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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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裴屿身穿崭新蓝白校服,对着床头柜边的穿衣镜,仔细把短袖领口的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

镜中的少年理了利落短发,抬眸打量的时候,一枚小痣就隐约藏进双眼皮里,被密而微翘的睫毛遮掩起来。

他搭在喉颈间的手很白,动作时能看到明显清瘦的骨节,手背上蜿蜒的青脉透过皮肤,像丛跃然纸上的野竹。

新校服和五中本部校服的制式基本相同,只有外套后背处和胸前校徽下的字样写的不是“第五中学”,而是“五中明德”——

第五中学与五中明德是本校与分校之别。

是一流与末流之别、是云泥之别。

裴屿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嘴角勾起一点“对人不对事”的嘲讽。然后他移开视线,把规矩扣好的衣领两三下挑开,利索脱掉整洁的短袖校服,又换上件不知印着什么古怪图案的黑色T恤,这才抓起校服外套开门走出了房间。

林亚男弄好早饭,正顺手收拾着厨房,裴江坐在餐桌边,端起茶杯吹了口热气儿。

这套三居室有了些年份,地界儿属于市兰成辖区,是裴屿爷爷当年参加工作时单位上分的房子,后来留给了独子裴江。裴江和林亚男也都是单位子弟,在老辈余荫下乘凉,按部就班端着铁饭碗,高不成低不就过了大半辈子。

虽然父母攒钱买了房,但裴屿自有记忆起就常住在这儿,除了新家电,屋里每样木制家具的岁数都要比他大点儿。

裴江把茶杯搁下,瞥了眼裴屿的房间门:“说你多少回了,别关门,你妈每天都要进去给你收拾屋子。”

“锁都给我拔了,我关上门你们不也照样能开。”裴屿不以为然,伸手拿了个馒头。

馒头刚蒸好,烫得很,裴屿边吹边颠着指尖揭了个馒头皮儿,揭得很是完整,金黄香脆的煎蛋往里一夹一压——裴屿刚咬一口中式自制三明治,就被裴江用筷子狠狠敲了手。

裴屿只好撒开嘴仰头冲厨房喊:“妈,吃完了再忙活行不行。”

林亚男洗手上桌,目光扫过扔在盘子里那团坑洼的面心儿:“说你多少回了,你在学校也这个吃相吗?”

“说你多少回了”大概是父母同裴屿交流时必说的开场白,仿佛没有这句词就不会说话。

多少回?两分钟内,一人说一回。

裴屿面不改色腹诽完,随口回答:“我这吃相还不够英俊吗。”

裴江不理会裴屿的调侃,面色严肃:“你们学校能攀上五中,是天上掉馅儿饼,撞了大运。从今天起,你要拿出名校学生的面貌来,态度和作风都要向优生看齐。爸不要求你飞哪个枝头、做哪只凤凰,只要求你别成天跟那些野鸡小子们搅在一起插科打诨、不务正业。你也高二了,高考就是一转眼的事,现在抓住机会赶上去还为时不晚。”

林亚男像中了头奖一样喜色难掩,她拍拍裴屿手背:“下午妈去给你开家长会。”

裴屿没太听进老干部发言,支支吾吾答应得十分敷衍。他几口把馒头皮儿裹鸡蛋塞进嘴里,飞快擦干净手,起身时腮帮子鼓包嘟囔一声:“走了。”

林亚男拔高嗓门:“嗳!别吊儿郎当的,把校服穿好!新校服多好看……”

裴屿背手关上大门,隔绝林亚男的叮嘱,艰难把堵在嗓子眼儿的早饭囫囵噎了下去。

出于某种微妙心态,裴屿今天是心甘情愿起这么早的,比过去整个高一学期都起得早。

裴屿在楼梯上披好校服外套,单肩挎着轻飘飘没装两张纸的书包。

时间充裕,裴屿从二幢溜达到小区门口刚刚七点一刻,正赶上保安唐叔和王叔换班的时候。

“唷,勤早上学去啊?多少日子没见你穿校服了,怪精神的嘛。”

“他们学校不是变成五中了嚒,市重点,小伙子走运啦,以后要考个名牌大学咯……”

裴屿扯扯外套下摆,佯装自然打过招呼,不自觉加快脚步甩掉了唐叔和王叔瞎聊的闲天儿。

学校离裴屿家特别近,过两个街口就到,属于城里的老街道。

裴屿慢下脚步停在沿途最后一个斑马线上,偏头远远看了眼学校的正大门。

这所中学原来有个烂大街的名儿,叫“育才”。正校门口作为头脸,显然重新装修过,路拓宽不少,门卫室也新砌了白墙黑瓦,和翻新的围墙连成一片。

不知打哪儿搬来一块气派的石碑,上头铭写着烫金的“五中明德”,下面还有一行笔走龙蛇的小字——

“德爱礼智,才兼文雅,学比山成,辩同河泻”

读不通顺,裴屿就猜它应该是“新东家”的校训吧。

“育才”的前身是所职高,后来才被教育资源落后于其他城区的兰成区吸纳为公立高中,二三十年来专门收留“五行缺学”和“命里犯书”的落榜生——

混完高中文凭,百里挑一的能上本科,好的能上专科“进修”,次的直接进阶“社大”。

兰成辖区也是老中心城区之一,教育这块儿却一直起不来,只有几所“大哥不说二哥、烂得都差不多”的中学撑着,升学率总不好看。

为了提拉兰成区的教育水平,市教育局联合区教育局牵头,要把名校的教育资源往兰成区倾斜一点儿——一流公立市重点第五中学于新学期,正式在“育才”原校址挂牌成立了“明德分校”。

新届高一凭借从五中本部引进的优越师资,吸引了一批中考成绩卓然的优生,而原校招收的混子高二高三也跟着沾光,新校服发下来,小混混们人靠衣装、摇身一变,成了名牌学校的便宜学子。

人行道上的红灯变成绿灯,裴屿却站着没动。

不到七点半,校门口已然拥挤了许多规规矩矩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

裴屿从没见过如此不协调的“盛况”,一时间迈不开腿。两个月前,这条路不到七点五十人迹罕至,会穿校服上学的也屈指可数,十个人包里凑不齐一本完整的书——这儿盛产的是“迟到早退翘课”和“抽烟化妆斗殴”。

裴屿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校服和校裤,产生了一种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羞耻感,就啧声扒下校服外套,揉成一团夹在胳膊底下,又把掌心莫名冒冷汗的手插进裤兜,这才懒懒散散拖沓着步子混迹到人群里去了。

五中明德是所“套牌学校”。

裴屿是本地特产的“套牌生”。

这群有家里人来送的、一看就很老实的学生,几乎都是新届高一,严格上说,他们才真正属于五中明德。

等裴屿这届渣渣们毕业输送入社会大垃圾场之后,这所学校才会彻底换血,从“杂种”蜕变成“纯种”、从烂泥抬入云端。

“下晚自习之后妈妈来接你,就在校门口等着。平时要是有高年级的小混混欺负你,你别怕,如实告诉老师,让老师给妈妈打电话……”

“屿哥?真是你,拿件校服都他妈不认识了。你怎么搞得比我一睡在网吧的还早,也找地儿通宵了吧。”

家长的紧张叮咛飘进裴屿耳朵,与此同时一只贴着乱七八糟纹身贴的胳膊搭上裴屿肩头。

高年级小混混曾一本打着呵欠,一身私服,脖子上围着件被劣质烟腌入味儿了的校服外套。

裴屿肩上带着斑斓“挂件儿”,视线冷淡,不经意自上而下瞥过那个受到殷切嘱咐的小个子男生,直接把人家看了一哆嗦。

裴屿嫌弃地拂掉曾一本的手,忽略这种“地盘”被抢走还反倒格格不入的不悦感,嗤笑:“都给我们换品种了还不自觉点儿,万一明年有希望‘一本’呢。”

“瞎扯几把淡,”曾一本觉得这名儿纯粹是他爹绞尽脑汁特意取来嘲讽自己的,“我们现在是他妈的什么改良品种?”

裴屿看看周围自动与他们保持距离的羊羔仔:“披着羊皮的狼人。”

没型没款地溜达到校门口,戴着红袖章的“拦路虎”耀武扬威朝裴屿和曾一本挥舞了一下爪子。

这老师负手而立,梳着锃亮的油头,人到中年却精神矍铄,确实有“虎虎生威”那意思。不过面生得很,裴屿不认识,曾一本更不可能见过。

曾一本感慨:“他们都在给老师问好,我他妈周围居然人人都给老师问好!”

裴屿揶揄:“嗯,别新鲜,马上就轮到你。”

话音刚落,就听“虎老师”嗷一嗓子:“你们两个,给我站过来!校服为什么不穿好!你!谁允许你手上印着年画儿来上学的!今年是龙年吗?!”

曾一本整个学龄中都没见过这阵仗,瞠目结舌,不等反应过来就感觉胳膊被人扯过去铆劲儿一搓——

“龙多俗!那是蟒!”曾一本嚎道,“卧槽!痛!痛!痛!”

披着羊皮的狼人没能幸免,悲惨落入虎口。

裴屿把校服外套一抖,很识时务地往身上一套,仗着长了张白白净净颇具迷惑性的脸,朝虎老师一点头,舍弃了兄弟和仗义,人模人样进了学校。

教学楼中堂居然新挂上一块匾,上书“德爱礼智”。

裴屿驻足欣赏了片刻,觉得这玩意儿的存在,实在像是往蛋糕胚子上撒了把做作的葱花儿,或者往煎饼果子上裱了朵漂亮的鲜奶油——就没见过这么不合适的。

“长大以后,我只能奔跑,我多害怕,黑暗中跌倒……”

耽搁几分钟,早上第一道预备铃已经打响,初入校园的羊羔仔听着娓娓歌声加快脚步,急匆匆从裴屿身侧经过。

升年级,教室得跟着往楼上搬。

而裴屿作为“一匹好人”,上楼依旧不慌不忙,只是喃声:“哪位催眠大师选的歌,还不如打铃。”

育才,如今的五中明德,作为一所本地知名的混子高中,学生其实也不尽然是清一色混日子、沾染了不良社会风气的样子——还有极少数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少数天资不高勤也不能补拙、少数立志要痛改前非的。

这些出淤泥而不染的“少数”就像闻见肉味儿的饥汉子,新学期开学到校居然比高一的羊羔仔还早,仍然坚持以逆行之姿,为未来日复一日的“负重学习”做好了准备。

四楼,高二一班。

裴屿从后门走进教室,前排几个女生正在仔细清点暑假作业,身上都穿着全套的校服。

蓝白的颜色像张勇敢的青春标签,贴在逆流而上的少年人身上。

裴屿的座位不在靠墙角落,在最后一排正中。

虽然品种属于狼人,但裴屿也确确实实是个“出于某种原因中考失利”的极少数——偶尔上课听讲还是希望视野能稍微好一点儿。

裴屿不动声色坐下来,想起早上裴江那一席语重心长的话,不禁也重温起“鸡头啄凤尾”的白日梦,连那些被他身上校服吸引来的陌生注视也好像不再叫他如芒在背了。

和楼下三层沸反盈天的开学盛景不同,以四楼地板为隔膜,楼上三层要安静得多,不是秩序好,纯粹是因为人压根儿没来几个。

班主任黄萌率先到了,她特意找出一身好久没穿过的、干练漂亮的职业装,正杵在讲台边,面色铁青地瞅着台下稀疏的出勤,表情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恨铁不成钢。

显然,在“淤泥”中挣扎的不止学生。

裴屿避开与黄萌视线相接,主要是暑假作业没弄完,一时半会儿交不出来。

眼睛闲下来,耳朵就变灵,裴屿无所事事,就用“吃瓜专用态度”去听附近同学的闲聊。

“咱们连校长都换了,五中本校的副校长之一调任过来,带着一个班底的老师呢。教导主任也是新官上任,就今儿早上站门口逮人那个。”

“其实学校改头换面跟我们关系不大,高二高三就是把部分老师打乱重组,真格的五中师资和育才老教师都集中调去栽培高一了,谁关心我们呢。”

“今年招的全是中考分数差点儿能上五中本部的优绩生,我以前都没见过几个能考三百分的人,好家伙,他们六百都打不住!据说高一只有一个重点班,门口资讯墙上贴着呢,班主任是五中过来的特级教师!带出过省状元啊!”

“昨天来报道,黄老又开始反复强调纪律了,嘶,连我们都不放过,对待高一怕不是军事化封闭管理吧……想想都觉得殉自由……”

“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能不能一起管管!”

军事化殉自由倒不至于,但管是肯定会管,裴屿心想,毕竟传闻中热衷于打架、拉帮结派收保护费的曾一本同学,还撂门口没能进来呢。

裴屿环视周遭东缺一块西缺一块的教室布局,庆幸之余又觉得搞笑:“别是没穿校服的都被赶回家拿衣服去了吧。”

“操!”整整一节课过去,姗姗来迟的曾一本同学踩着下课铃抵达战场,他通红着一条刚搓干净的胳膊,出离愤怒,“那傻比教导主任说什么开学典礼必须整整齐齐,真他妈叫老子回家换裤子!还往老子身上喷了半瓶厕所熏香!”

裴屿一语成谶——但幸灾乐祸,严严实实捂着鼻子笑得就快不行了。

黄萌在早读时再次强调了新的行课作息,按照五中本部的规矩,午晚要各加一堂自习,午休缩短,课间操调整到上午第二节课后,周一升旗仪式要清点人数,晚上宿舍每天都查寝。

小混混们怨声载道,宛如一只只抓耳挠腮、被上了紧箍咒的泼猴,别说泡网吧、溜出去打架,照这势头,连瞌睡都够呛能有时间睡饱。

“只能上课睡觉了。”曾一本拿着裴屿随手抄的新作息表,坐在裴屿旁边沉痛道。

“说得好像你以前上课不睡似的。”裴屿嘲讽说。

“也不是节节课都睡吧,精神好不得开个黑、打个牌啊,上学期期末复习不还输给你二百五嚒。”曾一本据理力争完,由衷发出“学沫”的天真疑惑,“真搞这么严格?我看啊,咱们这些祖国野地里生长的狗尾巴草,走个雷声大雨点儿小的形式差不多。”

裴屿勾了勾嘴角,眼里笑意却一点点地褪了。

“走走走,抽根烟去,”曾一本强行搂过裴屿的肩膀站起来,“盖盖熏香味儿。”

裴屿一脸嫌弃:“十块钱红塔山?”

“换黄金叶了,”曾一本抖抖眉毛骄傲道,“十二块的。”

正插科打诨,杨立、文武和熊俊杰相互“携带”着,满脸戾气从前门进了教室。

原本还有些欢笑声音的教室戛然安静下来——高二一班五毒俱全了啊。

人靠衣装,裴屿靠一身校服还勉强有个乖样。

可进来这仨人都属于装不了要露馅儿的款式:脑袋上顶着打眼颜色,身上乱七八糟裹着校服,皱皱巴巴撸起袖子,裤腿儿只卷一边,外套拉链儿不拉,衣领子差不多垮到了后背,脑门儿上几乎贴有“假冒伪劣”四个大字。

而曾一本全无自己是“一毒”的知觉,缺心眼似的跟人打趣儿:“住校生怎么来得有点儿迟啊,被教导主任按头翘课,不翘还不行,滋味儿爽不爽?”

“爽你妈。”杨立招摇过市朝曾一本竖起中指,“哪儿冒出来的教导主任,美国空降兵吗,管他妈那么宽。”

“操,真行,耳钉都给我撸下来了,”文武甩着根钉铃桄榔的古怪项链,抬手一抹耳朵,“有本事他明天带推子站岗给老子免费理发。”

“谁稀罕这么件破校服,”熊俊杰已经脱了外套,抬腿就是一脚,哐地一下踢在前排小眼镜儿男生的课桌上,殃及池鱼吼道,“学学学!学个锤子学!整身校服能叠buff啊?真以为自个儿名校出身?你他妈明年考个本科我看看?”

旁边女生被这动静吓得惊叫一声。

小眼镜儿敢怒不敢言,哆哆嗦嗦自己把课桌摆整齐了。

被曾一本盛情邀请去厕所抽二手烟的裴屿就没从后门离开,而是穿过教室走到前排。他懒洋洋弯腰,拾起小眼镜儿落地的笔盒,咣一声甩在人家书桌上,动作也不比熊俊杰轻柔到哪儿去。

“人学习碍着你出气?谁他妈惹你,你冲谁发火。”裴屿微微抬着下巴,冷淡的目光垂下来,“起开,杵这儿挡谁的路。”

“嗳,学委,对不住,熊熊今儿又燃烧呢。”曾一本捏捏学委小眼镜儿的脖子,又冲戾气三人组摆摆手,“走走走,向后转,抓紧时间来一根儿的。”

学委就像只被拎住命运后脖颈的小鸡仔,并不觉得曾一本和蔼可亲,反倒缩起来哆嗦了一下。

裴屿瞥他一眼,插着兜,照熊熊燃烧那位的屁股踹了一脚,熊俊杰不情不愿对学委扔下一句“没冲你”,“五毒”这才勾肩搭背溜达到厕所吞云吐雾去了。

第二堂是英语,回教室必然迟到,裴屿一行人也没喊报告,径自从后门进了教室,仿佛不发言就是最大的礼貌。

英语老师是男的,姓张,扎小辫儿,有发型师气质,外号Tony张。

英语老师理应是气质美女,浑小子们不满Tony张的性别,所以班里英语均分很少突破50——满分150。

不过Tony张洋里洋气、心比天高,对阴沟里的教育事业不大热情,50也不强求,多一分有多一分的惊喜,教得很是敷衍。

今天Tony张却早早来了班里,还穿了身妥帖的衬衣西裤。平时他从不管“五毒”,今天约莫是吃错药才批一句:“不学无术!”

裴屿没抽烟,但仍被裹挟在“不学无术”的烟味儿里听了堂天书。

最后十分钟,Tony张无话可讲,又要听写,裴屿就翻出上学期遗留至今的旧本子并将之五马分尸,分给另外四毒一人一“尸”,才凑合让大家都有机会写上两笔。

最后一排要收竖列的听写本,裴屿一路收上去,收到了第三排。

“那个,裴屿,”于璐,被熊俊杰踹桌子吓到的女生,递听写本给裴屿时鼓起勇气悄声问,“我有一道阅读题想不通,张老刚才也没讲,你……能帮我看看吗?”

除了裴屿他们几个雷打不动要坐最后一排,班上其余同学会定期换座位。上学期期末,于璐刚好换到裴屿周围,和他说过几次话。

“我不一定会,等会儿的。”裴屿扬扬手里的听写本,继续往前收。

等裴屿再折返时,碰巧听见于璐的朋友常婷说:“你还真敢去问裴屿!他比熊俊杰他们还凶的!”

“不是的,”于璐正要解释,抬眼见裴屿走过来,局促道,“裴、裴屿……”

常婷吓了一跳,低头一个劲儿道歉。

“没事。”裴屿也不至于计较,只是没了帮于璐看题的想法,淡道,“我讲不好,要不你还是问别人吧。”

裴屿回到座位时刚好打下课铃,Tony张拢好收上来的本子忙不迭走了,连掉了一页纸在地上也没发现,可见对听写结果有数,也并不如何上心。

高二一班都是单座,没哪个老师愿意给混混再安排个同款同桌,只有教室后头那五毒搞娱乐活动时,桌椅才会乱七八糟挤成一坨抽象奥运五环的形状。

杨立和文武是后门贴墙根上的前后桌,文武旁边连着熊俊杰、曾一本,再就是坐在后排正中的裴屿。

如果有老师不嫌心里堵非要从后门往里打望,那第一眼就会看见没怎么听课但好在侧脸赏心悦目的裴屿,以及曾一本那颗“形状看上去就很聒噪”的大头。

曾一本昨儿家里没人,在网吧过的夜,打完一个符合聒噪人设的呵欠之后就精神萎靡地趴了下去。杨立正要去接水,拿着杯子走过来,手欠在曾一本刚剃的脑袋上糊了一把闹人瞌睡,文武和熊俊杰又结伴要去厕所吞云吐雾,连裴屿都习惯性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教室里经年被人忽视的广播突然不知抽什么风,以噪音级别的高分贝,趾高气昂秃噜出了一首《奔跑》。

“卧槽!发什么神经!”曾一本应激地弹起来,脑袋咣地磕在杨立杯子底,成为名校学子的第二个小时就已经不堪折磨濒临神经衰弱,“还让不让人睡觉!尖子生的成绩都他妈拿人权换的吗!”

作息调整,第二节下课后是大课间,要做课间操,今天学校会利用这个时间举行开学典礼。

裴屿懒腰伸到一半惊了个激灵,心想这回的歌准是提神大师选的。

“老子还不信了……”曾一本拿出此生为数不多的坚毅和倔犟,打算跟泯灭人性的“新政权”斗争到底,校服外套往头上一蒙又要倒,结果就见裴屿慢吞吞站了起来,“嗳!屿哥?叛变啊?你一个月能有一回下去做广播体操吗?”

裴屿抬抬下巴示意后门口,意味深长道:“我们现在是被抄了家、寄人篱下,该夹尾巴的时候千万别招摇。”

曾一本顺着裴屿视线往后一看……文武和熊俊杰臊眉耷眼,“虎老师”手里捏着一眼熟的红白烟盒。

“操!”曾一本拍桌子愤然而起,“那可是十四块的利群啊!哥儿几个今天最好的口粮!”

黄萌特意赶来班里维持秩序,为数不多的老实孩子已经先行去操场集合,而“裴屿之流”在参加集会这件事上,与黄萌一般是相互无视。

谁曾想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教导主任居然会伙同原校一众行政老师在四五六层查岗,个个戴着红袖章,梳着市场批发式的油头,搁着高一羊羔仔不管,跑来小混混的地盘虎视眈眈——睡觉的、厕所门口逛街的统统被提着领子赶下了楼。

裴屿路过文武和熊俊杰时投去一个同情眼神,然后心里冉起点儿滑稽的新鲜感,和骂骂咧咧的曾一本、杨立一起汇入了人流。

路上闲聊,裴屿从曾一本和杨立口中得知,虎老师不姓虎,姓甄,校门口资讯墙上的大字报如果没被人篡改过,那教导主任本名应该确实是叫甄正经。

裴屿问:“正经主任早上在门口逮你们的时候都训什么话了?”

“叫我们回家换校服,整理好仪容仪表再来呗,”曾一本和杨立回忆说,“还拿个小本本记了我们的名字,真行,小学生都不这么着。”

裴屿跟着笑了会儿,慢吞吞走到高二一班歪扭的队伍最后站定。

裴屿抬眼望向主席台,学校居然舍得花钱设计印刷了“开学广告”,不止红底白字的横幅,还有一面用铁架支起来的喷绘背景墙。

“育才”不讲究这个仪式感,也没有这个闲钱,裴屿上高中之后就只在婚酒筵席门口见过这种“巨幅”阵仗,一时感觉有些陌生。

“新启航……”裴屿望着那一行字喃喃道。

新高一招生特别少,今年只有八个班,大概是“育才”的历史过于“光辉”,许多家长犹豫不决,几经考量还是不太敢把优秀的孩子往这儿送。

毕竟是个烂泥堆,掺了水泥也不一定就能扶上墙。

高一八班旁边仿佛有道分水岭,隔绝了整齐笔直的小树苗和昏昏欲睡的歪瓜裂枣。

高二一班就在高一生旁边,裴屿瞥过那些比他们稚嫩青涩许多的背影,心里滋味莫名。

一岁的差距罢了,却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开学典礼没什么意思,不过有段时间没听过如此慷慨激昂的演讲,裴屿并无不耐烦,觉得听一听也行。

这些“天高任鸟飞”的激励语大概是定向说给高一尖子生们的,裴屿顺带听进几句,恍若人家在大展宏图时,自己也能揪着人家的尾巴悄悄飞上一会儿。

正出着神,主持人忽然字正腔圆介绍:“接下来请新生代表高一一班邝野同学上台发言。”

裴屿习惯了两只耳朵听见的掌声热烈程度不一样,但还没习惯在操场上傻站这么久,就活动脖颈,目光不经意扫过主席台——

裴屿第一眼看见的是新生代表挺拔的脊背,像荒漠里“拔沙而起”、唐突生长的一棵胡杨树。

裴屿的左耳和右耳又开始“各司其职”,半边听褒义,半边听贬义。

“他就是邝野!入学成绩排第一、学籍号尾数001的牛人!我去,还是个帅哥!”

“听说以他的中考分数足够去五中本部,也不知道为什么跑到这儿来,难不成是来‘扶贫’的?”

“嗐,五中本部高手如云,那竞争多激烈啊,把他放在本部的实验班里那也只是‘芸芸众生’,你们没听过什么叫‘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

……

“新生代表是个什么玩意儿?让老子听听他放的是什么雅屁。”

“有啥好听的,没见人家手里拿着稿儿?都学校准备的呗,给乖学生们洗脑、打鸡血用的。”

“书呆子代表呗,可惜长得人模狗样,搞什么不好,非要搞学习。”

……

裴屿心底突兀漫起一股禁不住细究缘由的抵触。

他垂下眼睫,右眼睑上的一颗小痣露出来。

新生代表发言比预料中简短许多,声音也比预想的更好听一些。

裴屿不知道他有没有成功给乖学生们洗脑、打上鸡血,裴屿只知道这位“教育荒漠里的胡杨树人”挺有本事,把台下的瞌睡虫全赶跑了。

主持人回到台上,说起开学典礼的结束语,结束语非常别出心裁:“开学典礼到此结束,请大家一起颂读校训——德爱礼智——”

裴屿没料到还要走这么个形式,下意识倾听——

主持人起了个头,她的声音高昂而澄澈,仿佛带着一种“为往圣继绝学”的卓越情怀和宽广力量,高一学生们齐整划一的颂声与之融汇在一起,就好像脚下这片贫瘠多年的土地是真正的“育才”一样。

此起彼伏的“卧槽”声又钻进裴屿的其中一只耳朵。

裴屿的精神仿佛割裂成两半,他一时怔忪,既没能开口颂读,也没能轻言嘲讽。

原以为开学典礼真能“到此结束”,曾一本的胳膊已经搭上了裴屿的脖子,一行人正准备溜号去逛食堂的小卖部,就听主席台的音响设备发出刺耳的“呲”声——

甄正经主任占领高地手拿话筒:“大家留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曾一本退场的脚步没停,一脸晦气:“靠,谁他妈要听你……”

“咳咳,”甄正经高声严肃道,“高二一班杨立、文武、熊俊杰,高二二班……请以上念到名字的同学,马上到主席台来!”

五毒:“……”

文武和熊俊杰自诩狼人,有朝一日居然身份调转成毛被薅秃了的暴躁羊羔,气笑了:“妈的有完没完!”

怪就怪文武立了个新鲜的FLAG,甄主任给人剃头等不到明天,是带着推子来参加开学典礼的。

以高二一班五毒之三为首,后边排了十来号人,头顶五颜六色,表情也姹紫嫣红,实在好看极了。

甄主任端了把椅子放在主席台正中,彬彬有礼做了个邀请的手势:“请吧。”

杨立作为整所学校第一位壮士,把他青春的黄毛留在了庄严的五星红旗之下。

风一卷,随风飘扬不可追。

曾一本整个惊呆,摸着自己刚被老爹按头剃的圆寸,心有余悸:“公开处刑是这么操作的吗?!太虎了!”

“后悔你那圆寸剃得太早没赶上免费理发?”裴屿憋笑揶揄,“这哪儿是主席台,断头台差不多,甄主任给大家整理遗容遗表呢,他那小本本是死亡笔记啊。”

甄正经剃头意正酣,上课铃也阻止不了他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其余没犯事儿和没来得及犯事儿的学生们如鸟飞兽散,抱着脑袋躲回了教学楼。

“先上路”的杨立、文武和熊俊杰像三颗长了参差霉毛的蛋,曾一本手欠回来往杨立脑袋上狠狠一撸,笑得前俯后仰。

虽然上课铃已然打响两分钟,但为了安抚受罪兄弟们的情绪,大家还是按照计划往食堂小卖部走,裴屿没什么意见,也跟着一块儿去了。

食堂空旷,只有零星几个人还散漫着从门口出来,见着曾一本他们的反应都是上手撸头——刺儿头见刺儿头咧嘴嘎嘎乐,一行人又磕磕绊绊打闹起来。

裴屿笑骂,让他们赶紧的别磨蹭,没想到回头就看见一个挺拔英朗的背影。

曾一本眼睛一虚,奇道:“唷,这不高一那个书呆子……新生代表嚒。”

食堂小卖部据说原是让某个校领导家亲戚给盘下来的,装潢比外头便利店次点儿,不过东西全乎,价格贵不到哪儿去,瓜子花生矿泉水、果汁饮料八宝粥一应俱全,也卖点儿日用品和快餐式的热食,比如烤肠和鸡腿儿。

原本萎靡的曾一本精神一振:“走,我们去调戏调戏他!嘶,那杀头的正经主任怎么在这个当口把老子纹身贴给搓了!”

裴屿面色淡淡,矜持一摆手,退出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二不二,自个儿去吧。”

在这所学校,高年级找茬低年级、凶的找茬乖的,仿佛都是“传统”,要么闷头当受气包,要么张牙舞爪让人不敢招惹——似乎大家都得走这条不知是谁指引的路,像野地里随手播撒的种子,不抢地盘就长不大。

久而久之,那些张牙舞爪的人好像真能从别人的畏惧里,获得一点别处寻不到的满足感。

曾一本一蹭鼻子,昂首阔步地犯二,奔着书呆子去了。刚被剃秃的三颗蛋也等不及要凑热闹,勾肩搭背跟上去瞧。

裴屿拖沓着脚步,溜溜达达坠在最后头,视线扫过他这几个混子朋友歪七扭八的背影,仿佛能看见他们身上背着的“恫吓同学”、“聚众斗殴”、“收保护费”的累累罪状。

所谓“熊熊燃烧”,熊俊杰是几人里头脾气最暴躁的,一点就着,因其表弟成绩优异而屡屡在各种场合的饭桌上被爹妈指点得抬不起头,所以平生和书呆子犯冲,班里每个小眼镜儿在他那儿都是“池鱼”候选人,“恫吓同学”就是他经常干的。

杨立最手欠,爱博瞩目,打招呼的方式是“动手动脚”和“国际友好手势”,时常与人“违背本意”撩拨出战火。

而文武是个朋克风,身上带锥带刺儿的饰品扒拉下来能摆地摊儿,文虽不成,武却将就,大链子忽悠起来意外能当武器使——这俩人主要负责“聚众斗殴”。

最有天降横财“机缘”的当属曾一本。

某天一同学不小心撞到曾一本的“花臂”,曾一本还没来得及说话,同学就率先从兜里摸出十块钱,孝敬完赶紧跑路了。

要是一百块,曾一本没准儿还会追上去还,就十块钱,也只够买包红塔山。反正自小没妈给上思想品德课,他低年级时就被高年级讨零花,长大了再从别人身上讨回来难道不是因果循环吗?这钱拿得没心没肺没负担,曾一本扭头买了五根冰棍儿与兄弟分而食之,坐实了收保护费的传言。

至于裴屿……屿哥脏活儿累活儿不爱干,从“传说”中下凡之后,混成了镇场子的吉祥物。

低年级那个“乖的”,像只浑然不觉危险临近的食草动物——身材高挑,那也都是虚的——至少曾一本这群混子是不会把扣子扣到顶的。

哦,也压根儿不会按规矩里外都着装校服。

“嗳,你是不那新生代表啊,叫什么……名儿挺野那个,”曾一本吊儿郎当说。新生代表站在收银台边,做了个摸兜的动作,正要掏饭卡结账,就被曾一本搭了肩膀,“在这儿遇见了,幸会啊,你转过来,我瞅瞅学霸长什么样。”

“邝野。”新生代表却不疾不徐地说。

裴屿的眼睛被这道声音吸引过去。

邝野只是偏头,甚至嘴角一勾,表情堪称礼貌从容。

“啊?啊……”曾一本没料到会被回答,一时忘词,搭着人家的肩膀,短路问,“吃了吗?”

其实曾一本去够人家肩膀有些勉强,身高差点儿,裴屿觉得这场面很滑稽,就抱起手臂靠在后面偷笑一声——邝野的视线却有一瞬扫过来。

俨然是冷淡中带着点嫌弃的。

裴屿下意识很轻地扬起下巴和他对视,眼睑上的小痣藏起来,眉目间唯一温和的一处便隐匿了。

不过邝野很快收回目光,几乎温顺亲切地对曾一本说:“正要吃,你呢?”

“啊?啊……这不来买嚒。”曾一本又卡一回词儿,对小卖部阿姨说,“姨——帮我打热一个鸡腿儿。”

“你俩搁这儿‘艾姆饭栓Q俺的油’呢?”熊俊杰的应急医疗卡上都得写着“优生过敏”,他走过来满脸狐疑,“认识?”

曾一本懵了懵:“不认识啊。”

“那套个屁的近乎。”熊俊杰翻个白眼,“姨,俩鸡腿儿。”

杨立:“仨。”

文武:“四个!屿哥,你也鸡腿儿?”

裴屿早上不想吃太油腻,想了想:“我要个鸡肉卷儿吧。”

“行,四个鸡腿儿,一个……唷,不巧,”阿姨把用小袋儿分装好的鸡腿儿扔进微波炉麻利打热,“最后一个鸡肉卷儿让这位同学先到先得了。”

“不好意思,你们都是学长吧?”邝野的身高很是优越。他略低一点头,用一种和他玩味眼神截然不同的谦和语气,对裴屿说,“我早上还没来得及吃饭,但如果学长实在很想吃我这个鸡肉卷的话,我让给你也没关系。”

“……不用。”裴屿嘴角一抽,径自进到小卖部里面挑吃的去了。

但裴屿挑得并不专注,挂了只耳朵在门口留心他们说话。

曾一本他们身量比裴屿矮点儿,比邝野要再差一些,但四个大小伙子往这儿一围,人多势众也怪唬人的——换成别的小同学可能已经在孝敬曾一本了。

单看邝野的表情,无辜得像个跟班小弟。

但他身处四毒威慑范围之内,也不见得有多怵。

曾一本:“我们高二的,跟你们高一的,就不是一品种,知道吧。”

邝野:“嗯,我挺羡慕你们自由自在的,不像我,除了死读书,什么都不会。”

曾一本:“啊?啊……”

杨立:“我看你一新生代表,还以为你人缘儿多好,出个门至少得前呼后拥的吧,怎么着,买鸡肉卷儿还得亲自来?”

邝野:“我也不想耽误别人时间。说起来,我不是故意买走最后一个鸡肉卷的,你朋友不会生我的气吧?”

杨立:“你说屿哥?他不会,哪儿那么小气。”

文武问杨立:“喂,这节是不是黄老的课?回去晚了又要挨骂,快点儿的。”

邝野熟络地插话:“咱们学校的老师很凶吗?其实当老师挺不容易的,骂人也是个技术活,换位思考,我就不太会骂人。”

文武:“不会骂人?那你往后余生该怎么活着!”

“新生代表,你买完没有?买完了就别杵在这儿逼逼赖赖,碍不碍眼!”熊俊杰语气冲得很,远远对曾一本他们说,“跟他瞎扯什么几把淡!你们有病吧!”

邝野不急不恼:“是不是我哪句话说得不对,让你不高兴了?我可以道歉,你们不要因为我吵架。”

刚好拿着一盒草莓味小熊饼干过来结账的裴屿:“……”

裴屿面无表情:“让让。”

邝野甚是乖巧地“哦”了一声,还补上一句听上去怯怯懦懦的“不好意思”,听话退开一些。

曾一本早就忘记了调戏初衷,他拽拽裴屿胳膊,临阵倒戈,小声劝:“熊熊就算了,屿哥,人家也没怎么你,你对人家那么凶干嘛?”

邝野一脸受宠若惊:“我没关系,不用在意我。”

裴屿感觉一口气上不来下不去,生怕邝野再来一句“你们别为了我吵架”,就一把接过阿姨加热完打包好递过来的四个鸡腿和一个鸡肉卷,然后把自己的饭卡按在刷卡器上,连小熊饼干一起,木着脸把账结了。

还没走出小卖部,裴屿就觉得校服外套被人扯了扯,一回头就对上了邝野那双狡黠的眼睛。

裴屿皱眉不悦:“搞什么?”

“学长,鸡肉卷……”邝野指指裴屿手上的口袋,语气可怜,“算了,没事,你吃吧。”

裴屿觉得这人很烦,说话刻意堆砌一些腔调奇怪的措辞,装得太做作,眼睛里的戏谑还不藏好,不知道是个什么心思。

所以裴屿直接抓出鸡肉卷儿拍在邝野胸口,也不管他接没接住,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

回到四楼教室时,这堂课已经进行到第十一分钟。

黄萌教语文,新学期又有了管教学生的动力,没让裴屿他们进教室。

裴屿一行五人就在教室外面贴墙根儿排排站,曾一本他们动作整齐划一地拉开校服外套掏出鸡腿儿,啃着啃着回过味儿来了:“卧槽?屿哥,他一学生代表怎么还光明正大上课迟到呢!而且……刚才你是不是让那小子白嫖一鸡肉卷儿啊?”

裴屿对着威慑不成反被杀了威风的曾一本冷笑一声,抬腿就要踹,曾一本赶紧抱着鸡腿儿跑了,边跑还边压着声音说:“这可不行!怎么能让他占你便宜!屿哥,你别气,找个机会给你讨回来!”

裴屿短暂回忆起曾一本“啊啊词穷”的糟心样子,啧声:“你可算了。”

“别就这么算了啊!这关乎男人的颜面!”曾一本油光水滑的上下嘴皮一碰,响指一打就是个馊主意,“有来有往,让他请学长抽个烟不过分吧,也不要求太好,被正经主任收走的利群就行!”

裴屿又浅一蹙眉,脑海里忽然晃过邝野那双刁滑……却十分熠熠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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