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王有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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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庆国都城乾京,更声敲过三下,城内万籁俱寂,除了更夫和巡夜的巡城守卫,再也没有人在外游荡。

时已入秋,一阵夜风吹过,带起路边的大树上几片树叶飘然落下,还未落地之前却被一阵疾驰而过的白影带起的气流再次掀起,在空中悠悠打了几个旋,良久方才落地。

乾京城南最繁华地段的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里,虽已深夜,偌大的宅院里里外外依然亮着灯笼,身着锦衣的守卫有条不紊的四下巡查着,个个面目冷肃恪尽职守。其中一小队寻至主屋,小队长以手势命令手下散开搜寻,搜完一圈并无所获,这才重新集结,向别处巡逻。

从头到尾,无声无息。

主屋门口,两名身材高大的蓝衣侍卫寂静矗立,宛若两尊雕像。

屋宇上方还有几个黑色的影子潜藏在暗中,不时变换着位置,以便监视周围的所有动向。

又是一个安静的长夜。巡视到门口的侍卫小队长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子时的更声敲响,他们就要换值了,他们今日一天的任务也就算完成了。

跟在他身后的弟兄们也渐渐露出了倦怠之色,也在等着更漏变化,好随时等着交班。

就在这时,侍卫队长忽然觉得眼前一花,头顶似乎有一抹白影晃动,待他反应过来,却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只留鼻端一抹淡淡的药香。

高大的中年汉子疑惑的看向身后的下属们,“你们刚才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影子闪过去?”

下属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不确定的道,“属下刚才,是好像看见有一个白影一闪而过。”

另一人道,“不……不会吧,我以为是我的幻觉。”

中年汉子突然大喝,“不好,出事了,快去里面报信!!”

“有刺客,有刺客!!!!”

原本安静的宅院里霎时由外向内响起了惊天的敲锣声和呼喊声。

此时的内院,主屋内依然寂静无声,门口的两名守卫仿佛没听到外面的声响,巍然不动,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唯有上方一抹黑影向着外面飞略而去,像是去查探状况了。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

那名飞出的黑衣死士还没飞出院墙,便听到身后一声砰然巨响。他惊愕回头,却发现刚刚还被他们这些人保护的密不透风的屋子,蔚然倒塌……

他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样一座高大坚固的房屋瞬间就坍塌成了废墟。

门口精挑细选的两名高手护卫甚至未能来得及发出一招便被连带着一起震飞,而在屋顶上待命的他那些死士弟兄,必然也遭了不测。

然后,他就看见了一名白发白衣面上覆着银质面具的男子,背负双手翩然从空中落下。

“齐枭,出来吧,你的命,我来拿了。”

月色下,那人一身雪白,出手雷霆,杀伐间冰冷无情,宛若天神降临。

再然后,院中原本安静的宛如空屋的其他屋子忽然全部打开门来,上百名侍卫手持弓弩和重剑将院中之人团团围住。

屋子上方,更是数不清的锦衣侍卫从屋顶上露出头来,全部手持精锐武器,身着铠甲,头戴铁盔,几乎武装到了牙齿。

院中的侍卫们站定后,人群中让开一条路,缓缓走出一抹大红色的身影,那人看着也就三十来岁,周身贵气逼人,一身鲜艳的红色衣袍上用金丝绣着张牙舞爪的麒麟,张扬到了极致。

“啪,啪,啪……”那人一边走出来一边缓缓的鼓着掌,精致到甚至有些妖异的脸上带着明晃晃的笑意,“不愧是你,你总能给我惊喜。”

白衣人见他,脸色愈冷,一句废话都懒得说,挥掌便打了过去。

红衣人面色微微一惊,抬手格挡却在交手的瞬间便被他震飞,倒飞出去被他的手下侍卫们接住,带着那两名侍卫一起连退数米方才停下,接着便听呕的一声,那人附身吐出一口血来。

“哈哈哈……咳咳……”那人一边咳嗽一边竟笑了起来,“没想到七年不见,你的武功精进至此。”

白衣人再出手,众侍卫集体冲了上去。

白衣人左劈右斩试图在层层包围中杀向红衣人,然而对方人数太多似乎来之不尽,他奋力厮杀,杀了近百人,周围堆满了尸体,却依然无法靠近那人寸步。

而红衣人,就这样站在众侍卫的保护圈之外,目光痴迷的看着白衣人浑身浴血手起刀落杀人无情的样子,那人的白衣已被鲜血染成了绯色,站在尸山血海之中恍若鬼魅,却仿佛对他有着更加致命的吸引,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一种神魂颠倒的状态。

他喃喃的说着,“我给你下毒,废你武功,毁你容,还以为终于能困住你了,怎料你宁可死,也要跑,你不止跑了,七年之后甚至比七年前更让我心醉,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没有选错人。你注定是我的,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逃走……”

那人说到后来竟状似癫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慕容烁炎,你逃不掉的,你这辈子注定只能是我齐枭一个人的……”

“神经病。”慕容烁炎吐出冰冷的几个字,继续挥刀狂砍,短短一刻,又有几十人死在了他的刀下,而那个齐枭却连眼皮都不眨一下,仿佛这院里死的人和他毫无关系。

这时候,他身边的侍卫长终于按耐不住了,挡在他面前对身后的人道,“王爷,此人太过强悍,为免伤到您,您还是先到别处等候……”

“不需要。”齐枭唇角还带着血渍,脸上却是兴奋的笑容,“我二人好不容易重聚,我怎舍得少看他片刻?”他痴痴的盯着院中央宛如魔鬼般杀人如麻的男人,“本王当初爱上的,便是他这冷酷无情的样子,为此,本王委身于他三年,尽我所能的讨好他,甚至不惜放弃爵位与他浪迹江湖,然而,后来我才知道,这样根本不够!”他神经质的一拳打在旁边的门上,咬牙切齿,“根本不够,他虽然在我身边,可是他总是对别人笑,他长得那么好看,外面有那么多喜欢他的男男女女,本王怎么能忍?”

他再次疯狂的抬起头,目光死死的盯着慕容烁炎的身影,“所以我给他下药,我要毁了他,困住他,让他再也不能对任何人笑,再也不能离开我分毫。可是他却跑了,不惜一死也要离开我,甚至趁我不备对我下了梦婆罗害本王陷入幻境七年,做了七年的傻子。”

他在这边说的话又怎么能躲得过慕容烁炎的耳朵,慕容烁炎知道他就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想借此分他的心,可惜经历过七年前那些事之后,他早就心如止水,妄图以旧情让他自乱阵脚,那简直痴人说梦。

“我只恨我当时拿错了药,不该给你下梦婆罗,应该给你下千机。”慕容烁炎躲过一阵箭雨冷冷说道,回手便将接在手中的几十支箭甩上屋顶,接着便有几名身着铠甲的军士中箭掉落下来。可惜这些人的铠甲过于精良,他即便用尽功力,穿透铠甲依然要碰运气,一次只能杀几人。

“果然是你。”齐枭听到他的话却没有半点不悦,反而越发欣赏,“这才是我喜欢的男人。”

慕容烁炎懒得跟这个神经病废话,眼看外面还有侍卫涌过来,看来这家伙早就做了充分准备,想对自己瓮中捉鳖。此时单凭一己之力杀他显然不易,但是如果今天不杀他,他肯定会做更疯狂的事。而且今日若不杀他,他掌握了自己的功力深浅,日后只怕更难杀。

所以思量再三,他决定做最后一搏。

一粒金色的丹药被他吞入口中。一直在旁边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的齐枭自然看见了,“你吃的是什么?”

慕容烁炎冷冷勾唇,却不理睬,一边应敌一边等待药效发作。

这药丸还是在丁泽的建议下炼制而成的,那小子神神秘秘的给它取名逍遥丸,他听着不错,便用了。还记得那小子听见他同意用逍遥丸给这药丸取名时高兴的手舞足蹈的样子,虽然脸上没有表情,那眼睛却弯成了月牙。

只是,那小子恐怕也料不到自己这么快就会用上这个药吧?要是知道了,估计得嗷嗷数落自己半天。

那个臭小子,看起来哪哪都不靠谱,偏偏生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不然,自己又哪用跑这一趟?

不救那名死士,齐枭也就不可能断定自己在怀云山庄。因为那人身上的毒,只有自己能解。那本来就是用来引出自己的鱼饵。

可惜他那个傻师侄太多事。

而他,又见不得那小子失望难受的样子。

所以,终究还是乖乖中了这人的套,不止暴露了自己,连自己的软肋也让对方拿到了。

这世上能让他在乎的人不多,西门家的小子是他承诺要保的人,算一个,还有一个,便是他那个傻师侄了。

为了他们,眼前这人,他非杀不可。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齐枭和周围的人都忽然觉得慕容烁炎周围的气流开始不对劲起来,那人的动作越来越快,出手的劲气越来越强。

倏忽间,那人竟闪到了齐枭身前二十步左右。

所有护卫都拼命向那边涌去,他和齐枭中间阻隔了约莫二三十个身着铠甲的侍卫。他随手劈死两人后突然猛地挥掌,奋力一击。

排山倒海的气势掀起滔天气浪将前方的人全部震飞了出去,包括被所有人挡在身后的齐枭。

他被狠狠的掀飞,撞在墙上,而下一瞬,那个浑身血色的人已然到了他的身前,宛如鬼魅的身影倏然将他整个人猛地定在了墙上,然后,他缓缓的从墙上又滑了下去,众人定睛一看,只见他们的主子胸前插着一把刀,刀口锋利,沿着刀插入的位置,鲜血汩汩的流淌下来。

“王爷,王爷……”侍卫们惊叫起来。

慕容烁炎依稀觉得不对,凭他的功力,这刀必然是要将人刺穿的,不可能只刺进去两三寸,然而用力过巨,短暂提起的功力正在迅速退去,而身后汇聚的守卫再次团团将他围住了。

他无心再恋战,回身又是巨力的一刀斩,将围过来的侍卫杀退一片,然后足下飞跃,身影乍起,转瞬便失去了踪影。

深夜时分,人丁凋零的涵王府主院内,丁泽面色复杂的看着月色,耳朵却时刻聆听着屋内传来的时有时无的喘息声。

他如今已登临武尊之境,五感比之寻常人甚至比一般习武之人都要敏锐得多,然而即便如此,那屋里的声音他依旧时常听不到,经常要过许久,他才能听到一阵急促的,仿佛长久的窒息之后终于缓过一口气的急喘。

洗髓易经的痛楚,他跨入武尊境的时候也曾经历过,但他当时是武功突破瓶颈,顺理成章的过渡到更高境界,虽然要死要活的痛了一个月,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不像此时屋内的人,为了改变自己的经脉和骨骼,强行洗髓,逆天而行,与找死无异。

他曾试图阻止,然而那人愣是趁他不备自己服下了洗髓丸,并交代他三日后过来查看,若成功便罢,若不成,便给他收尸。

丁泽对此着实想不通,为何每一个与他有过过结的人,遇到麻烦第一个想到的居然是向他求助。

就说屋里这位,当初派人又是抓他又是拿鞭子抽他,可是到了这种生死关头,这人居然把自己的性命,交付给了他。

到底是怎样的疯子,才能做出这种事?

然而他偏偏还不能丢下这人不管,明知道对方吞下了洗髓丸生死一线,他如何能袖手旁观?

对,他就是圣母,就是爱管闲事,对他来说,生死面前,什么都是小事。

虽然这变态伤害他师叔,还打过他,但是现在这人为了能重新站在师叔面前,宁可冒死强行洗髓,这样的决绝和勇气,他又不得不敬对方是条汉子。

强行易经洗髓,普通人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了,不止会改变自己的经脉骨骼,体内脏腑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能撑下来的人,十之一二。

一道修长的身影静静走到他身边,温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在这守了两天了,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看着。”

“不用了,我不累,”丁泽偏头对对方笑了一下,很自然的握住了身边人的手垂在身侧,“倒是师兄你,每天那么多事要忙,不用特意过来的。”

秦牧叹气,他怎么能不来?

这傻小子在这没日没夜的看着别人,还指望他安安静静的待在家里袖手旁观?这是真把他当圣人了。

虽然知道这家伙是因为担心里面那人会丢了性命所以才一直不敢离开,但他心里仍然不舒服。按照他的性子,里面那人死多少遍他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也就自家这傻师弟,生就一副菩萨心肠,动不动就让人利用。

这傻小子倒是不记仇那人当初只因为师叔对他的关注,就让人把他抓进王府,用鞭子抽得他浑身是伤,还将他挂在院子里吹了一夜的冷风,导致后来被师叔救回来后发了好几天的高烧,身上的伤更是修养了一个月才彻底痊愈。

虽然自己之后设计让那人犯下大错,连他的皇帝胞兄都包庇不了,只能将他削爵圈禁,勉强算是给他报了仇。但秦牧并没有觉得他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无奈,他生性冷漠,他家这傻师弟却是心软的一塌糊涂,一次次被人利用,还是一次次甘心上钩,他真是一点办法没有。

知道自己劝不动他,秦牧也不勉强,扬起下巴指了指一边的凉亭,“我从楼里给你带了点饭菜,你先去吃点。”虽然丁泽现在武功超凡,几天不吃不睡并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秦牧还是舍不得让他受一点苦。

丁泽闻言笑眯眯的拉着秦牧一起往那边走,“师兄陪我一起吃。”

“好。”

“我要师兄喂我。”

“嗯。”

师兄不喜欢自己过多关注别人,丁泽心里很清楚,所以他表现的格外乖巧,撒娇卖萌的本事发挥到了极致,吃个饭差点直接化身成为一只大狗,动不动就往秦牧身上扑,逗得秦牧失笑不止,一脸无奈的纵容。

等吃完饭,秦牧眼里的郁气总算消了些,被丁泽哄着先回了红楼,临走时再三交代丁泽抽空休息一下,不许累到自己。

丁泽满口答应,心里甜的像灌了蜜。

他家师兄就是温柔,明知道他如今的体质压根不需要专门睡觉,居然还是会心疼他,担心他累到。

屋内的呼吸声越来越微弱,断断续续传出的喘息的声音更是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

丁泽无法想象屋里的人到底有多疼,毕竟之前他晋级武尊的时候那种痛,已经让他嗷嗷喊了一个月,而此时屋内人的痛楚只会有过之而不及,但是两天过去了,屋里除了越来越微弱的喘息,他连一声痛呼也没听到。

这位涵王殿下,疯则疯矣,却着实硬气的很,让他不由得心生敬佩。

只是,再硬气,这样的逆天之行,丁泽实在没有把握对方真能撑过去。

他不知道里面的酷刑还要坚持多久,武尊晋级除了会突破经脉限制,还要重塑肉身脏器,所以时间会长一些,普通人,经脉骨骼被强行改变,脏器只会单纯的被损坏,并没有能力重塑,所以要不了多久才是。

只是这要不了多久,又是多久?

他耳边能听到的呼吸声已经连他都快感知不到了,那人真的还能撑下去吗?

然而尽管他担心,却也只能在外面默默守着,这种时候,谁都帮不了他,是死是活,都只能靠他自己硬撑。

又过了几个时辰,天光泛出鱼肚白的时候,屋内的声音忽然全部消失了,丁泽的眉头越皱越紧,再等了月末一炷香的时间后,他终于忍不住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此时的齐枭房内,与他之前来过的时候并无多少不同,他原以为那疯子承受这样生不如死的剧痛,开始的时候必然要打砸些东西发泄一下,毕竟当初他把自己抓回来,一句话听的不痛快都能又摔又砸,自己被他挂在院子里故意挑衅他的时候,他屋里摔砸碎东西的声音几乎就没停过。

听说那天还有个伺候他的下人被他气急之下砸成了重伤。

就这样一个疯子,服食了洗髓丸之后,在屋里关了两天多,屋内居然没有任何乱象,实在让丁泽难以置信。

虽然他在门口听了两天,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很安静,只是亲眼所见,终归还是不同的。

他一步步往里走,走过外间,掀开珠帘,越过屏风,终于在那张挂着鲜红色纱帐的大床上找到了一个侧卧蜷缩成一团的身影。

丁泽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凝神感受着对方身上的气息,过了好一会,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虽然这气息弱到近乎没有,但也只是近乎,总算,还剩下了一口气。

他走到人身边,将人扶起,待看清人的样貌后,心里止不住的叹气。

果然,洗髓易经骨骼易位,换来的结果,就是这个人从内到外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此时的齐枭,不止经脉改变,连样貌也变了,原先那美艳到近乎妖异的长相,此时完全变成了另一张脸,虽也好看,却是五官柔和,轮廓细腻,少了之前张扬到极致的艳丽,此时一脸灰白的闭着眼昏迷,看上去苍白瘦弱,楚楚可怜。

若非丁泽一直在门口守着,他都要怀疑面前这人到底是不是齐枭了。

那个妖艳到仿佛一朵噬人的罂粟的齐枭,真的就不见了?

从今往后,都要以这副柔弱可人的小白花的样貌示人了?

他掏出怀里师叔特意给他配制让他随时带在身边的药丸,倒出两粒喂入人的口中,又拿出自己随身带着的水囊给人灌了两口水,待人将药丸吞下后,他手心贴着对方的胸口运功帮助其吸收药力。

齐枭这人虽然疯,但丁泽不得不承认,这次,这人真是打了个好算盘。

如今的庆国,功力能到武尊境的人屈指可数,宫里两位自是不必说,太子府一个,永陵王府那位之前追杀自己被自己反杀,现在还剩下的,一个是他师叔,另一个,就是刚刚突破没多久的他。

齐枭此时的状况,即便有师叔妙手灵丹也未必能将他这微弱到仅剩最后一点气息的生命拉回来,必须辅以高深的内力,然而放眼天下,既有高深的功力,又能被他放心利用的人还有谁?

也就自己这傻子了嘛。

这变态对谁都怀有戒心,偏偏就是敢把身家性命交给自己,上次六皇子的事如此,这回又是如此。

丁泽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气愤。

这真的是吃定自己是个烂好人了吧?

温热的内力顺着胸口的奇经八脉在体内蔓延开,养神丹的药性发挥作用,怀里人灰白的脸色终于渐渐泛出一丝生气,气息总算开始变得清晰。

大约半炷香后,丁泽放下人,退到一旁静静等候。

这一等,又等了一天。

当太阳西沉,夜幕降临,昏睡了一天的人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哟,可算醒了。”

刚刚看清眼前的事物,便有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入了耳里,然后,一张没有表情的脸进入他的视线范围,“你再不醒,我可就要走了。”陪了他三天,他家师兄的忍耐快到极限了。

床上的人艰难的张了张嘴,“我……睡了……多久……”

“一天。”

“也就是说……你陪了我……三天了……”

丁泽面瘫的俊脸上翻出个非常诡异的白眼,“你说呢?”

床上的人很快笑了起来,苍白细致的一张脸,明明柔柔弱弱,笑起来却莫名透着一股邪气,“你那位……秦副庄主……是不是气疯了……咳咳……“

丁泽走过去,将他从床上扶起来,知他生性恶劣,也懒得跟他掰扯,淡淡道,“你要不要照照镜子?”

齐枭捂着闷痛的胸口轻咳,脸上依旧挂着笑,“咳……我的样子……变了很多?”

“嗯?”

“那他……是不是……就……认不出……我了……”

“鬼都认不出。”

齐枭闭了闭眼,“那就好……”细致的眉头轻蹙,他撑起身体,“那我们……走吧……”

丁泽微谔,“去哪?”

“去他那啊……”齐枭回的理所当然,一手撑在床上,身体摇摇晃晃,苍白的脸上明显压抑着痛楚,但是那眼底和唇边的笑意却始终未褪,“我……咳……等不及了……快走……”

“走你大爷……”丁泽一把把他又按了回去,“你这样过去,我怎么跟他介绍你的身份?说我路边捡的乞丐?”

齐枭被他那么一推,本就昏沉的意识当即眼前一黑,但他却不动声色,闭目缓了缓,而后低道,“我有办法……”

“什么办法?”

床上的人笑了笑,颤着手从枕边摸出一个瓷瓶,一边打开瓶口一边眯起长长的睫毛笑道,“你之前……不是……救了……不少人回去……他能救他们……咳咳……”他举起手,将瓷瓶瓶口送到唇边,很快就将里面的东西吞了进去,而后,他丢下瓷瓶,对着旁边的丁泽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自然……也能……救我……”

话音刚落,他落在被子上的手便收回了腹部,紧紧揪住那处的衣服深深的压了进去。

丁泽骇然过去扶住他,“你干了什么?”

“咳咳……”齐枭一边咳一边笑,唇边已经有血溢出来,“黄泉印……我可是……花了不少……功夫……才得手……”

丁泽听了恨不得一巴掌拍死眼前这人,“你真疯了?这毒我师叔都解不了,你他妈不是要去追回我师叔,是打算死到他面前是不是?”

按在腹部的手越揪越紧,齐枭疼得身体轻颤,染血的唇边却笑意不减,看上去妖异至极,即便换了容貌,这个人,依旧还是那个疯子。

他轻咳着摇头,每咳一下唇角都有血水滑落,“他……目前……解不了……可以……等他……慢慢解……我不急……”

“你他妈是不急,你死了我师叔解了毒又有什么用?”

齐枭依旧笑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放心……只要他……接手……他就……一定……不会让我……死……”即便解不了毒,但是一定会想办法保住他的命。

这世上,论了解慕容烁炎,没人能比得过他。

丁泽却气得想骂娘,这人经过一番强行洗髓易经,身体已经毁损到了不堪一击的地步,现在还吞下了世间至毒,这是真逼得自己非要立刻把他带到师叔面前吧?

稍微耽搁一会这人好像都要没命了。

果然,他只犹豫了片刻,齐枭嘴里就呕出了一大口血。

丁泽赶忙帮他点穴封住他体内的经脉,防止毒性蔓延,然后抱起人就往外跑。

这王八蛋平时看着耀武扬威,满京城不知道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之前他也特别讨厌他,可如今把人抱在手中,感觉这人竟是轻得不可思议,比起他师兄要轻的多。

明明看起来身高差不多,而且秦牧也属于瘦削型的身材,为何体重会相差这么多?

他忽然想起,自从这人知道师叔在怀云山庄,他就接二连三的找茬,之后被师叔一再打伤,身上的伤,好像就一直没怎么断过,再加上对师叔的执念煎熬,以这人的性子,能安心休养才怪,不作死自己都算不错了,会瘦成这样也就不足为奇了。

现在想想,这人身为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被师叔一伤再伤,却从来只是故意找自己的麻烦,不允许任何人透露伤他之人分毫,否则,他们怀云山庄又哪有今日的安宁?

这样说的话,他对师叔算是用情至深了,只是留人的方式太过变态,让人想想都心里发毛。

要不是看在他一再保证绝不会再做任何伤害师叔的事,丁泽也不会帮他。

齐枭这人虽然疯,却从不撒谎,他连绑架杀人的事都供认不讳,不是他做的他都敢认,当初对师叔做的那些,他也从未为自己找过借口,所以,他现在说的话,丁泽也愿意相信。

只是,他看着怀中已经再次陷入昏迷的人,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本就是一伤再伤的身体,再加上这几天强行洗髓易经对身体的损耗,如今还服下了黄泉印,此时虽被自己封住了经脉,可依旧奄奄一息,好像随时都要断气。

这样的状况,师叔真的能保住他的命吗?

而且,这人,真的能在师叔面前,掩藏好自己的身份吗?

他师叔可不是迟钝的人,而这人更不是会伪装的人,在自己面前尽管样貌完全变了,自己却一眼就能知道是他,到了师叔面前,他就能扮作别人了?

他实在难以想象。

丁泽把人抱回了怀云山庄在京城的总部红楼,刚刚走到大门口,就和同样从外面刚回来的秦牧的马车撞了个正着。

骑马跟在秦牧马车旁随行的元字科首领梁飞一脸复杂的喊了一声庄主,丁泽面无表情的颔首,不知怎得,心里就有点方。

马车停下,车帘子被梁飞掀开,一身墨色锦袍的秦牧从里面探出身子,见到手里抱着个男人站在马车前的丁泽,清俊的脸上顿时沉了沉,接着,他跨出马车,走到丁泽面前朝他伸出手。

丁泽茫然的看着他。

秦牧脸色越发不好看,耐着性子说道,“给我。”

“哦哦哦。”丁泽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抬手把怀里的人交了出去。

秦牧刚把人接到手里,转手就丢给了一旁的梁飞,那动作利落随意的就像是在丢垃圾,看得丁泽胆战心惊,“小心点,轻点,他现在可经不起折腾,他……”话音未落,站在他身边的男人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拉着他走进大门,而后推着他连退数步,直到把他压在了墙上,接着,一双温热得唇便强行压了过来。

旁边的侍卫和下人们纷纷避让,门房更是很自觉的关上了大门,防止门外路人的窥探。

丁泽被吻的头昏眼花,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好一会,秦牧才放开他,微微喘着气在他耳边哑声低道,“除了抱他,还干什么了?”

丁泽拼命摆手,“什么都没干,真的。”顿了顿,他又赶紧解释,“他洗髓成功之后,又服下了黄泉印,我怕他死了,才强行封住了他的经脉抱他回来给师叔治,要不然我不会动他的……”

秦牧的嘴唇贴着他的耳垂,声音仿若吐息,“真的?”

“真的真的。”丁泽浑身汗毛竖立,眨巴着大眼珠子看起来要多真诚有多真诚。

秦牧这才满意,伸出舌尖在他的唇上舔了一下,意犹未尽的轻笑,“这才乖。”

丁泽脸颊通红,漆黑的眼眸因为激情的余韵,此时还湿漉漉的,眼神带着些未消的情欲,愣愣的站了好一会,才想起正事,马上转眼到处去找梁飞。

等见到梁飞,才转头对秦牧道,“我们先把他送去师叔那吧。”

秦牧看都没往旁边看一眼,淡淡轻笑,“让梁飞去就行,就说是外面路上捡的。”反正那人现在面目全非,也没人看得出他的身份。

丁泽不放心,“这样的话,师叔会不会不上心啊?”

秦牧伸手捏了下他的鼻子,“我们跟着去,师叔才真要起疑,”说着,他嘲讽的笑了笑,“也算他聪明,知道师叔会对这些天下奇毒感兴趣,越难治的人,师叔只会越有兴趣,谁送过去都一样。”

丁泽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便也没反驳。尽管不太放心,终究还是被他家师兄连哄带拽的拖回了自己的住处。

虽然他如今的功夫比秦牧高的多,但是在秦牧面前,他依旧是秦牧说什么,他听什么,从来不会质疑对方,谁叫那是他最喜欢的人呢。

慕容烁炎见到梁飞抱了一个昏迷的人走进他的院子,心里便猜到估计是他那个师侄又从外面捡了人回来。

大致一问,果然如此。

以前捡了人,那家伙还会自己弄过来让他治,现在和秦牧那小子好上了,直接随便派个人往他这一丢,就算完事了?

慕容烁炎气得眼珠子直往外凸,当即就要让梁飞再把人带走,不过在摸过那昏迷中的人脉象之后,他却又沉默了。

这脉象显然是中了黄泉印,但这人的身体又并不是单受了黄泉印的影响,即使没有黄泉印,这五脏六腑应该也是受了极大的损伤,体内气血更是低弱的让他震惊。

他行医多年这样的脉象还从未见过。

这样的身体,居然还能撑着一口气,也算是个奇迹了。

他将人留了下来,解开了丁泽点住的穴道后,将人丢进了一个装满了药材的浴桶里。

虽然是随便捡回来的人,但慕容烁炎既然决定救,那就不会轻易让对方死掉。

他开始着手研究治疗方案。

一连三天,那个人都处在昏迷中,黄泉印的毒性凶猛霸道,侵蚀性极强,虽然丁泽应该是在对方服毒后没多久就封住了对方身上的经脉,但是毒性依然侵蚀了他的内脏,尤其肠胃,毒性已然蔓延,即便慕容烁炎用特殊的手段止住了毒性的进一步扩散,但一直封在肠胃附近,这人也撑不了多久。

丁泽和秦牧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看一眼,打听一下状况,知道那人还在昏迷,他们就离开了。

第四天的时候,那一直泡在药浴中的人终于有了些动静。

当时慕容烁炎正在院里照顾他的草药,感觉到身后不远处的药房内传来一阵水声,他就猜到对方应该是醒了,不过他却没急着过去看,而是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反正那人身体虚弱,自己不去动他,他估计连爬出水面都做不到。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身后的水声响了一会,接着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的起身洗干净手,拿起搁在院中木桌上的面具往脸上一戴,这才走进药房。

不出所料,药房内中央的浴桶旁,一片水渍之中,一个身穿单薄睡衣,浑身湿透的人趴在那,正挣扎着要从地上爬起来。

他无声无息的靠近,沉默的低头观望,很有兴趣知道这人如此虚弱的身体,到底能不能凭借自己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地上的人非常瘦弱,单薄的白色睡衣因为被水浸透的原因,贴身包裹着身体,勾勒出的轮廓纤细单薄,仿佛一根一折就断的芦苇。

不过这跟芦苇看似脆弱,倒是意外的顽强。

在几次失败之后,这人居然真的撑着自己的身体,扶着一旁的浴桶,就这样站了起来。

那人好像直到站起身才注意到站在他面前的慕容烁炎,见到这个带着面具,一头白发的人,他先是愣了愣,然后,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紧紧的按着浴桶的边缘稳住自己的身形,喘着气低弱的说道,“是你……救了……我吗?”

“嗯。”慕容烁炎面对外人一向惜字如金。

那人身体又晃了晃,“谢谢……”

慕容烁炎看着他的脚下,“打算去哪?”

“嗯?”那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摇头,“没有,我……”抬头要解释,却因为动作太急,眼前一黑,他直接向前倒了过去。

慕容烁炎面无表情的扶了他一把,也不说什么,就安安静静托着对方的一条胳膊,不让他倒地,等着对方的下一步动作。

那人缓了一会,才重新睁开眼,清秀纯净的脸上露出一个及其虚弱的笑容,看上去楚楚可怜,他弱弱解释,“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在哪……”

“看到了吗?”

那人摇头,“无所谓了……”

瘦弱的身体往前跨了一步,很自然的靠入他怀里。对方的身体微微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疼。

慕容烁炎垂眸看着,心里惊愕不已。

他不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当初轰轰烈烈的爱了一场,最后搞成一出人间惨剧,现在除了自己那两个师侄,对其他所有人,他都敬而远之。任何人靠近他,都会被他本能的排斥。

然而今天这突然冒出的人,问都不问就钻进他怀里,他以为自己应该也会像对其他人一样心生厌恶,但是很奇怪,他居然没有感觉到任何排斥和反感。

明明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怎会这样?

齐枭人看他面色阴沉,只当他是不喜被人突然靠近,内心暗笑,表面上却依旧柔柔弱弱的喘息着,甚至抬起一张无辜的脸,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腹部,气弱的问道,“我这里……好疼……这是……怎么回事……”

他本就骨架纤细,如今又很瘦,湿透的单薄的衣服包裹下,那腰肢几乎不盈一握。

慕容烁炎的手被他按在腹部,手掌摊开,几乎能罩住他大半的腰,那触感冰凉滑腻,宛如触摸一块上好的瓷器。那人的身体还不老实,弱弱的靠着他一再往他怀里蹭,湿冷却轻柔的感觉刺激着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慕容烁炎心里怪异的感觉更甚。

自从从那人身边逃离,他隐居八年,这八年他一直过着深居简出独来独往的生活,曾经再多的热情,在伤极痛极心灰意冷之后,也就只剩下无欲无求了。

然而现在有个陌生人这样靠在自己身上,只是随意的一个动作,竟让他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

这不得不让他诧异。

他这一辈子,唯一亲近过的人,也就那么一个。

而那个人,从未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神情,更不会对他示弱。

那就是个疯子,只要喜欢的,就必须牢牢握在自己手心,不惜毁掉,也不允许对方自由的疯子。

他下意识的收回自己的手,同时弯下腰将人抱了起来,一边往偏屋走一边说道,“你体内的黄泉印我暂时只能阻止它进一步扩散,但你的肠胃已经被毒性侵蚀,现在毒性就沉积在你的胃肠之中,疼是必然的。”

那人靠在他肩上闭上了眼,听到这样的话,好像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随意的笑了笑,“难怪……这么疼……呃……”

细瘦的手紧紧按着腹部,他的脸上却看不出多少痛楚,八年来第一次被这人抱在怀里,他无比满足,虽然胃里痛的像有无数把刀在不停扎着他的胃壁,他却甘之如饴,甚至这样的痛再剧烈一倍,他也愿意。

把人送到偏屋放到床边坐着,正要起身离开,那人却拉住了他的袖子,“你要去哪?”

慕容烁炎面具下的眸子冷冷的看着他,并没开口,对方已然自己松了手,就像是不小心触摸到了火焰,被灼伤后带着些畏惧的放手了。

气氛有些凝滞,床上的人只怔了半息,很快神情恢复自然,按着腹部侧过身靠在床头,苍白的脸上已经布满疼出的冷汗,却微笑着解释,“抱歉……我只是……害怕……”声音气若游丝,“我……会死吗?”

“……”

“我……很疼……”他艰难的抬起头,露出一个故作坚强却又楚楚可怜的表情,“所以……我害怕……一个人……呆着……”

他的身体状况慕容烁炎很清楚,中了这样的毒还是这样一副身体,多疼都正常,他此时还能一脸平静的靠在床边和自己说话,已经是罕见的能忍了。

“我去给你拿衣服换。”慕容烁炎难得耐着性子解释了一句,这才转身离开。

齐枭看着他走出的背影,眼底那抹凄然很快变得锐利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无声扬起一个邪魅到极致的笑容,他缓缓抬起那只刚刚抓过慕容烁炎的手,放到鼻尖放肆的轻嗅,脸上神情痴迷又享受。

片刻后,慕容烁炎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了进来,丢到他身边说了句,“自己换上。”然后就再次转身走了出去。

齐枭颇为遗憾,不过也没说什么,乖乖脱下身上湿透的衣服,然后拿起那套衣服换上,不过刚刚把衣服穿好,他很不小心的身体一软,砰的一声倒在地上。

这一下跌的结结实实,他放纵身体毫无防备的扑倒,胸腹和膝盖一起重重落地,张口就呛出一口血。

等在外面的人闻声进屋,见此一幕眉头顿时打了结,一声不响的把人抱起放到床上,掌心运气按在他胸腹处帮他平稳着气息。

自己好不容易才把他体内的毒性压制住,结果就这么摔了一下,毒性居然又有觉醒的趋势,这人简直就是命里带煞吧?

再次稳住他体内的毒性后,摔得短暂昏迷的人也缓缓睁开了眼,张口先是轻咳了一下,然后才再次露出那他个柔弱可人的笑容,“抱歉……我……是不是……又给你……添麻烦了?”

以前那些被他治疗过的少男少女们,好像就喜欢这么对他笑,这人每次都会因为这样的笑容对那些人格外温柔,而就因为这些温柔,才导致自己发疯嫉妒,最后酿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那现在自己这么笑,他是不是也会受用?

可惜他失望了,慕容烁炎见了他的笑容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淡淡说了句,“是挺麻烦。”然后就把人放回了床上,用被子将人盖住,丢下句,“你先休息。”然后就起身出了门。

间隔八年,眼前的人与齐枭记忆中的人也好像不一样了,以前的慕容烁炎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谁见了都会忍不住靠近,而现在的他,虽然只短短接触了一小段时间,齐枭也能从这人身上看到清晰的冷漠和拒人于千里之外。

之前几次见面,他们二人都处于敌对的立场,每次都是自己恶意找茬,激怒他,他打上门来教训自己,当时他的冷漠,齐枭只当他是因为怨恨自己。

而现在,这人面对一个陌生人依旧冷冰冰,倒让齐枭一时有些不能适应。

吃力的撑起身体,他想起床去找慕容烁炎,可惜身体太虚弱,勉强撑坐起来,双腿还没挪下地,眼前却是一黑,身体软软的躺倒,跌回床上昏迷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又被人抱了起来,重新塞回了被子里,然后有个略带不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不是让你休息吗?又折腾什么?你要是不想活,那就趁早离开,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

他忍着胸腹的剧痛轻咳了两声,缓缓睁开眼,很自然的勾起一抹笑,“没有……不想活……”

慕容烁炎懒得和他争执,本来就只是他的病人,对方心里想什么,他压根没兴趣知道,拿了几个枕头塞到人身后,他端起旁边自己刚刚煮好的药粥,“吃点东西再睡。”

这人的胃此时极为脆弱,单独吃饭喝药,势必给他的胃增加负担,这样用药材直接熬煮的粥,对他的身体会比较好。

齐枭虚弱的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碗,抬了下手,有些为难的开口,“我……没力气……”

慕容烁炎沉默了一会,出门拿来一个小桌板,往他面前一放,然后把粥碗放在了上面,“这样行了吧?”

齐枭还是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那意思很明白,不止端不动碗,连拿勺子的力气都没有。

慕容烁炎的眼神冷了下来,把碗一撤,桌子一收,“爱吃不吃。”

他可没耐性去伺候一个陌生人,肯给他做饭已经不错了,还指望自己喂他吃饭,想什么呢?

这人没力气吃饭就先饿着,一时半会也饿不死,反正一会他那个傻师侄肯定还要过来,到时候让他想办法。

自己简单吃了点东西,他就继续蹲在院子里伺弄他那些草药,如今的他,除了研制各种药物,也就种种花养养草了。过得像个七老八十的老爷子,心如止水,只图个清静。

要不丁泽那臭小子也不会张口闭口的喊他老头子,因为他如今的生活,确实与迟暮等死的老人无异。

这院子,自从搬来京城他就一直自己亲手打理,如今到处都是他种的草药,许多稀罕的药材他很难得才得到,养起来并不容易,每日都要细心照料。他就这样蹲在地上那个小药锄一点点的松着土,时不时浇上一点水,动作无比细致,比他面对人的时候要耐心仔细得多。

身后偏屋的方向传来踉跄不稳的脚步声,他下意识的皱眉,心里隐隐不悦。

刚刚还要死不活,连拿勺子都没力气的人,这时候居然有力气下床,这让他有种被戏弄的不快。

不过他也没回头,自顾做着自己的事,等着看那家伙到底要干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中间几次停顿,似乎是要栽倒,扶着什么缓了一阵,才又继续走,最后,脚步停在他身后大约五六步的地方,应该是他这片药田的边上。

那人重重的喘着粗气,喘息声急促的像是急速奔跑了几百里,隔了好一会,才有个断断续续的声音传出来,“你在……做……什么?”

慕容烁炎不答,自己在做什么长了眼睛的人一眼就能看到,还用问吗?

那人又说道,“这些……都是……你种的?”

“……”

其实走出房门的那一刻,看到满院的草药以及那个蹲在药田里的人,齐枭也是震惊的。

他以为慕容烁炎和他分开,即使隐居,也必然是过得逍遥自在,毕竟以前的他,除了对习武和医术感兴趣,其他什么都不会,生活中事事都要人照料。

又怎能想到,这个人离开他几年,不止学会了自己做饭,还完完全全变成了一个清心寡欲的人?看这空荡荡除了他再无别人的院落,以及这满院的花草,若非长期如此,必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怀云山庄富可敌国,他那两个师侄对他敬重有加,自然不会故意让他过这样清贫的生活,唯一的可能,只有他自己不要。

他不要奢华的环境,不要仆佣伺候,自己一个人躲在这无人的小院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而他之所以如此,绝大部分原因,竟都是为了躲自己。

自己在他心里究竟有多可怕,才会让他宁可一辈子躲起来不见人,也不愿让自己察觉到他的存在?

当初他刚知道自己发现了他的行踪,就迫不及待冲进涵王府要杀自己,就怕自己会如八年前一般,因为他,牵连他身边的其他人。

那次自己被他重伤还中了毒,若非提前穿上了金丝软甲,身体又曾被他淬炼过体质过人,可能当日就已经死了。

那时的慕容烁炎,是真心想杀自己的,他很清楚。

后来自己抓了他师侄,他跑去救人的时候,也是想杀他的,只不过是看在西门家那小子在他手上,所以才没下手。

齐枭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若是让慕容烁炎知道,此时站在他身后的人,就是那个他这辈子最避之唯恐不及的人,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是不是会立即回手给自己一掌?

他如今的身体,经过强行易经洗髓,原本被特意淬炼过的体质早已不在,又中了剧毒,此时的他,慕容烁炎随意挥一挥袖子,都能要他的命。

这样的局面,他好像应该畏惧谨慎才是,但不知为何,他却半点不怕。

明知道这人几次三番想杀死自己,他依旧想靠近他,想呆在他身边,他甚至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会不会很快被看穿。

大不了,也就这条命而已,没有他,自己仅仅从梦婆罗的幻境中清醒过来一年,已然快要疯了,若不能得到他,他宁可死在他手上。

所以某种程度上,丁泽那傻小子还真说对了。

他心知要挽回慕容烁炎的心有多难,所以他这回过来,就只是为了死在他面前。

虚弱的身子靠着木头支起的藤架依旧摇摇晃晃,他眼前昏黑,有些站立不住,眼睛看着前面那人的背影,视线却渐渐模糊,他意识有些恍惚,下意识的向前跨出一步,伸出手,想抓住那人,不想那人从自己的视线里消失了。然而脚下一软,身体就这么倒了下去。

很快,一道身影挡在他身前,扶住了他倒下的身躯。

扶着他的男人声音极为冷漠,“要晕回房去晕,别在这压坏我的药材。”

他闭目竭力清醒着意识,过了好一会,才抬起一张汗津津的苍白的脸,对面前的人弱弱的微笑,“抱歉……我……只是……不想……一个人……”

“……”

“我……胃疼……”他的身体往慕容烁炎身上靠去,牵着他的手按在他的胃上,“很疼……”

“……”慕容烁炎当然知道他胃疼,但是现在他能做的事也有限,没有解药,他目前能保住这人的性命已经不错了。

“我好像……好多天……没进食了……我知道……应该……吃点东西……可是我……实在……吃不下……”他弱弱说着,说完还对他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笑容。

慕容烁炎皱了皱眉,原本想收回的手,看到他这样子,不知怎得,居然没有立即收回来。

齐枭按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胃上缓缓揉动,“我感觉……胃里很空……可……就是……什么都……吃不下去……不是故意……惹你……生气……”他气弱的喘息了一阵,冰凉的手,在按着他揉过那几下后,像是没了力气,自己先垂了下去,身体也虚弱的下滑。

慕容烁炎下意识的扶住他的腰,就见他又抬起那张布满冷汗的惨白的脸跟他道歉,“抱歉……我……有些……站不住……能不能……扶我去那边……花架下……”

“我送你回房。”慕容烁炎说着,就把人抱了起来。

齐枭在他怀里抓着他的衣服摇头,“不要……”

“别胡闹。”

抓着他衣服的手揪紧,齐枭脸上的神情变得格外哀伤,漆黑清澈的眼眸中渐渐有泪水涌出,他固执的摇着头,“我不想……一个人……在屋里……我怕……”

他眼泪汪汪的看着抱着他的男人,“我害怕……自己……无声无息……死在那里……”

“……”

“别放我……一个人……”

慕容烁炎经过这么多年,自认早已铁石心肠,然而在面对这样柔弱无助的一张脸的时候,他居然硬不起心肠拒绝。

于是,那一下午,他蹲在药田里翻土除草,那人就虚弱的趴在花架下的木桌旁,静静的陪着他。

几年来第一次,他觉得自己的小院里安静的不像话,时不时就会让他注意到那人微弱的心跳,和那人忍耐着痛楚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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