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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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桐花中学,保安亭。

室内烟雾缭绕,值夜班的张弓颓着一双疲惫的眼,窝在椅子里重新点了一根烟。

“滴”,校卡刷机声响起。张弓抖落烟灰,警觉的目光投向窗外。

一名学生站在窗外看着他,似乎有话要说。

他把烟搁在烟灰缸上,拉开半边窗子,探出头和对方打招呼:“又那么早来?”

沈西洲往后撤两步,避开刺鼻的烟味。

她开口便是:“叔叔新年好。祝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日子未到元宵,她仍记得礼俗,逢人说上几句吉祥话。

听了这话舒心,张弓从衣兜里掏出一封红包递给她,满脸堆笑:“新年好、新年好。也祝你学业进步、金榜题名。”

“谢谢您。”没有忸怩推托,沈西洲收下这份新年祝福。

转而,她拢紧围巾,步入冷清的教学楼。

拾级而上,天色渐醒渐明。本学期文理分科,高一班级重组。

沈西洲在高一(7)班,和上学期一样。

教室门虚掩着,她推门而入,顺手打开灯,室内光线瞬间明亮起来。各科教辅书垒在摆放整齐的课桌上,学生们奋笔疾书的场景犹在昨日。

沈西洲解下围巾,放好书包,打开窗户通风透气。洗干净放在储物柜里的帕子,又擦拭完桌椅,她开始清理积灰的讲台。

不一会儿,她耳根微动,听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

片刻,有人说话:“你好,请问这里是高一(7)班吗?”

沈西洲扭头望去。门口站着一个人,二十岁左右,浓黑长发散落肩头,容颜婉丽,犹疑攒在乌眸之中。

桐中三个年级分栋使用,上学期末,学校回收了高一的班级铭牌。推测对方是新老师或校外人员才会不确定教室位置,沈西洲敛眸:“这里是高一(7)班,您是?”

果然和保安说的一样。宋纾安下心,拎着保温盒和帆布袋往里走。

她红润的唇开合:“我是你们这学期的班主任。”

“老师好。”沈西洲轻点下头,以表问候。

讲台开了灯,她被笼入一扇光里,人生得漂亮,长眉暗眸,姿容温雅。

宋纾把她上下打量一遍,笑着问:“你怎么来这么早?刚才看到这间教室亮着灯,我还以为是贼来了。”

今天是开学日,无论是走读生还是住宿生,九点之前回班报道即可,墙上挂钟时间刚过七点。宋纾不熟悉这一带,起得又早,便提前过来熟悉环境,想不到竟然有学生来得更早。

“贼都半夜来。”沈西洲一边接她的话,一边走下讲台,“我习惯这个点返校,也想早点回来收拾。您呢?怎么来这么早?”

宋纾实话实说:“等下要开会。”

“这样。”沈西洲收回视线,拿帕子的手又换了一只,犹豫着是继续做事,还是和她多聊几句。

气氛由此微妙了起来。宋纾暂时无处可去,更不想冷场,灵机一动便续上话头:“吃过早餐了吗?”

沈西洲的话正中她下怀:“没有,擦完黑板再去食堂吃。”

宋纾举起手中的保温盒:“我粥煮多了。你不是没吃早餐吗?要不尝尝?”

这样也好,省得相对无言尴尬。沈西洲退回讲台:“谢谢老师,您坐会儿,我马上就擦完黑板了。”

“不着急。”宋纾往教室里面扫了一圈,发现沈西洲放了书包的座位。

她几步走过去,拉开沈西洲前桌的椅子坐下。趁着还有时间,宋纾拿出包里的工作记事本梳理今天的工作安排。

上午:

7:40 班主任会议(一楼会议室)

9:00 班会课(自我介绍)

9:30 领取教材(图书馆)

……

不多时,整个讲台焕然一新。想起教室里的另一个人,沈西洲悄然回眸。

宋纾伏案写字的姿势像还在念书的大学生,不像高中老师。

没有惊动她,沈西洲轻手轻脚地离开教室。

几分钟后,她返回教室,站在看不见宋纾写了什么内容的地方喊:“老师。”

宋纾惊神,抬头与她对望一眼:“忙完了?”

沈西洲点头,绕过她坐回座位。

宋纾打开保温盒,反身放到她桌上,又拿出折叠餐具递过去:“尝尝。”

沈西洲接住:“谢谢。”

宋纾声音轻软:“不客气。”

保温盒一共两层,一层盛鲜虾瘦肉粥,一层卧荷包蛋。粥熬得稠,米粒开了花,葱香提味,虾仁和瘦肉嚼劲十足,舀一勺入口,鲜嫩爽滑。

沈西洲吃东西慢条斯理。宋纾闲得无事,忍不住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看了许久,竟不觉无聊。

沈西洲任由她观察自己,直到一口食物入腹,才轻抬下巴,一面用纸巾擦嘴角,一面称赞:“早餐味道很好。”

只是这手艺,恐怕不是本地人。沈西洲眼中生出几分意趣,她伸手,正准备收拾餐具,腕部一紧。

她盯着抓住她的宋纾,疑惑地偏下头。

“我来。”宋纾松手,利落地收拾好餐具,随后拎起自己的东西起身,“走了。”

蓦地,她低头,神色好奇:“你叫什么?”

沈西洲答:“我叫沈西洲。老师,待会儿见。”

原来是她。宋纾面露了然:“待会儿见。”

年轻教师脚步匆忙,须臾,教室重新安静下来。不觉中已是七点一刻,日光涌动,落下团团阴影。沈西洲侧过脸,目光眺向窗外,春色惊枝,隐约听得见莺啼燕语。

春光无限好,不可辜负了。她心有所感,从书包里找出笔记本和钢笔。

翻到最新一页,几笔勾出一支重瓣海棠花,笔尖略停,又偶然想起宋人的词,沈西洲在纸张空白处添上词牌名“海棠春”与其中一句“试问海棠花,昨夜开多少”。

昨夜的海棠花,应该开得很美。

八点之后,桐中像一炉沸腾的水,彻底热闹起来。

一到七班选文的原班保留,其他班选文的随机分配到这七个班。走廊上人头攒动,到处是搬教材寻找新教室的学生。

“西洲,早啊。”一群人走进七班教室,围到沈西洲身边向她问好。移开落在书页上的视线,沈西洲看向几个朋友:“早安。”

覃欲陈拉开她旁桌的椅子:“西洲,我还和你坐?”

上学期她们就是同桌,沈西洲不无不可,点了点头:“可以。

你们约好了一起回来?怎么一起进来了?”

“不是,路上刚好碰到了。”前方坐下的孟秋转过身接话,她视线下移,瞅见沈西洲课桌上的本子,“这什么?”

“五代诗词。”沈西洲把词集转个方向,内容正对她的眼睛。

裸脊锁线装帧的定制本子,里面全部是她抄写的诗词和注释。

一看见古诗词就脑袋疼,孟秋生无可恋地说:“这些东西也就你看得下去。”

“借我看看?”她的同桌林燕笑插话。得到沈西洲许可,她小心地捧起词集翻阅,边读边叹,“五代词风艳丽纤靡。”

沈西洲补充:“不乏清新柔婉之作。”

“你说的对。”林燕笑几乎看痴了,对集子爱不释手。

孟秋心里“咕噜咕噜”冒酸水,她磨了磨虎牙,连声:“啧啧,不愧是读书人,说话文绉绉。”

哪里像她,看不懂诗词歌赋,也赏不会风花雪月,天生缺乏文艺细胞。

收拾完桌面的覃欲陈觑她,不解地问:“孟秋,你为什么选文科?”

孟秋偏理,上学期大小考试,理综总分一直是年级前十,文综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上。何况她本人对文科毫无兴趣,倒是对理科爱得热烈。

孟秋瞥一瞥林燕笑,口吻散漫:“想选就选呗,需要什么原因?不适应再转理。”

正式报考学业水平测试之前,学生享有转科的权利。

她说得轻巧,林燕笑忧心,多说了她一句:“少折腾。”

孟秋咕哝:“嘁!”

见状,覃欲陈拉扯沈西洲的衣袖,暗指两人:“她们,欢喜冤家。”

沈西洲保留意见:“是不是‘欢喜冤家’得看双方的意思。”

蓦然,有人钩住她脖子,未语先笑:“西洲。”

沈西洲早有准备,她稳住气息,把对方拉到身前:“怎么了?这么高兴。”

夏语冰搭住她的肩膀,眉眼弯弯,故意卖关子:“知不知道我们新班主任是谁?”

寒假之初,她们就知道本学期要换班主任了,只是不知道对方身份。刚才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告诉她,新班主任是一名本科毕业生,非常年轻。她特意过来和沈西洲分享这个消息。

“我见过她了。”此话一出,周围的同学不约而同地看向沈西洲。

随夏语冰过来找人的南桑诧异地问:“见过了?人怎么样?”

一瞬间,沈西洲忆起那支信笔画成的海棠花,重重瓣瓣,柔中带艳。

她莞尔,不疾不徐道:“我想,你们应该会喜欢她。”

至少,宋纾给她的第一印象相当好。

没聊多久,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教室门口。她站在走廊上,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脸上的紧张纤毫毕现。沈西洲是第一个发现宋纾到来的人。

她低头,很轻地笑了一下,随后正色,提醒其他人:“班主任来了。”

转眼之间,以她为中心,大家各自散开。这时,预备铃响起,

宋纾踩点走上讲台。四十多双眼睛凝视她。一、二、三,宋纾默数拍子,转身面向众人。

她眼如秋水,带了浅笑:“同学们新年好。”

“老师新年好。”

几个性格活泼的学生善意夸赞:“老师好漂亮!”

宋纾笑道:“谢谢。”

她倾身向前,挑了一支白粉笔,背对学生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

黑板白字,一笔一画犹如交错的刀锋,兼具个性与美感。

“宋纾。”她旋身。

“瘦金体。”沈西洲凝眸。

两句话重叠在一起,宋纾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继而弯起嘴角:“对,瘦金体。”

掷回粉笔,宋纾声似慢调:“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宋纾,唐宋元明的宋,岁丰人纾的纾,本学期由我担任文科七班的班主任。”

她话语稍停,眼波流转:“你们猜猜我教哪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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