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7-28 来源:废文 分类:现代 作者:bkpp原地结婚 主角:檀弓 卫璇
平等王坐赤焰夔牛之上,两手叠着来回搓,快缠成了麻花,放在肚皮上,手心全是汗,不一会,一条金腰带都被汗得潮唧唧的。
“不能再快点吗?”
驾车的也擦汗道:“殿下,这已经是最快了。”
平等王伸脚一踢牛腹,骂道:“没吃饱饭?本王亏待你了?”
赤焰夔牛一声痛嚎,惊失前蹄,差点把平等王摔了下去。平等王在鬼吏搀扶之下重回座位,对檀弓说:“你能不能坐好了?”檀弓一直纹丝未动。
牛背狭窄,故而两个座位都是悬空的。平等王和檀弓好比衡器两端,左轻右重,一上一下。平等王仰视檀弓说话,说不出来有多别扭了,于是把打算孝敬纯阳真君的礼品,塞到檀弓手里给他抱着。可是即便如此,他比檀弓重的仍不止一星半点。
平等王又拆了身上饰物,只差把帽正扣下来了。
直到手上塞不下了,东西堆到了鼻子尖,檀弓说:“尔为游灵之体,何有斤两之数。”
平等王这才想起,他刚从森罗殿值夜回来。森罗殿是上三天与北阴地狱交接机务之处,为表对上三天诸神的尊敬,值夜的往往都要变化一道肉身出来。要不是刚回来就被宝相气懵了,又怎么会忘记变回灵体。
“本王不知道吗?要你多嘴了!”平等王怒道,但此时若变回来,倒好像受了他的提点之惠,自己多无知一般,于是气闷闷地坐在下位,自颠了一路。
至于重兵把守的无间地狱鬼关门前,平等王直直挺肚进去。可檀弓却被鬼兵拦住。
鬼兵因道:“这位是平等王的贵客吗?”
平等王冷笑道:“什么贵客?你们给我好好查查他,不然别放进去!要是贸贸然冲撞了真君,都别想有好果子吃。对,衣服也扒了,免得藏什么暗器。”人反正已经带到了,又没说要亲自带到纯阳真君面前。怎么想宝相都还是要践诺叫他爷爷的。遂得意而去。
……
无须擒住一个鬼吏的衣领,将他举到半空:“你说是不说,我问你人现在哪条黄泉路上!”
鬼吏吓得哇哇乱叫,忙摆手让判官赶紧翻阅生死簿。那判官手忙脚乱,说:“回纯阳真君的话,真的没有…咱们女青大地狱里真没有您说的这个叫卫璇的…”
回头一看,其余九个大地狱的几百位判官,也都同他一样紧张,空中书页狂舞,不知道的还以为地府在这办科考。
这里是无间大地狱的阴司大判所,乃是酆都之中最为纪律森严之所在,可是往日一个个执戟悬鞭,持刀仗剑的牛头马面,今日全倒在地上叫苦连天。
“泰山地狱查不到此人……”
“九幽地狱也是……”
“报,报真君,黑绳地狱也…真君,您是不是记错名字了?”
无须听见,狠狠地将那鬼吏摔倒地上。他早就被打得皮开肉破,但是不敢哭叫。又一个鬼吏年纪小,哭爹喊娘的,无须嫌吵,直接用鞭子打断了脊柱,血都没见。
无须直接踩他们的脸说:“今天找不到卫璇,你们一个个的都给他陪葬!谁也别想活!”众人忙哭呼真君饶命。
“谁人在此喧哗?”来者绿靴黄衣,慈眉善目,长髯直竖,看上去有些年纪了。
众吏见他,立时呼倒:“殿下救命……”可是被无须一瞪,连求救都哑了炮。
他见了这架势,又看无须身量形容,吃了一惊,忙深深躬身为礼:“原来是玉虚境上神纯阳真君,小吏未曾远迎,罪大难恕。今日大临敝所,不知有何贵干?“这是泰山地狱的卞城王,他从附近直接来的,并没找人打探过。
无须气呼呼的,应该是打累了,坐在地上理也不理他。
因见地上七横八竖的,死的死,伤的伤,一数竟有二十多人,还是不记有的伤重直接魂返弱水的,卞城王叹息一声。
无须道:“老东西,你是什么东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卞城王脸色一滞,说:“小吏忝任泰山地狱阎罗,卞城是也。”卞城王面对无须都不敢称王,一直躬着身,未得许准哪能起身。
无须这才正眼瞧他:“哦,那你是个老大!那我问你,本君要在你们地府找个人怎么这样难!你们存心难为我是不是!那都别想活了!”
卞城王忙说:“真君言重至此,小吏惶恐!不要说是这些小孩子,就是借小吏十个胆子,也不敢唐突真君,更不要说刻意为难了。敢问真君所寻之人死去几时,姓甚名甚,哪里出身,有何特徽?“
“他刚死不久啊,叫卫璇啊,是生在长在住在赤明和阳的人。第九重天,是叫赤明和阳吧?”无须语气方缓和些,他踮起脚,对着卞城王比划了一下,“长得高高的!比道君还高小半个头呢!别的嘛,呃,我都忘记说了,他是个男的。”
卞城王听见“道君”二字,更加十倍恭谨,众人也无不抖了几抖,他忙说:“小吏这就亲自督查,一刻便知。”说着拾起地上各地狱的生死簿,念起咒后,忽见他背上生出几十条手臂虚形,千手同翻,快若疾电。卞城王道号又叫“千手万面幽冥卞城阎罗王”,果真名不虚传。
无须看着千手狂舞,突然安静下来了。因为他忽觉方才都是小打小闹,眼下这位卞城王看起来很有本事,若是他也找不到,那卫璇是不是真的就死了呢?
无须眼圈红了,他想说话催促,但是害怕一说话让卞城王分心,漏过了卫璇的名字,就只能瘪着嘴坐在原地,伸手想把鞭子收回来,可是上面的血都冷了,变得好冰好冰,他一碰便缩手了,一时不知何处。
可是这是一阵震天响的声音打破寂静:“参见纯阳真君。”
原来是九幽地狱的都市王、背阴地狱的楚江王和吴广王赶来了。
最前头一脸喜色的是都市王,他阵仗极大,后头跟着大张旗鼓的几十个人,八人共抬一顶御驾,应当是为无须准备的。而那吴广王单独一人,走在最后,着白袍银铠,眉目锋利,刀削斧凿一般,在一堆讨好笑容里,他这模样怪显眼的。
都市王和楚江王忙给无须赔罪,而那吴广王只是直直站在一旁,姿势僵硬如石,对他视而不见。
吴广王发现地上躺了一个熟悉身影,已断了一腿,竟然是自己的心腹好友,连忙扶起,一面狠狠瞪着无须,楚江王却拉过他忙说:“还不快给真君行礼!”
都市王忙笑脸:“这些有目无珠的小孩子有不周怠慢之处,真君随意处置便是,都是他们罪有此得,可真君这般动怒伤了身,属下等心甚痛之。”
此时无须只觉得他们吵闹,一摆手刮起一阵狂风,竟然将楚江王吹倒了。
无须也有点惊讶,哪有阎罗王这样脆弱的。再看那楚江王,倒不惊奇了,老瘦得褶肉都没了,脖子好像只剩一根喉管那么细。
“父亲大人!”吴广王忙去扶他。
楚江王勉强站起来说:“咳…请真君息怒。”
都市王却笑:“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就不要来这里凑热闹了。想在真君面前讨好,去大天帝面前邀功,也不是拿命搏的。”
吴广王怒道:“你!”
楚江王忙拦住了他,说:“小儿无礼,都市王见谅则个。”
“一老一小在这吵吵闹闹的合成体统,没看见真君正烦恼吗?要是没事就赶快回家,别死在这让真君晦气了。”都市王转脸又对无须笑道,“这些小的终日居于阴府之中,不曾有面圣之机。今日偶见真君的凛凛神威,便不知如何张致,冲撞了真君,是小吏调教无方。不要说为真君找一个人,就是千个万个,将我九幽地狱百万鬼魂全都搜刮筛查上十遍,只要能为真君分发毫之忧,小吏滚刀山入火海,万死不辞。”
都市王暗吩咐手下道:“传我的令,忘川河立刻停流,谁敢让真君所寻之人饮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提头来见。”
见无须没说话,都市王便以为这话他受用了,接着说:“小吏能为真君分忧,实乃无上荣耀。不知道一会真君可有雅兴,到小吏府上闲坐片刻。”
无须又是焦急,又是烦躁:“闲坐?你看着我很闲吗?我在找人啊,坐什么啊?你有人啊?你藏着,你想死啊?”
都市王这般吃瘪,于是对着无须连忙赔礼,扭头悻悻咳嗽了一声说:“都在这干看着干什么?没有眼力见的东西,快去给真君拿个凳子,让真君在这冰冰凉凉的地上坐着算怎么回事?垫子要拿最软的。还不快去。”
“不用不用,本王这就有垫子……”
是平等王两手各提一个大盒子来了,气喘吁吁忙说:“属下舌拨,参见纯阳真君。”
他狗颠屁股似得亲自双手捧一张麒麟皮垫,为无须掸好了尘:“真君?”
见无须像听不见似得,声音高了两度:“请真君挪动尊臀!”他身材胖硕,说话本来便底气很足,再一拔高,特别恢弘响亮。
无须一下子起身,把平等王踢倒在地:“吵死人了!你好烦啊!”
他还不觉得解气,揪住平等王的胡须一拉,差点连脸皮都扯下来了:“你再吵!”
转轮王失笑。平等王捂脸道:“真君抬爱,你笑什么笑!”
他转而对无须嘿嘿赔笑,打开礼盒说:“一点薄礼,请真君赏收。”
盒盖揭开的一瞬间,平等王也傻了。因为是底下的人准备的,他也不知道里头竟然都是些孩童玩具,花炮啊,竹蜻蜓啊,陶响球之类的,忙说:“搞错了,搞错了。”又开另外一个盒子,里头都是小孩吃食。
平等王满头大汗,这算什么大价钱买的消息!可是却看无须竟然认真地在里头翻找,略失所望说:“没有糖狮子吗?”
众人皆是“啊?”了一声。
无须喃喃道:“糖狮子…卫璇以前常买给我的糖狮子啊。”
这下无须更加难过了。平等王站着,把盒子盖上也不是,放下也不是,手都酸了。
终于卞城王收工,表情艰难说:“真君,都一一查过了…十方地狱里,都没有这号人…”
眼看无须擒鞭在手,就要发火,卞城王马上说:“但是!这生死簿上是没有枉死城的记录的。”
无须眼睛又亮了起来:“你不早说!”风风火火跑了,鞭子也不要了,更别说让诸阎王送行了。
前脚无须走了,后脚檀弓就进来了,正好错过了。
檀弓见十根殿柱上血迹未干,地上一根染血长鞭,上面还挂着一小块舌头,十几个鬼吏歪七扭八,伤重难起,无间地狱的大判官长左右脸各一道鲜明巴掌红印,平等王的胡子少了一半。
檀弓两眉深皱。平等王嘴里正塞着给无须准备的糕点,抬头看到他衣衫整齐,全须全尾地进来了,无不惊讶:“你怎么混进来的?”
众人见檀弓气度,凛然有大神仙之概,本来直觉便是万分敬畏。大判官长在北阴大帝身旁侍驾几千年有余,见识颇广,经验老道,这时已经起身,一副迎大驾的样子了。
但他见平等王这样说话,又惑然了,平等王边吃边解释道:“哦,这本来是来找宝相的,说没见过纯阳真君,想来凑来长长见识。顺路我就给带过来了。你们看看吧,见到你们礼都不行,我就说宝相那小鬼上不了高台盘,认识的都是什么人。”诸人听说,心下一松。
平等王遥遥一望,鬼门关口的两列士兵都不见了,本来还想问问他们是怎么放檀弓进来的呢,逮住了一个游魂,说是见到鬼兵们呼呼啦啦,像是不知去哪里报信了。平等王捡起一个头盔:“怎么搞的帽子都跑掉了!”
檀弓半跪姿势,发现多人伤重,已经不治。看着样子年纪都尚小,本来最少还有几百岁的寿数。其中不少是未得道的半肉半灵之体,体中的酆都阴气,被无须的纯阳至火这般折磨,骨肉消疏还是小事,炁场可是全乱了。若是恢复得不得当,恐怕要沦落成为不灵不肉之身,六道难收。
鬼哭之声不绝,还有许多争扯锁链、撞击门窗、挥鞭落刀、血肉灼烧之声。酆都本来十分有序,只要不到地狱深处,其实与人间无甚大异,集市上有吆喝卖货的,弱河上摆渡人偶尔也会唱渔歌,讲究点的鬼吏府上还会用熏香,但这一时间,倒十分符合世人对于地府的固板印象了。想是无须撼动弱河,惹得地狱鬼魂都狂躁起来了。若是震伏未妥,几百万鬼魂一齐作祸,酆都大乱,人世灾殃,便是眨眼间的事。
见楚江王双眼半阖,神色怠倦,檀弓将两指搭其颈间,吴广王忙说:“我父亲的脉象本来便是如此不稳,并非是纯阳真君所伤。”
他拱手一礼:“还是多谢阁下关切之意。”
平等王赶檀弓说:“不是,谁准你在这乱摸乱逛了?成何体统!来人啊,把他叉出去!”侍卫皆死伤惨重,一时半会的,哪有活人供平等王驱遣。诸人听说他只是宝相之客,对他便轻视许多,但又因着血湖教主身份特殊,不好真破脸了管他,但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现在正逢内乱,哪有心思理会一个外客——
大判官道:“诸位殿下,还是快商量对策吧!要是真君发现白跑一趟,回来指不定地府又要如何翻江倒海了!”
都市王冷笑道:“掀翻地府之前,恐怕还要把你这脑袋顶掀开,看看里头装的是什么浆糊!那枉死城里押的是冤屈没白不得转世的人,哪里有什么新死的鬼魂?就算要使缓兵之计,也不支派个像点的,远点的去处。”明明是卞城王扯出来的枉死城,他却骂大判官。
平等王一拍脑袋,后知后觉:“哦!你们竟然是诓真君的!怎么敢的啊?”
卞城王汗流涔涔,说:“我也是急中生计罢了,看真君刚才的样子,若是我还说查无此人,后果不堪设想。如今冥主在于大海之底闭关,消息难达于彼…所以真君之事,还是略拖一拖,我想五方鬼帝不时便到了。”
檀弓听说无须不多时可能还要折返回来,便先处理伤者了。诸阎王对自己手下人死活不管不问,漠然至极,若非是他来了,收尸的人恐怕都没有一个。
都市王道:“纯阳真君的事,岂是几位鬼帝殿下就可以裁夺得了的?我看你们各地狱挑捡些小鬼,供真君出出火气。真君在此闹上十天半个月的,发现当真找不到,便会走了。”
卞城王道:“眼下不敢打扰冥主大人,也只能这样办了。忘川河的鬼魂也只能一并拘着。”
吴广王将楚江王送到回背阴地狱的渡口,又把受伤的好友安顿好了,一身雪白劲装全是血污。这刚回来,便听到卞城王之语,大惊道:“什么?忘川河的鬼魂?你的意思是你们下令停运了忘川河?”
都市王一挑眉毛:“怎么?”
吴广王一下站起,十分激愤,一声断喝破钢如泥:“真是荒唐!你身为一方阎罗王,难道不知忘川一日往来数万鬼魂,忘川停流,轮回失序,多少孤魂成野鬼僵尸,多少妇人产厄伤亡,胎血淋死腹中分娩两殂!传我的令,忘川河渡行如常,六道轮回一刻也不能误!”
都市王笑了:“传你的令?你和你爹两个戴罪之身,若非冥主大人宽宏体下,你们俩死葬何处都不知道,还能在背阴地狱当阎罗么?你觉得自己配位么?快点回家闭门思过吧。”
吴广王说:“今日之事当以公理论之。若我不配,你这般不公处置,又岂是一个称职的阎罗王所为?”
都市王笑叹道:“好,那论理,那吴广王有何高见呢?你搜搜这八万四千间地狱的地板缝,只要能找出来纯阳真君要的人,不要说我不配这阎罗王的帽子,我把我的项上人头都端给你。”
吴广王道:“你们为何要替纯阳真君寻人?生死有命,本就是定数,岂容篡改?纯阳真君因私乱公,在地府如此横行作乱,蛮杀无辜不可计数,你们不但放纵,还这般为虎作伥,媚上讨好,已是可笑至极!如今还要因为他牵累众生轮回之事,酿成人间大祸,你们把地府的彰纪法度放在哪里?”
檀弓本来在以宝瓶收集亡灵,地上莫说没尸首了,就连血污都差不多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一块被无须被砸烂的“公明廉威”牌匾,孤零零地躺着。他这时停手,抬眼深深向他们一看。
吴广王直直盯着卞城王与都市王,平等王忙捂住了吴广王的嘴,将他拉坐下来,说:“乖乖,我的小老弟,你可说话仔细!”
吴广王不但不领情,反倒一拂袖将平等王甩开数丈:“我为何要仔细!我说的难道不对?王法昭明,俨条章之具在,神仙有罪,当以法绳之,无所宽贷,与庶民何异?”
卞城王失色,转轮王掩口,都市王不屑理会,仿佛在看一个大笑话。平等王忙说:“小老弟,你来这里不久。你是不知道纯阳真君乃是……”
吴广王无情打断:“我如何不知!纯阳真君是当今三十五重玉虚境清微天紫宸大天帝道君的座下神火,而大天帝又是九宸高真之中最为尊贵者,诸天大帝皆诣受他事。我更知道你们一逢机务便喊累叫苦,整日却只挖空了心思如何媚主。但是冥主十分难见,你们一番马屁本事无处施展,于是今日见了真君便如久旱逢霖。我本来管不到你们为官作宰的恶风,可是牵涉到三千世界六道轮回,你们竟然还只想着一己私欲!堕胎害命把百万生灵的性命当做儿戏!”
吴广王再次呼唤来人:“忘川河不能停渡!一刻也不能!”
冥主闭关,五方鬼帝不在,都市王可谓是一手遮天的存在。其手下实权,顶十个吴广王还富余。所以这时根本没有鬼兵敢动。
平等王因见大判官长正然在簿子上刷刷记录,恨不得拿针缝上吴广王的嘴,拿麻袋套住他的头,忙拉过他说:“不是,这大天帝和冥主什么交情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还没有搞明白?”
吴广王冷笑道:“呵呵。如何不知?先师曾说大天帝是三千诸神之中,最为明慧直正之人,大慈大惠不可思议。可如今看来,能调教出这般猖獗恶徒,看来也是一个同等昏聩冥顽之主。你们愚忠这样的两位主君,可悲可笑至极!”
此话一出,众皆哗然。平等王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吴广王对大天帝这般痛语恶评,已是忤上的大罪,他话中的“两位主君”的另外一位意又在何指,诸人岂能不知。一向平和的卞城王都道:“你……怎敢对大天帝和冥主大人这般出言不逊!”
都市王仿佛对他这般慷慨陈词早有所料,抱臂道:“还能怎么敢呢?恐怕他这阎罗王的位子,是不想多坐了。”
吴广王道:“吞舟之鱼,不游枝流,鸿鹄高飞,不集污池。若非为了陪伴父亲,我本来便不想再在这阴诡泥沼中多待片刻!再奉劝你们一句,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你们虽然已身为地狱之长,但是做出这般啖食人命之事,难道便不怕阴司报应了吗?”
吴广王目中没有一点哀恳害怕的神气,他一扬袖,转身便要去忘川河,可是却被都市王的随从拦下。吴广王破口大骂:“你们有这阻拦我的功夫,世上又多了多少无辜怨鬼!”
都市王笑了:“话说完了,痛快了?这就想走了?吴广王说的话,都记清楚了吗?是何定罪,是何惩处?”将头一别,看向旁边的大判官之长。
大判官长被无须打得鼻青脸肿,牙齿都掉了三五颗,讲话含混得很:“按律,按律当剥除……”
他忽地感觉有谁看了他一眼,那淡淡却锋利至极的压迫感,与冥主颇有八分相像。大判官心中害怕,忙改了口:“按律,当等待……待北方鬼帝裁决。”
还没等他说完,便见吴广王脱了帽,掷在地下,更将象征阎罗身份的长命锁两头一拉,从中截断,一并摔了。
都市王与卞城王说:“那就等着鬼帝吧。但是也不能纵他自由来往,万一到真君面前冲撞了圣驾,恐怕这罪责你我都担待不起。”
卞城王看了一眼吴广王,偏过头去,有些不忍地点了头。
都市王道:“血湖地狱中有一间血盈地狱,便先关在那里吧。兄等意下如何?我便去复命鬼帝。”
卞城王本来就是个和稀泥的和事佬,哪里愿意掺和。他抹一把冷汗,一心想的,只是纯阳真君别那么快回来罢了。
平等王忙说:“等一下啊,我看这样不大妥吧?血湖地狱关的都是有大罪之人,里头如何你也清楚。吴广老弟好歹也是一方地狱之主,咱们也没有这个权力关他…”
都市王说:“没有权力?那如今冥主和鬼帝皆不在,难道就要放任这样的大罪之人横行不法吗?”
平等王忙说:“你怎么瞎扣帽子,吴广老弟他不过是……”话还没说完,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
果真,都市王马上说:“哦?平等王言下之意,这等邪僻忤大天帝令誉、逆冥主圣名,还算不得是大罪?那什么才算得上大罪?请平等王指教。”
看见事情越闹越大,卞城王只好出来打圆场说:“其他地狱本来便是人满为患,现下弱河风高水涨,鬼魂更是十分暴躁。所以血盈地狱未尝不是人少清净的去所。我想都市王殿下也是这样考虑的。”
看平等王还是犹豫,都市王笑说:“不会是平等兄辖制不住血湖教主,怕他不收人吧?”
这话可戳到了平等王的痛处,他马上说:“关!关!关!马上就关!小小血湖的事,我堂堂大地狱长还管不了了?”
都市王将手一展,对吴广王说:“请吧。”
吴广王一扬手将鬼兵挥开,说:“我自己会走!”可是都市王的人手哪里会听命于他,数个金甲鬼兵立刻涌上,便将他压住了。
“他所说无一言有虚,何罪之是?”是檀弓目色庄严。
平等王本来在那抓耳挠腮,抬头一看,说:“你怎么还没走!”他一直没注意到檀弓,只余光注意到地上一直半跪着个人,还以为是哪个手脚勤快的在那抹地。
都市王皱眉道:“你是哪里来的,今日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也敢替这等重大罪犯抗本王的命?刚才没理会你已经是在给宝相面子了,不想和他一样下场,就马上给本王滚开。”
“阁下不必为我申辩,我今日为六道生灵而死,好过他日死于这些人的阴诡毒计之下!”吴广王气冲霄汉,“一人做事一人当,阁下请让开,此事于你无涉。”
都市王嗤一声笑了出来。平等王道:“你在这掺和干什么!”刚说完,便听都市王说:“此人包藏罪犯,开脱狡辩,一起押去血湖地狱,好生思思己过吧。”
……
头一回见到宝相眼瞪如铜铃,一副受窘之态,可平等王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很难说他们两个现在的脸色谁更难看。
宝相看着鱼贯而入的鬼兵,压着檀弓和吴广王过了血湖地狱的鬼门关,往血盈地狱走去。
平等王搓搓手,对宝相挤出一个笑,说:“这个嘛,吴广那小子心直口快的,素来就和都市王他不大对付,今天实在是鲁莽了点…犯了点错。这不是别的地方人多塞不下,就送到你这来了。你下手轻重有点分寸啊。咱俩的事算咱俩的,总得一码归一码,你说是不是?”拍了拍宝相的肩。
平等王虽然为人势利,但颇有人情味,背阴地狱偏僻贫瘠,一年下来能克扣出来多少油水?但那父子俩逢年过节还常常宴请于他,言谈间也无甚攀交之意,甚为真诚。还未及报贤邻厚意,便逢遭此变,一想到此,长长叹息。
宝相遥望那列鬼兵,直到檀弓的身影隐没不见,才扭过头来和平等王说话:“他又干的蠢事,到底和我朋友有什么干系?”
“这…哎……”平等王支支吾吾。
“你们自寻死路,为什么拉着我一道?立刻让都市王施令放人,否则我现在就去禀告北方鬼帝。你们全不成活!”
平等王素日只见过宝相和只晒太阳的猫一样,懒散得很,仿佛什么事都提不起他的兴致,哪里见过他这般疾言厉色的样子?
他便以为宝相是害怕北方鬼帝偏心吴广王,又不好直接伤都市王的面子,会将宝相作为替罪羊惩处一番。
“小宝相啊,这个吴广老弟和他爹在这里处境怎样,你也知道的。北方鬼帝不喜欢得很,哪里会帮他?都市王才是北方鬼帝乃至冥主跟前的大红人呢!”他数个大拇指说,“都市王他才叫这个呢!所以什么叫我们全不成活?你绝对不要担心鬼帝会治你罪的,你就是代着关关而已……我只要你卖个面子,待他略厚些。”
宝相全无耐心:“真是鸡同鸭讲!”
平等王见他这样不予通融,也虎起了脸:“宝相!我告诉你不要不识好歹!你这朋友是我押的!怎么样!我就是告诉你他两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敢对吴广老弟怎么样,你的好朋友也是一个下场!懂我的意思吗?”
宝相都懒得听完,匆匆忙往檀弓那跑去了。
跟上的时候,二人已经被压在血盈地狱鬼门关口了。人已带到,鬼兵自散去后,宝相忙将檀弓拉出来。
宝相笑得明媚灿烂:“天帝哥,怎么搞的呀?你和他们玩游戏的不成?那怎么不和宝相玩游戏?这里头可不好玩,来,我带你悄悄出去。”说着拉着檀弓的手,便要走,檀弓却不动。
檀弓道:“宝相,此我之意也。如今紫微在于大海之底,无法予我通行血湖之令。目今无人知我身份,我便可简便与彼相见,而不惊动紫微。即便为紫微所知,而你不知者何罪,紫微不会因放行于我,而迁怒于你。”
见宝相思忖着什么,檀弓补充说:“我已付托滕玄,持我信物复渡忘川,无须见之,亦不会再行为乱。”
宝相看似认认真真听完了,目中神情却闪烁不定,笑着说:“啊,原来是这样。天帝哥原来绕这么大一圈,是为了要去见他呀,而且也是在为宝相着想,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咱们地府也都恢复正常啦…可是里面又脏又臭的,我带天帝哥找个干干净净的路呗。”
“我往来于此不下百回。”檀弓言下自知道路。看向宝相的眼神,薄薄染上一层冷霜。
宝相笑容一僵,而后忽将双手环上他的脖颈,踮脚一阵幽幽香味便送了来,和檀弓身上的冷冽气息短兵相接,俏皮笑说:“天帝哥干嘛忽然这么凶霸霸的。宝相明明是怕天帝哥……”
檀弓几乎从不打断别人说话,可这次却是例外:“我言已尽,请舒之。”
……
“教主,要不要派人上去看看?”
“教主,教主……?”
宝相站在窗前,看似是在温柔拈花,近看却看他将花汁烂揉,满手血色,忽然,没一丁点预兆将手中的花瓶砸个粉碎!
“一群禄蠹蠢货,坏我大事!”
众侍从皆伏地叩首,鸦雀无声。
宝相猛掀衣袍坐了下来,把手指放在嘴里一咬,血液并着花汁,作成砚滴。
只见那砚台中朱色班驳,没磨两下,竟然从中生出一只十分可怖的血手,断了一指,断面和甲缝中皆是污泥,更像从土中长出的一般。
宝相挥笔写竟,将一张纸条丢去。
猝然升起一团火焰,将血手和字条一并燃尽。在火焰舒张当中,字条缓缓展开,依稀能辨认上面只写了四个字:
“帝疑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