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伯爵对我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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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西蒙的庄园在地下室还有一个书房。约书亚在年幼的时候曾去过。

那时候西蒙带他去了他家作客,他愿意给他极大的纵容,有非常广阔的空间给小孩游戏和探险,唯一不允许他靠近那里。但他显然没有什么带孩子的经验,错误估计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和探究欲。

约书亚偷偷通过楼梯走到地下一层,却被阴冷过道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吸引,从而走进了西蒙禁止他靠近的书房。

房间里有很多人。

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衣着都很讲究。约书亚唯一记得他们的眼睛,在转向他的时候似乎一闪而过非人类的光泽。他害怕地缩了缩身子,几乎想转身就跑。就在此时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不是说不许来这吗?”

听见这句话的一瞬间他就莫名安心,反而是慌张掩盖了恐惧。约书亚抬起头看向他,害怕从他脸上看出愠怒或失望的痕迹,可是西蒙依旧是那样淡淡的神情,不辨喜怒。

他抬起手,约书亚小小地往后挪了挪脚步——他以为西蒙会让他回去,但他只是向他招了招手,“过来。”

“……”小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上前,雀跃地钻进他的怀里。

就在此时有一道嘲讽打破了沉寂。

“看来传闻说的没错,您果然和一个人类小孩走的很近。”

“人类小孩”?约书亚直觉他的表述有些问题,他们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也令他害怕,他轻轻地扯住西蒙的袖口,仰起头只能看见线条冷峻的下颚,在月光下呈现剔透的白。

男人冷冷地说,“我想,这应该是我的私事。”

底下一群人似乎对他的观点不太赞同,悉悉索索地有压低的交谈声,只有寥寥几个人站起来。

“我还是无法理解,和食物谈共处这种行为,又有谁见过人类和猪羊谈和平?”

“您知道,留一个软肋在身边,这是不智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在座诸位一样支持您的决策,他们只会认为您被许久前和教会的战争磨平了锐角,不再适合领导我族。”

约书亚那时候还太小,并不明白他们在谈论什么,只能敏锐地察觉到屋里凝滞的气氛,低头沉默不语。西蒙揽住他的怀抱紧了一些,反而让他放松下来。

“感谢你的忠告,爵士。”他听见西蒙的声音平静地在逼仄的空间里流淌,“如果有机会也请你替我转达,我不喜欢内部争斗,但乐于接受任何形式的挑衅。”

他感觉到身后男人每一寸紧绷的神经,和引而不发的怒意,但是抱着他的手始终是温柔的。像孤高的云在月色边徘徊那样温柔。

或许就是那一刻开始这种饮鸩止渴般的依赖。汹涌成无可抵挡的情愫。

颓亡于一场大火。

那是他的生日。

就像今天一样。

在午休时分,他路过长廊,修女正在和孩子们讲着王尔德的童话。

“那树说道,‘你若要一朵红玫瑰,你需在月色里用音乐制成,然后用你自己的心血染她。你需将胸口顶着一根尖刺,为我歌唱。你需整夜的为我歌唱,那刺需刺入你的心头,你生命的血液得流到我的心房里变成我的’……”

强烈的阳光从梧桐叶的缝隙里涌入庭院,繁杂塔尖的屋檐泻下了一线天光,女人的声音娓娓诉说,几乎不像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呀,约书亚神父!”

孩子们看见他快活地呼喊起来。

他们喜欢这位年轻温和的神父先生,约书亚揉了揉凑上来抱住他的男孩的头发,“抱歉打扰你们,但时间不早了,姑娘们先生们,你们得回家了。”

“可是故事还没有听完呢……”

“对呀!青年最后得到他的玫瑰花了吗?”

“去吧,孩子们,”修女笑着说,“等你们午睡回来,说不定还能听完这个故事。”

在故事的最后,青年得到了红玫瑰,他与心仪的姑娘共舞,坠入爱河,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天真无邪的孩子们只要得到这样的结局就足够了。

和修女打过招呼,约书亚一路走到了教会的中厅,却发现告解室的门上挂着一把黑伞。

他以为是某一位来教会告解的信众留下的,可这把伞很低调,并不是女士那样装饰着珍珠和蕾丝的漂亮阳伞,这样好的天气,除了女士什么人会带一把伞呢?

他打开告解室的门,看见了座椅上的一罐糖果。

玻璃罐子做成小熊形状,里头五颜六色的包装纸闪闪发光,看上去多么讨人喜欢。他转过身,不出意外地看见了西蒙。

西蒙靠墙站立着,身体没入阴影中,他头顶的彩色玻璃十分绚烂,而他正好踏着光与暗的分界线。

约书亚端详了他一眼,嘴角上扬了一抹并不显得愉快的弧度,“您难道是来和我说‘生日快乐’的?”

“你需要吗?”

“感谢您的生日礼物,拜您所赐,那一天之后我就再也不过生日了。”

他此刻说起“您”这个称呼总会显得有些讽刺。西蒙并没有将他阴阳怪气的语调放在心上,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显得意味深长。

“你还记得那一天吗?”

“……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一天你做了什么,你还能完整的回忆起吗?”

神父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你非要提醒我,我是多么愚蠢吗?”

他向他告白,他吻了他。几个小时后他所爱的人就给了他一份永生难忘的礼物。所有记忆铺陈得坦然,却像丢失了重要一部分的拼图。

缺失了什么呢?

直觉告诉他,丢失的那部分对他来说至关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认真的回忆就让他的头疼痛不已,似乎有人拿着锥子在穿凿,几乎站立不稳,西蒙扶住他“别再想了。”

他轻柔地拍着他的背,“忘了吧……小家伙,忘了吧……”

他的话语在约书亚耳中完全是另一个意思。

忘?他怎么可能遗忘?!

“你在劝我放下仇恨?西蒙,你有什么资格——”作为凶手,让被杀害的人的亲属放下仇恨。

西蒙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问,你还爱我吗?

约书亚从没有想过他也会有这种疑问,怔了一下。

在他印象里,西蒙这两个字和缠绵悱恻的爱情是永远联系不到一起的。

他曾经历爱慕与恳求,热切与卑微,背叛与憎恨,他渴望他的回应,祈求他的爱意,在火焰中颓败,在漠视中消亡,可在夜深人静念起他姓名的每一个音节仍会恍惚。

——我依然爱你,我却对此无能为力。

他多想承认自己的失败,他想投降,想认输,不愿意直面这种你死我活的残局,面对西蒙,他是如此无力,只能利用对方对他的宽容当做武器——多可笑,他曾经最珍惜的东西被他亲手用来刺伤他所爱的人。

“我不否认,我还爱你,”约书亚推开他,他松开手,那罐糖果砸在地上,零零碎碎散落一地,那些五彩斑斓的色泽随记忆褪成黑白。

“但我已经不爱吃糖了。”

“……”西蒙静静地看着他,即使没有笑意,他的眉眼也显得艳丽旖旎,像锁链将他围困和缠绕。

约书亚问:“我能再向你祈求一份礼物吗?”

他没有等他回答,端起台上的祝祷用的银杯,一口含进里面的圣水,环住他的脖颈给了他一个吻。

约书亚仍像那一年那样,踮起脚尖,生涩地与他唇齿交缠,将寡淡无味的清水渡到对方的口中。伯爵顺从地咽下它们,并没有任何反抗。约书亚握住胸前的十字架,用力一扯,圣洁的象征闪着银光消失在他随手一掷的动作下。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西蒙是个深渊。一旦落入就永不可能抽身而退。只能堕落、堕落……一直到不可知的彼岸去。

他的手抚摸过他的胸膛,替他解开领口,露出大片苍白的肌肤,西蒙的手指从他身后绕过,扯下了他的披肩。黑色与黑色交叠着落在脚边。

西蒙的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微颤,却仍然是低哑而性感的,“我听说这件衣服有三十三颗扣子。”

神父轻喘着道:“你可以一颗一颗地解开它们。”

没有任何血族能抗拒,这样漂亮又鲜活的小东西。毕竟血族不算很有节操的种族,西蒙稍好一些,但他又不是真对约书亚毫无感觉。诚然那未必是爱情,但至少有宽容和喜爱。——对情感如血液淡薄的血族来说,这份宽容已经足以发展更深层的关系。

或许没有后来发生的那些事,他们现在真的能够成为甜蜜的情人。

在漫长的生命里,伯爵和人类做过爱,也和深渊的魔女上过床。无论从哪个角度,他都该是不洁和有罪的。现在,他要用自己的污秽,去染黑高洁的神之使者了。

在日光下。在穹顶下。

他善良,纯洁,纤尘不染。

蓝得透亮的眼睛,雕塑般优美的轮廓,像大圣堂上的圣子弥赛亚。

他们在神的见证下,交换过一个甜美却致命的吻。和一场酣畅淋漓的性爱。

就像梦一样,那就像在做梦。

约书亚仰起头,看见遥不可及的穹顶第一次离他这么近,好像触手可及,壁画上那受难的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和围绕他的信徒,他们和他一样赤身裸体。

西蒙的双手紧贴着他那偏细的腰,他们缠绕着亲吻,浪潮一般不断翻涌。离经叛道的事他做过不少,但在与血族格格不入的教堂,在圣像之下与一名教徒发生关系,或许他还能凑到他耳边暗昧不明地叫上一声“神父”。

“Father”——那应该会很有趣。

“……神父。”

可惜他的小乐趣提前被人剥夺了,远处忽然传来教会里修士的呼喊声,“约书亚神父,您在这吗?”

“有人来了。”约书亚的脚尖勾起地上的衣物,西蒙抱起他推开了告解室的门。

封闭的空间极其狭隘,他们贴得很近,西蒙能清楚地听到对方呼吸和心跳的声音。只有镂空的窗户有稀疏的光亮透进来,勉强能看清对方的模样。

约书亚的表情不算轻松,甚至有一丝紧张和窘迫。是第一次做坏事的表情。

至于西蒙,这种程度还完全不至于让他羞耻,他原本是好整以暇的,可是刚刚咽下的圣水的反应很大,剧烈的疼痛在腹中持续炸开,他抵住上腹,忍不住溢出一声呻吟“嗯……”

蓝色的眼睛转过来,略带不赞同地看向他,将食指抵在唇边,小小地嘘了一声。

那显得有些可爱了。如果不是胃太疼,伯爵几乎要笑出来。他将脑袋耷拉在对方的肩窝,在他耳边轻轻呃了一声,眯起眼缓缓吐息道:“疼……”

“……”约书亚无奈,将一只手贴上他的腹部,替他揉按着躁动的器官,另一只手环过他的腰,手指安抚般一下一下顺着对方的背脊。伯爵满意这样的服侍,他看上去甚至有些懒散的惬意。探出的舌尖滑过羊脂般白皙的颈侧,引动战栗。食欲和色欲的结合真是至高无上的飨宴。

脚步声逐渐远离,约书亚的呼吸变得急促,他侧过头去看他,缝隙里的阳光显得清冷和朦胧,在伯爵的脸上铺上一层细碎的白沙。

伯爵凑近了脸庞,屈起的膝盖暧昧抵进他双腿之间,将他禁锢在胸膛与墙壁之间,约书亚伸出双臂拥抱他,他们紧紧相拥,要把彼此融化到身体里那样,滚烫的音符跃动起来,用汗水捕捉颤动的间隙。

冰冷的液体滴在他的锁骨上,约书亚抹了一把,他起初以为那是汗,但是众所周知吸血鬼是没有那种东西的,直到他把手指凑到了鼻端,嗅到了血腥味。

那是伯爵的血。

“疼?”他喘息着问,好像非得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才能有所安慰,“有多疼?”

伯爵总是能配合他各种想法,他思索了一会,给出一个对方能确切感受到的比较。

“我想,应该比你疼。”

那种疼痛好像一窝毒蛇在薄弱的肠胃里蠢蠢欲动,顺着凝滞的血液席卷到全身的每一个角落,心跳的频率异常,呼吸急促不堪,他感觉到久违的寒冷,只有眼前这具人类的躯体才能给他一点点温暖。

“……”哦,约书亚觉得,那确实应该是很疼了。

他安慰般吻过他的嘴角,却被咬住唇珠,严密地堵住了每一丝缝隙,交换了一个腥甜的吻。

“我有罪,神父……”西蒙喃喃道,那些话语被轻柔地衔在唇齿间都像含着爱意,注视他的深邃双眼好像还能掬一把似是而非的深情。

“我引诱了一位信徒与我沉沦。”

那是冰川遇到了熔岩,相互裹挟,在吐出的雾气氤氲中被各种光怪陆离的色调冲击,在眼前激荡成斑驳不清的色块。约书亚自暴自弃般享受着快感与疼痛,那像是烈酒,辛辣是一种疼痛,疼痛过后是萦绕的眩晕。

不够,还不够,他们所感受到的疼痛对彼此来说都抵不上惩罚。对约书亚来说,从被铭心的仇恨刻入骨髓起他就不曾无瑕,也就不存在被玷污。他凝视着深渊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属于深渊。

“他是自愿的……”约书亚像无根植物那样攀缘于他的脊背,呢喃道:“主说,凡是所作必有所偿,”

“他饶恕你的罪过。”

《传道书》言: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撕裂有时,缝补有时;静默有时,言语有时;

怀抱有时,不怀抱有时;

爱有时,恨也有时。

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在弥漫着的干枯了的蔷薇花香气里。迟暮的阳光也照不进分毫的幽深的地下,厚厚的帘幕铺陈着阴冷的气息。巴特莱不疾不徐地绕着床沿巡视,像猎人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他俯下身,苍白的手指掠过沉睡的人的下颚,像轻佻地抚摸过花瓣。

但那注定是一朵带刺的花——他的手腕被狠狠地攥住了。西蒙对待他可不像对待神父那般温柔,他睁开眼注视着这名不请自来的客人,收紧的掌心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裂的声音。

这位客人因为疼痛抽了抽嘴角,还是笑着连着发出哇哦的感叹,“我们的睡美人醒了。”

伯爵没有披上外套,衬衣口白色的折边领花有违平日的凌乱,带着飨欲后的困倦惺忪,他的脸色是一种过分的白,显得红唇在那张脸上格外鲜明,像是空白纸上一抹惊心动魄的油彩。随着他撑起身体的动作,乌黑的发丝顺着肩头滑落,微微挡住了他一侧垂落的眼眸。

在巴特莱心目中的伯爵永远是这么强悍高贵,就连投来的轻飘飘的一瞥,都像是纡尊降贵。好像他是什么尘土,看一眼就会落进那双纯黑的眼睛里去。

“你选了一个错误的时机 ,”伯爵淡淡地开口,他甩开巴特莱的手,像甩开什么脏东西似的。“我现在不太舒服,所以脾气不会太好。”

“恰恰相反,我觉得这是个好时机。毕竟你也从未对我温柔过,不是么?”他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拖长了音调像是咏叹那样,“我的伯爵大人——您的眼里何曾有我。”

这么多年了,他都不敢出现在西蒙的面前,只敢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暗暗地窥视他。西蒙不会主动找他麻烦,但如果他敢出现,他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和对待其他不听话的同族没什么不同——巴特莱从不怀疑这点。

西蒙只是偏了偏头,反问他:“我应该把你放在眼里吗?”他的语气越是平淡,只显得越是嘲讽。

“你总是太过自信!”巴特莱的声调倏然高昂,他阴鸷地怒视着不动声色的伯爵,复又变得平缓,“西蒙,那将会是你最大的败因。”

“……”这确实是他状态最差的一次。圣水对血族的伤害是致命的,虽然要不了他这种老家伙的命,但是腹内翻涌的疼痛折腾得他难受极了,足以让他沉睡好长一段时间来平复。被惊扰睡眠再加上一段冗长的对话更让他不耐烦和头痛。

“废话太多。”

血族打架可不如他们外表看起来的那样具有美感。比人类更快的速度和更强大的力量意味着他们更具破坏力。他们极少使用人类的武器,因为那些东西都不如他们看似纤瘦的手指来更好用。

几乎交手的瞬间,巴特莱就能感觉到西蒙的力量衰退得厉害——这对寿数等同于力量的血族来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这确实是个好机会,甚至是唯一的机会。

虽然如此,可是那毕竟是西蒙,仅凭一个人就能够稳固人族和血族的三百年和平的血族伯爵,就算再如何虚弱,仍然是不可小觑的。

此刻这个封闭的房间就显得太狭窄了,精美的家具在粗暴的战斗中变成碎片四溅,西蒙微微侧头躲过往他眼睛飞来的一块碎木片,巴特莱抓住机会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摔出去,因为大力的冲击将一角的墙壁撞得坍塌,就在光线映入眼帘的一瞬间,巴特莱反射性地伸手挡了一下对于已经适应黑暗的双眼来说过于耀眼的红色夕阳。

就是这一瞬间。西蒙猛然暴起掐住了他的脖子,将他狠狠惯在了地上。咽喉是个特殊的部位,血族都有这样的习惯,就像野兽一样——露出咽喉就是他们臣服的方式。

他的手指已经穿透了他的皮肤表层,伤口处汩汩冒出鲜血。

——西蒙不会手下留情。他会死。

就在刹那间,巴特莱想起了对方饮下的那杯圣水,孤注一掷地用力握拳砸向他的腹部。

“唔……”剧烈的疼痛让伯爵的身体猛地一颤,光明属性浓郁的圣水持续对抗着他的自愈能力,他的肠胃现在脆弱得不可想象,哪怕是最轻微的触碰也能让他感觉疼痛,何况是巴特莱全力的一击。

对方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顺势伸手一推就将他压倒在地,形势瞬间颠倒。巴特莱看着身下美丽的猎物,扬了扬下巴。

“我说过了,你会为你的傲慢付出代价。”

为了防止伯爵挣扎,他将一条腿的膝盖压在了他的腹部,柔软的内脏对上坚硬的髌骨几乎毫无抵抗就深陷,那种感觉好像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呃唔……”西蒙溢出的呻吟又被他咬着下唇咽下。

“……滚开!”

他的愤怒的语气令对方一愣,紧接着笑起来,“你生气了?”

伯爵从来都是喜怒难辨的,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优雅的皮相后,他或微笑,或冷漠,或漫不经心,巴特莱从没见过他将情绪的起伏放得这么明显。

——也或许他从没体会过这种被人掌控的弱势。

“别怪我,你应该责怪那位神父,你今天受到的一切痛苦都是他带给你的。”

他恶意地动了动膝盖,底下紧绷的肌肉早就因为圣水的作用变得绵软,柔弱的肠胃像被巨石碾过,压迫得突突地跳,西蒙咬牙痛吟了一声,本能地屈起双腿用手去抗拒,然而疼痛让他使不上力气,而挣扎的动作只会增加施暴者的快感。

那种痛根本分不清是来自外部还是内部,窒息般涌来。“唔……巴特莱……”

他的嗓音因为疼痛而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和深情完全搭不上边,但仍让被被呼唤的人心头一跳,强硬的语气也软了下来,“别犯傻了,西蒙,他如果真的爱你,他怎么可能会不信任你?会伤害你?”

“伤害我的不是他,是你。”如果没有巴特莱改变了约书亚的记忆,现在的一切也都不会发生。只不过在当时这确实是他满意的结果——巴特莱了解他,所以总能踩着他的底线做些小动作。

“你敢说……你改变他的记忆没有私心?巴特莱,你嫉妒的样子……呃,实在丑陋。”

“我会嫉妒一名人类?”巴特莱像听见什么笑话一样冷笑起来,“我就是不明白,我也只不过是亲吻您——”

他想到了那个午后,有金灿灿的暖阳,还有新雨后草木气息的微风,他被蛊惑了,他鬼使神差地靠近了他。

同样都是亲吻,同样都是爱。

“为什么?……凭什么我就要被你从家族除名,像丢垃圾一样将我摈弃?!父亲!你告诉我为什么?!”

他发狠地将手按进他的腹部,紧实的小腹被他压得深深凹陷,伯爵精致的眉眼因为疼痛而紧蹙,呻吟不断从嘴边泄出。圣水在腹内咕噜咕噜翻搅着,像是无数利刃锉开薄薄一层的脏器,他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身,腥甜漫上喉咙。

巴特莱看见从伯爵唇边淌下来的血,浓郁的血腥味让他的心狂热地躁动着。在他的视线与那抹鲜红相触的瞬间有一阵狂喜和快意在他心间涌动。

他伸出舌尖,卷过他嘴角的鲜血。像是品味美酒那样醺然啧了啧舌。父辈的血对于他们这种后裔来说是一种至极的享受。

这是西蒙,是他的伯爵,是他伟大的缔造者。“西蒙”和“血”两个词单拎出一个都能让他兴奋不已,这是他希冀已久的遐想。

他的手指挑开丝滑的布料,露出对方线条优美的腹部,紧接着毫不留情地戳进那漂亮的脐心。伯爵低吟了一声,深吸一口气,勉强能开口“你想杀我?”

“不!”巴特莱惊讶地瞪大了眼,好像奇怪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不不不,我等待了这么久,就是为了得到你……亲爱的,西蒙,我可舍不得。”

他只是迷恋这种感觉,柔软的嫩肉将他的手指包裹,随着喘息起伏,美妙的律动。

一个指节,两个指节,这种撕裂般的疼足以击溃人的理智,像有毒蛇钻进他的腹腔。

“滚!”西蒙浑身痉挛般颤抖,按住他肩膀的指尖嵌进皮肉里去,“呃……巴特莱!你不杀我,我会杀了你……”

虽然肩头一直在流血,对方却不为所动。“你杀了不少血族,你摸过他们的心脏吧?那种滑腻的、腥臭的东西,就像死掉的石头一样又冷又僵硬——哦,石头可不会死,我只是打个比方,它们丝毫没有人类的心脏来得活泼和火热,”他的语调一转,突然变得阴沉,像是魔鬼的耳语,“但你肯定没有摸过自己的内脏。”

疼。

更多的是恶心,肮脏。

西蒙忍不住干呕起来。对方的手指已经穿透了腹膜,正挑动着娇嫩的柔肠。粘稠的血顺着脐心溢出,混杂着肠液,他绞着双腿不断摩擦着地面,发出痛楚的呻吟,鼓噪着听众的耳膜。

巴特莱的呼吸也粗重起来,“我现在触摸到你的内脏了,他能像我一样离你这么近吗?”

“……”西蒙已经丧失了说话的力气,他的羽睫微微垂着,眼睛因为痛楚而眯起,仍显得轻蔑。

对方被他的眼神激怒了。“你说我嫉妒?对,没错,”他呵呵地笑起来,猛然低吼道:“我嫉妒!我嫉妒快要发疯了!”

他看见西蒙的嘴唇微微翕阖,似乎在说什么,他的声音很低微,但是巴特莱依然辨认出了他的口型。他说的是。

你不配。

熊熊的烈火在黑夜点亮。

这把火烧得迅猛热烈,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地盘,想要将目之所及的一切纳入它的国度统治。忽略它吞噬的生命,那种景象其实很壮观。

火焰,又是火焰。自从八年前的那一夜他就对火焰深恶痛绝。直到他听见了呼喊声和枪声。

一切发生的时候约书亚正在中厅做着晚祷。那名血族是从他头顶的天花板上窜下来的,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可是月光暴露了他的身影,约书亚从枪套处拔出枪,一击射穿了他的心脏。

彼时那只血族的手指才刚刚碰到他的领口。

从几百年前起教会神父就会顺便承担驱魔师的职责。在恶魔越来越少见的现在,对付起这种低等血族他们都是驾轻就熟的。

——然后火焰就烧起来了。

一名自称“加文”的吸血鬼出现在他眼前,“又见面了,约书亚神父。”他用着一种熟稔的语气和他打招呼。

“这位先生,我不记得我见过你。”

“我们当然见过,神父……哦,对了,那时您还不是神父,只是个躲在伯爵身后的小男孩——当然,这一次他自身难保,恐怕没办法这么及时了。”

约书亚敏锐地捕捉到了“伯爵”两字,挑了挑眉,“他怎么可能会死?就凭你们?”

“是凭你,神父先生。”加文用一种残忍的,近似凌迟的目光看着他,“你给他的那一杯圣水。”

“……不可能。”约书亚第一反应就是否定,“只是一杯圣水,他可是西蒙……”一杯圣水而已,怎么可能要他的命。

加文像是看穿了约书亚强装镇定的神色,缓缓补充:“可他要对付的,是他亲手创造的后裔。”

“三百年了,西蒙的时代也该结束了,血族和人类注定无法平等共存。”他微笑起来,就像看到某种光辉未来,“人类,就应该是我们饲养的牲畜,和猪和羊一样,并无分别。”

约书亚的回应是举起了枪。面对黑魆魆的枪口,那名血族显得不慌不忙。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你记得的,你的记忆只是被封存了,而不是消失……来吧,就让我来做一次善人吧。”

“闭嘴……”约书亚厉声打断他,想要阻止那魔咒一般不断涌入脑海,让他头痛欲裂的声音。

“你现在还想不起来吗?我、是、谁?”那声音好像从远方传来,带着空洞的回响。令人联想到黑黢黢的洞穴,枯枝败叶,撕裂的蝴蝶,拉扯着神经末梢。

“闭嘴!”约书亚扣动扳机——他头疼得睁不开眼,根本辨认不清方向,只是盲目地朝着对面开枪。在火焰和浓烟之间,炸裂声连成一片轰响。

他不会再被欺骗了。

谁都不能够再欺骗他!

八年前……八年前……

他的琴室有了一架新的钢琴,是爸爸送他的生日礼物,妈妈答应过等他回家就能看见一个大大大蛋糕,姐姐会给他一份惊喜的礼物吧,还有他的朋友们,他们一个月前就约好了参加街头的啤酒游行……

他要把这些快乐的事都分享给西蒙。

原本一切都是这么美好……他的告白被拒绝了——这没什么,他的西蒙看起来就是如此高傲,他也从没想过一次成功。至少他踏出了第一步,他亲到了他。

他看见了。八年前的记忆终于完整地浮现。

在一片熟悉的大火中,他看见了恶魔的身影,他看见那个刚刚成年的男孩声嘶力竭到茫然无措的哭喊。

杀了我吧,带我走吧……不管是谁都好,不要留我一个人……

他想起来了。

伯爵冰冷却坚实的怀抱,

他赐予他的美梦,

他低头,在他唇上印下的血腥味的吻。

那些暗红色的记忆从他骨隙里穿行而过,延绵不绝的阴冷气息,疼痛一泻千里,而他将自饮苦果。

而自己呢?约书亚几乎不敢去回忆他都做了些什么。

误会他,仇恨他,发疯似的按他的伤口,将他束缚,让他喝自己的血,让那颗银弹在他的体内折磨他,还有圣水……原来他自认为正确的复仇,全是他的自以为是。

他口口声声说着爱他,却一直在利用对方对他的宽容伤害他。

约书亚一遍一遍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

加文接近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的猎物。

他的手穿透他的胸膛,光明元素的血让他感觉皮肤像接触了烈阳一般烧灼,快了,快了,下一秒,这个人类就将死去。

他的动作只在电光火石间,就在那瞬间,约书亚扭过他的手腕,加文一惊就要反击,人类的力量怎么比得上吸血鬼,约书亚侧过身,将他的手压在胸骨之间,同时脚尖挑起落在脚边的枪支。

“砰——”

加文没想到,这个人类在这种时候竟然还能清醒地做下同归于尽的决心。他低头看见自己胸口的血洞,踉跄地后退了一步。“怎么可能——一名人类……”他嘶吼着,从四肢,从头顶,开始一寸寸地燃烧,化为飘散的灰烬,被风一吹,就散尽了。

那种景象应当十分美丽和震撼。

约书亚这时候才感觉到迟来的痛,鲜血源源不断地从胸口涌出,他双膝一软瘫倒在地。

强烈的痛苦像蚊蚁一样啃噬他的心,那种痛苦是深刻而又漫长的,他甚至分不清是精神更多还是肉体更多,流出鲜血都是苦涩的味道。

他早就该死去了。

就在八年前,他就该死去。

约书亚侧过头,看见有什么光芒一闪而过,那是——清扫时遗漏在长椅下的一颗糖果。

是西蒙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看上去触手可及。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用手肘强撑着爬过去,他的视线一片模糊,黑暗趋近地平线,平日里短短的一段路,此刻却显得如此漫长。

终于,他够到它了。

那颗糖果已经被火焰的高温炙烤得将近融化。约书亚攥着它,紧紧地攥着它,将它贴近胸口,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西蒙……

他骗了他,他仍旧爱吃糖,就像他仍旧爱他一样。只是那天过后他吃的糖,再也没有伯爵给他的那样甜。

而伯爵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这一刻,他的男孩有多想念他。

巴特莱将另一只手覆在西蒙的额头。

“您马上就能知道,我究竟配不配了。”

——他竟然想改变伯爵的记忆!

西蒙不可能让他如愿,他突然拉着对方的手往腹内捅去,脆弱的肠胃马上给出了反应,他猛然干呕了一声,粘稠的血在张开的手掌上流淌。

“西蒙!”巴特莱慌慌张张地抽回手——这个动作又引动手下身躯一阵抽搐——哦老天,他可不想要他的命。

西蒙歪着头,黑色的发丝挡住了他的脸,巴特莱急忙伸手勾起他的下巴去看他的情况,却对上一双沉静的眼,和冰冷勾起的嘴角。

他的手被握住了,下一秒,剧痛从体内炸裂开来。

“啊!!——”

只听一声惨叫,巴特莱抱着腹部抽搐着瘫软在地。“咳……怎么会……”

这种疼痛就像被开肠破肚,又像有什么火焰在肚子里燃烧。他惊讶地盯着西蒙,突然想通了什么,啐了口血,冷冷笑道:“原来……这就是你的天赋能力……”

伯爵一直秘而不宣的天赋能力,就连他的后裔也不曾提及,竟然是这样。

——伤害转移。

传闻他拥有传承自血族始祖该隐的血脉,看来不假。这与该隐被赋予的能力“七倍报”殊途同归。

拥有这个能力,再加上血族本身的自愈能力和不会衰败的身体,相当于拥有了永生之躯。没有任何人可以杀了他,哪怕被捏碎心脏,也能在死前将伤势转移出去。

怪不得……会养成西蒙那不可一世的自信和强横霸道的独裁作风。

“逼迫我不得不使用天赋能力,巴特莱,你确实令我惊讶。”西蒙站起身,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身上不甚整洁的衣裳。

“我不甘心……我只是不甘心……”巴特莱仰着头扯住他的腿,低吼道:“他——一名人类!凭什么能如此靠近您!他直呼您的名字,拥抱您、甚至亲吻您!他只是个人类,一个活不了多久的蝼蚁!只有我才能陪伴您永生!”

“你曾经也是名人类。”西蒙打断他:“你现在拥有的一切,都来自我的赐予,我能够给你的,自然也能收回。”他冷冷道:“包括你的生命。”

巴特莱太了解他了,慌乱道:“你不能杀我!不能杀我!!”

感觉到西蒙是真的要杀了自己,他被死亡的阴影笼罩,声嘶力竭地挣扎道:“西蒙!父亲!!……我爱你,我爱你啊!我能为你做任何事……”

但是他的哀求对伯爵来说一文不值。

他的嘶喊被堵在了胸口,西蒙的手已经刺穿了他的胸膛,“如你所见,我确实捏碎过不少血族的心脏,现在,轮到你了。”

对方用一种恨意的目光盯着他,突然低低地笑起来。“晚了……”

西蒙心底充斥着一种不详的预感,他敏锐地逼问道:“你们今晚有什么计划?约书亚怎么了?!”

“来不及了……”巴特莱只是笑,他的笑声越来越大,直至身躯化为灰烬。

“西蒙,你将痛苦终生……”

火焰。

到处都是火焰。

西蒙承认他可能一生都没有过,用简直将种族特性发挥到极点的速度将他的男孩揽进怀里。

“西蒙……”

“是我,小家伙,我来晚了。”

他的脸颊在火光中比平常还更带几分血气,还像小时候,西蒙每次靠近他时,总是那样含笑的,纯真的,又有一点点羞赧的神情,连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任谁也看不出这个人类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西蒙看见了他胸前的鲜血,血族的自愈能力不包括心脏——他没办法转化他,他没有办法……在他的男孩身上,他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无能与挫败。

约书亚还存有一点迷离的意识,他看见了西蒙,他去拉他的手。只是他早已分不清这是真实或是虚幻,只知道紧紧地抓紧这个人,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西蒙扣住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缠。

他的指尖冰凉。西蒙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温度,让他忆起冬夜里悄无声息的雪落,美好又残酷。并且那种物质和他一样为阳光困扰,甚至更为脆弱得只待一个黎明就会消散。

他觉得视线模糊,有什么在撞击他的胸腔,毫不留情地,仿佛要破土而出,那是他不该有的情绪。这让他感觉困惑,和疼痛。

直到一滴晶莹的液体落在怀中人的脸颊上。

“约书亚,你看——我流泪了。”他语气轻柔道:“小坏蛋,你不是一直想看我为你哭吗?”

别睡了,我的男孩,天快亮了。

西蒙去轻抚他的脸,像掬起尘埃里的花,用黑夜般冰冷的唇去贴近枯萎的花瓣。

他的一生只主动吻过一个人。

这一吻也将结束他漫长的永生。

那挚爱和冢中不朽的爱情,卓绝的白色花蕊如同东方的天色,终于变作鲜红,花的外瓣红如烈火,花的内心赤如绛玉。

——从此他们再无分别,两具不同的躯体流淌着一样死寂的血液,他们是彼此的骨中肉,肉中血,无法分割的灵魂。

伤害转移可以将自己的伤转移到别人身上,自然也可以逆向使用。只是现在同时被转移的,还有伴随他的血液的所有力量。

陌生的力量涌入血液,身体的温度却在被抽离。

约书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一种极其不详的预感,好像有什么悲伤的事正在发生。

不要!停下!!——他在心底嘶喊,西蒙!西蒙!

他想喊他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触碰他却控制不了自己的手指。主啊!!背叛信仰,亵渎神明——这是他的罪,就让他下地狱吧!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像从死神手里逃脱,他费力地大口大口喘着气,“嗬……西蒙……”

他从没想过还能睁开眼,在睁开眼的瞬间就看见伯爵仰面倒下的身体,约书亚慌乱地扶住他。西蒙在他怀里轻轻咳嗽了一声,只是很轻微的一声。

他可以躲开,可以他怔住了,他无法反应。任凭几滴鲜血溅在脸上。

大片的血色刺痛了他的眼睛,约书亚茫然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流了好多血……”

“小家伙,你听我说……”

“你告诉我该怎么做?我要怎样才能救你?”

“约书亚……”

低哑的呼唤抚平了神父的焦躁,他抚摸过他的脸,温柔地替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听着,你不是我的后裔,你是……我的继任者……”

“你将,继承我的血和我的能力,没有人能再伤害你。”

“除了你自己,没有谁能夺走你的生命……”

“我不要……”神父已经失去了他的风度,甚至称得上歇斯底里,“我不要那些……我不要什么力量!不要什么永生!如果你敢死,我马上就会随你而去,你休想再丢下我!”

“你不会……咳,小家伙,你不会。”约书亚仍是善良的,而善良的人总是瞻前顾后。现在的情形,除了继承他力量的约书亚,再也没有谁可以延续两族的和平。

他只能活着。

约书亚沉默下来。不知何时散落下来的银色鬈发遮挡住一滴划开脸颊上干燥肌肤的泪水。

西蒙把一切都设想好了。

他把一切都设想好了,却从没有想过,这样活着,他会有多痛苦。

“我只要你,西蒙……”他微微摇晃着头,好像那样就能否定某种他不愿见的结局。约书亚握紧他的手,用脸颊去贴近它,眼里还有微弱的希冀闪动,“如果我死了,我能找到你吗?”

“不,”西蒙能感觉到他皮肤的温度,和滚烫的泪水,还是决然否定了他。

“不,我的男孩……血族的灵魂随身而灭……听话,不要浪费生命,你找不到我的……”

所幸血族的生命足够漫长,漫长到千百年之后,约书亚谈论起他,他或许会平静地像谈论起天气那样告诉与之交谈的人“我曾经爱过那样一个人……”又或许只是在深夜时怅然若失。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时光的美好与残酷,没有什么伤痛是时间无法抚平的。

“约书亚,你将拥有一切……”

他笑了笑,那双深邃的眼里再次盈盈浮现朦胧的状似爱意的东西,最后像是疲惫不堪那样阖上眼睛。

“除了我。”

不……

不要。

喉咙被深切的悲哀堵住了,约书亚许久之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脱口而出才发现那是多么颤抖和艰涩。

“西蒙……”

他觉得自己像被世界抹去了存在的痕迹,在那瞬间变成了不存在的空白。

那种感觉好像是,他以前一直生活在名为“西蒙”的梦里,现在梦醒了,他又跌落回不堪的现实。在这样残酷的真实里,他没有希望,也没有方向,像埋在幕天席地的大雪里赤裸前行,空前的无所依凭。

【你若要一朵红玫瑰,你需在月色里用音乐制成,然后用你自己的心血染她。你需将胸口顶着一根尖刺,为我歌唱。你需整夜的为我歌唱,那刺需刺入你的心头,你生命的血液得流到我的心房里变成我的。】

他想起年幼时,他也是趴在西蒙的腿上,听他讲着童话,伯爵阁下可不像修女那么善良,原原本本地将故事讲述给他,然后看着小孩哭得眼泪汪汪的模样不带恶意地微笑。

小约书亚抽泣着问伯爵,“最后青年有没有得到爱情呢?”

青年有没有得到爱情呢?

——青年没有得到爱情,但夜莺得到了它的玫瑰花。

只有那一朵鲜血浇灌的玫瑰花。

“我爱你……”约书亚将额头抵在他眉间,轻声说道:“我爱你。”

然而这一次,他同样也没得到回答。

他再也得不到回答了。

约书亚将这三个字翻来覆去念了无数次,他将他拥入怀里,像拥入一片苍凉月色,徒劳地掬一把灰烬。

没有了,最后什么都不存。

他在心底轻轻地说,杀了我吧。

或者,带我走吧。

这时候该有谁来给他一个冰冷的拥抱。

然而他等了很久——再也没有谁像那一晚一样,给他一个甜蜜的血色的吻。

只有星辰沉默地注视着一切,等待终究来到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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