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男友叙叙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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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后海里”不是后海,也没有海。

“后海里”是武汉最大的城中村,形成时间不可考,拆迁于2016年。

2016年,陶小寒在1225公里外的北京看到后海里拆迁的新闻,忘了周成北说过的不再见,撂下所有工作买了最近的直达航班,下午一点起飞,三点三十分落地,全程两个半小时,飞机票1380元,不太耗时间,机票对陶小寒来说也不算贵,少跟朋友出去吃一顿就能飞个来回。

如果说回武汉是头脑发热临时起意,那么从天河机场打车前往后海里的路上,陶小寒脑子里的烧已经渐渐退了,刚想告诉司机掉头回机场,司机却先说:“小伙子,这里掉头不方便,我就给你放路边了哈,你从天桥走过去,马路对面就是了。”

两个世界被一座天桥连接着,这头是繁华的特大都市,走过天桥就是破落荒芜的城市废墟,天桥像是冷漠的分水岭,将挨得这样近的街道生生隔绝出两种景观。

“后海里社区欢迎您”的标语写在铝板制作的标志牌上,立在天桥底下的斑马线旁,蓝底白字,所谓的社区入口其实只是一个大致的范围,虚设的大门,荒废的保安亭,从未工作过的升降杆。后海里的人都知道后海里不是一个社区,而是一种文明,一种落后于时代的城中村文明,来自五湖四海的打工人和社会底层小人物在这里聚居安家,不需要物业和安保,贫穷是他们共同的通行证。

记忆中拥挤喧嚣杂乱的后海里仿佛是一夜间变得冷冷清清的,一扇扇紧闭的店门写着大大的“拆”字,破败的自建房窗口拉着横幅“面对现实快交房,等到最后梦一场”,“先走先得奖,后走不沾光”,断壁残垣间隐约可见一种文明的消逝。

所幸拆迁不是一气呵成的,靠近主干道的先拆,沿着里巷往后海里深处走,过了涵洞还有一片暂时幸存的区域。

这片区域其实是最脏乱差的,密密麻麻毫无章法的自建房,很多巷子窄到两人同行得前后走,迎面来人得侧身让行,如果骑着小电驴或者摩托车进来就很考验车技。楼跟楼挤在一起像是老人脸上的褶皱,歪歪扭扭把天光全给遮住了,巷子里采光很差,天一暗要打手电走路。

过了涵洞后,陶小寒再也忍不住拼命地想周成北这个人。

刚才走过涵洞时,万年干不了的水坑弄脏了陶小寒三千块钱的球鞋,他觉得委屈极了,决定把这个锅让周成北背上,见到他一定要让他帮自己把鞋擦干净。

陶小寒来得随意,穿的还是早上在公司的那一套,熨烫得整齐的白衬衫,一条假正经的名牌西装裤,临走时才记得换上方便赶路的白球鞋,尽管已经溅上不少污水,但整体的打扮与后海里的背心大爷拖鞋青年还是格格不入。

陶小寒是男生里少有的精致漂亮,一张脸眉清目秀皮肤又白,跟后海里闯荡出来的糙汉子完全是两种极端,一路过来难免多遭了些困惑的凝视。

周成北骑着摩托从巷子里拐出来,远远看见一张不属于后海里的脸,那人小嘴快噘到天上去,拧着的眉头又好看得叫人心颤。

陶小寒也看见他了,很远地就在涵洞出口停下脚步,思绪放空好一阵,神色莫名有些呆滞,摩托车骑近的时候他才把表情收拾好,眼睛睁得圆圆的,很楚楚可怜地盯着人看。

摩托车没停下,跟前面看他的那些后海里的人没什么两样,车上的人也只很寻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收回目光,骑着摩托车经过他。

“周...”陶小寒的话霎时哽在喉头,反应过来后才很大声地冲着那人远去的背影大喊,“周成北!”

陶小寒,我们已经分手了。

陶小寒,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周成北!”陶小寒顾不得刚才从涵洞走过来的艰辛,踩着坑坑洼洼的路转身追着摩托车跑去。

跟想象中的不一样,摩托车在他喊出第一声“周成北”时就停下了,陶小寒用了很大力气造出来的声响在空荡荡的涵洞里撞来撞去,像一个失恋者自作多情的发泄。

“周...周成北...”陶小寒跑出两步看到五米开外停着的摩托车,还有车上那熟悉的背影,声音一下就弱了,再走两步不敢走了,涵洞不长,周成北掉了个头回来,几秒钟后就把车熄火在他面前。

“为什么来这儿?”周成北两条长腿撑在地面上,把着车头看他。

周成北长得很好,跟陶小寒是不一样的好看,整个人比陶小寒大上几号,脸部轮廓凌厉,线条分明,盯着人看时眼底藏着很多东西,可惜那些是岁月留下的,陶小寒还看不懂。

陶小寒一被周成北盯着看,刚才抓现行的魄力就没了,留了个落魄的小媳妇模样。

“你刚才怎么不理我?”陶小寒抿了抿嘴巴,长睫毛垂在白皙的皮肤上。

“分手时怎么说的?”周成北问他,声音不冷不热,没有太多感情,谈不上喜欢还是讨厌。

“不记得了。”陶小寒虚握了个拳头,很用力地说,“那么久了,谁还记得。”

“多久?”周成北顺着他的话问。

“四年零...”陶小寒反应过来改口道,“快五年了,四五年这样,太久了,谁记得清。”

周成北看他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回来了?”

“我爸公司在这边中了个标,等后海里一拆项目就可以开始做。”陶小寒用上了很久之前准备的腹稿,“我是项目负责人,过来实地考察。”

当年他准备这些话时,关于后海里拆迁的传闻还只存在于人们口中。

“考察完早点回去,天黑以后这里光线不好。”

眼看着摩托车又要走,陶小寒一把抓住周成北的胳膊,不管不顾说,“周成北,你明明早就搬家了,怎么也回来了?”

陶小寒说出这话时,周成北一直没什么感情的脸上才出现一丝很微妙的波动,像是被说中了什么,又好像现在才真的被抓到现行。

周成北没回话,只是看着他,眉头不太明显地皱起来一些。

周成北每次皱眉,都是在说陶小寒的不懂事。

陶小寒骨气全没了,眼睛红了一圈,豆大的眼泪说掉就掉,一边掉一边用手背去抹,却只抹出更多泪水来,眼里蒙上一层水汽,已经不敢去看周成北的眼睛。

“你说过不要再见面,你说见面了也要当陌生人,我记得,我都记得,我知道我很不懂事,我知道我会给你带来麻烦...”陶小寒带着哭腔很小声地说,“我知道,我知道你已经不再爱我了。”

陶小寒哭的时候,周成北就这么坐在摩托上,平静地看着他哭,好像陶小寒的哭泣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涵洞上有火车轰隆隆驶过,稍稍盖住陶小寒的呜呜咽咽,周成北才终于松了眉头。

火车走后,涵洞又恢复死寂,后海里的拆迁工作开始后,家家户户已经走得差不多,还没走的也很快就会走了,往日车头碰车尾热闹的涵洞如今安静到只剩陶小寒的啜泣声。

陶小寒其实没有哭很久,也没有表现得很怨妇,只是说话时一直在哽咽,一句话来来回回讲几遍才能说完整。

也许是陶小寒的眼泪奏效了,周成北最后给了他一个地址,要他晚上八点在那边等。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骗人,其实只是随便找个借口打发我。”陶小寒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

“我骗过你吗?”周成北态度平和,看起来很有耐心。

“没…没有。”刚才过于剧烈的情绪让陶小寒身子一抽一抽的,到现在还没能完全缓过来。

“我现在店里还有事,如果你真这么闲,晚上我们再来说,行吗?”周成北用的是问句,其实没有给陶小寒选择的余地。

陶小寒没有其他选择,只能选择相信,如果周成北有意要丢下他,他也只能接受。

“你的店在哪里?”陶小寒的手从周成北胳膊移动到车把上,半个身子悄悄挪到了车头前,试图堵住周成北前行的路。

“陶小寒,我们已经分手了。”周成北坐在车上,只是伸手一提溜,陶小寒整个人就被他拎离了摩托车,像是不听话的小孩一样,被罚站在他旁边。

“我知道,我也没有想怎样!”陶小寒瘪着嘴说,“你不要觉得我还喜欢你或是怎样,我这次回来真是为了公司的项目,在这里刚好碰见你,老朋友叙叙旧还不行吗?”

“行。”周成北重新拧了油门发动车子,说,“那就晚上见。”

“你晚上一定要来见我,你不能放老朋友的鸽子,没信誉的人,做生意是会亏大钱的。”

陶小寒跺着脚说狠话时很有十几岁时的模样,傲娇任性不可一世,但偏偏骨子里是最柔软的,“以后我要挣好多钱给你花”这种话也是十几岁时的陶小寒说出来的。

周成北没打算再见陶小寒,地址也是随便给了一个机场旁边的位置,方便这人知难而退回北京去,摩托车骑出去十米左右,突然听到陶小寒在身后喊了些什么。

“周成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车子没停,周成北只看着眼前的路。

很快,他听到陶小寒又喊叫起来,用了比刚才更大的力气在他身后说:

我找新男朋友了,以后会去英国结婚。

晚上八点,周成北准时出现在机场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里,他不喝咖啡,也很少出入这种场所,只是来这里送过几次快递,大概知道这附近有这么一家咖啡馆,二十四小时营业,冷气很足,治安很好,很适合等待。

周成北进了咖啡馆,一眼就看到缩在角落里玩手机的陶小寒,这么多年过去了,算算年纪,如今快要二十六岁的陶小寒还是一副学生长相,整个人又瘦又白,白衬衫穿得规规矩矩,玩手机时整个人很安静,但是敞开的领口下露出的骷髅头锁骨项链还是暴露出了性格。

周成北知道陶小寒从来不会是一个听话的人,刚分手时陶小寒翘了半学期的课从北京跑回来,租下他家隔壁的房子,整天哭到生活不能自理,最后还得他去照顾陶小寒的生活起居,跟他讲道理,要他认清现实。

他对陶小寒说了很重的话,他说,陶小寒你已经变成我的负担了。

他又说,陶小寒,我已经不爱你了。

第二天陶小寒就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再哭。

本来也不打算再见了,但是听到陶小寒说交新男友,甚至说到结婚的时候,周成北一颗心好像突然就很重很重地落下了,稳稳落在地面,也许是因为落得太狠,莫名有了很强的相互作用力。

既然陶小寒已经走出他们的感情了,那再见一面,好像也不是不行。

周成北走近后,陶小寒抬头看见他就收了手机,把手放在膝盖上,端正又笨拙地坐好了。

“你喝不惯咖啡,我给你点了奶茶,黑糖奶茶,你看可以吗?”陶小寒小心翼翼问完又添了一句,“我刚尝了一下,跟以前楼下的阿婆奶茶味道很像。”

陶小寒说的楼下指的是周成北搬家前住的那间屋子楼下,一家挤在巷子口拐角处的巴掌大的奶茶店,老板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阿婆,只卖黑糖奶茶,三块钱一大杯,三年前阿婆去世后,店就被阿婆的儿子改成了成人用品店。

周成北坐下后说:“都可以,你看着点。”

奶茶是用咖啡杯装的,很洋气,上面还打了奶泡拉了个花,除了口感还是奶茶的口感,从外形上看跟咖啡没什么区别。

这样一杯要三十五块钱,周成北一天的伙食费。

陶小寒面前摆的也是这样一杯奶茶,还有一个小食拼盘,装盘很精致,看起来就不便宜。

“妹妹的病好些了吗?”

周成北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陶小寒问的第一个问题会是这个。

陶小寒问的是周成北同母异父的妹妹周馨馨,周馨馨有白血病,在如今的医疗条件下不是什么绝症,有钱就能治好,病不是绝症,穷才是。

“做完手术好多了,现在主要靠药物治疗。”周成北回答他。

“你家的债都还清了吗?”陶小寒捧着奶茶杯的手有点发抖,于是把杯子放回桌上,手心在膝盖上蹭了几下。

第一个问题中规中矩,第二个问题就直击隐私,陶小寒似乎不太懂得如何跟一个很久没见面的“陌生人”寒暄。

“你找我就问这个?”周成北习惯了陶小寒的逾矩,牵了牵嘴角,把问题推回去。

“不是!”陶小寒被带跑了,接过话题说,“谁说我来是找你的,我真是刚好碰见你。”

陶小寒垂下脑袋说:“我也没想到我们会再见面,真的,我真没想到。你搬家了,手机号也换了,我怎么都找不到你了,我以为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再见。”

周成北没说话,他知道现在陶小寒一定有很多牢骚要发,于是他安静地听着。

陶小寒头没抬起来,只是嘴里一直在碎碎念着:“以前的我不懂事,很任性,我让你很辛苦,我知道我是你的负担,你不要我我也认了...”

“陶小寒,”周成北打断他,顿了顿说,“你不是负担。”

陶小寒抬头,眼里闪过一丝困惑,一直自甘堕落的人突然得到肯定,第一反应不会是欣喜,而是困惑。

“你不是负担。”周成北很认真地说,“对不起,我那时候说的是气话,没想到你会记到现在。陶小寒,你从来不是我的负担。”

陶小寒又低下头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咖啡杯杯身上的花纹,突然沉默了。

眼泪很快不受控地掉下来,在光滑的西装裤上洇湿了一小块,留下明显的水痕。

如果周成北不道歉,陶小寒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讨厌他,恨着他,但周成北道歉了,轻易到像是菜市场踩了人一脚后的道歉,偏偏又诚恳。

陶小寒突然意识到,这么多年积压在自己心里的难解的情绪,在周成北那里其实是一文不值,或者说是很容易就能抛弃掉的心理负担。

他听到周成北在桌对面说:“陶小寒,把头抬起来。”

跟在涵洞里的哭泣不一样,陶小寒现在的眼泪是没办法控制的,从内心最深处泛起的寒意,令他身子不住发抖。

周成北走过来了,拉了把椅子坐在他身边,头也跟着低下来靠近他说:“陶小寒,你不要哭,我们好好谈。”

陶小寒没回话,周成北又说:“你现在有男朋友了,是好事,证明你走出来了对不对,那我们就不要再去想以前不开心的事。”

“那你呢?”陶小寒抬头看他,两个人挨得很近,但陶小寒却觉得周成北离他很远很远,“你现在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我没喜欢的人。”周成北说。

想到周成北哪怕现在没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陶小寒眼泪就流得更凶了,他哽咽着说:“周成北,你会下地狱的。”

“我知道。”周成北给陶小寒抽了张纸巾,塞到他手里,“你老实跟我说,你回来真是做你爸公司的项目?”

“我骗你的,我看到后海里要拆了,很舍不得,想再回来看一眼。”陶小寒一抽一抽地说,“谁知道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周成北没理会他的情绪,直起身子转移话题:“男朋友也是北京的?”

“北京户口,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是当大官的,有钱又有权。”陶小寒吸着鼻子扮凶样时真的很可爱,脸颊粉扑扑的,连鼻头都是粉的。

“那就好。”周成北说。

“周成北,你现在挣到钱了吗?”陶小寒眼泪不流了又开始问问题。

“开了个快递站,能挣到钱。”周成北回答他。

“还是体力活吗?挣的多吗?辛苦吗?”陶小寒接连着问。

“当老板不辛苦。”周成北说,“陶小寒,我不辛苦了。”

“那就好。”

陶小寒终于笑了,未干的泪还挂在眼角,周成北移开视线,很努力才抑制住替他擦眼泪的冲动。

一杯暖暖的奶茶下肚,陶小寒的情绪稳定了,周成北坐回对面去,中途接了几个电话,告诉陶小寒他要走了。

“周成北,你现在住哪儿?店开在哪里呀?”陶小寒嘴唇微微抿着扮乖,两只黑漆漆的眼睛带着水光,直勾勾盯着人看,像只企盼抚摸的小狗狗。

周成北眉头微微一皱,陶小寒就忙不迭说:“老朋友关心你一下还不成吗?你不会以为我还喜欢你吧,我男朋友可比你高比你帅多了。”

周成北手机又响起来了,陶小寒乘机说:“你这么忙,要不我们先加个微信,在微信说就行了。”

他们分手那年,微信这款聊天软件才初面世,如今已成为大多数人不可或缺的生活必需品。

周成北最后还是没把微信给陶小寒,他起身去前台买单,买完单以后走到外面才隔着玻璃窗朝里面的陶小寒抬手示意,是先走一步的意思。

陶小寒呆呆坐在咖啡馆内的软沙发上,看着周成北坐在摩托车上戴头盔,宽肩窄腰长腿,路灯把他的轮廓映得萧条又好看。

摩托车发动机响起沉沉的轰鸣声时,陶小寒从咖啡馆推门出来,看样子是想过马路,周成北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然后拧了油门发动车子。

骑出去不到五米,突然听到后面哎哟一声,周成北回头一看,看见陶小寒坐在地上,一张嫩白的小脸快皱成老太太,脸上写着的全是疼。

车子再骑回去,陶小寒坐在地上,撇了撇嘴说:“摔了一下,不疼,不要你管,你走吧。”

去医院的路上,陶小寒看来是真疼,哎哎呀呀叫了一路,两条胳膊把周成北的腰搂得特别紧,好像用这种方法就能缓解脚踝的痛一样。

陶小寒在急诊外科室里上药,周成北就在走廊接电话,电话那头的苏敏娟喝得醉醺醺还没忘自己为人母的身份,周成北问周馨馨的情况,她打着酒嗝还能说清楚来。

电话要挂的时候,苏敏娟把念叨了一整天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老李那边三万块我跟人说了下周还,10号之前,你别忘了啊。”

电话挂断,陶小寒刚好从急诊室单脚跳出来,姿势别扭又有点可爱地撞进周成北怀里,顶着一头呆毛在他胸口乱蹭,说:“哎呀,我站不稳了,你也不扶扶我。”

陶小寒吹了一路风过来,此时脸蛋通红,脸颊的温度好像能通过薄薄的T恤传递过来,周成北胸口莫名闷闷的,没第一时间推开他,等他闹够了,才抓着他胳膊往后退一步说:“别动。”

陶小寒支着条腿不敢动了,看着周成北又重新进了急诊室,不一会儿出来了,手上拿着张单子。

“怎么了?”陶小寒睁着圆圆的眼睛盯着人看。

周成北实在拿他没办法,不知道这人是怎么做到五年来智商没点长进,看病出来只顾着跑了,连病历卡都不拿。

明明当年还靠着自己的努力考到了北京top3。

“问了医生,幸好只是轻度扭伤,一周就能好,这段时间多冰敷少走动。”周成北看了眼这人被绷带缠得跟包子似的脚踝,“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陶小寒揉了揉眼睛,很小声地说:“周成北,我的脚好疼,感觉快疼死了,你能不能背我。”

“你一个人回来的。”周成北看着他说。

周成北用的是陈述句,很平静的语气,其实只是在向他确认身边有没有人能照顾他,陶小寒却有些后怕了,他瘪了瘪嘴,鼻尖开始泛红,嘀嘀咕咕道:“我就是一个人回来了,还没来得及住酒店,你要是真不想管我,就随便把我丢在这里吧,横竖我也饿不死,走出去随便都有我家的连锁酒店住......”

说着说着声音突然抬高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回来,凭什么我不能回来,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一连说了好几个凭什么以后,陶小寒终于把自己委屈到了,很用力又很孩子气地哼了一声,眼泪掉下来的时候更生气了,捂着眼睛背过身去,又因站不稳差点摔倒而最终崩溃,干脆蹲在医院走廊呜呜咽咽哭起来了。

一边哭,嘴上还不饶人,“后海里是你家开的吗?是你家的地吗?如果不是我凭什么不能回后海里,我回后海里就是找你了吗?我找的是刘奶奶李大爷王二小,说找你周成北了吗?”

低头哭了一会儿,感觉那人也跟着半蹲在他面前,陶小寒把脸扭到一边去,说:“你走吧,我等下打车去机场,今晚就回家。”

“你脚这样,这么晚了我没办法让你一个人走。”周成北终于松口,“我住的地方不大......”

陶小寒决定赌一把,他说:“谁要跟你住,我有男朋友了。”

周成北沉默的这几秒钟是陶小寒经历过最漫长的几秒钟,幸好最后他听到周成北说:“今晚先去住我那儿。”

于是陶小寒在时隔多年以后,又坐上周成北摩托车后座,去到了周成北的住所,就像十年前他第一次去后海里,第一次去周成北家,第一次去到他生活以外的另一个世界。

周成北没背他,只是搀着他让他自己走,陶小寒半个身子倚在人怀里,最后被凶了一下才红着眼圈自己站直来。

其实周成北也没怎么凶他,只是很低沉地说了句“站直了”。

“站直就站直。”陶小寒跟水做的似的,瘪嘴不说话了。

天太黑,陶小寒又是个路痴,摩托车在偏僻的巷子里多拐了几个弯,他就认不得哪儿是哪儿,心里有些犯怵,十年前第一次跟周成北回家时的那份担心好像又冒出来了。

“要到了吗?”途径一段没路灯的路,陶小寒很怂地发问。

周成北戴着头盔没说话,陶小寒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陶小寒终于意识到周成北生活的地方离机场真的很远,周成北也只有去远一点的地方才会戴头盔。

周成北故意给了一个这么远的地址,会不会原本真的没打算再见他。

陶小寒后知后觉,如果今晚周成北没出现在咖啡馆,他真的会心灰意冷地直接买最近的航班回北京。

而周成北很明显知道这一点。

或许,周成北知道的比这更多,知道他回来后海里没其他正事,完全可以随时离开,所以甚至不考虑他住的酒店会不会其实离机场很远。

周成北太了解他了,比他了解自己还要了解他。

这么说,周成北愿意再见他,果真是因为他那句“找新男朋友了”。

看来周成北是真的不想被他喜欢上。

车子还没到目的地,陶小寒已经抓着后座的扶手杆偷摸着哭上几回了,身子一直抖,刻意压低的呜咽声破碎在风里。

车子停在半路,陶小寒的哭泣动作戛然而止,周成北摘下头盔侧过身说:“陶小寒,你在武汉应该还有其他朋友吧,我送你去找他们。”

“没有。”陶小寒吸了吸鼻子,说话时带着浓浓的鼻音。

“你在武汉读了很多年书。”周成北提醒他。

陶小寒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周成北把手里的头盔往陶小寒脑袋上一戴,同时帮他把防风镜打开。

陶小寒小小的脸躲进厚重的头盔里,眼神涣散,嘴唇微启,看起来呆呆的,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周成北盯着他水润的嘴唇看了几秒,然后移开眼睛。

“因为我讨厌你。”陶小寒伸手扶了扶头盔,把它挪正了些。

像是听见什么不得了的笑话,周成北闷闷笑了几声,说:“你男朋友知道你来见我吗?”

“我们吵架了,我正在考虑要不要跟他分手。”陶小寒理不直气也壮,“他什么都好,就是太忙了,一直忙着挣钱,都没空陪我。”

周成北看他一眼,抬手替他把防风镜划拉下来,挡住他碎碎念的声音,回身说一句“坐好了”就重新拧了油门。

虽然陶小寒不太认路,但隐隐约约能感觉到他们进入了另一个城中村,房子都是自建的旧房子,外墙脏兮兮的,但是整体要比后海里宽敞明亮许多,大多地方四个轮子的车子都开得进。

周成北住的地方在六楼,陶小寒被扶着走了一层楼后就走不动了,在二楼的楼梯口说什么也不走了,周成北弯下腰要背他,陶小寒得寸进尺说:“周成北,我很轻的,你抱我吧。”

周成北当然知道他轻,以前一直都是这么抱来抱去的,做的时候也很喜欢抱着做,陶小寒会把两条腿缠在他腰上,坐在他胯上,很深地吃进去他的东西。

所以周成北觉得拥抱是一个太亲密的动作,也因此拒绝了陶小寒。

陶小寒绞着手指说了声“好吧”然后乖乖爬上了周成北的背。

周成北住的房子很明显是租的,一层楼里有好多类似的单间,都是被隔断出来单独出租的,已经称不上是房子,最多是一个小套间,一眼能看完房间布局,一个小客厅一间小卧室,芝麻点大的阳台把厨房和厕所对立隔离开,陶小寒北京家的保姆房都比这大。

“你一个人住呀?”陶小寒明知故问,这个小套间也住不下更多人了。

“嗯,房间让给你,晚上我睡客厅。”周成北从卧室大衣柜里搬了条毯子出来丢到沙发上,然后往门口走,“洗手台下面有新牙刷新毛巾,你自己看着拿,我出去一趟,回来可能晚了,不用等我。”

事实上等到周成北凌晨两点进家门时,陶小寒还一点儿睡意没有,两颗眼珠子睁得老大,在周成北的床上滚来又滚去,把自己全身都染上他的味道。

周成北没开灯,在阳台上虚掩着厕所门就着月光冲凉水澡,洗到一半陶小寒推门进来了。

陶小寒进厕所时,周成北正对着喷头迎面洗脸,隐约听到门吱呀响了一声,抹了把脸上的水,转头就看见陶小寒正抓着门把手,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点儿也不害臊地盯着人看。

周成北裸着,光线很暗,但陶小寒还是看清他了,看到淋浴水流过他结实的腹肌线条,从劲瘦的腰肢流进腹股沟,浓密的阴毛湿漉漉地贴着小腹,性器垂软在腿间却已尺寸惊人。

发现陶小寒后,周成北就关了水,扯过旁边架子上的浴巾围住下半身,然后抬手把灯开了。

突然亮起来的光线让陶小寒一下不能适应,捂着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才想起来捂眼睛?”周成北又把厕所灯关了。

“我没看到。”陶小寒说,“不知道你在洗澡,谁叫你不开灯,又不锁门。”

“这么大的水声不知道厕所有人?”周成北似乎并不生气,声音听起来冷静又克制。

“我等你回来呢。”陶小寒放下手,委屈巴巴地转移了话题,“脚包着,不方便,还没洗澡。”

周成北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衣服倒是换得挺快。”

陶小寒现在身上穿着的是他两个小时前从周成北衣柜里扒拉出来的T恤,大了好几个号,松松垮垮搭在身上,跟球衣似的,白皙的脖子和锁骨露出来一片,宽松的短裤下是两条瘦白的腿。

陶小寒咽了咽口水,说:“没有想到会过夜,没带行李过来。”

“你脚不方便,等我回来脚就方便了?”周成北挑出重点问他。

“我脚不能碰水,你能不能......”陶小寒鼓起勇气说,“帮我擦擦身子。”

“不能。”周成北想都没想就回绝了,将他半推出厕所,“有毛巾你自己擦。”

“我擦了,擦不到背。”陶小寒也不是故意耍无赖,只是娇生惯养罢了,以前跟着周成北,再穷周成北也没让他过过一天苦日子。

眼看着周成北要把厕所门关起来了,陶小寒忙伸出那只包子脚卡在门框边,扒着门说:“哥,哥,夏天,热,帮帮忙,俩大男人,有啥不好意思的。”

陶小寒故作成熟的一番话让周成北哭笑不得,最后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让他也进了厕所。

其实真正害羞的是陶小寒,死活要进厕所的是他,主动脱衣服的也是他,最后脱完衣服脸颊烫得厉害的还是他。

周成北把厕所灯打开了,拿自己的毛巾到水龙头底下沾湿,开始给陶小寒擦背。

陶小寒骨架小,皮肤白嫩,周成北手上稍微用点力就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周成北想起以前每次做久一点,陶小寒大腿内侧就会因过度摩擦红一片,要是把他腿折起来,或者架到肩上,第二天就要帮他按摩冰敷,娇气得不行。

尽管如此,陶小寒在床上还是主动,每次都会颤着眉头把他的大家伙全根吃下,会很努力地掰着臀瓣坐在他胯上,或者乖乖打开双腿抱着他的腰迎合他的动作。

陶小寒太诱人了,周成北做事有分寸,但在床上也常有弄坏他的念头。

厕所空间狭小,灯泡老旧,残损的水泥墙上墙皮脱落严重,裸着白皙上身的陶小寒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格格不入。

厕所地面太湿,陶小寒单腿站不稳,摇摇晃晃的,周成北一只手得从后搭着他的肩稳住他,按压久了,粗糙的掌心磨着人突起的肩胛骨,又给人磨疼了。

“要不你扶我腰吧。”陶小寒扭过头看他,眼里沁着湿润的水汽。

“擦好了。”周成北松了手,收回毛巾,抽过架子上的T恤盖在他头上,“自己穿上。”

陶小寒飞快把衣服套上,跳着只脚转过身来面对周成北。

本来地就滑,陶小寒身子直接晃了一下,周成北下意识伸手箍住他的腰。

周成北控制好了距离,但陶小寒往他身上贴的时候,他还是没能躲掉,赤裸着上身就这么和陶小寒贴在了一起。

陶小寒得了便宜立刻卖乖:“周成北,你抱我干什么呀?”

周成北按住他两条胳膊将他往外一推,跟他隔开距离,“陶小寒,玩儿的哪出呢?”

“周成北,”陶小寒眯起眼笑得人畜无害,“你硬了。”

周成北是硬了,没有任何遮掩的,也没办法遮掩,勃起之物直接顶起浴巾,来势汹汹的。

陶小寒在周成北再一次推开他之前,霍地往下一蹲,同时拽下了周成北腰间的浴巾,滑嫩的小脸被跳出来的凶悍硬物不偏不倚打了个正着,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周成北去推陶小寒的脑袋,但陶小寒已经握住了他的,然后张口把他含进去。

周成北太大,陶小寒吞咽得困难,一张小脸儿腮帮子鼓起,又因为含得太急呛得眼圈发红,睫毛沾着泪珠扑簌簌眨着,尽管如此还是圈着根部很卖力吞吐着。

“陶小寒……”周成北红着眼,沙哑的声音从喉头溢出,“陶小寒,吐出来。”

陶小寒不肯,脚蹲麻了换成跪的姿势,大几码的拖鞋不太合脚,脚上的纱布全被地上的积水打湿了。

周成北几根指头掐住陶小寒的脸颊,逼他把口腔打开,然后再一根根掰开陶小寒圈住他的手指头,把自己从陶小寒嘴里拔了出来。

陶小寒瘪了嘴垮着张脸,被周成北从地上拽起来时还不情不愿地瞪他。

“周成北,是不是男人呀你,分手了还不能玩玩儿吗?上床做爱一定要谈感情吗?真以为谁还喜欢你这种穷光蛋哦,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我当年是年纪小不懂事对你掏心掏肺的,现在早对你没感觉了......”

陶小寒话还没说完,就被周成北堵在墙边,狠狠封住了唇。

周成北吻得凶,掐着人颈部逼他直起脖子,舌头在人口腔内疯狂翻搅着,汲取了他所有的呻吟和喘息。

抵着墙面把人托着屁股抱起来时,周成北冷静下来了,又硬着把人抱回房间丢在床上。

陶小寒哎呀一声在床上滚了一圈,再爬回床沿,周成北已经不见了,仅有一墙之隔的厕所传来落锁的声音。

刚才吞得着急,此刻唇齿间似乎仍留有浓厚的麝香味,嘴角因拉扯过度隐隐作痛,陶小寒咽了咽口水,才发现嗓子眼儿也疼。

陶小寒想起以前周成北进到他身子里时,总能把他肚皮捅起来。

周成北再从厕所出来时就把衣服穿好了,拿着毛巾和纱布重新进了卧室,看见陶小寒跪坐在床上,毛茸茸的脑袋低着,宽松的领口下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这人似乎没意识到他进来了,低着脑袋好像……在摸自己肚子。

陶小寒这时仰起头了,看见来人后,很不好意思地把手放到身后去。

“脚伸出来。”周成北扯开一卷纱布。

陶小寒换了坐姿,乖乖地把脚丫子送到人手里。

周成北解开陶小寒脚上湿透的纱布,纱布拆掉后,淤青肿胀的脚背露出来了,连带着青绿色的药膏,在一片雪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周成北拿毛巾轻轻按压他的脚背,吸干残存的水分,再帮他把脚底擦干了。

陶小寒的脚干净漂亮,十个脚趾头圆润饱满,脚底光滑一点儿死皮没有,一看就是没走过什么路,没干过什么重活,富贵人家的脚。

重新包纱布时,陶小寒咿咿呀呀叫着,时不时拿另一条腿蹬人。

“后海里看也看了,回来还有其他事吗?”

陶小寒乱动的脚丫子一下停止作妖,听到周成北又说,“你脚这样,叫家里人来接吧,我很忙,没空照顾你。”

陶小寒想了想,很一本正经地说:“周成北,你刚才亲了我。”

周成北松开刚包扎好的包子脚,捡起毛巾把废弃纱布丢到垃圾桶,全程什么话都没说。

“你刚才亲我了。”陶小寒跪坐起来,火急火燎又重复一遍。

周成北俯身靠近,扳过陶小寒的下巴,指腹用力揉搓过他的嘴唇,眼神骤冷,“找我玩儿?陶小寒你的小身板够我玩儿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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