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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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女孩儿刚转醒,眼神还是迷迷糊糊的。岚九趁着对方还没将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退到顾星寒身后,并抬手在顾星寒后背上推了一下。

顾星寒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想到岚九的身份特殊,此时也只好由他担下交涉的重任。他走上前来,清了清嗓子,在脸上挂上和善的笑:“小妹妹,你醒了?”

顾星寒的问话声引来了女孩儿的目光。这孩子黑发长长,皮肤白白,虽然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美人坯子,但从骨到皮都透着一副营养不良的憔悴感。清瘦的小脸儿衬得一双眼睛大得有些吓人。

小女孩盯着顾星寒不说话,眼睛乌黑里透着一点儿诡异的墨绿,几乎没有高光。被这么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生活里几乎没怎么跟女孩子正经说过话的顾星寒立刻紧张起来。

“小妹妹,你、你别怕,我们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话刚出口顾星寒就后悔了——这话一点儿说服力都没有,傻子都能看出来自己和阿九都可疑到了极致。

果然,小女孩儿听了顾星寒的话,微微蹙起了眉头。顾星寒见状心里打鼓,于是又往前凑了凑:“你刚才在厂房里乱转,掉到楼下去了撞到了头。来,让哥哥看看有没有事——”

顾星寒说着就要去拉小女孩儿的手,对方却选择了躲闪。

这下,顾星寒更尴尬了:“小妹妹,我们真的不是坏人……”

女孩儿眨眨眼,又摇摇头:“白医生说过,不能让不知底细的人碰——先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来这里干什么?”

女孩儿年纪不大,但警戒心却极高。顾星寒回头望了一眼岚九,从对方眼里找到准肯的神色。顾星寒组织了一下语言,回答道:“我叫顾星寒,这位是我的、我的朋友阿九……我们在原来居住的城区惹上点事儿,想去60区以下逃难。昨晚路过这里,本想休息一下就走。没想到一早起来却撞见了你。”

顾星寒的长相本就人畜无害,此时回答又一气呵成,让人找不出问题。女孩儿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点儿,上上下下打量起顾星寒来:“真的吗?有什么证据?”

顾星寒叹了口气,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黑色卡片递到小女孩儿面前:“喏,这是我的身分卡。”

身份卡是昼之城居民的身份证明,上面记录了居民所有的隐私信息,从居民等级、居住区域、职业、配偶,到犯罪记录、教育信息……昼之城是一座被黑墙通过电子监控严格管理的城市,大到居家就业,去电影院看场电影都需要出示没有这张身份卡,而执法者们更是会不时设立哨卡对居民们的身份进行地毯式检查,保证所有居民都按部就班地出现在他们该出现的地方。这身份卡是昼之城居民出行必备之物,理论上上过学的孩子就应该不会陌生,可眼前的小女孩却依旧是一脸狐疑:“这是什么?”

“身份卡啊。”顾星寒被问得有些诧异。

难道这孩子没见过身份卡?不过也是了,阿九说这片区域被反抗军控制,黑墙系统的身份卡在这里肯定不通用……

顾星寒思索之时,小女孩已经接过了身份卡。她扫了眼卡上的信息,又将卡片上的照片与顾星寒对比了一下,这才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你们……真的是从上面逃下来的?”

“千真万确。”顾星寒收回身份卡,见女孩儿的疑虑消除了一些,于是开始反问:“那么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是从哪儿来的?”

小女孩儿看了看四周,又往窗外瞥了一眼:“我叫芊芊,住的地方离这间旧厂房不远……就在赤红之森外面。”

“那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我……”小女孩儿垂下脑袋,看上去有些沮丧,“我有梦游症,晚上会不受控制地乱跑。平时有白医生看着我,但大概是昨晚病人多,医生太忙了,所以我就……”说道这里,她抬手揉了揉撞得有些肿起来的额角,朝顾星寒微微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帮我。”

女孩神色有些躲闪,似乎在隐瞒什么。顾星寒注意到这点,再次扭头去寻求岚九的意见。岚九沉默片刻,上前一步走到顾星寒身边:“我们也只是路过,凑巧而已。既然你没事,我们也该走了。”他说着拉住顾星寒的袖子,“我们在上面的城区惹了大祸,正在逃亡,不想被人看到。你要是真相感谢我们,就当没见过我们,好吗?”

岚九虽然用着商量的口吻,但目光和语气都是极冷的。若是放在普通小孩儿身上估计早就被吓哭了,但芊芊却似乎没什么受影响,依旧维持着警惕且无表情的样子:“你们要去60区以下?去那儿做什么?”

“这件事与你无关。”岚九旋即回答。

岚九不配合的态度引狐疑重新展现在芊芊脸上:“……可60区以下的地方是无人区。”

岚九的眉头颤了一下:“60区以下虽然脱离了黑墙的管控,但63区、65区和66区都存在着大型非法聚落,怎么可能是无人区?”

“60区以下最后一处人类聚落三年前就已经被攻陷,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攻陷?什么攻陷……”听闻此话,岚九的语气焦灼起来,“被谁攻陷了?你在说什么胡话?”

岚九的问话对于芊芊来说似乎有些不可理喻,或是触痛了她的什么敏感的神经。她撅起嘴低下头,一言不发,显然不准备回答岚九的问题。

芊芊的态度让岚九有些棘手,幸好顾星寒此时插进话来:“芊芊妹妹,你别生气。阿九的亲人住在66区,所以他说话才这么着急。来,跟哥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芊芊将目光收回到顾星寒这边,态度软了一些:“其实我对60区以下的事情也不是很清楚……我都是听白医生说的。”

“你说的白医生是什么人?”顾星寒顺着芊芊的话问。

“白医生是我的监护人。”芊芊说着从领口掏出一个六芒星形状的吊坠,那吊坠中心装着一个蓝色的小灯,此时那小灯正在快速闪烁着,“这是她给的定位器,以防我梦游走丢——啊,定位器闪得这么快,看样子她已经到附近了。”

芊芊说着从床上跳起来,穿上鞋就往外跑。她原本病怏怏的,此时的脚步却格外轻盈,甚至有些迫不及待。顾星寒和岚九对视了一眼,跟着芊芊跑出厂房。

女孩儿的白裙子在楼道口晃了一下便消失了,两人跟着下了楼,正好撞见一个披雨衣的人影走进厂房大厅,而芊芊则张开双手扑进了对方的怀抱:“白医生!你总算来了!”

被芊芊抱住的人松了口气,抬手将雨衣的兜帽摘下,露出一张稳重的中年女人的脸来:“芊芊,你没事吧?”她说着碰了一下芊芊额头上撞破的地方,“撞到脑袋了?”

“嗯……但是已经不疼了。”

芊芊话没说完便被女人阻止了——女人意识到阴影处有人,于是本能地掏出枪,将芊芊护在身后,高喊道:“什么人!出来!”

女人比芊芊的警觉性更高,手指已经搭在了扳机上。幸好芊芊及时开口阻止:“他们不是坏人。”芊芊说着朝躲在阴影里的顾星寒和岚九招招手,“大哥哥们,你们出来吧。”

听到芊芊的声音,顾星寒将岚九出鞘的匕首按下,率先走出了阴影:“你好。”

虽然有芊芊作保,但中年女人显然没有放松警惕,也没有放下枪:“你们是什么人?从哪儿来的!”

芊芊拉住女人的袖子,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解释了一遍,并将顾星寒和岚九的身份也告诉了女人。中年女人半信半疑,但看在芊芊的份儿上还是将手枪收回到枪套中:“既然如此……谢谢你们帮助了芊芊。”

但比起女人,岚九显然更为警惕。他的手一直攥着匕首的刀柄,做出随时准备攻击的姿态:“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有事需要前往60层以下的地区,不知能否提供一些情报?”

中年女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语气冷淡的年轻人。微微翘起一侧眉头:“你们想去60层以下?当真?”

“当真。”岚九回答。

中年女人低声嘀咕了一句,又把两人打量了几遍。她拉住芊芊的手,用下巴点点门外:“借一步说话。”

女人撂下这话,转头边走。岚九和顾星寒没机会追问,无奈之下只好跟上。

一行人出了旧工厂,外面的雨已经停了,但天色依旧阴沉沉的,分不太出时间。顾星寒抬起头,只能见到头顶灰蒙蒙的一片。59层位置过低,天空几乎完全被上层城区的钢筋铁骨遮挡,别说是蓝天,就连阳光都很少见。阴云后偶尔闪现的亮光不是太阳或星星,而是不知从哪里反射而来的人造光。

黯淡的光线环境本就压抑,而周围的景色更是让人喘不过气来——工厂外是一片荒废的露天储存场,场地里摆满了不知何年何月制造,却被遗弃在此的钢材铸件。每根钢材都有两米多高、十几米长,钢材一根叠着一根,最高的足足叠了七层。这些钢材在室外存放了太久,表面早就铁锈斑斑,呈现出一种浓烈扎眼的红棕色。一些不太需要光纤的灰色藤蔓植物缠绕在钢材上,风一吹便层层叠叠地起舞。

一条小路延伸向钢铁丛林的深处,刚下过雨,路上泥泞,水洼里散发出奇怪的焦油味儿,顾星寒找着干燥一点的地方前进,却还是无法避免地沾了一脚泥。而走在最前面的两个女人却健步如飞——显然她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糟糕的环境和路况。

见顾星寒落下了一大截,原本紧跟着芊芊的岚九放慢脚步来到顾星寒身边:“还好吗?”

“没想到外面会是这样。”顾星寒说这话时踩到了一块锈迹斑斑的铁板。铁板湿滑,顾星寒差点摔倒,幸好被岚九即时拽住。

“55区以下都是重污染地区,雨水有轻微的腐蚀性,有些地方的空气也有毒……行动的时候千万小心。”

“嗯……知道了。”听了岚九的话,顾星寒有些胆怯地将沾湿的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还有,一会儿到了人多的地方更要小心。”岚九停下来,望着顾星寒的神情中流露出无法抑制的担忧,“反抗军的人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听着这话,顾星寒将视线放向渐渐走远的芊芊:“可、可在我看来,她们和43区的居民也没什么区别啊……”

岚九轻笑了一声,似乎对这话嗤之以鼻:“43区的居民不会对不会在第一次见面就举枪相向。我们对他们来说是外人,是可疑分子,因此这把枪,他们是永远不会放下的。”

顾星寒依旧有犹豫,他心底有个声音在反驳岚九的话,但眼前呈现的一切没给他提供任何反驳的论据。

“喂,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呢!”此时,远处传来了女人的呼声,顾星寒从自己的思考中回过神来,连忙快步赶了上去。

钢铁森林之外,光线稍微充足了一些,小道尽头伫立着一片由铁板、木材废料和塑料建材搭建起来的简陋板房,这本没什么稀奇。但令人感到稀奇的是,简陋的板房群中央,一座红砖建筑正鹤立鸡群。红砖建筑拥有两片倾斜角度很大的屋顶,屋顶上铺满灰黑的瓦片,建筑样式老旧得像是昼之城建成前的核污染年代出土的文物。但与周遭的板房,这座老古董却显然要更见坚实也更加美观。

芊芊和白医生穿过板房之间的小道向红砖建筑,一路上,作为陌生人的顾星寒和岚九很快引起了居民的关注。这些人,正如岚九所言,看顾星寒的眼神满是警戒和敌意,显然一点儿也不欢迎他们这两个外来者。顾星寒完全相信,若不是有芊芊和白医生,这些人绝对会掏出他们藏在斗篷底下的枪把自己和阿九打成筛子。

顾星寒跟紧芊芊,低着头钻进了红砖建筑。光线转换,他还没来得及抬头,一股熟悉的味道便先钻进了他的鼻子——是消毒水和人工滤液的味道。

顾星寒抬起头,只见眼前的大厅中出现了一副他十分熟悉的场景。防尘屏风后的长方的大厅中,两排病床靠着两侧的墙壁排开,每个病床都被半透明的屏风隔开,一辆小推车停在一扇窗下,上面摆满了各种医疗工具,而小推车边则摆着台一人多高的,发出嗡嗡响动的诊疗装置——很显然,这里是一家医院。

这景象让顾星寒和岚九都有些惊讶,此时褪去了披风的女医生走了过来。她梳着干练的马尾,身上披着医生的白大褂:“怎么了,医院就这么稀奇吗?”

顾星寒将扫视大厅的视线收回到女医生身上:“真没想到这里竟然能看到上城区大医院里才有的全能义体诊疗仪……”

听到这话,女医生的眼中染上了一丝戾气:“难道只有有钱人才有资格享受先进的医疗技术,穷人生了病就只能等死吗?”

顾星寒连忙摆手解释:“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仪器实在难得,您能搞到手真的太厉害了!”

被顾星寒这么一夸,女医生的神色又是一变:“听你这话,难道是同行?”

顾星寒这才想起自己还没做自我介绍:“算是同行,但我不是进行手术和诊疗的医生,而是负责对义体进行调试的调律师。”

“哦?这还真是巧了——”顾星寒的话引起了女医生的兴趣,她正准备追问,却被大厅另一侧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

一名穿护士服的年轻女孩快步跑过了来,脸因为焦急而涨得通红:“白医生,您总算回来了!”

看护士的神色,她显然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的事情。

“怎么了?”女医生马上问。

“是马克……您刚出去不久他就犯病了。我已经给他打了镇定剂,但没什么用。现在、现在他已经恶化到第三阶段了——”

听闻此话,医生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别浪费时间了,走,马上准备手术!”她说着便和护士往里屋跑,走到一半才想起来身后还有两名客人。

“芊芊,带这两个人去食堂等我。”白医生吩咐完,抬眼望向顾星寒和岚九,“你们两个老实在食堂等我。”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不想死的话就别乱跑、别乱纹,也别耍什么花招!”

事情来得太突然,顾星寒一肚子的疑问,但看白医生的表情,这话显然不是夸大其词。顾星寒和岚九对视一眼,决定先听从医生的安排。

两人跟着芊芊从另一扇门进了一条走廊,来到了走廊尽头的食堂。早餐时间刚过,食堂里没有人,但灶台上还煮着饭。芊芊带两人坐到角落里,来到灶台边,从锅里盛了三碗吃的端了过来——那是三碗咸粥。粥做得浓稠,白色的米液中零散地混杂着肉丁、菜叶和鸭蛋黄。粥冒着热气,一股肉与蛋黄混合在一起的咸香味儿窜进了顾星寒的鼻子。

顾星寒从昨天开始就没能好好吃过一顿饭,这碗粥虽然算不上什么珍馐,但也足够引起他的食欲。他抓过一双筷子准备大快朵颐,可刚掰开筷子,手却被岚九按住了。

岚九朝顾星寒使了个眼色,又冷眼望向芊芊:“这是什么?”

“如你所见,是肉粥。”芊芊说着端起海碗把粥往嘴里扒拉——别看她一副柔弱的样子,吃相倒是豪放——她吃了一会儿,见岚九没有动的意思,于是抬头与岚九对视,“放心吧,里面没下毒,食材也都是安全的……”

见岚九依然不为所动,芊芊放下碗,正色道:“我不知道你对我们有什么误解,但有一点我需要强调——对于59区居民来说,食物来之不易,我们绝对不会浪费粮食。”

芊芊说完这话便开始继续闷头猛吃。岚九沉默了几秒,还是松开了顾星寒的手。顾星寒早就被咸粥的香味儿勾走了魂儿,得了岚九允许,便立刻捧起碗大口吃起来。

咸粥入腹,带来一阵温柔的暖意,顾星寒的脸色跟着红润了一些。岚九是最后一个动筷子的,比起顾星寒和芊芊,他的吃相要斯文不少。但毕竟他也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嘴沾了食物,也忍不住多吃几口。

“要馒头吗?我去拿。”芊芊问道。

“我要三个——阿九你呢?”

“一个。”

“喏,今天早上蒸的,小心点——”

“啊啊啊好烫!阿九小心!”

“星寒,慢慢吃别着急,没人跟你抢。”

“哈呼呼呼——阿九这馒头不错,是烫面儿的呢!对了,芊芊妹妹,你这儿有腐乳吗?”

“抱歉,我们这儿没那么高级的东西。”

“那就直接这么吃吗?”

“陈家阿妈腌的咸菜倒是还剩点儿,你要吗?”

“当然要,我可是来者不拒!”

……

一道微弱的日光透过窗户射进屋子来,多亏了食物,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顾星寒吞下手中的馒头,鼓起了提问的勇气:“我说芊芊,白医生她刚才那么着急,是要进行什么困难的手术吗?我好歹也是医务人员,需不需要我帮忙?”

芊芊放下已经见底儿的海碗,轻轻叹了口气:“你去帮忙也没用……马克患的是不治之症,就算是白医生,也只能做到尽人事而已。”

“……什么不治之症?”

芊芊抓过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望向窗外:“义体锈蚀症,或锈疯病——攻陷了60层以下区域的不治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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