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3-01-04 来源:长佩 分类:古代 作者:清弦暖 主角:清知 清知
他从一个绵软的、沾着花香的梦中醒来,慢慢舒展着四肢,就像一朵柔嫩的花苞轻轻地绽开。浑身懒洋洋的,没什么力气,但就是舒服,满足极了。
他慢悠悠地支起上身,向窗外投去一瞥,蓝天白云、绿树成荫,空气都漂浮着自在祥和的因子。他对着窗子发了一会儿呆,才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和屋子的清静安宁截然不同,他刚走出这个偏僻的角落,就如同一粒石子被投入沸水,喧嚣的人声尘气席卷上来,一下子把他吞没。眼前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在他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们也对他视若无睹,径直掠过他忙着自己的事。他茫然地摸摸脑袋,也跟着人流随处乱走,间或听见他们的议论,好像是这里某个顶天立地的大人物死了,偌大的山门上下乱成一锅粥。
人群汇聚在一片极开阔的空地上,每个人的神情都沉痛悲伤。他混在人群中,睁着圆溜溜的眼睛左右观察,看到一行人跟着一个凌厉的女子分开人流大步走来,走到近旁时,女子余光扫到他,眼角蹦出一丝复杂的神色,冷冷地开口:“你还有脸来?”
他愣住,眼皮微微翕动,茫茫然地看她。
她却不愿多言,直接擦过他的肩膀,向人群最前方行去。
人们看到她站定,渐渐平息了声音。只听她哀恸的声音回荡在群峰之间:“前些日子,师尊在苍穹顶渡劫,化神失败,当场陨落……”
他听到这几句,手指紧紧捏着系在腰间的玉坠,意识逐渐飘远。然而,无论怎么回忆,他也没法在空空如也的脑海里翻出什么。直到熙熙攘攘的人群散去,女子率着浩浩荡荡的一行人走到他跟前,他才勉强回神。
“清知,我问你,师尊渡劫时你上苍穹顶做什么?”女子声色俱厉地质问,“你明知道渡劫不能分神、不能被打扰,为什么被发现昏倒在那、修为尽失?是不是师尊为了护你……”话到一半戛然而止,后半句吞进肚子里。
他脸上的表情十分迷茫,半晌没发出回音。
“清知,师姐问你话呢,怎么不回答?”旁边一人等得不耐烦,催促道。
眼前的少年眼底干净得像天空的湖泊。睁得大大的,其中盛满了迷惑。
“师……姐?”他犹犹豫豫地开口,带着几分不确定,忽闪着眼睛望向岳棂。
岳棂烦透了这孩子般纯良无辜的神情,目光更冷了一分,像浸在寒冰里:“你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一听,立马点点头,诚恳地答道:“是的。”
岳棂脸色愈发难看,自言自语地咕哝一句:“师尊养你究竟是为了个什么?”一字不漏地落进了清知耳朵里。他抖抖耳朵,又把它一字不漏地抖出去,低垂着头,一副乖巧无害的模样。
岳棂心里的疑虑更加深重,见问不出什么,只能放人。他飞快地蹿回自己的小屋,往床上一扑,把脸埋进柔软喷香的被子,愉快地打了个滚。
没过几天,就有人来通知他,师姐即将继位,所有直系弟子搬离弟子舍。他被分配到一处偏僻的小山峰,在山林耸立间非常不起眼,平常几乎不会有人踏足。领他过去的门人眼里流露出点点怜悯,他毫不在意,开开心心地跟着他前往自己的新居所。
这儿比之前的住处宽敞很多,整个山峰好像都是他自己的。他高兴极了,兴高采烈地询问门人这座山的名字。门人看到他雀跃的样子,神色莫名地摇头,说这是座无名峰。他两眼一亮,“那它以后就叫青青山吧!随主人姓,好记又好听!”
门人嘴角抽了抽,先门主这默默无闻的三弟子,怕是个傻的。
清知才不管呢,独自忙活开了,他乐呵呵地清扫一圈木屋,破损的地方稍加加固。晚上坐在房里清点自己的财物,次日下山采购一批家具,叫人运上来,摆成自己喜欢的样子,又挑了一棵根正苗红的枣树,亲手种在自己的门外。
正在他哼哧哼哧填土的时候,身后埋下一片阴影,遮挡了眼前的些许光明。接着,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响起:“师兄倒是逍遥自在。”
他扬手擦擦额角渗出的汗,搭着铲子转身,就看到一个长身而立的影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杵着。阳光从他背后打来,模糊了对方的轮廓,刺得他眯了眯眼睛。
“师弟?”
“门中传闻你失忆了,看来是真的。”他上前一步,双手环胸,淡淡地打量他。
清知这几天了解到一些情况,自己是清澜派门主“清宵碎璧”座下没有存在感的三徒弟,上面曾有一位师兄和一位师姐。不过师兄很早就从门内除名,如今只有师姐顶大梁。他的师弟名叫楚燕洵,入门很晚,但天赋异禀,修炼不到两年就隐隐有超越他自己的势头。人人都夸他前途不可限量,假以时日,能与师尊比肩都说不定呢。
“师弟,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个。”清知伸手,试图拉住师弟的手腕。楚燕洵往后一缩,清知便只捏住了他的一片袖角。他浑然不在意,拖着他往河边走去。
楚燕洵自幼不喜与人触碰,刚刚的闪躲是下意识的举动。他垂目,视线落在揪着自己袖角的那只手上。手指细白,仿佛一折就断,跟它的主人一样,精致又脆弱。
他的这位清知师兄资质着实平庸,以往日日下苦功修炼,修为仍然不上不下,在门里根本不够看。尽管修炼上没什么进展,他的努力仍让人侧目,加之师父的偏爱,门人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自从失忆醒来之后,这种努力似乎已经从他身上全然消失了。修为也大大受损,本就不多的灵力此刻所剩无几。对上门里的任何一个人,他恐怕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正这么想着,拉着他的人停下脚步,转过头殷切地看着他:“师弟,你看这条河,有办法让它改道吗?”
楚燕洵微微蹙眉,已经有些棱角的脸侧过来瞅他一眼:“干什么?”
清知的眼睛兴奋地闪闪发光:“我想让它从我的门前流过!”
“为什么?”楚燕洵疑惑。
“这样我出门就能捞鱼,晚上也可以枕着流水声入睡,”清知满脸憧憬,“想想就美好!”
“……”这句话一出,就看到自家师弟一脸莫可名状的表情,仿佛从天降下几道黑线,滑过他光洁的脑门。
“帮我这个忙吧,以后我的青青山永远欢迎你!”他撒娇似的晃了晃师弟的衣袖,眼巴巴地望着他,“随你出入,住下都行!”
听到这个无厘头的名字,他家师弟脸更黑了:“不要,麻烦。”
“师弟!楚楚!燕燕!洵洵!”念到中间一个称呼时,楚燕洵额角青筋一跳,清知精准捕捉,立即乘胜追击:“燕燕!燕燕!燕燕!……”
“闭嘴!”楚燕洵忍无可忍,猛地出手揪住清知的脸,毫不怜惜地往旁边一扯,带着几分凶狠意味地警告:“不准再叫这个名字。”
“嘶……”清知疼得龇牙咧嘴,脸部肌肤肉眼可见地红了起来,连带着眼眶里也积攒上一点湿意。楚燕洵见状,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温暖柔腻如软玉般的触感仍残存在指尖,他将手背到身后,轻轻捻了一下手指。
清知揉揉自己被掐疼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耀武扬威,“你不帮我,我就让所有人知道你的昵称!”就像某种挥舞着并不锋利的爪子的小动物,声势很足,其实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楚燕洵从鼻子里哧了一声,就算知道了也没人敢喊,除了这个无法无天的小东西。
尽管如此,他还是抽出腰间佩剑,直直地往地上一劈——剑气轰然驰过,一道长长的沟渠凭空出现在地面上。
“好厉害!”清知一蹿三尺高,兴奋地拍手:“师弟加把劲,继续!”
楚燕洵一路挥剑,凿出一条宽约两米、深约一米的河道,从清知的木屋旁弯过,原本的小河分出一股水流,汩汩地注入新的轨道,充满活力、奔腾不息。
大功告成,楚燕洵畅快地呼出一口气,被他这么一折腾,连日来盘桓在心头的阴翳散了不少,心情不由得轻快起来。
他手中的灵剑可不快活了,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用来挖土?!愤愤地震颤着,发出嗡嗡的声音,被主人一掌拍下去,便不敢再造次。
而始作俑者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楚燕洵抬头四看,只见清知“噔噔噔”地从屋里跑出来,双手捧上一只鼓鼓囊囊的酒袋,两眼亮晶晶的:“给,甜枣酒,犒劳我们的大功臣!”
他皱皱眉,扫了一眼门口才结着小小青枣的树,眼里不加掩饰的怀疑:“你酿的?能喝吗?”
“这是我以前酿的,这棵树的枣到明年才能吃呢。”清知撇嘴,见他不接,就准备收回手,“你不要算了。”
手收到一半就被拦下,一只骨节修长的手将他攥着的酒袋抽出来:“谁说我不要。”
楚燕洵记得师尊生前只喝清知酿的酒,他倒要看看,有什么特别之处。
看似随意实则小心地收好后,他回归正题:“我来是要提醒你,师姐的继位仪式定在三天后。”顿了顿,补充:“长明派那位也要来。”
“哪位?”清知摸不着头脑,疑惑地询问。
“呵,你连他都不记得了?这忆失得够彻底的。”楚燕洵毫不掩饰自己嘲讽的语气:“是你最喜欢缠着的谢停云,谢小宗主。”
清知连连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出于谨慎问了一句:“我跟他有什么过节吗?”
楚燕洵饶有兴味地挑挑眉,回道:“每次他现身你都像狗皮膏药一样黏着他,这算不算过节?是我的话,早就把你打一顿扔多远了。”
清知一抖,煞有介事地点头:“这过节确实不小。”看来得避着他点。
跟师弟告别后,清知心满意足地在按自己设想布置好的院落中来回踱步,晚上如愿枕着哗啦啦的流水声安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