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不要觊觎那个万人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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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嘴巴里全是挥之不去的苦药味儿,和

祝拿过一旁的青玉莲瓣杯抿了一口,忍不住皱起眉头。

茶一入口,不但没能中和掉药味儿,反而还失去原本的清爽甘甜,只剩下了难以言喻的酸苦。

和祝轻叹了口气。

他爹说得对,这钟离家的人,心眼儿多得很,千万不可靠近。

但是现在由不得他了。

圣旨一下,没露半点消息,瑞王世子钟离汋马不停蹄往淳州赶,半夜踹开和府的大门将他往马车里塞。

就在钟离汋来的一个月前,和祝发现自己身中驻颜。

驻颜驻颜,人死颜驻,哪怕身体一天天虚弱,面色也依然红润,甚至两年后毒发身亡之时,脸色也会如活人一般。

图点什么呢?

找不到下驻颜之人,也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只能先这么一碗毒药一碗解药的喝着。

喝得人心烦。

和祝苦恼地打着腕上的金花生玩,努力想给自己找出点什么用处来,他想得出神,见青玉端着酥酪进来也没在意。

三楼要的东西,厨房自然是半刻都不敢耽误。

按说这酥酪是该凉一凉再端来的,精致的白瓷碗冒着热气,白皙的指尖被碗壁烫得通红,青玉却低着头捧得更紧了。

和祝见他半天没动,便伸出手,主动开口:“给我吧。”

这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干净,手指匀称修长,像最好的匠人用软玉精心雕琢而成一般,青玉心下一热,脑海中不受控制地蹿出一个逾越放肆的念头:

最宜人把玩!

再抬头,青玉眼中已经没有了犹豫和迟疑。

蜜房羽客类芳心,冶叶倡条遍相识。

莳花馆,寻花带蜜。

他想要他。只是端着一份想法,青玉都觉得面颊发烫,再不管别的。

瓷碗轻轻磕在木质蝶几上,和祝茫然地抬头,不解地看着青玉将浇了蜜的酥酪搁在一旁,向他走来。

单薄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随烛光摇曳。

青玉白净的面皮红透,连脖子根儿都浸着红,发烫的耳朵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他强忍着羞耻,径直走了过去,“扑通”一下跪在塌前,将手递进了和祝温软的掌心,另一手扯下了自己腰带。

不过是提前了两年罢了,其实、其实这样,也无不可。

和祝被惊得匆忙坐起,原本有些恹恹的桃花眼里满是慌乱。

他住过男宿舍,进过男浴室,别说是没腰带,就是光着膀子的男人也见多了!但就是这样,他还是被对方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和豁出一切的架势震住了!

他惊慌地握住小厮的手腕,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对方却已经羞得根本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和祝没防备,细白的脖颈被人一把搂住,地上的人看着他殷红的嘴唇,突然凑了上去。

和祝当然不肯,又羞又恼,扭着小厮的腕子把人扯下去,自己也从软榻上跌了下来。

他习武,力气自然也比青玉大的多,见他还想挣扎,索性抬腿制住他的膝盖,将他的双手压在头顶,正准备骂人,门“砰”的一声被猛力推开,门外传来怒气冲冲的骂声:“下流不长眼的东西!”

温恒其实连青玉的面也没见过,更谈不上喜欢。

只是这莳花馆的名气着实响亮,身后又有一群狐朋狗友一句一句“温小将军”地起哄架秧,这才勾得他好奇心痒。

带他来的人信誓旦旦,说是个干净的新人,连牌子都没有挂,结果今天想看一眼,连人都找不到,问得狠了,才有人吞吞吐吐地说去了三楼的暖阁。

定好了明天的人,今儿却去了别人的房间。

这是在故意给他难堪!

不知谁又多劝了一句,“反正咱温小将军也不好这一口,去!再找一个新鲜的来!”

他不好男风是一回事,别人在他嘴边上夺食又是另一回事,温恒想都没想,直接带人踹开了西厢房的暖阁。

明明是夏日,这人却还窝在暖阁里,连冰都没有用。

里头的热气扑面而来,地上的两人交叠在一起,温恒一张俊俏的脸瞬间黑了下来。

和祝松开手,站起身子,不耐烦地看着闯进来的人,手里还安抚地摸着青玉的后颈。

外面喧嚣热闹,房间里却只有青玉细碎的哭声,温婉缠绵,听见人叫“温小将军”,更是害怕,抓着和祝的衣摆直往他身后躲。

温恒虽说是个混不吝,但到底年纪还小,哪见过这阵仗,直接看傻了眼。

和祝领口被青玉拉开一大片,纤细的脖颈白得扎眼,白皙柔韧的胸膛上明晃晃挂着两道抓痕,从胸口一直往下,没入拢好的衣袍里。

地上的白净的少年哭得可怜,站着的那个没说话,眼角眉梢都泛着冷意,偏双颊被熏得沁粉。

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温恒连呼吸都缓了下来,没见过这样的人,只站在那里,都有一种活色生香的感觉。

他掐着食指,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是谁?为什么要抢我的人?”后一句话刚出口,他就是有些懊恼,状似不在意地找补,声音依旧冷硬地很:“你要是要的话,我可以让给你。”

你的人?让给我?

和祝低头看了眼地上的青玉,对方明显已经心虚到不行,整个身子都抖得厉害,极力隐忍的呜咽声小到可怜,似乎要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他随意地拢了下衣襟,走到温恒的面前,将他从头打量到脚,有些沙哑的声音多了分软意:“小将军?你是谁家的小将军?”

入耳痒痒的 ,心也痒。

他慢慢凑近,像是好奇极了,非要看清他的脸。

温恒和他一般高,眼神一扫,很轻易就能看见他脖颈上的红痕,还有锁骨窝上一粒鲜红的小痣,温热的气息打在脸上,烫得人面皮发红。

温恒不自然地别过脸,他这样小霸王似的人物,竟也被看得紧张起来,僵着身子不自觉后退半步,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京城辅国将军府,温恒。”

和祝听见回答,才站直了身子,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突然抬腿,将温恒猛踹了出去。

西厢房的门“砰”一声关上。

门外传来温恒暴怒的声音。

和祝背过身,苦恼地摩挲着腕子上的金花生,万一温恒这群人去告状就不好了。

瑞王殿下向来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

他现在住在瑞王府,瑞王视他如子侄。

先下手为强!

和祝捞起地上的青玉,将他往旁边一推,顺手拉过一张画桌,将他堵在墙角,然后在青玉不解的目光中踹断筇竹花架,拽出一根还算完好的竹枝。

温恒等人再一次闯进来的时,一道细影照着他的门面狠狠抽了过来。

……

“世子!这儿!”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西厢房的门已经关上,有人偷偷开了一条缝,低声唤钟离汋过来。

钟离汋一来就要赶人,他年长,风流名声在外,加上人又随和,有些胆子大的便笑闹着不肯走,眼神在他与和祝之间流转。

钟离汋看着他们挤眉弄眼,心里明镜似的,下巴往和祝那里一扬,边推人边骂:“都出去都出去,再没个正形,赶明儿我挨个上门拜访,给你们家大人赔不是,说我弟弟不该在莳花馆抢你们的人。”

他这话一出,一群半大的小子们就是再不情愿,也都陪着笑往门外挤:“别呀,世子!”

“我们就是好奇来看看!可什么也没干!”

“就是,哥,天地良心,我们就是看看!”

世子越是这样,他们心里越是好奇,尤其是那声“弟弟”,之前听说瑞王世子带了个人回京城,可谁都没见过。

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瑞王竟然有个私生子!

钟离汋被吵得头疼,懒得跟他们解释,“啪”一声把这一群都关在了外面。

一扭头,额角的青筋直跳,只觉得头疼得更厉害了。

温恒出身武将世家,他原本还有些担心,现在看来谁吃亏倒还不一定了。

青玉窝在角落一动不动,抿着嘴巴大气不敢出,偶尔忍不住小声抽噎一下,都吓得直往墙角里缩。

看着倒是白净乖巧。

钟离汋看向和祝的眼神逐渐变得玩味:“喜欢这种?”

和祝坐在地上,慢慢松开手里的竹条,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运动,说话间还在微喘,清润的嗓音带着点沙哑,也不反驳,抬头解释道:“我没抢他的人。”

温恒听他恶人先告状,一下就不愿意了,“蹭”一下站起来,胡乱行了个礼,话到嘴边又硬咽了下去,人被抢就算了,上门还打输了,这人,他丢不起,只好干巴巴说了句:“得罪了。”

钟离汋本来觉得他俩至少打了个五五开,听了这话,心里反倒有些打鼓,拉起和祝的袖子,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和祝乖乖伸起胳膊,任由他撩起袖子,金花生扯着红绳往下坠,露出一道鲜红的勒痕,在白腻的手腕上格外打眼。

这是身上唯一的伤痕。

温恒之前打不过,被抽得急了,便扯着他腕上的坠子不撒手。

和祝衣衫散乱,仰面看着钟离汋,澄澈的眼眸里氲着雾气,眼神里满是依赖。

从前在淳州,钟离汋只见过他胡闹放肆的样子,如今瞧着他这副模样,心一下软成一片,作为兄长满腔的爱护之情无处安放,于是手中的折扇一合,劈头朝温恒打了过去:“好啊,你才多大,就敢来这种地方了?”

温恒:???

闹剧散场已是半夜,长街寂静,和祝与钟离汋是走着回去的。

他怕嘴巴里和身上还有药味儿残留,马车里的空间又封闭,便推说自己有些害怕,想走一走。

和祝脸颊和脖子上被热气熏出的一层粉气,经过长街上的凉风这么一吹,便落了下来,月光渡在上面,莹润如玉。

他有心事,脚下的步伐也不规律,时快时慢,雪白雪白的颈子在钟离汋的余光里来来回回的晃,上面还暧昧地印着一抹红痕。

钟离汋长臂一伸将他揽了过来:“一个小倌而已,听说还因为资质不好,到了年岁还没挂牌,要不是你和温家那小子,估计还得再留两年,你别难受啊,你要真喜欢,明儿我就让人把他带回府,你从宫里一回来就能看见。”

身段风韵实在一般,长得也一般,也就白净点。

还没和祝好看呢!

就他俩当时在房间里那副样子,到底谁占谁便宜啊。

钟离汋实在不知道和祝看上了他什么,还为了抢人跟温恒大打出手。

和祝抢过他的扇子,端得一副清雅君子的派头:“我真没抢,他自己来的。”

“少来,跟我这儿害羞呢?”钟离汋的手从他的肩头移到脖颈,摩挲着手下的那片红痕,不似别处的皮肤滑腻,还有些发烫。

和祝被磨得难受,折扇挑着他的手指往旁边一躲。

装模做样!

钟离汋手下一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儿,觉得和祝为个小倌跟他疏远。

他进去之前已经听任婆子说了事情的原委,知道和祝是不懂莳花馆的规矩,才要了那碗浇了蜜的糖蒸酥酪,引了这场误会。

存心抢倒不至于,不过看这维护的样子,也确实是存了几分喜欢的。

钟离汋挑话头的时候本是存着逗弄之心,现下话赶话却先生起气来,说出来的话也不好听:“你什么眼光啊,我跟着你我都嫌丢人!满京城多得是飞红好花,你就算想寻个鲜,也得找个能让人过得去眼的吧!”

和祝被呛得莫名其妙,将扇子塞回他手中,软着嗓子哄他:“别生气呀。”

“我不是为了抢青玉,我就是对姓温的有偏见。”

钟离汋满身燥气,冷不丁被这么一哄,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拉着和祝的袖子往回走,故作轻松地接话:“那你还挺不讲理啊。”

“其实我是怕他来跟小叔告状,现在他看中的人被抢了,自己还挨了打,怕丢人肯定不跟人说,不但不说,还会掐着他那群狐朋狗友的脖子让他们也闭嘴。”和祝这话半真半假。“你没看我只打他上半身,都没敢伤他腿,就是为了方便他撑作无事的样子回去。”

钟离汋:……

“对了哥,那你为什么打他?”

钟离汋:“我见不得你们这些眼神有问题的人在我面前晃荡行了吧!”

瑞王府外,钟离汋的护卫泽石已经等候多时了。

“爷!”

“去,把之前那盒万灵膏拿来!”

和祝不解:“你受伤了?”

钟离汋扯着他的袖子举起他的手。

告状时还不觉得,现在被刻意拉起来,和祝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庆幸天色昏暗,红着耳尖,心虚地将手抽了回来:“没事儿,就是看着有点红。”都没有出血。

钟离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捏着他热乎乎的耳廓,语气认真得不行,似乎存心要羞他一下:“你当时可是委屈得无法。”

之前喝完药短时间内不能见风,闷在暖阁里,又与温恒打了一架,和祝出了一身汗,长街上凉风吹在身上的时还不觉得,进了府中,只觉得浑身难受。

药里本就有安神的成分,等和祝沐浴完,绷着的精神放松下来,困意就开始一个劲儿地往上涌。

送药的泽石迟迟不来,他双眸半阖,困倦到不行,挣扎着将叠好的被子拉开,胡乱揉成一个球,抱在怀里做支撑。

等钟离汋来的时候,和祝抱着被子已经睡着了。

他刚沐浴完,浑身还散着水汽,下巴轻轻搁在怀里的被团上,还未干透的头发随意散在身后,单薄的里衣很快被浸湿,微微透明的布料紧贴在雪白的皮肉上,将他脊背和腰肢的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

白日呲牙逞凶的小狼崽子睡着之后,乖巧得让人怜爱。

钟离汋目光扫过他的腕间,皱了皱眉头,和祝沐浴时懒得摘下坠子,腕间的红绳被水完全浸透,变成暗红色,挂在白腻的皮肤上,磨着那道快要渗血的红痕,格外刺眼。

钟离汋想帮他摘下来,指尖刚触上皮肤,和祝就睁开了眼睛,歪着头,雾蒙蒙的泪眼存着迷茫,似乎不理解来的人为什么不是泽石。

钟离灼手上动作不停,随手将金花生扔到桌上,坐在床边给和祝上药。

和祝的手和胳膊都有些凉。

“你用的冷水?”

和祝眼神涣散,侧脸贴在被子上,声音也闷闷的:“没有,温水,太热了,我不想用热水。”

湿发窝在颈窝里,和祝不舒服,肩膀一抖一抖,可就是懒得动。

好哥哥钟离汋贴心地伸出另一只干净的手,帮他将满头青丝拢在身后。

锁骨窝里的小痣鲜红惹眼,再往下是紧实结实的胸膛,明明腰那么细一把,胸口上的白肉却……

钟离汋眼眶一热,默默把头发拨了回去:“你人在淳州,手上的功夫可没落下。”

和祝听见一下就不困了,坐直身子,被子往旁边一丢,嘴角勾得老高:“还行吧。”

和祝的父亲和戎是孤儿,后来得鄂太傅收养教导,仗着好武艺,一杆长枪,硬是带着当今陛下从死人堆人杀了出来,陛下视他为兄长,登基后更是下旨,封他为衍朝唯一的异姓王。

早年间连他爹都感慨,陛下待和戎兄长,倒是比他这个亲弟弟还亲。

只是后来不知为何,世伯带着和祝离京远居淳州,再不回来。

钟离汋知道陛下其实私下是去过几次淳州的,只是具体发生了什么,谁也不敢知道。

和祝虽然没多心,他却自觉失言,若是世伯还在,和祝也算是出身武将之家。

钟离汋半是安慰地转过话题:“哥今天回来的时候,说话重了,其实你这个年纪,好奇很正常……”

和祝听得无聊,伸手从小白瓷盒里挑了点药膏在指尖,凑近鼻尖去闻:“不是万灵膏?”很清冽的花香味儿,药味倒不是很浓。

“嗯,是八宝花膏,这个效果更好。”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钟离汋由着和祝玩儿。

毕竟是夏天,和祝身上慢慢升温,连指尖都透着粉,上面还均匀地铺着一层油润的膏脂,为了确定指尖上的味道,他一点一点将这膏脂往脸边凑。

钟离汋抬头的瞬间,脑子嗡的一下,不受控制地想到南风馆里,这膏脂还有些别的用法。

他脸热心也热,越是想控制,越是难抑制,连呼吸都变得燥热起来。

偏和祝无所察觉,指尖一捻,将药膏化成一片水光。

钟离汋呼吸一窒,夏日火气太重,全身的热气尽往一处汇。

握在和祝腕上的手热得发烫,被嫌弃的丢开,他也没有反应,只僵硬着身子背过身,在和祝不解的目光里狼狈而逃。

“还是让小公子一个人去吧。”

第二日傍晚,宫里的赵公公亲自来接人,手里的拂尘一扫,嘴里说着拒绝的话,面儿上却全是恭敬。

钟离汋本想陪着和祝进宫,见赵公公这态度,便知道是陛下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纸扇一合,点了下和祝,笑着跟赵公公打趣:“好啊,我就知道陛下偏心,平日里便觉得我没出息,现在和祝回来,连见都不想见我了。”

其实倒也没有很想去,陛下考问功课极苛,每次回来他都要伤心好几日。

赵公公是皇帝身边的老人了,知道他是故意做给陛下的亲近,便躬身回道:“奴才定会将世子的这份思念转达给陛下。”

……

和祝进入殿内,太监们悉数从两侧退出。

皇帝独坐在御案之后。

身后的楠木朱门被轻轻关上,小小的“咯噔”一声,磕得和祝心颤。

一瞬间,冷汗爬满了他的整个脊背,心脏藏在皮肉下疯狂跳动,他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血液在身体里流动,可是却没有温度,全身都冷得厉害。

这种从心底汹涌而出的可怕感觉叫做恐惧。

无论他如何努力说服自己没有做错,都无法掩盖来自内心深处的心虚和无助。

他爹在淳州离世,他没有上报,甚至还有意隐瞒。

他明知是徒劳,到处都是眼睛,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又能瞒下多久呢。

“祝儿,过来。”低沉醇厚的声音透着亲昵,又带着上位者不容拒绝的强势。

和祝下意识想握住腕上的金花生,却只抓到一片空,只能掐着手指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了想,没有称呼陛下,而是像在淳州时一样,软着嗓子道:“叔父。”

屋里的熏香闻起来闷闷的,熏得人脑袋发胀,隔着一张御案,对面坐着的人陌生得可怕。

只是两年未见而已。

三十克壮,他却像突然之间就老了似的,整个人消瘦得厉害,却远比在淳州时更像一个帝王,那种长期在权力中浸染出来的凛然气势,非但没有因为他身体的虚弱而削减分毫,反而凌厉得让人胆寒。

和祝突然有些难过,其实除了眼前的人,他好像真的再没有亲近的长辈。

皇帝像是丝毫没有感觉到他的惧怕和疏远,硬拉过他的手,拿着张帕子,细细擦拭他手心里的冷汗:“京城不好吗?”

天子脚下,富贵繁华。“……好。”

“好你们一个个的都不回来!”

中气十足,和祝吓了一跳。

他一直骂,骂他爹,也骂他。骂他爹时,总要说上一句,这个狠心薄情之人,骂他的时候,便总添上一句,你个小白眼儿狼!

桌子拍得震天响,和祝闻着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冷香,叹了口气,笨拙地跟他示弱服软:“别生气呀。”

“你这样我能不生气吗!”

和祝没皮没脸耍赖不接话:“您消消气?我都要饿死了!”

皇帝:…… “赵全,传膳!”

和祝悠悠地看了一眼角落里的香炉,紫茵香加上皇帝身上的冷香能致幻。

是他自己下的药。

陛下待他,视如子侄。

可这样嬉笑怒骂,平常父子一般的相处方式,是他与他爹和戎之间的。

晚膳时间已经过了,内御膳房早早得了命令,一直没敢懈怠,紫宸殿内一声吩咐,便有宫人将备好的膳食呈上来。

一张黑漆描金长桌,坐着皇帝与和祝两个人。

不说君臣有别,就是寻常人家,也极少会有长辈与小辈如此同坐。

进来的宫人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噤声,神色泰然,面对这不合规矩的一幕,谁也没露出半点异色。

虽然当时是为了岔开话题,不过和祝也确实饿了,热菜的香味蔓延开,完全遮住了鼻间那丝若有似无的冷香,也一点点驱走了他因恐惧而附着在四肢上的寒冷。

一种巨大的荒唐感油然而生。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里,和祝反倒安心下来,胃口大好,只觉得更饿了。

皇帝见他这副慢条斯理的样子,哼笑一声,挥手让布菜的太监退下,将远处的一盘百合糕推到他跟前:“别装了,今日事务繁多,几个老臣纠缠不休,误了你的晚膳,老早就饿了吧,指不定心里怎么骂朕呢。”

青瓷盘里盛着的,是和祝最爱吃的鱼糕。

新鲜的荆州青鱼打成肉糜,加入上好的肥膘肉丁,肥而不腻,清香滑嫩,他挑了片入口,不同的地方,百合糕的味道却是一模一样。

也是,淳州的厨子本就是从宫里拨出去的,味道自然不会有所不同。

和祝太知道他想要什么反应了。

他沉默半响,搁下手里的筷子,绷直的脊背垮了下来,认真地看着皇帝的眼睛:“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不回来。”

殿里的气氛瞬间缓和许多,皇帝神色不变,又往他碗里放了片鱼糕:“还有呢?”

“我不该当白眼狼。”

皇帝嘴角一点点勾起,按着他的肩头:“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跟个狼崽子似的养不熟呢?”

和祝别过身,拿起筷子又塞了一口,嘟嘟囔囔:“我都认错了你还骂我,以前也不知道谁一直教我男子汉要顶天立地,心胸宽广,现在又是谁揪着错处一直骂我!”

周围的宫人们倒吸一口冷气,将头埋得更低了,布菜的小太监更是吓得“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皇帝不悦地扫了他一眼,赵公公心里一惊,连忙让人将他拖了出去。

“我说一句,你便有这么多句来顶,不怕将我气死了。”

这道樱桃肉也做的好,和祝捞了一筷子,皱着眉没抬头:“父子哪有隔夜仇。”

“少吃点油腻的东西,当心晚上难受睡不着。”皇帝给他添了筷子虾仁,转头问赵公公:“长兴宫打扫出来了吗?”

和祝刚准备说话,耳边就传来皇帝平静的声音:“食不言。”

和戎与皇帝相处多年,赵公公也算看着和祝长大,眼神里多了点犹豫:“回陛下,已经收拾好了,一应的用具和伺候的人都已经安排妥当,随时可以住人。”

“陛下、陛下若是留小公子在宫中常住,其实最近的裕和宫也空着。”

皇帝盯着他,许久没有说话,眼神晦暗让人发颤。

赵公公心中一寒,跪在地上,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能说出方才的一番话,已经是他的极限。

“你这是,另有安排?”

“老奴不敢。”他将头重重磕在地上,不敢起来。

虽然有了这个插曲,但皇帝明显心情不错,示意他起身去安排。

和祝坐在旁边,兴奋地手都在抖,这种游走在生死边缘、与一个疯子扮演父慈子孝、一步踏错都有可能激怒对方的感觉真是要把人刺激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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