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12-0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别雀 主角:钟丘 胡桢
“钟丘!钟丘!”钟先生的声音从客厅传来,听起来很慌张。
钟丘满头大汗惊醒,意识到出事了之后他慌忙起床冲到门口,钟先生神色慌张,脚步虚浮,抱着林女士的动作都在抖,看到钟丘出来了钟先生才像刚想起来一样让他快去开车。
林女士的胸口起伏轻微地快要看不到了,钟丘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炸开了,他去拿钥匙的时候腿是怎么抬起来的都不知道:“好好,爸你别着急,我马上去开车!”也不知道是在安慰自己的父亲还是在跟自己说。
陈念念也出来了,她看到这一幕吓坏了,连忙问怎么了,钟先生无暇顾及她,钟丘也像是没听见一样匆匆抓起钥匙风一样跑去车库开车。
……
几年以来,在钟先生的悉心照顾下,林女士的病情一直保持的很好,这次忽然急转直下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林女士的病情也瞒不住了,还在外地的钟妍听说林女士病重住院的消息连夜飞回来,她到医院的时候,钟家父子沉默地守在病房外,经历了半辈子大风大浪的钟先生神色茫然,一点也没有往日杀伐果决的样子了,钟丘则是一脸沉重坐在长椅另一端。
这样凝重的气氛。
钟妍看到了放在两人中间那一厚摞病例才知道,父母这几年都瞒着他们什么,她看完险些昏过去,要不是扶着墙恐怕人已经要跌倒在地上了,钟丘扶了她一把。
“姐……”
钟妍声音都在发颤,表情满是不可置信:“这些……你……你也,早就知道了?”
“我……”钟丘看了一眼毫无反应,死盯着手术室门口的钟先生,他慢慢摇头:“我也刚知道……”
可能是电压不稳,也可能是眼花了一下,红色的手术中跳了一下,钟先生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他差点跳起来。
医生说是颅内肿瘤引起的内出血,就算抢救过来也会有很严重的后遗症。
——他的清清是那么一个爱美又爱干净的人,因为这个病时常发作的的轻微癫痫已经让她很难过了,可是这次抢救过来就不得不做开颅手术……
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钟妍无法接受,她捂着脸肩膀耸动着在抽泣,钟丘抬起手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其实他也并没有没做好准备。
林女士只是看上去苍白了一点,瘦了一些,她看起来还那么健康……明明昨天晚上,就几个小时之前,他在父母房间外还听见他们在说将来的事情,林女士还开解自己,让他不要轻易放弃喜欢的人,可是才几个小时,他们居然就要面临生死诀别——谁能接受这样突然的转折?
以至于钟先生拿着病危通知单签字的时候,笔掉在地上好几次,最后一次笔掉在地上的时候他坐在地上崩溃大哭,就好像那不是病危通知,而是死亡通知,最后是钟丘拿起笔签了字,然后扶起了自己的父亲。
“你妈她……”钟先生掩面痛哭,哽咽说不出话的时候像个小孩子,钟丘记得以前父亲是很高大的形象,他一个人撑起了家里那么大的产业,还能腾出时间分给家里人,他一直以为钟先生是个完美理智的人,但是那一刻钟丘忽然发现自己的父亲老了——他这辈子算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挫折。
从老一辈手里接过家产的时候意气风发,打拼了十来年,家里的生意蒸蒸日上,感情上也一帆风顺,理所当然地娶了心爱的青梅,儿女双全,女儿是个精干的大将,早早就能青出于蓝,收拾好生意上的事情了,要不是林女士的身体,他后半生的几十年,只要跟林女士悠闲地游山玩水,享受生活就好了。
但,顺风顺水了一辈子,命运居然会在最后跟他开这么大一个玩笑。钟先生想过很多次,要是可以选,他什么都可以不要,名啊钱啊都是身外之物,要是散尽家财,能换林女士身体健康,他绝对不会犹豫一秒。
“你妈昨晚还跟我说,要继续积极配合医生的方案治疗……她还答应我,要跟我多走几年……她……”
“妈会好起来的。”钟丘签好字,这么跟钟先生说着。但其实他们心知肚明,谁也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或者现实一点,病危通知都下了,坏的可能性要大得多。
但是钟先生却好像从钟丘这句话里汲取到了力量,他用力点头:“对对对,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钟丘自己也还没自洽,钟先生已经崩溃过了,现在又多了一个钟妍,他简单地跟钟妍交代了一下现在的情况,钟妍眼眶里的眼泪就没停过,钟丘也疲惫至极再没一点能力说一些没用的安慰,只能给姐姐一个肩膀,让她靠一靠。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忽然打开了,医生大步走出来了:“林晚清家属在吗?”
“在在在!”钟先生站起来的时候幅度太大,人都没站稳,就急着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我妻子怎么样了?”
“病人的情况很不稳定,我们建议是抓紧时间做手术……”
钟丘跟钟妍也跟过来,听医生这么说,钟妍本来就苍白的脸更白了几分。
“她现在醒过来了吗?”钟先生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直,只见医生摇了摇头,“还没有,你们家属抓紧时间做决定,是要转院还是就在我们医院做,总之都不乐观……”
钟先生茫然回头看着姐弟两个人,钟妍抓紧了钟丘的胳膊,钟丘忽然接过了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已经下过病危通知书了,医生也说明了情况,可是开颅手术的风险是那么大的一个数字,高到就算是一笔投资,也需要开很多个会,做足量的风险评估,但是现在那样一个数字印在一张纸上,没有亏多少的可能,只有输赢两个面。
钟丘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钟先生看了一眼钟丘,又看了一眼骤然之间遭受到打击,还没缓过神的女儿。他咬了咬牙,忽然间有了一丝力气:“转院来不及了,就在这里做吧,我签。”
钟丘已经替自己握了一次笔了,不管是为了不让钟丘以后的生命中只要想起这一天就后怕,或是因为他和妻子携手走过的这么些年,这个同意书都应该由自己来签。
医生拿好签字的文件急着回手术室,钟先生忽然又说:“医生,请务必……把我的妻子带回来!”
“我们会尽力的。”
灯一直亮着,中途,陈家夫妇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应该是被单独留在家里的陈念念告知了陈家夫妇,虽然有点失礼但是人命关天,双方都没在意这个事情。钟先生神志恍惚没法跟对方正常交流,是钟丘替父亲解释,还对把陈念念落在家里的事对他们道了歉,又感谢了他们的关心。陈家两口子表示理解理解,他们都是很多年的朋友了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听钟丘说林晚清还在抢救,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钟丘答应了几句,又谢了对方的好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哐当一声,终于又打开了。
门外的三个人立刻看向门口,接过却是隔壁的手术室门开了,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被推到了手术室里,相邻的两件手术室,一边在迎接新生,一边在面临死亡。
门再一次打开的时候,林女士终于被推出来了,她躺在那里依旧没有醒来。
医生说情况还不确定,需要在重症监护观察到生命体征平稳才能确定手术结果。
……
那晚钟家的人都急冲冲离开,第二天陈念念去探望过林女士之后也回自己家了。
小核桃不知道钟丘的妈妈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他只是一颗树,根本没有办法离开这里,只能等钟丘回来才能知道到底怎么了。
——可是现在,即使钟丘回来了,恐怕他们再也见不了面了。
第四天,钟丘和钟妍扶着钟先生回家了。
钟先生怀里抱着一个盒子,小核桃没见过骨灰盒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看到这三个人神情悲痛,林女士也没跟他们一起回来。
夏天还没过去,但是花园忽然萧索起来,以往修整地精致整洁的花花草草迅速窜高,变得层次不齐,甚至杂草还要比花多一些。
钟家忽然安静了下来,一向乐呵呵,中气十足的钟先生在短短几天内变得憔悴不堪,满头花白,好像忽然从中年迈进了风烛残年,他站在阳台上发呆的时候,已经连背都挺不起来了。
钟丘终于又站在了核桃树底下。
“小核桃,我没有妈妈了。”
“我知道,钟丘,你不要太难过。”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见……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妈妈说,我们之后的路还很长,她累了,要先休息了,我们要好好地往下走。”
钟丘声音低沉,小核桃发现钟丘也瘦了好多,他低头可以看到钟丘的锁骨上方凹进去一个很明显的沟壑,他记得之前钟丘体型很好的,但是现在却像是发育不良的树苗一样,好像风大一点就能吹倒。
小核桃想,钟丘大概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坚强,但是钟先生痛失所爱,钟妍也遭受不住打击,要是钟丘也倒下了,那家里就没有一个能做决定的人了。
“林女士说的很对,钟丘……你要好好生活。”
“可是我们才是留下来的人啊,她走了,你也消失了……我从前一直都知道,人总是会分别的,我以为我是个很豁达的人,我以为我不害怕离别,但其实,我只是没有真正地离别过。生离死别真的……太疼了!”
钟丘捂着胸口,表情沉痛到有点扭曲,只有在这里他才敢露出这样脆弱的表情,只有在小核桃身边,他才敢说出来其实他也要撑不住了。
小核桃多想抱抱钟丘,可是他现在甚至无法让钟丘听见哪怕一个字的宽慰,他用力扭动树枝,枝干发出剧烈的劈里啪啦声,核桃树光滑的树皮上出现了皴裂,钟丘听到了树皮崩裂的声音,他注意到下核桃树干上裂了许多伤口,树皮裂开露出里面嫩绿的韧皮,导管断裂,树干上渗出了斑斑点点的组织液。
“是你吗?你能听见是吗?”钟丘的手颤抖着摸到了那些密密麻麻裂开的伤口“你不要这样,我……小核桃,你怎么了?”
“钟丘,你不要难过了好不好?”终于有一支树枝垂下来扫到了钟丘侧脸。
“你是……在安慰我吗?”
“是啊。”要是他是人,现在大概已经疼哭了,但是还好,他只是一棵树,钟丘看不见他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小核桃忍着疼又说:“林女士离开了,还有别的人爱你,你千万不要难过,我会陪着你的。”
尽管钟丘看不见小核桃心疼的表情,也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是钟丘却明白了小核桃此时此刻想要表达的意思。
“很疼吧?”钟丘注意到小核桃的树干在微微发抖:“我听说,紫薇会因为外界触摸而颤抖,所以叫痒痒树,你现在也是痒痒树了。”他勉强开了一个玩笑,丝毫没有达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钟丘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既开心小核桃还在,又因为他们这样的交流而无力。
视障和听障至少还能依靠盲文和手语来交流,可他们面对面,却没办法有任何方式来交流。
“你为什么不来我的梦里了?”
“我进不去了啊,钟丘。”
“你以后还会来梦里找我吗?”
“我不知道。”可能以后都不能了。
小核桃的树枝断了好几枝,这会晃荡着垂下来,钟丘听不见他的回答,安静站了一会就回去了。
钟妍状态太差了,也变得很沉默,钟丘不得不做起他以为他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做的事情,处理起生意上的事情,但是老话说得不错,术业有专攻,钟丘没什么经验,每每遇见棘手的问题,总是无从下手。
好在,钟妍调整了几天,见钟丘捉襟见肘,无心再为难钟丘,终于还是强作精神回到了公司。钟丘内疚自己没能帮到钟妍的忙,但是好在,梁江知道了钟丘家里的事情,特意赶来西安陪着钟妍。
钟妍振作起来,钟丘才腾出时间囫囵完成了他的毕业论文。
林女士的离开仿佛带走了钟家所有鲜活的气息。钟丘毕业这天,钟先生也离开了家里回老家乡下去了,他说心爱的人不在了,他不觉得这是家了,钟丘和钟妍商量了一下,决定钟先生留在这大约也是触景生情,倒不如让他去老家散散心,就同意了。
他们姐弟开车把钟先生送回乡下老家去散心,家里的老阿姨也跟着去照顾钟先生起居了,为了给他解闷,桂花糕也留给了钟先生。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了钟丘姐弟两个人。
钟家的几个人忽然就阴阳相隔,天各一方了。
钟先生一走,钟妍也搬出去了。
钟家只剩下钟丘一个人,一棵树。
从前树还能在晚上跟钟丘聊天,但是现在就只有钟丘时常对着树自言自语了。
几场秋雨之后,终于到了深秋。
“又到了你该睡觉的时候了。”钟丘已经调整过来了,生死的事情,人力不可抗,悲痛之后也不管能不能都只能接受。
他神态平静,好像已经接受了林女士的离开和小核桃的不出现:“是不是以后我都见不到你了?”
忽然刮起了风,树上稀疏的树叶又被寒风吹落了许多,核桃树细弱的树枝微微摇晃着,钟丘抬手摸了摸最低处的树枝:“没关系,我相信你在。”
过了这么久,小核桃也已经接受了自己再也不能进入钟丘梦里的事,他垂头丧气地嘀咕:“我在又有什么用呢。”
钟丘打开自己带出来的可乐浇在地上:“马上就立冬了,我就先住到我新买的房子里去,等冬天过去,春天你发芽的时候我再回来看你吧。”
“钟丘……”
“我走之前会给你盖好棉被的,你好好睡觉,我等你回来。”
“我要是……再也回不来了呢?”
钟丘行李箱已经收拾好了,钟先生和钟妍都不愿意留在这里触景生情,只有他还牵挂着小核桃,不舍得住到外面,可惜小核桃现在也不会在梦里出现了,他跟小核桃只见的交流只能是他说话,小核桃晃一晃叶子,然后他凭借感觉辨认小核桃有没有回应自己。
——看着就像一个妄想症患者。
只不过他坚信,小核桃是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