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7-31 来源:书耽 分类:现代 作者:暴富v 主角:阮苏苏 李温
长街马车哒哒,阮府的车驾浩浩荡荡,晃晃悠悠地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去,不知道的还当是阮小少爷今日十里红妆要出嫁呢。
阮大人同阮夫人送阮苏苏进宫,一直送到了朱漆红门外才肯罢休。
圣命难违,阮家几经周折,终是只得认命。谁也改不了阮苏苏进宫给太子当药奴的命,只能日日跪在佛前烧香保佑,盼他往后在宫中无虞了。
宫墙高阔幽深,门口守卫森严,瞧着连只鸟雀都不能飞进飞出,自是看得阮夫人躲在车帘后又哭了一场。她晓得她的苏苏,这一去,便是再难回来了。
东宫早来领人,一向伴在太子身边随侍的张太监手中挎着拂尘,压在肘间甩来甩去。他一望到阮家好生气派的阵仗,便捏了尖细嗓子,不卑不亢地清咳道:
“咱家这里有礼了。”
“礼?”
阮大人扶着阮夫人才刚下车,一听到张太监的声音,扭头生疑一句,横眉冷对,尽诉心中怨火。
“礼?东宫若是真的守礼,怎会将风吹到陛下面前,教吾儿娇躯金贵,贬为药奴,一夜就成了那等死的鬼!此等倨傲,真是寒了做臣子的心哪!”
阮明焕不懂,他十岁便为帝师,先后辅佐文帝、顺帝,再到如今的庆帝……前前后后五十载,他为这大周朝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落得个君臣离心,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玄净所言,其中关关要要、牵牵连连,阮明焕怎会不懂?只是他阮家世代忠良,可莫不要为了阮苏苏,错当了别人的刀。
“啊?我爹他……他会造反?”
阮苏苏被簇拥着,一坐上了东宫来接他的软轿,就压低声音对着空气这样问道。
这几日,系统周周陪在阮苏苏左右,与他解释了许多事——
比如阮苏苏只是《胜者为王败者床》这本小说里活不过三章的一个小炮灰,因为他的求生欲望过于强烈,激活绑定了“炮灰自救”系统。该系统会根据阮苏苏的自救进程治愈阮苏苏的病!
“可是我不会自救啊……”阮苏苏在周周不遗余力的多番解释之下,姑且相信了它的话,但转而就陷入了一片惆怅中。
周周安慰阮苏苏,向他讲解了一大半的剧情,而后就看到阮苏苏连连点头说:“嗯,我记住了!不要吃酥酪,因为里面有毒!在宫里遇到有人要害自己,就多去找太子,因为太子好说话!”
原著中,阮苏苏第一天到东宫就馋嘴吃了一碗酥酪中毒身亡。接到噩耗的阮家气愤难当,思忖再三,转投定安王麾下,同他一起谋反,最终落得个奸相的骂名,等太子登基之后,举家被推出午门斩首,曝尸街头。
所以……
“我讨厌酥酪!”
阮苏苏在轿中怒喊一声,嘀嘀咕咕的声音惊到了外头的张太监。
张太监咳嗽一声,见阮苏苏这般没规矩,便拿出了一贯教训人的颐指气使劲儿,冷冷地言道:
“阮小少爷,这皇宫可不比贵府,咱家瞧着您还是当点儿心。嘴上拴牢喽,别总鬼吼鬼叫的。”
张太监说得阴阳怪气,提醒至此,望到轿中的沉默后,脸上不由得浮出了得意的神采。
但谁知他当真是惹错人了!
阮苏苏怎会是个挨欺负会受气的主儿?
他一掀轿帘就恼了,气得双颊绯红,恨恨地骂道:“我要如何,怎的轮到你这阉狗置喙!我是太子的药奴,可不是你的!你可清楚了?”
阮苏苏一句“阉狗”,骂得张太监险些当场白眼一翻气昏过去。他的一双老眼扫过周围将要发笑的人,伸出手指了阮苏苏半晌,脆生生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你……”
你好大的胆子!
“你什么你!”
阮苏苏撅着嘴不悦,最讨厌别人在他面前仗势欺人。他探出手,直接拍掉了张太监的手,蛮不讲理地说道:
“以后你少同我搭腔!我不喜欢你!”
阮苏苏声音偏软,故意提起高声,听上去又像撒娇又像气恼。
他说完,飞快地落下轿帘,遮去了脸上荡出的红晕。
小少爷就这点儿不好,说话越急,脸上就越红越烫。明明当是一句狠话说出来的,可一瞧他的脸,还以为是羞俏了。
阮苏苏躲在轿中喘气,担忧自己又会因动气而咯血。他惊魂未定,捧起脸,等了好一会儿也只是轻微地咳嗽了一声,这才后知后觉地惊讶道:
“我这次说了这么多话都没有吐血……我!我是不是好了?”
阮苏苏的脸上洋溢着急不可耐的笑容,但很快就嗓眼儿一甜,呕出了一滩血。
呜……
“没有哦,自救系统要根据宿主完成自救的进程来治愈宿主的,所以宿主要加油!完成的任务越多,身体就会越好了!”
系统周周这样对阮苏苏说道。
阮苏苏点头,淡淡地“哦”了一句,随后便晕倒在了软轿中。
“少爷!少爷!”
从阮府带进宫服侍阮苏苏的几个贴身丫鬟,一落轿揭帘便看到了昏过去的阮苏苏,惊呼着,忙得又是一阵手忙脚乱了。
杯瓷轻轻碰在一起,悦耳的声色由珍珠蜡帘后传出,东宫深处的梨白衔香院中隐隐飘出几声老迈的咳嗽。
“阮明焕的儿子到了?”皇帝抿了一口茶水,灰白的双眉舒展,问起候在帘外的人。
张太监端着手,低伏身子,回话说:“……到了,安排在小莲洲住下了,就是、就是……”
张太监故作吞吞吐吐之态,挨了皇帝一句朗声笑骂,教他有什么话说出来便好。
于是,他这才犹犹豫豫地讲说阮苏苏在轿子上便吐血晕倒,乃是让人抬进东宫的,又说阮小少爷心思大脾气野,怕是在这儿难活了。
“难活?”皇帝琢磨起这个词儿,望了一眼坐在他身旁气定神闲翻阅书册的太子,“温儿怎么看?”
李温未语先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刻,“已然入了我这东宫,便是息息相关、难逃其咎。”
“父皇为儿臣谋的这步棋,也待儿臣去小莲洲看一眼。”
李温合上书起身就要离开,却又遭皇帝喊住,提醒他所谓成大事者眼要细心要狠。
太子不应,脚下生风,跟在他后头的张太监想太子大概是生气了,只是他想不通他为什么生气?生谁的气?难道皇帝还不够护着他这太子吗?
护着?
李温冷笑。
他不扬在明面上说道,并不代表他就不懂。
那个位子一向都是争出来的。父皇召二哥归京,有意做起这龙争虎斗之局搅浑其中的水,无非是想推他一把。
斗蛐蛐?他和二哥,可不就是父皇手里的蛐蛐嘛。
小莲洲是块僻静地方,一鼎新亭四间雅致的别院都坐落在莲池之上,四围花木繁茂景色宜人……就是这样的好地方,别人受得起,阮苏苏却万万受不起。
水上之院,潮气尤重。阮苏苏身子本就孱弱难当,一经躺下,迷迷糊糊在梦中又多咳了几声,听得服侍他的人心都揪到了一起。
彩云吩咐其他人照料少爷,自去寻些炭火暖炉来煨。但可惜到底初来乍到,管物什的一见她这么个生脸,没少甩她脸子瞧。
彩云捏着帕绢,一边骂一边哭,急急地又回小莲洲。她低着头,脚下走得甚快,一个没当心便迎头撞到了太子。
“大胆!”
张太监从李温身后跳出,这个人他是认识的,一瞧就知该是阮府带进来的丫鬟。张太监又想起了阮苏苏在掀帘辱他阉狗的事,此时便更欲拿彩云出气。
张太监抬手就抽了彩云一巴掌,“你怎敢冲撞太子殿下!你是哪里来的小贱蹄子!这么没规矩!”
张太监形容夸张,吓了彩云一跳。她跪在地上,抱着被抽红的侧脸,一听是太子来了,唇边吓得一白,惊惶地想抬又不敢抬头,只盯着李温的靴面。
“太太太太子……”彩云口齿不清,惊出一身的冷汗,簌簌的泪便从双颊往下滑。
李温心猜彩云也当不是他东宫的人,余光落到小莲洲的琉璃顶上,“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这般行色匆匆。”
李温的声音温柔和缓,有别于他太子的威仪,就形同这季节里的好风拂面,吹皱了这满池的春水。不急不徐,使人觉得亲切和蔼。
彩云一怔,为着这样的温柔,抬头呆呆地稍看了一眼,随即说起炭火的事。
李温不答彩云,倒转眼望向了张太监,凝神轻问:“这便是你安排的住处?”
太子说话向来轻得很,但也愁杀人。虽听来是询问一声,却已是质问赫赫。张太监跟了李温这么些年,自然是清楚这里头的门道的。
张太监慌然跪下,拂尘落在地上沾了灰,“殿下!殿下!老奴、老奴……”
李温又不理张太监了,使他战战兢兢地一直熬到了晚上,才传出要他去小厨房当个把月值的消息。
这是贬了他了。
而那时,阮苏苏早被接到了离太子寝宫最近的沉香阁住,两人只隔了一道雕花断,李温稍一抬眼就望得到沉香阁内忙里忙外的。热气全喷到了他的脸上。
这是做给阮家看的。
有了阮苏苏,便等于有了阮相。可皇帝又不想太子胜定安王胜得太多,偏偏取了一个“药奴”来损阮家,好让阮家虽怨虽恨,到底还得助太子一臂之力。
可李温不想斗。
他不想斗就用不着阮苏苏。
在小莲洲,阮苏苏被裹在被子里抬出去时,李温远远地看了一眼。
红果儿似的娇容沉静地闭着眼,陷在衾被中蹙着眉头。是个可人儿。这孩子比他小上六岁,年纪小小就进这东宫陪葬,也是可怜。
太子心慈,这是疼他。
太医走时,李温特意问过,说是阮苏苏骨子里就弱治不好,吹不得风,好好养能多活个三年五载,养不好就一命呜呼。
“养?”
李温细细品着这个字,嘴角挂着笑意,敛起衣袍便要去看苏苏。
地上跪了一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地呼,李温含笑,缓步坐到了阮苏苏的床边。
他盯着阮苏苏看,直想起幼时别人送他的珍珠鸟。血红喙雪白身,小小的一只,团在金丝笼中。就是这病孩子定是没有珍珠鸟活泼的。
可惜了。
不过,他这一来,这东宫可就要热闹了。
父皇摆在台面上的心思可是谁都看得清清楚楚,饵都已经抛给二哥了,就看他做不做、抢不抢了。如若阮苏苏真的死在他这东宫,阮相必定倒戈,岂不是帮了二哥的大忙?到时候父皇又会怎么做呢?
李温不敢想。
阮苏苏合眼,鸦羽似的睫毛轻轻扇动,清白的眼皮一帘波动,隔着这层,看得到里面的玉珠不停地滚,像是快醒的样子。
从被抬进东宫到现在,阮苏苏又被灌了三碗药,想他不是个药奴,却是个药罐子了。
“娘……”
阮苏苏梦中呓语,无意识地伸手就抓住了太子的手指。
余下跪在床下的人一见,均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说这孩子胆子太大,亦有说他与太子有缘的。
李温笑得温和,回扣阮苏苏的手,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像是要他心安。
只是谁想到,太子此番举动反而适得其反,床上的娇人儿不仅没有镇定,反而叫得更高。
“娘、娘、娘……”
泪水顺着阮苏苏的面颊滑下,渗入发中,留下了两道泪痕。
他一边喊着娘,一边翻来覆去地难受,止不住地咳嗽着,将方才好不容易喂进去的药都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阮苏苏的嘴角流下血线,不一会儿就染红了衣襟。
李温望着他,脸色蓦地一变,吩咐人拿绢帕来。他低头给阮苏苏擦去血迹,手指碰到他的嘴唇,还带着温凉。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娘、娘……娘!”
阮苏苏梦中感觉有人温柔地牵着他,猛地高叫了一声,猝然便睁开了眼——
一个长相温润,玉面薄唇的漂亮人落入了他的眼中。
这人穿得华贵,见他醒了,抿唇笑笑不说话,手下的动作却更柔了。
“他就是太子。”系统周周提醒阮苏苏。
阮苏苏一愣,望着李温别不开眼。他不常见除开阮府的其他人,忽而看到一个耐看的,心里只觉得好奇,乌溜溜的眼睛目不转睛。
只是他这样好看,却是太子……
“你就是太子?”阮苏苏大大方方地问李温。声音软绵绵,但非要装出倨傲的神气,听来使人啼笑皆非。
李温笑颜慢开,颔首说是。
听到李温的回答,阮苏苏很快就不高兴了。他撅着嘴说:“那我就是要来给你试药的吗?如果真的有人害你,就是我给你当替死鬼喽?你知道吗!”
阮苏苏是存心找茬的,语气横横的,他一想到自己的命运竟是这样悲惨,不说死得其所再葬得风风光光,没想到直接折在宫里了?
阮苏苏眼有哀色,心中难过。他一难过,就更想找眼前这个男人的茬了!
可李温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叠着绢帕又给阮苏苏擦泪。
他说:“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你知道还!咳咳咳!你!”
阮苏苏见不得李温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态度,好似他的命本来就那样轻贱似的,在心底暗暗骂太子是个冷血无情的家伙。
他动了气,难免咳嗽,却别过脸,不要太子给他擦泪,挣扎着起身就大发脾气。
阮苏苏推李温,“你走!你走!你自己不想死,为什么要拉我替你垫背!我不要看见你!反正我迟早是要死的!你不要过来假惺惺的!我不想看见你!我一看见你就生气!”
阮苏苏人在东宫,却还仗着在阮府一般的发火。他对上太子,没一句好话,红云悄悄爬满了他的整张脸。
“少爷!”彩云看自家少爷如此跋扈,心里替他捏了一把汗,转而就哭着求起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我家少爷不懂规矩冲撞了您,求您、求您网开一面,念在他初来东宫,年纪尚幼……”
“年纪尚幼?”李温不咸不淡地重复着彩云的话,像在否认。
他的眼里尽望着阮苏苏了,随即笑声更大,“你家少爷说得不错。他进宫来不正是替我死的吗?他惜命不想死,便会怨我、恨我。这些都是人之常情。难不成还要他磕头谢恩?”
“啊——!”
彩云听了李温的话,背上惊出了冷汗。
她的唇上已失了血色,尤其是那句“不正是替我死的吗?”,简直像往她的心里乱钻。
这话听上去真是好生歹毒,虽然阮苏苏的命运众人心知肚明,但一经太子说出口,就像板上钉钉了,使人心慌,就好似将那最后一丁点儿希望都给击碎了。
小少爷他必死无疑?
阮苏苏同样是听不得那“死”字的,一下子哭得更厉害。
他愈是哭,嘴里便愈是骂得凶。
阮苏苏扯起玉枕扔李温,骂他心硬血冷无情人!
他口不择言地呛起李温,“早晚千儿八百个人害你一轮,我就替你抵一次,到时你同我一起见阎王!若你又用什么花招逃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你滚!你给我滚!我不想看见你!”
“我不想看见你!!”
李温玩笑,觉得阮苏苏有趣。他在宫里还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
那他算是想错了,这小人儿可比那珍珠鸟活泼多了,闹得他心情大好。直到此时,他也算是明白了张太监说的那句“难活”是什么意思了。
像他这般心思单纯的人在这宫里是活不长的……
但既然他进了东宫,以后便是他的人。养雀而已,不放出去不就成了。
李温接下阮苏苏丢过来的玉枕,将它压在了床尾。
阮苏苏又在咳嗽,嘴里呕出的血更多,却不望怒瞪李温几眼出气,一张脸蛋也愈发显得娇俏起来。
李温只管笑,拦下了有心上前阻止阮苏苏叫骂的人,一伸手便攥住了阮苏苏的腕。
他把人扯到自己眼前,嘲道:“阮相是个沉稳持重识大体的,怎的生出的一个你这般胡作非为,呼风唤雨地刁?”
李温故意吓阮苏苏,逗他玩,“你咒我,要同我一起见阎王也好,做鬼也不放过我也好。只是这里是东宫,我是太子,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现在就可治你的罪。
李温的眼神一下厉害起来,阮苏苏被他扯得腕上紧,挣不开,欺软怕硬地颤颤问:“什么罪?”
“杀头的罪。”李温朝阮苏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阮苏苏抖着肩膀,当即叫出了声,“啊!你放开我!我不要你!我才不要死在你手里!”
当晚,东宫中人都听得太子长笑,好似盘在心里的那些细碎心思顷刻便烟消云散了。
父皇、二哥……
哼。
既然他们要来,那他岂有怕的道理!
太子伏案,长灯不歇,萤萤烛火透过雕花断,映得阮苏苏心下烦。
他点着灯叫人怎么睡得着嘛!
“喂!”阮苏苏睁圆了乌溜溜的一双眼,卷着被子强作硬气,喊起了隔壁的太子,“喂!那个……那个太子!你这样,我睡不着的!”
哼,讨厌,果然是个讨厌的家伙!
这么不知礼数,都晓得我身体不好要多休息,还偏偏亮着灯吵我!
小少爷对太子这般无礼又无耻还明知故犯的可恶行径大为不快,在心里翻来覆去地骂他,鼓着腮帮子像个涨肚的河豚,不好惹。
夜已渐深,候在太子寝宫服侍的人都退下了。值夜的宫娥立在门外,手里提着宫灯,困得东倒西歪地站不住脚,抵在墙上打着哈欠眯着眼,冷不丁就让阮苏苏给闹醒了。
这是……
又怎么了!
就说阮相这儿子,也真是刁蛮至极,娇横无度。听前头的人说他是到东宫来给太子试药的,皇帝为杀阮家把持朝政的嚣张气焰还有意给他取了一个“药奴”的贱称。只是谁成想这小药奴第一天来东宫就闹得他们人仰马翻了,连带着管事的张太监都遭了殃。
看起来不是药奴,是祖宗哟。
“他不就仗着我们主子,仗着太子殿下脾气软好说话嘛,换个其他主儿试试?若是王爷来……”
话说到此处,宫娥慌忙就住了嘴。
如今谁人不知定安王此番归京,狼子野心,就是奔着那储君之位来的!“王爷如何”,这样的话,万万是不能在东宫说的。
打嘴!
李温听门外议论的声音渐渐小去,微微昂首轻笑。阮苏苏在床上辗转反侧的声音很大,如同在与太子抗争到底。
李温手中翻动书页的动作一顿,这才同阮苏苏抱歉道:“还有几页便读完了。”
他这是不肯退让,不愿向阮苏苏熄灯妥协,但说话的语气、态度又很温和,教人生不起来气怪他。
阮苏苏恨恨地撅嘴,对李温的“不听话”稍稍不满,缓缓撑起身,一抬头就透过镂空的花窗对上了李温的眼。
李温生得美,眉目温柔,谦谦之意瞧得阮苏苏脸红。
小少爷慌慌张张地别过眼,视线飘忽飘忽的。他扬起脖子提高音量,“在看什么书哩?拿来我也瞧。”
李温见阮苏苏红着脸不敢看他,躲躲藏藏还要故作颐指气使的娇态,垂眼笑出了声。
他的手抚在书册的一角,诧异一声,“苏苏也曾读书?”
太子这话问得气人。
一句“也曾读书”这是拐弯抹角地骂了阮苏苏,一来是惊诧他这病秧子药罐子也读过书?轻视。二来恐怕是在说:既然读过书明事理怎么说话做事还这样蛮横乖张?嘲讽。
李温平平淡淡的一句话,看似绵软,实则将阮苏苏的脊梁骨都骂穿了。小少爷听懂了,听懂了当即就火了,一掀被子,赤着脚“啪嗒啪嗒”地就往太子那里去,怒气冲冲。
“你!”
阮苏苏脸上滚烫,显然被太子呛得气结,嗓眼一甜,眼见着又要咯血了。
他攥着小拳在胸口敲,强行忍耐地就要去夺太子手里的书。等看到书封上“通玄真经”四字,连忙狐疑一眼朝李温望去,嘴角不死心地勾出一抹得逞的蔑笑。
阮苏苏拿腔拿调,一张嘴就要讥讽李温:“只是在读这样的闲书而已,我当是《文韬》《武略》呢。只是这样,却要吵到别人的好梦,你不觉得羞愧吗!”
他愤愤然地说完,抱着手臂不再看李温,满脸的趾高气扬。
可阮苏苏装出这颇有气势的模样没多久,就惊叫着,“啊——”地一个长声教人捞入了怀中,强行抱到腿上坐好。
李温从后环上阮苏苏的细腰,软软的、暖暖的,臊得阮苏苏的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说不过我,就要用强?”
阮苏苏说话结结巴巴,被李温困在怀中,只能小幅度地胡乱挣扎,一个扭头便与身后的人近在咫尺,顷刻间呼吸都要停了。
他上没有兄长,下没有胞弟,这还是第一次被比自己大上半轮的“哥哥”抱在腿上,揽进怀里。
要说不喜欢那是假,小少爷就犹如刚出笼的鸟,尽管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但东宫对他而言也是处处惊奇,时时欣喜。
他不知太子为何突然抱他,只觉得他被搂得很舒服,太子衣上的熏香甜丝丝的,也算好闻。
可惜这人是太子啊,天生就和他不对付的!
阮苏苏咬起嘴唇,赶紧低下了头,如同一只小鹌鹑般龟缩,嘴里拣着最厉害的话来骂李温。
“你!我不要你抱!你放开我!你吵到我睡觉,还说那样的话笑话我……你、你仗势欺人!你不要以为你是太子就能怎么样!我……我……”
阮苏苏骂李温骂到一半就骂不下去了,因为李温在不紧不慢地摸他脖子。
阮苏苏胆儿也不大,无法无天却也欺软怕硬。李温摸他的脖子,就使他想到了先前说要治他杀头的罪的,可不就是一抹脖子人没了嘛……
犯倔生犟,存心指摘太子的小少爷顿时气势就小了一大截,声音颤颤巍巍,瘪了瘪嘴,鼻头一酸就开始委屈。
初出茅庐的阮小少爷再蛮横,哪里斗得过身经百战的太子?再者说了,若李温连阮苏苏都斗不过,那还怎么和皇帝、和定安王斗?和那些个朝臣、和这天下斗呢?
小东西……
太子好玩儿地揉起阮苏苏的头,嗅到稚气少年颈间绵密的药香,一捉他的赤足就捧在了掌中。
李温声色动听,贴在阮苏苏的耳际,七分真担忧三分假说辞。
他就是想抱一抱这个张牙舞爪的小人儿了!
但话一说出口却变成了——
“早春发凉,寒夜露重。你身子不好尚在病中,光着脚就奔过来了,我不抱你起来,难道让苏苏赤脚再受寒气,好让我这东宫再多煨二两药,多灌你三钱汤?苏苏要知道,你是来给我试药的,不是来喝药的。”
李温的话说到前面一半,担心的意思听在阮苏苏的耳里、心里还算讨喜。只有那最后一句,又妥妥地将人惹毛了。
试药的事,药奴的事通通都不能提,一提阮苏苏就生气、就伤心、就哽咽、就哭闹。
谁……到底是谁说太子脾气软性子好的?他分明就坏得要死!哪壶不开提哪壶,专挑别人伤口上撒盐!
系统周周不置可否,心道像阮苏苏这样的,作天作地,一路骂进了东宫,若真不是太子脾气好,他有一百条命都不够使的啊。
阮苏苏不信,执着地认定了太子就是个坏家伙!
他伸手去掰李温的手,不要他摸自己的脚,嘴里更是嚷嚷着要太子放开他。
太子不松手,由着阮苏苏在他怀里乱闹。他就爱看这刁蛮又娇气的小人儿挣不开,急得都快哭的小模样儿。
这不比珍珠鸟好玩?
阮苏苏作势要咬太子,忽然两人都听到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外面值夜的小太监跑进来传话,说是淑妃娘娘差人来送东西。
“东西?”李温低疑,但心里也猜着了大半。他制住探头好奇的阮苏苏,扬声便道:“知道了,送进来吧。”
小太监一听,机灵地直笑,推开挡路的宫娥,提着食盒便推门走了进去。
能在太子跟前儿多露露脸,谁不心喜呢?张太监被贬去小厨房了,明日哪个来接替他管上东宫的差,太子还没派。
这便是个机会。
小太监贱名福喜,平常跟在张太监身后“干爹”、“干爹”地叫个不停,如今可不终于等到那目中无人的老家伙歇下去了。
他要是能借这个机会爬上去……哼哼。
福喜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打开食盒将里面淑妃送来的一碗糖蒸酥酪取了出来,呈到了太子案前。
他稍一抬眼,看到阮苏苏在太子怀里坐着的时候,心下怔愣了一阵,目光里的算计已落在了他的身上。
太子这是宠他?那他们以后就不能亏待阮苏苏了。
福喜躬身低腰,退回去时额头几欲贴地,继续道:“淑妃娘娘刚从陛下那儿回窦桃宫,陛下赏了她这碗糖蒸酥酪。她惦记太子您爱吃,便连夜差人送过来了。”
“哦?父皇赏的?”
李温含笑,举起漂亮的青花瓷碗,放在灯下转了一圈,似乎在暗暗打量这碗上的纹路,又似乎不是。
酥酪!
阮苏苏一听是酥酪,背上当即便惊出了一层薄汗。
这酥酪!这可恶的酥酪,到底还是来了!
他一下子便咬牙切齿如临大敌,不等太子瞧好看完,就像只顽皮地猫儿,一伸手就把那青花瓷的小碗拍在了案上。
李温没拿稳,瓷碗滚到书册上,里头的酥酪脏了书,污得纸页烂湿,字迹都糊了。
“苏苏?”
太子一向爱书惜书,一见案上这一塌糊涂的混乱,惊得一时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他喊阮苏苏,半晌没有动作,只觉得他新养的这小雀儿颇有些爱闹腾了。
这样无礼,是得好好管教管教了。
李温一手拍在案上,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动作,阮苏苏就从他的怀里跳了下去。
小少爷看太子面色不对,也有心虚,但依然插着腰没好气地说:“我、我闻不得奶腥味的!心里作呕。嗯……弄脏了你的书,我写给你好不好?你那《通玄真经》,整篇我都会背。”
说话间,阮苏苏有从“酥酪”手中保命的欣喜,又兼之炫耀了一把自己的聪慧,简直扬眉吐气。
李温眉头一动,端视阮苏苏,目光在他身上扫,过了许久才说:“你会背《通玄真经》?还要写给我?”
“那是自然!”
阮苏苏得以卖弄本事,得意非凡,早将自己在太子跟前拍了碗脏了书做错了事全都抛之脑后。
太子点头知晓,面色古井无波地沉。他不动声色,缓缓起身说得不咸不淡。
“既然这样,那就先写上一百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