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里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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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喂,起来!”

边上有人用脚尖踢柳清迷的小腿,他一时还没弄清自己在何地,下意识的迷糊道:“别闹,再睡会!”

“他娘的,”布衣人一把揪起柳清迷的衣领把人提了起来,柳清迷的迷糊劲儿一下被拎了个清醒。

“哟!难怪桑云满城的找人,果然是生了副狐媚样!”布衣人松了手,与旁边人起哄。

“啧,瞧这楚楚可怜的样儿,爷不好男色也想疼你一回!”

桑云!她居然派人找来了!

柳清迷避开对面伸来的咸猪手,顺道在破道观里打量了一圈,没见着昨晚的黑影人,应该是早走了,他自从上次在雨棚下救了人,身体里便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灵力游走,要对付眼前几人倒不难,只是这灵力太过微弱,还时灵时不灵。

不灵的几率更大!

“行不律己,祸及儿女;与虎谋皮,害人害己,”柳清迷说:“我与各位无怨无仇,为何非要为难于我!”

“这小狐媚子嘴巴倒伶俐!”布衣人眼中赤/裸/裸的闪着滢邪的光说:“要不,我们兄弟几个就地把他给办了,再绑去交给桑云,人财两得,岂不更快活?”

“大哥说得是!”

“对对,这等妖艳货色,岂能不自己先快活快活。”

“就不能便宜了春宵阁那些王八羔子,仗着有几个臭钱日日鸳鸯戏春,怎料也要玩儿老子们玩过的破鞋。”

几人自顾自的谈论着柳清迷的下场,正主却在一旁听得迷迷糊糊。

说办就办,被称作大哥的人带头先靠近柳清迷,一脸色相,那哈喇子都快滴到地上了,他搓着手上前,本就不大的眼睛这时眯成了一条线:“来,小美人,爷先与你打个招呼过过招如何?”

“你们若是想与我交朋友,”柳清迷后退时正好踩着一傍烂掉的椅腿,又跄踉了一下:“好生说便是,不用离得如此近。”

丹砂:……傻神仙,这些凡人想与你共同探讨人生。

“他说想与我们交朋友!”破道观中响起一片哄笑声。

“炮友吧!哈哈哈哈!”

柳清迷终于认清对面几人的不怀好意,“别过来,否则我不客气了!”

哄笑声不断:“哟,美人说要不客气了!

“你要如何不客气啊?”

大哥伸手抓他的袖摆,柳清迷赶紧把袖摆扯回来护在身前,刮干净了身体里那一丝比头发还细的灵力丝儿,在指尖凝了缀紫薇天火。这紫薇天火在他灵力充沛时,一缀便足以毁灭一个小世界。可现在呢!他低头看了看那忽明忽暗的火焰,瘪瘪嘴心道:紫薇啊!你为何瘦了这么多!

丹砂:……

紫薇:……

紫薇天火似是感应到了柳清迷的情绪,不高兴的在他指尖跳动了一下,柳清迷心中一紧,千万别灭了啊!他赶紧着用了几分力拍在欲要扑上来的大哥肩膀上。

淡紫色的火苗子呼啦一下窜了起来。

“着火了,”旁边几人从嘻笑中回神,其中一人赶紧脱了卦子往大哥身上扑,天火灵力不足,虽燃得旺,但差点就被扑灭了去。

紫薇甚感丢脸,他堂堂三界排行第六的天火,跟了个不着调的主人,居然差点被几个凡人拿了件破卦子给扑灭了,真是,丢脸丢到天师爷爷面前去了。

柳清迷见着破道观里乱成了一团,逮着了空隙,提了袍摆一溜烟跑了出去。

逃命要紧!

丹砂:真丢人!堂堂上仙,居然被几个凡人调戏了!

“这凡尘怎比修罗界还可怕,见着人就扒衣服的吗?”柳清迷嘀咕:“打招呼的方式也是扒衣服的吗?下回我也要试试。”

逃脱魔爪的柳清迷饿了,杨生说吃饭需要银子,这银子要哪里去找?

“小郎君,买苹果吗?”

“糖葫芦,小郎君来个糖葫芦?”

柳清迷好奇宝宝般左右打量了一番,盯着那红澄澄的糖葫芦问:“卖这个可以赚银子吗?”

“买这个要用银子,我当然就要赚银子啦!小郎君要来一个吗?”

柳清迷盯着小贩看了半晌,莫名其妙说:“大叔,您今日有灾祸,切勿在檐下久呆。”

“你这小郎君,怎的说话这般不好听。”小贩哼了声,扛着糖葫芦走了。

“哎!”柳清迷看着小贩的背影嘟哝:“可我说的是实话啊!”

天边打了个闪子,不一会儿大雨倾盆而落,柳清迷饿着肚子,仰着脑袋站在小亭子里避雨。看那日头还挂在乌云后头,从缝隙里露出些细碎阳光。老龙王这个喷嚏来得也太突兀了些,这是受了凉么?待回了仙界,是否应该去看望一番,老龙王年纪不小了,估计再要不了几年,就得让龙太子继位了。

饿肚子的上仙一阵胡思乱想。

雨落得太大,雨水顺着屋檐沟哗哗往下流,如琵琶动弦,珠落玉盘,嘈嘈切切,仔细听来也甚是好听。

糖葫芦大叔也在檐下躲雨,正忧愁这雨怎么说下就下,还好跑得快,否则他那一杆子糖葫芦怕是都得打水漂了。不想屋脊上的土瓦应是年生太久,大雨一冲,也顺着沟槽滑落下来,斜斜从糖葫芦大叔鼻尖滑过,哐哐嘡嘡全都砸在了他一只脚上,“啊呀!!~~我的脚!”血水从布鞋的千层底里渗出来,和着雨水淌了一地,糖葫芦大叔抱着脚坐在湿哒哒的屋檐下痛嚎,糖葫芦掉了满地。

隔壁卖布的李娘子见着,赶紧从摊子上撕了块干净的纱布,冒着雨跑过去,说:“这屋子空了好多年,没人修缮,经不住大雨,”边说边上手帮糖葫芦大叔把还在不停流血的脚草草包扎了一下说:“快到这边棚子来,一会儿待雨停了去医馆让大夫给瞧瞧,这就暂且将就着。”

“多谢李娘子!”

“谢什么!”李娘子说:“你今儿个算是白忙活了,看那一地的糖葫芦,打水漂了。”

“唉,”糖葫芦大叔摇着头叹气道:“是我活该,有眼不识泰山,早先有个小神仙说我今日有灾,让我别往檐下走,我还当他胡说八道,没想这么快就应验了。”

李娘子不经意的瞅了眼不远处的亭子,又指了指亭子说:“你说的可是那个站在亭子里躲雨的小郎君?早先我见着你和他说了话。”

糖葫芦大叔顺着李娘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是他,就是他,”大叔激动的想要站起来,却碍于脚上的伤没法跑过去拥抱柳清迷。

李娘子兴奋得脸色发红,说:“那小郎君眉目如画,长身如玉,就是一副神仙样啊,一会儿我也去找他卜上一卦试试。”

旁边杂货店老板张氏,话儿听了一半也凑上来问:“哪里有神仙?”

“那亭子里穿白衣服的小郎君。”

下雨没生意,棚子底下三凑五,五凑十,不一会儿那亭子里站了个躲雨的白衣小神仙,在雨停前就已经传遍了整条街。

柳清迷却还不知自己是神仙的事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只感觉身边无数的眼光在打量他,从上到下被人看了个精光,有种巴不得把他整个扒光了挂这儿欣赏的错觉。

他冷不丁的打了个寒颤。

凡尘好可怕!

雨不多一会儿便停了,乌云散尽,天光又露了白,燕儿双双归巢时,亭子里的柳清迷被人潮围了个彻底。

亭里亭外站了不少人,叽哩呱啦的说着话,其中还夹杂着不少南国的地方音。李婶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探着头说:“小神仙,您能不能算姻缘啊?能不能看看我的如意郎君什么时候才会来娶我。”

“咦!!~~~”忽高忽低的咦声儿响了一片儿。

有人说:“李娘子,你都三十好几了吧,还惦记着如意郎君呢!”

这时旁边人起了哄,“是啊,李娘子,挑来捡去这么多年,还等个什么呢?”

“你那白面小书生,怕是早就做官娶了美娇娘了,就你还死守着那一亩三分地儿不撒手。”

“小神仙,您不如帮我看看,我这辈子能不能发财啊?”

“小神仙,帮我也看看,我家那头牛要下崽了,会不会难产!”

“小神仙……”

“小神仙……!”

丹砂:……

“那个…各位…”柳清迷的声音埋没在喧闹嘈杂里。

李娘子狠狠喊道:“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让人家小神仙坐下慢慢说好不!猴急个什么劲儿,瞧把人家小神仙吓得!”说着叫人端了根儿板凳过来,说:“小神仙,您坐,坐,坐着慢慢说!”

“这位娘子客气了!”柳清迷声音越发的小,没见过这等阵仗,这比之他在大荒里独自一人斩妖兽还吓人!

“我先来!”

“陈铁头,你有钱吗?你难道还能让小神仙给你算算媳妇跟谁跑了吗?哈哈哈哈!~”

“有钱!”陈铁头娶了三房媳妇都嫌他太穷,跟人跑了,他说话不利索,虽是家底没多少,但也不愁吃穿,打铁勤快,人也老实。

陈铁头从衣兜里摸了几个铜板出来搁在石桌上说:“神仙,我想娶媳妇,对我好的,不跑的,生儿子!”

柳清迷怔了一瞬,这才回了神,看了看桌上的铜板,他是个神仙,不能占凡人的便宜,但也要填饱肚子呀!度量之下,便只从中取了一个铜板,说:“我就收一个,其它的你且收好,若我说准了,还麻烦老乡去最近的道观为司福上仙供一盏功德灯。”

四下倏的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屏息而立,陈铁头老实的收回了多余的铜板说:“神仙,放心。”

柳清迷看着他的眼睛说:“你明日卯时去后山,山中有并立着三棵老枫,那老枫树下有位采蘑菇的小娘子被捕兽夹伤了腿,你救下她,她会与你相依相伴走完这一生。”

“真,真的,吗?”陈铁头嚯的站了起来,高兴得原地转了几圈,才道:“谢,谢谢神仙。”

“该我了,该我了!”迎面又坐下一位短卦壮年,露着一口白牙朝柳清迷嘿嘿直笑。

柳清迷也笑,说:“想问什么?”

短卦壮年说:“我与我家娘子成亲已有三载,却一直无子,想请神仙给算算!”说着摸了点碎银子放在桌上。

柳清迷说:“有铜板吗?我只要一个铜板。”

“有,有,”说着从口袋里摸了个铜板给柳清迷。

柳清迷说:“若老乡今年得子,便也请去最近的道观为司福上仙供一盏功德灯。”

“好!”

柳清迷指尖灵力如丝,轻轻划过那人眼前说:“郎君命中只有一女,生时逢初雪,还请郎君春日少猎,可助她避过命中大劫。”

“这……”

“天下父母心,生男生女都一样,郎君且好生把她养大成人,她定会为你养老送终。”

“多谢小神仙。”短卦壮年虽不太满意,但想想,神仙说得也不无道理,男孩女孩都一样,都应是父母的掌心珍宝。

李娘子这时赶紧一屁股坐在石凳上说:“小神仙,您帮我也看看吧!”

柳清迷没待她问话,只轻轻说:“李娘子还是另觅良人吧!”

“小神仙!”李娘子一听这话,眼眶便不由红了,她等了那书生十五年,从花骨朵般的年纪等到了这徐娘半老,现在偏偏告诉她让她另觅良人!

“他早已另娶,儿女双全,李娘子何必再苦苦执着。”

“可是,可是我等了他十五年!”一个女人,一辈子有多少个十五年,何况是那花儿一般的年纪。李娘子说话已经有了哽咽,低头时泪便应声而落。“他为何,为何这般对我!”

柳清迷轻轻叹气:“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旁边有人说:“李娘子,乡亲们早就劝你,让你别等了,别等了,你看你!唉!”

“是啊,那种负心薄幸之徒,不会有好下场,你呀,早点找个好人家,安安心心过下半辈子吧!”

李娘子捂着唇红着眼落泪,起身时连谢谢都未说,匆匆一个人跑了开去。

爱是什么样的?为何李娘子会为那书生落泪?会甘愿为他苦守多年?错过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就为了守着那两个字,值得吗?

凡尘情爱多苦楚,世人却又如飞蛾扑火,不惜一世为一人,有的能携手并蒂至白头,有的却由爱生恨毁余生。短短凡世几十年,柳清迷不明白,为何凡人非要用情爱束缚自己。

他复又抬眸看李娘子跑远的背影,暴雨过后,清朗余辉投射出斑驳凡尘。尘劫万千,生、老、病、死、爱离别、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若无爱无欲,收放有度,是否可以不受这尘劫之苦?

柳清迷提着沉甸甸的小铜板,眯着眼睛立在小棚子外买包子,热络的包子刚到手,旁边站了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一脸污泥还泛着青黄,破烂衣衫半挂在身上,光着的小脚丫子正无措的来回搓着脚指头,他定定的看着柳清迷手里还腾着热气的包子,不断吞咽着口水。

柳清迷俯身,脸上泛着柔和的笑,把包子递到他面前说:“你想吃包子?”

小孩看他一眼,一双大眼睛里盛着汹涌的渴望,但仍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给你,”柳清迷再把包子往前送,说:“小心烫。”

小孩毫不迟疑的接过包子,如护宝贝般抱在胸口,没立即吃,也没说话,转身撒丫子便跑。

“小郎君,那小孩是个小叫花子,手脚不干净,常常偷人东西,你可别被他骗了。”包子铺老板好心劝慰。

“这么小的孩子,怎会骗人?人性本善,该是被生活所迫吧。”柳清迷又买了个包子,说:“老板是认识他?”

“这整条街上没人不认识那小贼。”老板说:“那小孩坏得很,上次还拿石头砸了陈和医馆,差点被陈掌柜打死。”

柳清迷咬着包子问:“那老板知道他住哪儿吗?”

“出了镇子往前走有棵大黄角树,右拐有个土地庙就是了。”

“谢谢老板,”柳清迷说:“麻烦再帮我包五个包子,我带走。”

“好嘞,小郎君拿好,您的包子。”老板一脸苦口婆心说:“您这是要去土地庙啊?劝您也别去了,那地方,住的全是些坏透了的乞丐,小郎君这样貌,去那龌龊的地方,怕是要遭贼人惦记啊!”

“多谢老板提醒,”柳清迷微微颔首:“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他只是个孩子,只是缺乏人引导而已。”

老板听不懂,但也没反驳,只是觉着这长得像神仙一样的小郎君,得去碰了钉子才知世间险恶。

临走时柳清迷顿了顿脚步,筹措片刻,回头和老板说:“我看老板是好人,且提一句,天道忌满,人道忌全,若那孩子前来求助,还望老板赏他一口饭吃,此生您与家人可避灾祛祸,平安吉乐。”

这句话老板听懂了,愣了好一阵才回神抱了个礼。

柳清迷按着包子铺老板给他指的路,行了一个时辰,终于遥遥看到了那棵粗壮的黄角树,再行了半刻钟,那座歪歪斜斜的土地庙便映入眼帘。

门口仰面半躺着几个乞丐,正伸着腿边抖边剔牙,柳清迷刚走到两丈开外,扑面而来一股酸臭味儿,他微微皱眉,还是踏近了问:“请问,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他用手比划了一下说:“这么高,很瘦。”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枯发黄牙的乞丐懒懒看了他一眼,手上的剔牙竹签顿了半晌,盘腿坐起来说:“你找容小子?”

容小子?应该是吧,柳清迷不确定的说:“他姓容?我也不知他姓什么,这位郎君可否请他出来与我见上一面?”

枯发乞丐嘿嘿笑,与旁边的乞丐互看着抬了抬下巴,在柳清迷眼前摊开一只乌黑的手抖了抖。

这是要干什么?柳清迷不解。

丹砂: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

柳清迷一脸懵懂的思忖了片刻,看着眼前抖动的手,不太确定的把自己的手也伸了出去。这难道是他们打招呼的方式吗?刚要碰到乞丐的手时,被正巧走出来的容郁拦腰狠狠撞开,吼道:“臭要饭的,你别碰他。”

柳清迷被撞得差点没能站得稳,险险跄踉了几步,才看清撞了他的小孩,刚才枯发乞丐叫他容小子,想必他姓容,柳清迷唤他:“小容。”

“你他娘的不是臭要饭的?”枯发乞丐说着就要去逮容郁的头发,“装什么清高。”

容郁没动,挥开枯发乞丐的手说:“你敢动我,以后就别想有饭吃。”

“呸。”枯发乞丐的手顿在半空,似是想了一下,不甘的缩了回去,往土地庙里走,嘴上仍不饶人的说:“小杂种。”

待得人进了屋,容郁眼神清冷的瞪着柳清迷说:“你来干什么?”

柳清迷微蹙着眉心,说:“我听说你住在这里,所以…来看看你。”

容郁应该正处于变声期,嗓音微有沙哑:“现在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小容,”柳清迷舔了舔干涩的唇,又不知能说什么好。在这种居无定所,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说人性本善吗?好像也不太对。

容郁待了片刻才道:“你早些走吧,这里不适合你这样的人久待。”

在容郁眼中,小小的心灵早已把人分为了三六九等,自己便是最低贱的存在,至于柳清迷,他又悄悄打量他,这神仙般的人儿,应该是高高在上的吧!

“阿郁,阿郁,”一个穿着破烂的瞎眼妇人从破庙里颤颤巍巍的摸索出来,“阿郁,你在哪里?”

“阿娘!”容郁匆忙迎上去,扶住妇人的手臂说:“我在这里。”

妇人小声问:“阿郁,谁在那里?”

“没谁,问路的。”容郁抬眸扫了柳清迷一眼,又小心的敛了眸回来说:“阿娘,我们进去吧。”

柳清迷着急道:“阿婶,我是小容的朋友,我叫柳清迷。”

“阿郁的朋友?”妇人一下顿了脚步,唇角绽开一抹好看的笑,她生得也是极好看的,只是散乱的枯发遮了她半面容颜,又长期吃不饱,营养不良,导致脸色枯黄,加上眼不能视物,便没人会注意她的容貌。

“阿娘,你别听他胡说。”容郁低头说:“我一个小乞丐,怎会,怎会有朋友。”

柳清迷有些手足无措,赶紧上前扶住妇人另一只手臂,把手里提着的油纸包送进妇人怀里说:“我是专程给小容送包子来的,镇上包子铺的李老板要招个小工,我与他说好了,让小容去试试,不知阿婶可同意啊!”

“这是好事儿啊!”妇人反握住容郁的手,空洞的眼睛毫无焦距的转向容郁,说:“阿郁,阿娘对不住你,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你也不小了,以后的路还很长,不能老是窝在这破庙里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阿娘,阿郁不委屈,”容郁抿了下唇,是在咽泪,他不愿让妇人听出声音中的哽咽,顿了片刻才说:“只要阿娘好好的,让阿郁做什么都可以。”

“傻孩子,”妇人摸索着寻找容郁的发,轻柔的抚上去。柳清迷看着,突然怀念起七百年前的祖母,她曾经也如此溺爱的抚摸过自己的发。他有多久没有想念过凡尘种种,时间过得太久,他甚至已经记不起祖母的样子。

脑海中突然就滑过些零散的记忆,仿佛很久前,有个缱绻的身影,常常如此抚他的发,宠溺又眷恋,他很想看清那人的脸,但那碎掉的身影却只是在记忆中一闪而逝,刚想抓住,不知为何,却又如烟般散了,连一丝痕迹也未留。

柳清迷执他的手,弯了笑,说:“小容,你非池中物,要相信月缺之后定有月圆,但切记至锐易折,别让自己无度的尖锐伤了自己最亲的人。”

容郁年龄不大,但柳清迷说的话,他字字都记在了心底,这个如神仙般的人,是第一个愿意向他伸出手,拂去那抹肮脏,让他觉得自己这块朽木竟也能雕琢成器。

“我,信你。”

容小子去了包子铺,老板的确是个好人,那日听了柳清迷的话,虽是不大情愿,但好歹看着孩子可怜,就留下了容郁做小工,却不知,他这小小善心,却是改变了容郁的一生。

柳清迷乐呵呵的去客栈开了间房,老板拉着他非要算上一卦,最后还为他免了房钱,让他随便住,想住多久住多久,这幸福来得太突然,柳清迷有点儿承受不住。

丹砂最近不太爱闪,点了那么多功德灯,难道还顶不了几件功德吗?

丹砂:这点儿功德灯,十盏也顶不上一件功德,你还做得如此乐不思蜀,你还是早早去找你家夙无妄,将他领回正途,或许,便可一朝飞升啦!唉,本神物若不帮帮你,或许你个傻神仙在凡尘呆个千把年也回不了仙界啰。看在你我共在一条船的份上,本神物便帮帮你吧!

柳清迷睡得正沉,忽然腹中又是一阵疼痛难忍,丹砂掐断了夙无妄留下的那缕煞气珠丝,夜叉刚一获得自由,便在柳清迷丹田内翻腾起来,他想挣脱丹田束缚,侵入柳清迷神海,掌控这具身体。这具仙身对他诱惑太大,他实在不想离开。

夙无妄倏的睁开双眼,夜叉的气息怎会突然在凡尘再现?上次他明明把夜叉捆缚在柳清迷的丹田之中了,只要柳清迷稍稍恢复灵力便可慢慢炼化他。

仙界怎会有如此笨拙的神仙,本座都帮了他一把,帮他把夜叉缚于丹田了,居然又跑了出来,那柳清迷是不是已经死了?若是已脱离仙身,本座便可将它拘回修罗界炼入傀儡。

柳清迷不解的攥紧了榻沿,为何腹中会巨痛难忍?他那丁点儿灵力太过薄弱,根本查探不到自己体内的状况。

不行了,好痛!柳清迷从榻上挣扎着盘腿坐起来,汗涔涔的样子好不可怜,运转着那一丝微弱的灵力,压制着腹中的疼痛。

丹田里那团金光是什么?

夙无妄寻着夜叉气息现身,正看见活得好好的柳清迷,他以为这人早已死翘翘了,夜叉控制了这具身体才会释放出如此浓重的气息,没想到人却还好好在这活着,夜叉只是挣脱了煞气珠丝,正在他体内翻腾。

若是再不加以控制,怕是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夙无妄指尖煞气如丝,比之上一次的珠丝粗了不少,再次迅速没入柳清迷腹中。

半晌才从刚才的疼痛中缓过了劲儿,柳清迷虚脱的半敛着眸,砰一声把自己丢回了榻上,贪婪的深吸一口气。抬眸便见着屋里还坐了个人,又猛的翻坐起来。

这不是上次破道观里那黑影人吗?

“那个…壮士!怎么又见面了!”

“我叫沉霄。”

“沉霄?”柳清迷来来回回打量他,上次问他叫什么还不愿说呢,这回怎就这般主动了,“你上次要抓的人后来抓到了吗?”

“抓到了。”

“那你今日来这里是?”

“抓人。”

柳清迷尴尬一笑,有这么多人抓吗?难道他是捕快?也就是凡尘衙门里专门负责抓犯人的那种。与仙界的天兵天将差不多类型吧!

“你是人?”柳清迷问出口才发现不对,又急急更正说:“噢,不是,我不是说你不是人,”发现越说越不对,他赶紧闭了口。

夙无妄却好笑道:“你认为我不是人?”

“只是见你来无影去无踪,应该是江湖高手,是人,是人!”柳清迷抬眸看他,起身来倒茶。

“你不问我来这里抓何人?”

柳清迷递了茶水过去,乖巧问:“沉霄要抓何人?”

“你干什么……”夙无妄一把抓住柳清迷伸向他的魔爪。

“打招呼啊!”

夙无妄:“……”

丹砂捂脸,不忍直视,怎么还记着这茬,傻神仙会不会被夙无妄一刀封喉!

“这里的人都是如此打招呼的。”柳清迷一本正经道:“沉霄不是本地人吗?”

鬼他/娘/的本地人,说得好像你是本地人似的,本地人打招呼都是扒人衣服吗!

夙无妄摁下杀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谁教你的。”

柳清迷竟还沾沾自喜:“看多了,我自学的。”

夙无妄:“……”

丹砂:……

自学成才的傻神仙,很好!来凡尘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如何扒人衣裳。

夙无妄今晚算是用完了几百年的耐心,甩开他的手,恶声道:“你胆敢与人这样打招呼,我便剁了你这手。”

“啊?”

尊主不再纠结他这个奇葩的打招呼方式,傻神仙腕上的丹砂珠闪得刺眼,让他不得不寻个由头问:“你腕上是什么?”

“是…是…”柳清迷一下卡了壳,想了半晌,说:“是夜光珠?嗯,夜光珠。”怎么闪得这般厉害?而且又与上次在破道观中一样!柳清迷抬着眸仔细打量着沉霄,心中疑虑重重,这人能悄无声息的进到他的屋子里,上次他也是悄无声息的落在他面前,而且,丹砂闪烁的颜色的确与非天尊主夙无妄是一样的。

世上真有如此巧合吗?难道……?

“沉霄还没说,这么晚了到我房里是要抓何人?”柳清迷不着痕迹的往后小退了一步,拉开他与夙无妄的距离,试着问:“可抓到了?”

夙无妄哼笑,一眼便能看穿柳清迷那小脑袋里到底想问什么,“抓到了,不过,在上仙的丹田里。”

柳清迷傻不啦叽的摸了摸自己丹田的位置。

夙无妄抿了口冷茶,说:“司福上仙可知为何刚才腹中疼痛难忍?”

“你,你果然是夙无妄!”

丹砂:这反应也忒慢了,现在才发现,还好还不太晚,至少夙无妄还没杀你。

夙无妄冷笑道:“本座从未隐瞒身份,也没多少耐心陪上仙在此玩耍。”

“你想干什么!”

“你丹田中是夜叉半魂,本座那日重伤于他,本想把他拘回修罗,但你的仙身对他诱惑甚大,他便不顾一切钻入了你的身体里,若是本座强行将他从你体内拖出来,你便会神形俱灭。”

“所以,你是救了我?”

“本座可没那么好心,上一次的确是想把他暂拘于你体内,待得他日再取,但他却能挣断本座的煞气珠丝,本座便不能再任其妄为。”

“尊主刚才不是说强行为之会让小仙神形俱灭,你若是杀了我,仙界必会追究其责。”

夙无妄引着鱼儿上钩:“本座有个好办法,倒用不着上仙赴死,不知上仙可愿一试?”

柳清迷谨慎道:“什么办法?”

“还得上仙委屈一下,入得轮回,重新换个身体,把这夜叉孕育出来。”

“嗯?入轮回?”

夙无妄一点儿也不急躁,循循善诱:“本座也会去凡尘,等着这夜叉临世,不会伤上仙一分一毫。”

柳清迷听得迷糊,但又不敢轻易答应,夙无妄不是好人,若是哄他怎么办?但是即是现在,他要杀自己,他也毫无反击能力,何况他好像还救了自己一命。

“上仙意下如何?”

“我……”

“你若不答应,这夜叉再次挣断珠丝时,便是上仙灰飞烟灭之日。”夙无妄顿了少顷,压低了声音继续说:“或者,把上仙炼成本座的仙傀,日日放在身边把玩,如何?”

柳清迷:“……”

丹砂:最毒不过男人心!

夙无妄果然不负众望,把柳清迷拐去了六道轮回阵,硬生生给他灌了碗孟婆汤,守阵鬼将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咳咳~~咳~”柳清迷捂着唇咳得双目泛红,微怒道:“尊主让我喝了孟婆汤,我还…咳…咳…我还怎么记得住要蕴育个什么鬼!”还有,这鬼要如何孕育啊?!

“你不用记得。”

你若记得,还愿意才怪了!

孟婆恭恭敬敬端着汤立在一旁,看柳清迷一脸迷茫。人家司福上仙在三界的美人排行榜上稳坐第一几百年,天帝都没敢放他下界去历过劫,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哪个神魔鬼怪给骗去了,没想最后还是栽在了大魔头夙无妄手上。

可怜的月下美人!

夙无妄也忒狠了些,好好一个司福上仙,却逼着人家转世为他生儿子……

孟婆端着罐子,颔首说:“尊主是不是也要尝一碗。”

夙无妄没说话,冷眸扫过去,孟婆的手愣是抖了三抖。这六道刹神可不是空有其名,若是惹得他不快,小命随时呜呼哀哉!

柳清迷不干了,甩开夙无妄的手说:“尊主为何不喝?不是说好你也要去凡尘的吗?”

“本座为何要喝?”

柳清迷居然被一句话堵得哑口无言:“……”是啊,那他又为何要喝?是被夙无妄强行灌的,简直太可恶了些。

可恶的夙无妄拎着柳清迷一刻没手软的丢进了人间道。

柳清迷连叫都没来得及,那云雾上抛的即视感又再现眼前。

夙无妄立在人间道轮回阵上,墨发与衣袍乱舞,临走时与守在一旁的鬼将道:“告诉阎罗老儿,本座下界若有不如意之处,他这阎罗殿就等着浴火重生吧!”

鬼将愣神愣须,颤颤摸了把额间汗,赶紧抱拳说:“是,是,是!”

神仙下凡,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开玩笑的吧!

柳府灯火通明,后院厢房里进进出出的丫环婆子前脚跟着后脚忙,血水一盆盆往外端!

柳老爷在门外一边抹着额间汗,一边不停徘徊,急得跟个趴着热锅边的蚂蚁,五个小郎君从大到小一字排开,跟着柳老爷屁/股后面颠颠儿的拭汗,终于蚂蚁忍不住抓住婆子问:“怎么这么久还生不出来,夫人怎么样了啊?!”

“老爷,您别挡着奴婢,您旁边坐着等嘛!”

柳老爷抱着脑袋着急得语无伦次:“夫人啊!这次就算不是女儿,咱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柳老爷一直巴望着能有个贴心的小棉袄,可是柳夫人从第一胎开始一直生了五胎都是儿子,这是第六胎,他着急得在这寒冬腊月里直冒汗。

柳五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盯着柳老爷问:“阿爹,这次阿娘真的可以给我们生个妹妹吗?”

柳二轻拍了下他的脑门说:“这么多年,阿娘生了三弟,四弟,还有你这个闯祸精,这次怕是六弟吧!”

柳五又说:“要是六弟,阿爹会不会把他扔了?”

柳大拧着眉心说:“说什么浑话呢!”

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终于在黎明破晓前响起,仿佛要掀了柳府的红墙瓦檐。

“生了,生了!”

“恭喜老爷,是个小小姐!”

“小小姐?老夫终于有女儿了!”柳老爷说着就想往屋里冲,“老夫有女儿了!”

“老爷,您还不能进屋。”

“孩子,孩子抱给老夫看看,快,抱给我看看!”

“老爷,”婆子抱着襁褓递上来说:“眉眼生得像夫人。”

“让我看看。”

“让我也看看。”

“三哥,你别挤我,让我也看看六妹!”

六颗脑袋凑在一起,对着襁褓里的小婴孩一个劲儿的傻笑。

柳五从几人的缝隙里伸出肉嘟嘟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小婴儿皱巴巴的小脸,感慨道:“她长得可真好看!”

那当然好看,人家司福上仙在三界可是排在首位的妖艳美人,怎知被大魔王夙无妄给拐到凡尘来了。

“她以后一定是川地第一美女!”

“哥,你们看,六妹手里捏着什么?”

柳老爷紧张的握着婴儿的小手,生怕弄疼了她,说:“这是?一颗丹砂珠子?”

丹砂:……不识货的凡人!

小婴儿仿佛不太满意几人对她动手动脚,抽了抽鼻子,粉嫩嫩的小嘴一瘪,清清亮亮的哭声把几人吓得手足无措。

“阿爹,你快松手,你是不是把六妹捏疼了!”柳五紧张的拍掉柳老爷的手,护犊子般钻到柳老爷身前,把他与婆子怀中的襁褓隔开说:“六妹太小,阿爹你手上有茧,硌着她了!”

“我……”柳老爷急忙缩回手,恁是愣了半晌,回神般提高声音道:“臭小子,这是我闺女!”

柳五不服的吼回去:“这是我妹妹!”

婆子一看,这一家子男人不得了,一会儿可别在院里打起来了!她明智的赶紧把小婴儿护进怀里说:“六小姐饿了,你们几个大男人一身臭汗,别围着她了,走开走开!”

柳老爷:“……”

柳家五子:“……”

这下可好,六妹才黄豆芽那丁点儿大,自家婆子就已经开始嫌弃他们了!以后在柳家的地位堪忧啊!

月寂如水。

一匹快马自川地方向入了津京王城,一路狂奔,最后停在城南晋王府门前,黑斗篷快速翻身下马,扶刀一路无阻的进了书房。

“王爷。”

“如何?”

“柳夫人生了个女儿。”

桌上灯火“哔啵”跳动。

晋王指中提起的棋子顿了顿才落下,唇角不可抑制的上扬,“女儿。” 十年,柳清迷,你的动作可真慢!

“确是女儿,柳楠山喜得爱女,在府中大摆宴席,为她取名奚寐。”

堂堂司福上仙,好好下个凡,居然投了个女身!幸好孟婆汤药效显著,否则柳清迷会不会刚转世就被自己一口气儿给气死!

“下去吧!”

“是。”

晋王——沉霄,天悦国三皇子,据说三岁阅遍四书五经,五岁便能与天悦国主商讨国事。七岁时随国主亲征古丽陀,以一招连环计,斩敌数万,天悦国因此大败古丽陀,收复边疆数十城池。天悦国主龙颜大悦,晋封他为有史以来最年幼的晋王,不仅给了他最富庶的封地,且让他可以留在王城尽享荣华。

若不出意外,他便是天悦国未来的国主。

***

浮云游移飘渺,天空光影变换,落日一点点沉下西山,映入庭院的潺潺溪水中,美轮美奂。

自从柳奚寐降生,柳府的丝绸生意做得越发红火,店铺一个接一个的开,从城北开到了城南。这时柳府上下正齐聚一堂,商量着刚扩展到津京的铺子。

柳老爷宠溺的把三岁的柳奚寐抱坐在宽敞的桌案上,任她自己在上面挑选喜爱的新鲜果子啃。水蜜桃丰富的汁液顺着她的小下巴吧哒往下淌,老大柳苏言摇头说:“许妈妈,您看着些六妹,别噎着了,那桃子让她少吃些,不消化。”

“大少爷放心,老生看着呢,”许妈妈笑着看向柳奚寐,双手扶着桌沿,生怕她不小心掉下来,这可是整个柳府的掌中珍宝,磕不得,碰不得,若是摔着了,那不得把柳府上下都心疼死。

“六小姐就喜欢吃水蜜桃,小脸蛋也长得跟蜜桃似的,越看越让人欢喜。”

柳老爷拿了湿帕子轻轻给柳奚寐擦着小手,说:“苏言,你明日就与苏汎起程往津京了,但生意归生意,若是有什么难处,就给家里来信,别硬撑。”

柳苏言说:“老爹放心,苏言定会让柳家的丝绸生意在津京占上一席之地。”

柳苏汎说:“老爹,让许妈妈带着六妹一起去津京吧,我舍不得她,而且津京繁华,六妹定会欢喜。”

“苏汎!”柳苏言说:“六妹还小,怎可让她如此长途跋涉,待得津京的生意稳定,再让母亲带着六妹过去小住也是行的。”

柳老爷逗着柳奚寐,还不忘转头说:“你大哥说得对,你过去后,万事需问过你大哥,不得任意妄为,津京不比川地,王侯公爵遍地都是,那些都是皇亲,万不可得罪。六妹,你说是不是啊!”

柳奚寐满脸天真的又抱了个水蜜桃在怀里,咧着小嘴儿点头:“阿爹,阿爹抱,抱抱!”

“好,好,阿爹抱,抱抱我们家六妹!”柳老爷开心的把柳奚寐抱起来,举过头顶转起了圈。

柳奚寐兴奋的拍着小手:“举高高!转圈圈!”

丹砂:司福上仙,你怎可这般幼稚!你不是还要修功德吗?你还想不想回仙界了?夙无妄也真是过份,怎能给你灌了孟婆汤。你好歹也是个上仙,他给你灌孟婆汤,你就不能反抗吗?噢对,你反抗不了,你打不过他!!

***

津京王城,雁横大街,排灯佳节。

这是天悦国特有的节日,夏季丰收之后,天气转凉,这一天,新月来临,虽是天悦国一年中最黑暗的日子,但家家户户都会张灯结彩,他们使用一种特殊的灯盏,叫做‘蒂亚’,以驱逐暗夜及恶鬼。

沉霄负手行于大街之上,侍卫提着灯盏穿行于人群之中。

柳家丝绸庄——玉丝轩。

大门外高挂着红灯笼,彩幔顺着楼阁飞檐飘逸于风中。

柳苏言把玉丝轩打理得可谓风生水起,津京名门贵族都喜在此处定制衣物,且掌柜柳苏言长得温润如玉,得了不少小娘子青睐。

近日柳家举家搬迁至津京,家里正忙活着置办家具,铺子里没人照看,柳奚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便只好被哥哥们安排在玉丝轩临时看看铺子。大街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柳奚寐只能倚着门廊伸着脖子看一看。

沉霄踏进来时,柳奚寐正在整理成衣,听着脚步声只招呼道:“客人要选成衣还是布匹?桌上的是婧南新到的落云丝,色泽娇艳,适合……”美人回眸,怔了一瞬,眼前之人有片刻熟悉之感划过心尖,但又说不清在哪里见过,她刚随家人搬迁来此,在这里应该没有熟人吧!

“适合什么?”沉霄嗓音低沉,甚是好听。

他是来骗柳清迷给他生儿子的,声音好听是一方面,人长得帅也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要会撩拨,这对于大魔王来说没有一丁点儿的难度。毕竟聪明好学如非天尊主,早就把人伦纲常,敦伦之道熟记于心,并不需要教习手把手教。

柳奚寐赶紧低头,继续整理成衣裙摆说:“适合做夏日外衫,比上好的杳霞锦锻更透气凉爽。”

柳清迷!这女身甚好,可美虽美,但不如你的真身,缺了丝灵动。

不过这桂花香……瞒好闻!

柳奚寐见着人不说话,只一一摸过桌上的落云丝,视线落在她身上,她不解的来回打量了自己一番,没有不妥啊,衣衫整齐,鬓发未乱,脸上的面纱也遮得严实,“郎君是想为自己做衣裳还是送人呢?”

沉霄说:“送人。”

“是送夫人吗?”柳奚寐说:“郎君真有心。”说着抱了匹水蓝落云丝放在沉霄身前说:“您看这颜色,现在是水蓝,在日光照射下会浮现一抹淡粉,甚是难得,今年婧南也就送了两匹过来,没有多的,若做成成衣,在津京,也是独一无二的,夫人定会喜欢。”

侍卫立在一旁尖着耳朵旁听,主子哪里来的夫人?这布一看就只适合小娘子穿,主子这是要送哪个小娘子?难道主子有心上人了?这可是大八卦,赶紧拿小本本记下来!

“两匹都要了。”

“啊?”柳奚寐愣了一瞬,都要了啊,好贵的。

“就照着你的身量做成成衣。”

侍卫赶紧上前付银子。

得!

他家主子有心上人了,身量和眼前这小美人差不多,这天大的喜事是不是该悄悄去禀明国主,让国主与王后也高兴一番。

“小娘子?”侍卫见着沉霄都快踏出门槛了,这眼前的小美人还抱着布匹没回神,他又喊了声:“小美人,收钱了!”

“啊!”柳奚寐赶紧收了神,说:“客人慢走。”

侍卫说:“这是定金,三日后我再来取成衣。”

“好,”柳奚寐心不在焉的把布匹抱回仓库,心中又开始思忖起那一缕熟悉感。

丹砂:何止是熟悉!长点心吧,傻神仙呐,照着你这个蜗速,何时才能修完999件功德哟!可怜了我这仙界神物,埋没在这凡尘世俗里当了颗手串珠子。

“阿寐,”柳苏言回头又打量了一眼刚从玉丝轩步出去的沉霄。

“大哥,”柳奚寐放下手中的账本说:“你们不是去置办家具了吗?”

“嗯,置办得差不多了,苏汎他们也在,我就过来看看你。”

“刚才有个土财主订了两匹落云丝,说三日后来取成衣。”

土财主!!

若是这三个字儿的评价被夙无妄听去了,不知作何感想!夙大财主,好大的帽子呀!

“阿寐辛苦了,给你的!”柳苏言变魔术般从背后拿了个水蜜桃递给柳奚寐。

柳奚寐开心的接进怀里,说:“这种天气还有水蜜桃吗?”

“没有,是我新结识的一个朋友,他说从王宫里带出来的。”柳苏言说:“说来有缘,也姓柳。”

柳奚寐指尖轻轻拨着桃皮儿说:“那改日请来家里坐坐。”

“嗯,阿寐快及笄了,阿爹说正好乔迁之喜,下月会在家里摆几桌宴,朋友邻里都请了。”

柳奚寐嘟哝道:“哥,今日大家都去看排灯了!”

柳苏言宠溺的揉了揉她的长发说:“好好好,今日我们歇业半日,大哥带阿寐去逛排灯会如何?”

柳奚寐用力的点头,脸上的面纱都遮不住快要溢出来的兴奋。

仙界的福桃园子里开了个赌局,懒散神仙聚了一堆。

司星上仙抱着个酒葫芦,一脚蹬在桃木凳上说:“我押一个月。”

御风摇着折扇子笑道:“司星老官儿,你是喝糊涂了吧!”

“本仙说的是仙界的一个月!”

神荼闷着笑道:“我觉得还得再来一世,这一世成不了。”

御风说:“神荼,你也忒狠了,再来一世,不得把司福折腾死。”

紫陵真君化了个黄口小儿,抱着桃枝摇了个硕大的桃子下来,刚好砸在神荼头上。

“唉哟!~”神荼抱着脑袋喊,谁砸我脑袋。

“我也赌这一世成不了。”紫陵掌中灵力化为一颗拳头大的珠子,从树上滑下来,啪一下拍在桃木桌上说:“押二十万功德。”

司星问道:“那尘缘本儿可是青缘写的?”这话问得没头没尾,但在座的都听懂了。

可是三界大魔王的命格,哪怕硬刻在命星轮盘上,那也能给掰断了。

说曹操,曹操到!青缘踩了头乌嘴儿仙鹤从天而降,红线哗的收入袖袍之中道:“司星老官儿,你是不是又在说本仙坏话。”

紫陵猛一个扎头扑上去抱住青缘的腿道:“青缘,上次你答应给我根红绳的。”

青缘抖了抖腿,见抖不掉,“你要绑谁?”

“司福。”

众仙:“……”

“他有主了!”

紫陵:“不成,我要去把他带回来,他是我的!”

“天命如此,他是这六道中唯一可以渡化非天尊主的人。”

“夙无妄给他灌了孟婆汤,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本就什么也没记得。”青缘意有所指,在座众仙皆默然。

司星沉下眼,叹息道:“万年已过,也该结束了。”

紫陵忽的变回了成人身量,面如桃花,肤如凝脂,他恨恨甩袖道:“鬼话连篇,他现在一介肉/体凡胎,如何渡化非天尊主。”

“天道亦做如此安排,那便是要放他们一线生机,万年已过,你为何非要强行参与他们的命数?”

“我要下凡。”

青缘劝道:“你若下凡,只会为他增添劫数。”

“别与我说这些鬼话,”紫陵伸手道:“红绳给我。”

青缘翻了掌,掌中一截尺长红绳,紫陵刚伸手,他又合掌收了回去说:“你可想好了?三生石上已有了他的名,你若逆天而行,必会为他招来劫数。”

司星看不过,上前劝道:“紫陵,司福这一世的尘缘本已定了星,你何必要去扰乱他此世命格。”

紫陵默了半晌,仍咬牙道:“红绳。”

青缘定定看了他须臾,翻掌让他取了掌中红绳,见他头也不回的离开福桃园。

御风幽幽看了青缘一眼,垂下睫,说:“絮飞尽,花残落,一线情,一线欲,命也,劫也。”

青缘浅笑着,声音细若蜂翅:“天罚池缚了他万年也未能断了这执念,本仙让他历这小小情劫,自是无惧。!”

天道与他订下神契之时,便是赌上了这三界六道的巨大命盘,万年因果,也该做了了断了。

*

紫陵没去轮回阵,只收了灵力下了凡,这一世,他若是跑去轮回阵投胎,等到他弱冠,司福早已徐娘半老为人妇了。

柳奚寐正拿着鸡毛掸子给成衣掸灰,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来呀!把最好的布匹给小爷拿出来。”

柳苏言听着这声音暗道一声糟了,多长了个心眼说:“阿寐,快去里间。”

他家六妹长得美,在川地时,柳家算是大门户,没人敢上门挑衅,但想找他家订婚约的名门旺族能绕着川地排一圈儿。现在来了津京,登徒子一筐筐往门坎里钻,万事都得小心翼翼。

“祁小郎君……”柳苏言抱拳,话未说完就被那祁凤楠推了一把。

“没叫你,那个,让她来!”祁凤楠扬了扬手里的玉骨扇,指向正欲离开的柳奚寐,说:“拦住她。”

“祁小郎君,这是舍妹,还未及笄,不太适合抛头露面。”柳苏言赶紧拦住欲要上前逮人的家丁。

“哥哥!”柳奚寐躲在柳苏言身后,被这阵仗吓得不轻,小声唤他。

“躲什么?”祁凤楠冷着声音说:“听闻你家六妹生得国色天香,是川地第一美人儿,小爷今日要亲自验验货,第一美人儿这名头是否属实。”

祁凤楠在津京张扬跋扈,欺男霸女惯了,听闻玉丝轩有个绝色美人儿,他便带着一帮子家丁风风火火赶了过来,至于这消息从何而来……

柳苏言把柳奚寐死死护在身后,“舍妹长相实属平凡,在川地时也并没有第一美人的名头,祁小郎君怕是要白跑一趟了。”

“你,滚开。”祁凤楠懒懒抽出家丁腰侧的刀,刀尖指着柳苏言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

丹砂:……强抢神仙了!

沉霄懒懒散散往玉丝轩走,他今日要亲自去取成衣,顺便演场戏。不过,他却不知,这场戏的主角差点就换了人。

侍卫夙炎跟在后面瞎琢磨,他家主子是着了什么魔,亲自来买布,还亲自来取衣。他着人悄悄打听和主子走得近,又与柳家小娘子身量相近的姑娘,但打听来打听去,主子身边就没几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有的要不就是徐娘半老,要不就是有夫之妇,难道主子口味如此重?

“主子,玉丝轩门口围了好多人。”

当然会围这么多人,这祁凤楠可是津京出了名的登徒浪子,沉霄故意把玉丝轩有个小美人儿的消息透露给了他,为的就是今日这出英雄救美,不然,如何骗得柳清迷这一世给他生儿子!谁让他丹田中有夜叉半魂。

沉霄刚步到门廊前,就听得祁凤楠尖着声音吼道:“给小爷绑了,带回府去,今晚便洞房,哈哈哈!”

柳奚寐眼眶微红,捂着柳苏言手臂上的血口说:“哥哥,你怎么样!”

夙炎说:“主子,是祁凤楠那浑小子。”

你主子我又不眼瞎,还用得着你说那是祁凤楠吗?

柳苏言并不是打不过祁凤楠,但碍于不想把眼前之人得罪狠了,不得已只能生生挨了一刀:“祁小郎君,您府中早已妻妾成群,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舍妹相貌平平,且还未及笄,你怎可如此罔顾人伦,强抢民女。”

“相貌平平?好啊,”祁凤楠大摇大摆靠坐在椅子里,双腿架在桌边,提着刀把桌面叩得哐哐作响:“让她把面纱取了,让小爷看看。”

“天悦国的女子在未出阁前都不能取下面纱,”柳苏言说:“若今日舍妹当着如此多的人取下面纱,这不是平白污了舍妹清白,祁小郎君不要为难在下。”

“行行行,”祁凤楠不耐烦的道:“只要她取了面纱让小爷一观,不管美与丑,小爷都娶她做小,行了吧!若是美人,小爷就多宠你几日,若是太丑,放家里也不多你一双碗筷。”

这话简直气得柳苏言想杀人,柳奚寐紧紧揪着他的衣袖轻轻颤抖,小声又唤他:“哥哥!”

柳苏言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别怕。”

夙炎小声对着沉霄说:“主子,这小兔崽子也太可恶了些。”

沉霄抱着手臂,一副看好戏的样子道:“当朝国师府中就这一根独苗苗,飞扬跋扈不是应该的?”

突显个性嘛!

夙炎说:“主子,我们就这样看热闹吗?您不准备去帮帮那柳家小娘子吗?”

本座堂堂修罗界非天尊主,是这种管闲事的人吗?不过,这闲事,得管。

门廊前起了阵风,一把长刀没征兆的架上祁凤楠脖颈,清冷的声音响起:“让你的狗都滚出去。”

沉霄皱眉,仙界来的人?他指间捏了丝灵力,不着痕迹叮一声打在来人长刀上,这英雄救美的戏码可是他的,怎可让他人占了先机。

紫陵被震得虎口发麻,长刀差点脱手,祁凤楠也不是吃素的,椅背后仰,提脚往对方心口踹去,紫陵方才走了神,被狠狠一脚正中胸口。家丁一拥而上,有抢人的,有攻击紫陵的,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柳苏言带着柳奚寐往外冲,却被几人提刀拦下,刀尖划过柳奚寐耳边,面纱滑落的瞬间,沉霄闪身上前,一手搂过美人,一手护住柳奚寐的面纱,帮她挂回耳后,顺便一脚踹翻了提刀上来的家丁,温柔道:“小娘子小心。”

夙炎想鼓掌,他家主子怎么就这么帅,在这紧要关头护住了小美人的面纱便是护住了她的清白。这时机简直抓得太准了,天衣无缝。

丹砂:……真能作,作天作地夙大财主。

“滚出去!”沉霄脚下没闲,几个家丁如丧家之犬般被他一一踹出了门廊,捂着屁/股坐在廊下哀嚎。

“晋王!”祁凤楠终于看清站在眼前的玄衣男人,膝下一软,又被身旁的家丁扶了一把,他赶紧丢了手中的长刀恭身抱拳说:“不,不知王爷在,在此,楠冲撞王爷,请王爷恕罪。”

沉霄冷冷道:“滚!”

祁凤楠赶紧捡了地上的刀,灰头土脸带着众人往外退,心里把沉霄骂了个昏天暗地。

柳奚寐还被沉霄搂在怀里,阵阵桂香扑鼻,她挣扎了下,沉霄顺势就放开了她,客气道:“得罪了。”

这戏演得忒足了!

紫陵来得突兀,这时倒不知如何自处,只弱弱道:“小娘子可有受伤?”

柳苏言挤身上前,防备道:“多谢这位郎君相助,舍妹无事!”

“也多谢王爷相救!”柳苏言摆明了下逐客令。

紫陵咧了咧脚,想走,又不想走!

沉霄说:“本王来拿成衣,玉丝轩今日是不做生意?”

柳苏言不解的看了眼柳奚寐,柳奚寐定了定神,赶紧往里间跑进去,不一会儿拿了两件做好的成衣出来,抖在沉霄的眼前说:“王爷,您订的落云丝,若是有不满意的,还可以修改。”

原来这就是柳奚寐说的土财主!

沉霄说:“你穿上给本王看看。”

“啊?”柳奚寐愣了一瞬,晋王是想看上身的效果,他上次不是说他要送礼的人身量与她差不多吗?“噢,好,王爷稍等。”

柳苏言看柳奚寐又跑回里间,皱眉打量了眼沉霄,此人眉目清冽俊逸,透着一股妖异潋滟的俊美,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紫陵轻轻咳嗽,以提示他的存在,柳苏言回神般看过去了,毕竟刚才对方出手相助,他客气道:“这位郎君,不如先坐下喝杯清茶。”说着旋身去案上倒茶。

沉霄倒没坐,只静静的看铺里的陈设,把玩着架上的古玩。

柳奚寐没一会儿就换好了衣裳出来,这衣裳本就是照着她的身量做的,落云丝又比一般锦锻更加柔软轻薄,衬得袅袅纤姿,妖娆动人,披锦无风舞动,玉白的锁骨若隐若现。

紫陵看得一愣,忍不住押了口唾沫,觉得自己这一趟凡尘真是没白来,能见着司福的女身,美不胜收,“美!”

沉霄眉尖微挑,眸色微微沉了沉,说:“不错。”

柳苏言护犊子般赶紧把柳奚寐推回里间说:“快去换下来包好,给王爷送过来。”

沉霄却大袖一挥,慷慨道:“不用包了,本王送给柳小娘子了!这衣裳只有她最合适。”

柳苏言微感不妙,抱拳说:“王爷,这怎么使得!”

“本王的东西,”沉霄看了眼柳奚寐,突然就想起她的原身,勾唇继续说:“想送谁就送谁。”

柳奚寐抿着唇看沉霄,又看了看柳苏言,不知如何是好。

丹砂看得着急:你们可否跳过过程,直奔主题,完事儿好回仙界睡瞌睡!

柳苏言说:“那苏言替阿寐多谢王爷。”

沉霄撩袍转身,临走时瞄了眼紫陵:仙界之人,怎敢颤入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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