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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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彼时皇帝还不是不可直呼名讳的皇帝。

他原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生母是从前服侍更衣的宫女,中秋夜宴上,仍是太子的先帝吃醉了酒,酒后失德幸了她一回,方才有了后来的皇帝。

先帝因此被父皇申饬,伤了颜面,心中将这事当做耻辱,只将那宫女养在别苑,对这个意外来的孩子亦不很上心,连见都不曾见过一面。

后来先帝登基,改元永宁,原先的潜邸旧人皆风光入宫,就连庶妃房中的通房丫鬟都封了贵人,唯独漏了别苑里那位。

再后来,那位薄命女子郁郁病逝,永宁帝的淑妃在别苑避暑时,瞧她留下的五皇子十分可怜,遂向永宁帝求了恩典,带他入宫抚养。

淑妃盛宠无子,待这孩子倒是极好。只可惜好景不长,淑妃母家舅舅恃宠生骄,犯下大错,带累淑妃亦失了圣心,褫夺封号打入冷宫,从此再不得见天颜。

在这宫中,母凭子贵,子亦凭母贵,淑妃一倒,那处境刚见好转的五皇子转瞬又没了倚仗,也一同迁去了冷僻的宫殿居住,再度被打回原形。

因永宁十三年冷宫中的一场大火,附近宫人死伤大半,五皇子少年时的旧事已然不可考。

后世只知他传奇的一生中最大的转折,正是发生在那场大火之后。

那日又是中秋,宫中照例大办夜宴,永宁帝惯爱饮酒,席上贪杯多喝了些,下令不许人跟着,自己独去散步解解酒气。

醉意朦胧中,无意间误闯入走水的冷宫,被困在起火的殿内,差一点便要命殒当场。

周遭烈火熊熊,快被烧断的横梁摇摇欲坠,千钧一发之际,永宁帝忽被一少年救出火海。

那少年身量单薄,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披了床浸湿水的棉被便冲进火中,奋不顾身地保护圣驾。

待到脱离险境后,永宁帝见少年跪拜行礼,口中唤自己父皇,才晓得他竟是自己忽视了多年的第五子。

永宁帝酒已醒了大半,抬手许他平身。

少年抬起头来,永宁帝望向他的面容,忽又看得痴了。

五皇子相貌生得俊秀,比他那姿色平平的生母出挑得多,却又不大像永宁帝,也不知到底是像谁,总之是个颇有几分颜色的纤细美少年,在还未扑灭的火光映衬下,更显得格外动人。

永宁帝怔怔地凝视着他,眼中仿有泪水,当即握住他的手,哑声唤道:“浚郎……”

本朝国姓讳赵,五皇子原单名一个溪字,因救驾有功,永宁帝又赐他一字。

唤作“长浚”,小名“浚郎”。

一时万千荣宠加身,好不风光。

英哲便是那时候被拨去伺候五皇子的。

彼时英哲亦尚不叫做英哲,至于他原先姓甚名谁,入宫净身后倒也不重要了,首领太监只唤他作小李子,见他长得还算伶俐,便许他去内殿服侍。

小李子年纪尚小,手脚难免粗笨些,只好格外勤勉。却又因过于勤勉,有一日劳累过头,忍不住在偏殿的角落里打起了盹。

他恰好藏在一樽半人高的五彩琉璃花瓶后,是以并未被后来进入偏殿的二人发现,当他惊醒时,正听见一阵古怪的声响从里间传出。

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喘息,还有一个少年猫儿似的细弱呻吟,并床帐不住摇晃的响动。

太监虽不能人道,但在这宫闱之中,男女之事最是为人乐道。

小李子隐约晓得这是什么动静,初时以为是哪个胆大包天的侍卫与太监苟合,有违宫规祖制,正想前去喝止告发,便听内里云收雨歇,一阵默然后,从里间的屏风后走出来一个明黄的身影。

看清那人服色,小李子已惊得不敢动弹,待那人走出殿外,良久之后,另一人才衣冠齐整地走了出来。

原来在偏殿苟合的,不是什么侍卫与太监,而是永宁帝与五皇子。

这等悖德乱伦的丑事,皇家也并非没有先例,只是听传闻是一说,亲眼撞见便是另一说了。

小李子自知窥见了不该知道的秘密,胆战心惊,只怕自己出声暴露便要人头不保,生生等到殿外侍卫换班离去时,才小心翼翼的溜出来,连滚带爬地回到耳房。

又被以为他躲懒的大太监训斥了一通,打发去给五殿下奉茶。

接下来好些天,小李子都有些心不在焉,一见那温文俊秀的五殿下,脑海中总是想起那日自己偷听到的秘辛,看永宁帝对五殿下的宠爱,亦看出些不同来。

原不似宠儿子,倒似是宠妃子。

初登基时,永宁帝也曾是英明神武的君王,年轻时胸怀壮志,一心想革除朝中积弊,做一代贤主。

然而途中阻力甚多,实在难以成功,永宁帝有心无力,遂不再执着,只安心当一个中庸的守成之主。

政事上懈怠下来,多余的精力便放在了后宫。各式各样的美人都见得太多,逐渐也没有了新鲜感,因此做一些出格的事找寻刺激,倒也合情合理。

小李子总胡思乱想,手上一不仔细,竟是不慎打碎了一个青玉花瓶。

奴才做对了事不一定有赏,做错了事却定然有罚,打碎一个主子或许从未留心过的花瓶,代价可能会是一个小太监的半条命。

果然首领太监闻声而来,见状便要拖他出去打板子,却听五皇子道:“且慢。”

五皇子刚刚从御书房回来,面上有些微红,气色颇好,心情也不错的样子,问那大太监道:“他这是做错了什么,你要打他三十大板?”

大太监瞪小太监一眼,尖声道:“回殿下,这狗奴才粗手笨脚,碰碎了殿下书房中的青玉花瓶!”

五殿下却不以为意,笑一笑道:“不过是个花瓶,碎了便碎了,碎碎平安,何必因此罚他。”

少年声音温润,语气和缓,既平易近人,又自有一番高贵的气度。

小李子忍不住又回忆起那日少年细碎的呻吟,悄悄抬眼偷看了对方一眼。

五殿下亦正在低头看他,秀美的面上流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很快恢复平静。

他挥手让那首领太监退下,免了小太监的责罚,而后颇为和气地问:“你叫什么名字?可有兄弟姊妹也在宫中?”

小李子不明白主子何出此问,但还是恭敬回禀道:“回殿下,奴才贱名小李子。原有一个哥哥,也在宫里当差,后来做错了事被调去冷宫,再后来便死了……旁的就没有了。”

五皇子沉吟片刻,颇惋惜似的道:“在这宫中做奴才,若无权无势,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便要惹祸上身。”

“真是可怜,这般如蝼蚁一样活着,倒不如死了,一把大火,便都干干净净了……”

五皇子转身进了书房,语气听不出悲喜,只是淡淡的,温和的声音中有几分怜悯的意味。

不知怎的,小李子却从中听出一丝悚然。

“小李子这个名字不好,你便叫英哲罢,以后就跟着我……贴身伺候。”

自此,宫中便少了一个小李子,多了一位英哲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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