浅浅怀念的柔情。

“你请我吃早饭。”于今清躺着冲他喊。

“那你赶紧的。”陈东君笑着朝外走。

于今清两步跑着追上陈东君,揽上他的肩。陈东君让他就那么勾肩搭背,没个正形地挂在自己身上。于今清故意把腿抬起来,整个人的重量全挂在陈东君身上,他看着陈东君毫不费力地被他挂着往食堂走,偶尔跟过来打招呼的人解释一句“我弟,嗯,泥猴子”。

于今清呼吸着陈东君颈边的味道,发现其实事情没那么惨,就算什么都没有了,他和陈东君还可以做兄弟。

朝阳正是灿烂时。

全新的一天开始了。

早上八点,飞机修理中心的结构车间里停着一架武装直升机的骨架,所有外表涂层信息全部被抹去,没有人知道这架飞机的产地与型号。唯一知道的一点就是,没有图纸,没有期限,绘制出全部图纸,设计出制造工艺流程。

这就相当于,捡起一个打碎的碗以后,不是把碎碗粘起来,而是从碎片里搞明白,这个碗是在用什么材料,放进什么地方,给多少温度,加工多长时间才造出来的,一步都不能错。然而,一架飞机远比一只碗复杂得多,那是几万个不同的碗同时碎了一地。

结构车间这段时间正式进入清场状态,对外号称解决进口武直替换零件难题,陈东君负责,主管技术的副厂长监管,在场的全是精锐工程师及一线操作,外加一个还没摸过武直的于今清。

一个年轻工程师看着于今清开玩笑,“陈工,你这是培养接班人啊。”

“希望吧。”陈东君看一眼于今清,“现在还差得远。”

另外一个年龄稍大的工程师看了陈东君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阴翳。

很快,梯驾就已经停在武直的两侧,陈东君再次查看了一遍所有情况,然后说:“各组,十天,所有电路电缆布局出来。辛苦。”

马上有两名工程师上了梯驾。陈东君对于今清说:“我还有别的事,你在现场多看多学,有问题问姜工。”

年轻工程师抬了一下手,于今清点点头。

这批精锐对付这样的武直已经自成一套流程,该一线工人上的一线工人上,该工程技术上的工程技术上,配合默契。

一上午的工作结束后,姜工从武直上下来,喊大家一起去吃饭,他对于今清说:“刚进079,什么感觉?”

于今清说:“和我想得不太一样。”从最初进来前他想象中体制僵化效益一般的国营企业,到张师口中的新旧派系斗争,技术员都动不了手,再到一上午令他震撼的高效工作,“和我听说的也不一样。”

姜工哈哈大笑,“说说。”

于今清没直说,只提了一句,“我以为技术员和一线工人关系都一般。”

“是一般。”姜工啧了一下,“怎么说呢,你今天看到的,不是079的普遍情况。我们这批人,是陈工一个一个提起来的,要不就是挖过来的,刚开始吧,都觉得自己特牛逼,谁都不服。”他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似的,“我这么跟你说,我们奔着陈工的技术去的,最后被他压着在一线拆飞机皮。那叫拆得一个没脾气。”

于今清也跟着笑起来,又觉得遗憾,错过了陈东君的人生太多。

“有意思吧。”姜工侧头看他一眼,“你是没赶上那个好时候,那叫一个壮观。”

于今清问:“怎么说?”

“你想象一下,试飞站停满了飞机,你知道试飞站是没梯驾的,只能爬飞机。露天,四十度,地面能煎蛋,飞机皮跟烙铁似的,陈工一句‘更换所有机顶接头’,差点没把我手煎成肉排。”

“你们就没人反抗一下他的镇压?”于今清眼底全是笑意,他知道陈东君一直都是这么个人。

“反抗?”姜工夸张地大呼,“陈工第一个上去,谁敢站下面乘凉?我跟你说,你看今天早上陈工就一句话,说完就走了。任务难不难,难。多不多,多。陈工现在可以什么都不做了,那是因为更难的,更糟的,更苦的,他都走过了。所以他下的每一个命令,就算听起来再不可能完成,也没有人不服,所有人都知道,陈工下的每一个命令,都是他自己能完成的。”

于今清沉默了一会,“姜工,感觉他是你偶像啊?”

姜工哈哈一笑,“我们唯物主义者,不搞偶像崇拜。”

于今清斜眼看他,“是吗。”

“毕竟都是人。”姜工说,“你看陈工这么牛逼,其实他也有做不到的事。”

“哦?”于今清问,“什么事啊?”

“他再牛逼,也不能把整个079都改造成他的乌托邦。”姜工没继续说下去,于今清也能想象。说是小破厂,也有几千人。079是个巨大的怪物,几十年来什么人都往肚子里塞,有带着航空报国的理想来的,有纯粹来找铁饭碗的,有关系户,更多的是那些只求安稳度日的普通人。这个怪物本来已经不能行走了,仅仅苟延残喘而已,陈东君短短几年想割掉那些冗余的脂肪,只留下有用的肌肉,逼这头怪物全速奔跑,那是不可能的。

他触动了一些人的利益,甚至是大多数人的利益。

那天下午工作结束以后,于今清去找陈东君,发现他办公室门是锁的。于今清打属于“师父”的电话,关机。他站在办公室门口许久,又拨了在学校那晚的电话,过了一阵,电话通了。巨大的风声和螺旋桨声从电话那头传来,似乎对方在直升机上。

“清——什么事——”声音很快飘散在快速流动的空气里。

“哥?你在飞机上?”

陈东君在飞往南亚某海岛的直升机上,直升机驾驶座上坐着丁未空。

他看着陈东君挂了电话,揶揄道:“哟,敢情你关机就只关工作机,弟弟机倒是一直开着啊。”

“习惯了。”陈东君一想,也觉得无奈,已经习惯永远先给这个手机充好电,随时带在身上,虽然这个手机的通话记录上只有一个未经保存的手机号码。

“想那么多年,怎么,送你手边都还没吃到?”丁未空嘴角勾着。

“我哪里敢。今年春招我跟严工说死活得把他说服了弄进来,知道得不到,但怎么说都想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结果形势一变——”陈东君下意识地在口袋里摸烟,丁未空侧头看他一眼,“别抽啊。”

“想抽也没有。”陈东君摸了个空,又把手伸出来,“你给我送的资料你看没看?”

“那他妈绝密,我敢看?”丁未空笑,“你这是显摆你多能啊,寒碜我见不着是吧?”

“又是老一套。”陈东君说起这个,眉头就一直没松开,“分解机体,绘制图纸。”

“这事儿特简单。”丁未空不笑了,他戴着墨镜,棱角分明的下半张脸映在夕阳里,看起来正直坚定,嘴里说出来的话却歪得不行,“分解机体绘制图纸,那他妈成果就摆在纸上,看得见,能论功行赏。你这人,就太理想主义,我叫你直接转研发,有前途得多,你非留079,079是个什么地方,你以为真跟计划里一样跟什么中国军用机的未来同在,也就骗骗你这种毛头小子。”

“你他妈少废话。”陈东君略有不耐,“绘制图纸,我们现在就坐在一图纸上?”

“我知道你想的是制造。飞机不行,你追责,飞机毛病在零件,再追,零件毛病在材料,你一层一层追下去,最后追出个屁,最底端的矿业冶金都有毛病。基础制造就跟一个大车轮似的,陈东君,你以为你嫪毐啊,行转轮之术,拖得动么你。”丁未空越说越糙,“嫪毐什么下场,车裂而死,夷三族。你撑不起来的,就算你撑起来了,也没好下场。”

“你少看点乱七八糟的。都他妈这么想,三年前的事——”陈东君猛地顿住,没往下继续说。

丁未空的嘴唇抿成一条线,下颚线条紧绷起来。

三年前,就跟这一天一样。

一组技术精锐被紧急运去中国南海边陲某海岛,那上面停着五驾歼击机,全部不能起飞。但当时的状况就是,必须快速撤离该海岛。那时候某国突然切断该型号歼击机所有进口零件交易渠道。那组精锐带过去的全是紧急赶制,尚未经过试飞检验的零件。

陈东君强烈要求把三架歼击机中能用的零件全部换到状况较好的另外两架上。但要求被驳回,上峰要求,任务紧急,五驾歼击机必须全部返航。

于是紧急修理,更换零件,几日不眠不休。

五驾歼击机最后只有两架飞回了大陆,其余三驾消失在南海海域。

成功飞回大陆的飞行员后来去找陈东君喝酒,吹了十几瓶之后哭得跟个傻逼似的,一直在说:“老子不甘心。”

“别想了。”陈东君抬腿踢了一脚丁未空。

“陈东君,我奉劝你一句话。”夕阳沉下去,视野变得黑暗,丁未空却没有摘下墨镜,“趁你和他都活着,把你想做的都做了,犹豫个屁。你以为你成熟,你理智,你大义;他幼稚,他冲动,他什么都不懂。”

“等他死了,你就会发现,你根本就是个傻逼。”

陈东君沉默了一会,“我们没到那个地步。”

丁未空眼睛看着远处的云层,轻声说:“我当时也以为我们没到那个地步。”

陈东君没有再说话。

数驾直升机在黑暗中穿越云层,到达海岛。

还没到日出,陈东君就带领全小组成员进行紧急排故。

另一边的紧急医疗队正在进行施救,因为紧急迫降,歼击机的飞行员难以承受数倍于重力加速度的冲击,尽管有压力装置帮助供血,但他还是晕过去了。

还有一位飞行员内脏大出血,随时有生命危险。

丁未空在陈东君和医疗队两边走来走去,往返数次,每次都是一边告诉他“还没有查明原因”,另一边告诉他“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终于不走了,跑去向医疗队那边的人讨了一根烟,走到海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下,听海水一次一次拍击在海滩上。

朝阳慢慢升起,丁未空听见远方的一声哭嚎:“人没了,人没了——”

陈东君刚查看过大发,手落在小发边,突然顿住。他缓缓站起身,朝医疗队那边转过身,久久凝眸。

所有的技术人员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朝医疗队那边转过身体。

海岛的一边是奔忙的医疗队,哭嚎,命令,物品撞击的声音交错而来;海岛的另一边是数驾冰冷的钢铁巨兽,与数十个沉默伫立的身影。

朝阳的光洒在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把他们映得有如一座座雕像。

陈东君走了一个多月,等回来的时候全厂已经进入高温假,厂区除了值班和安保,就没其他人了。他进厂的时候门卫差点都没认出来。

“……陈工?”门卫看了一眼他的证件牌。

陈东君点了一下头,继续向里走。

一个多月,没有人知道那座海岛上发生了什么,应该说,没有人知道那座海岛上有事发生。地图上找不到它的位置,更看不到它的名字。

门卫在陈东君身后小声感叹,“这是去了趟非洲啊——”

陈东君被晒成了古铜色,变得更加瘦削,原本在衣服下隐隐的力量感,变得显著,他本来就像一把剑,现在被打磨得过于锋利,威压更甚,让人心生惧意。

陈东君在办公室整理完一个多月来的总结资料,已经又过去三天,这时候他才有时间去想一下,是不是要带于今清出去玩一下。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关机。

陈东君锁门向外走,手机响了。

“姜工。”陈东君问,“任务没问题?”

“陈工,你怎么招呼都不打走一个多月。前几天,就高温假放假前一天,于今清被机床切断了手指,当时我们马上给他打急救,冰镇手指,找紧急联系人,结果他紧急联系人是你。我天天给你打电话,天天关机——”

“行了。他在哪。”陈东君开始向厂区外的停车场跑。

姜工报了医院名,又说:“手术做完了,应该没大问题,只剩下养伤。”

“人醒了?”

“醒是醒了——”

“马上就到。”陈东君挂了电话。

陈东君开车去医院的过程中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想理智地思考一下之后怎么处理他和于今清的关系,想去考虑怎么把于今清赶快送走,但是所有的念头只出现了一瞬间,就变成了心痛。

陈东君停好车以后,没有下车,而是坐在驾驶座上,一直坐到姜工又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还没到。

“到了。”陈东君拔下车钥匙,脑子里还是一片空白。

他太清楚现在直接上去的结果是什么了,如果他不在上去之前做好决定,他看见于今清的第一眼就会投降。

陈东君在医院楼下站了一会。

不断有人从医院中出来,又有人进去,他们与陈东君擦肩而过。行走的,坐着轮椅的,支着拐杖的,被担架抬着的,他们长着不同的脸,但是脸上写的都是一样的东西。不远处响起救护车的声音,那里面可能躺着一个生命垂危的人,他会被送进急救室,三个小时后,他可能会躺在五楼的普通病房里,或者六楼的ICU,或者负一楼的太平间。一周之后,他可能在五楼的普通病房里休养,也可能被家人包围着出院,或者,成为一抔骨灰,一块墓碑。

“等他死了,你就会发现,你根本就是个傻逼。”丁未空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

“我们没到那个地步。”陈东君当时如是说。

他们不是军人,不会随时面临生死。

在陈东君的想象中,就算面临,也是在于今清垂垂老矣的时候,拄着拐杖站在陈东君的墓碑前,为他放一束花。

可是——

“我当时也以为我们没到那个地步。”

失去这件事,随时都会到来。

那天他站在海岛上,看着丁未空缓缓站起身,朝着医疗队的方向敬了一个军礼。

一个医疗队的护士朝丁未空跑过去,她拿着一根链子去找丁未空,说除了军牌以外,还有一个别的链子,问他怎么处理。

那个链子上穿着一个很小的相框,相框里有一个小婴儿,一双眼睛明亮如星子,粉嫩的嘴唇向上翘着,微微张开,好像在喊什么。

丁未空拿着那条链子,半天说不出话。

陈东君站起远处,看着他缓缓走到医疗队那边,膝盖跪下去,轻轻将链子挂回了那位飞行员身上。

陈东君闭了闭眼,走进了医院。

他走上五楼的普通病房,站在一间病房门口。

他看见于今清靠在病床上,整个右手手掌被纱布裹着,支在一边。姜工在旁边跟他说:“陈工已经到了,应该马上就上来了。”

“我不想麻烦他。”所以也没有再打那个不属于“师父”的电话。于今清看了一会自己的右手,脸侧到一边,看着窗外。他的脸颊比一个多月前瘦削了不少,整个人裹在病号服里,显得有点无助。

陈东君敲了敲门框,“姜工,辛苦。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事没事,我拿于今清当弟弟,应该的。”姜工笑着给陈东君搬了张椅子,“都一起一个多月了,是吧。陈工你这是去哪了晒成这样——”

“那是我弟弟。”陈东君站在门框边不动。

姜工一愣,走到陈东君那边,“陈工,你搞什么啊?”

“把门从外面带上。”陈东君把门让开,看着姜工。

“你这种人迟早有一天要被人民群众武装力量镇压。”姜工愤愤不平地关上门。

病房彻底安静下来。

于今清转头对陈东君露出一个笑,一口小白牙,阳光得遮掉了伤病带来的虚弱。

“哥。”他这么喊。

陈东君走过去,坐在他病床边,捏着他的下巴,轻轻吻了一下,小心翼翼得像一只蝴蝶落在一片蔷薇花瓣上。

于今清瞬间睁大了双眼,然后在陈东君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翻身把陈东君压在身下,左手直接大力地把陈东君的短袖制服衬衣扯开,露出大片的饱满胸肌。他不像一个病人,更像一个溺水者,力气大得惊人,像是绝望的时候看见了最后一丝光。

陈东君小心地捉住他的右手手臂,低喝:“你干什么。”

于今清身体一僵,别过头去,声音低哑,几乎哽咽,“哥,你又骗我。”

陈东君感觉于今清要从他身上起来,他把于今清按住,一只手抓着于今清的右臂保证他的右手掌不被碰到,一只手从他的后脑勺摸到他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就像小时候那样。

“哥,你又要干什么。因为我伤了手,你安慰我,施舍给我一个吻。然后又把我打回地狱?”于今清偏着头,陈东君在他的颤抖的睫毛上看见水珠。水珠从睫毛上落下来,掉在陈东君嘴唇上,灼热咸涩。

“你把我当什么,哥。”

陈东君想,这就是没做好决定就上来的下场。

“当我弟弟。”陈东君声音低沉。

又一滴滚烫的眼泪砸在他嘴唇上。

“当我要保护的人。”陈东君舔了一下嘴唇,天气太热了,眼泪里的盐分蛰得干裂的嘴唇有点发疼。

“当……我爱人。”算了。陈东君想,输了就早点投降吧。

于今清的眼泪噼里啪啦地落了陈东君一脸。

“哥,你是不是因为我伤了手……”于今清还没说完,自己就摇了摇头,脸上又是泪又是笑,“那根本不重要。” 我从来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就像我不问你为什么是我哥。

于今清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问题叫作“陈东君喜欢我什么”,他从会走路起就跟着这个人,那份感情走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崇拜,亲情,爱情,混杂了羡慕,性欲甚至偏执。如果他没有再见到陈东君,他可能会变成一个想着十七岁的陈东君一直自慰到七十岁的糟老头。

于今清过去人生里没有“男朋友”或“恋人”这种认知,他只有陈东君。

他不停地啃陈东君的脸,“哥,这次你不能再骗我了。”

陈东君“嗯”了一声。

于今清的眼睛亮得惊人,“就算你骗我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是每次都会信你啊,哥。

陈东君在于今清的额头上亲了一下,“怎么伤的手。”

“卢工让我去物资供应中心拿两根轴,结果我一去,那边说还在车床上,没拿下来,说我要是急的话自己去拿。”于今清回想了一下,“我就拿了,不知道怎么突然车刀动了。只切了小指。”

“你戴手套了?”陈东君问。

“怎么会?”于今清解释,“安全条例我都背了,以前也不是没学,我要是戴了手套,跟着纺织线搅进去的就不止一根手指,肯定整个手都没了。”

“我知道了。”陈东君说,“交给我处理。”

“有什么问题吗?”于今清问。

“去物资供应中心拿东西不是你该做的事,这事归调度管。零件谁负责加工,谁负责取下来,也不是你该做的事。”陈东君把于今清小心放到床上,站到一边,扣好衬衣的口子。

“哥……”于今清看着陈东君的背影,这个时候的陈东君好像又变回了一个多月前的陈东君,不,比那更难以接近。

“我打个电话。”陈东君走出了病房。

“怎么回事。”

“……动手……就晚了。”

“……把握,可是……必须要做。”

等他再进来的时候,脸上一点刚才抱着于今清的温和都不剩了。

“哥,是我的错吗?”

陈东君过去揉了揉于今清的脑袋,“以后给我小心点。”

于今清用左手抓住陈东君揉他脑袋的手,在陈东君手心上亲了一下,抬起眼小心觑陈东君,“哥,没变吧?”

“没有。”尽管这个时机真的太烂了。

四年前,他可以选择带于今清离开。甚至半年前,形势都没这么差,他还可以选择把于今清放在自己面前看着。而现在,他才离开了一个多月,“陈东君的弟弟”就被整成这样。让于今清去干他本不该干的事,可能是示威,而车刀突然转动,是意外还是别的,细思之下,就让人不寒而栗。

铁腕之下,必有暗箭。

这么一个偌大的工厂,就像一个机关遍布的密室,随便一个角落,任意一个东西,都可能在顷刻间要了一个人的命。

“其实,哥,我特别高兴我手被切了。”于今清觍着脸,“我本来怕你觉得我是个麻烦,没想到你还挺心疼我。”

“瞎说什么。”陈东君捏于今清的脸。

“哥。”于今清又抓住陈东君的手,“我想出院。”

陈东君问:“医生怎么说?”

于今清说:“反正在哪养着不是养着。”

陈东君:“那就给我在医院养着。”

于今清:“哥,你带我回家吧。”

陈东君:“……”

于今清:“你带我回家吧。”

于今清抓着陈东君的手重复了几十遍,陈东君终于拿他没办法,问了医生意见和注意事项,拿了药把于今清打包回宿舍。

于今清坐在陈东君的车上,看着车快开到宿舍区的时候,说:“哥,你停下车。”

陈东君把车停到路边,“干什么。”

于今清伸出左手,“钱包。”

陈东君说:“你要买什么,我去买。”

于今清的手悬在空中,“钱包。”

陈东君看了他一会,“于今清,你不要以为现在身份变了,就可以撒野了。”

于今清脸一红,“钱包。”

陈东君把钱包放在他手上,“注意安全。敢乱跑,小心挨打。”

陈东君下车帮于今清打开车门,看他进超市,他右手的白纱布举在空中,还挺欢脱地往超市跑,显得特别傻。陈东君觉得自己渣得彻底,居然还有这么个小子不离不弃,明明刚才还在哭,但是你只要给他一点阳光和爱,他就会马上对你笑,特别容易满足。

只一会,于今清就提着超市的袋子出来了,那些东西在透明袋子里特别明显,陈东君站在副驾驶门边,“你要干什么。”

“哥,你知道的。”于今清站在他面前,脸上泛红。

陈东君盯着那个袋子,“二十盒。”

于今清低声说:“每盒只有三个,那五个大的是润滑剂。”

陈东君几乎气笑了,“这么说你还买得挺少?”

于今清:“没没,够了够了。”

陈东君打开车门把于今清拎进副驾驶,“你看看你的右手,是不是找打。”

于今清小声辩解:“哥,就是因为右手伤了才需要你的帮助。”

陈东君开车回地下车库,“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于今清说:“装的都是你啊。”

一个小时以后。

陈东君说:“技术烂,以后还是我来。”

于今清把头埋在陈东君怀里,“哥,真这么差?”

陈东君低低笑了一声,“没事,有我。”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塑料袋,“这么一想,你买得是有点少。”

于今清很是羞恼地靠在陈东君身上,陈东君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

他一下又一下地用手指梳于今清的头发,能感觉到他肌肤的温热,甚至后颈血管的脉动。

两人都久久没有说话,只能听到彼此呼吸的声音。

这一次,于陈东君而言,与技术无关,甚至与性爱也无关。

他从死地而来,需要被蓬勃跃动的生命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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