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29 来源:潇湘 分类:现代 作者:秦书予 主角:端木昱儿 梵沧海
“够了。”
有人说了两个字,拍出一掌,陆远庭就如一件物什一样弹飞了出去,十几根金线连血带肉地从他体内抽离,他嚎叫着重重地撞到了法阵边缘。
这一下力道,将画地为牢阵法彻底给破了,眼前显现出了火海以外的屋舍景象,主屋已被溶掉了屋顶,能看到夜空。
陆远庭躺在坑里,口中汩汩地冒着鲜血,刚刚那一掌将他震得遍体鳞伤。
这个小老头,此时从里到外无一处安好,只有他一双眼睛,不甘地瞪大看着那个意外出手之人。
端木昱儿纠缠许久都没能将他彻底拖垮,此人一出手,轻轻松松就废了他七成修为!只有他自己知道,修为在那一掌之后,如流水一般往外泄去!画地为牢自然也无法维持原样。
那人抱着端木昱儿,用袖子一点一点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白发染血,惊现一种刺目的红。
端木昱儿微微睁开眼,看到那人的脸,却皱起了眉头:“青朝……你这个混蛋……”
“少公子还有力气骂人,看来还不是很糟糕。”
“你果然不简单,为何?为何要救我?”端木昱儿神色有些悲凉,有一种死到临头才看清楚一个人的无力感。
“少公子何出此言?青朝怎能看着你与人同归于尽?”
“那你看到了你想看的吗?”端木昱儿凄凉地苦笑,“呵呵,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暗灵之气。”
“青朝,你作何感想?那是妖兽才需要的暗灵之气,昱儿是不是妖怪?”
“少公子,先不说这个,先吃了治伤的丹药吧。”青朝不知从哪里摸出一颗白色药丸,就要往他嘴里送,被端木昱儿挡住了。
他气息微弱,仍坚持道:“现在,你知道了吧?为何我不入宗门?蜀山天门不要我,我是无路可走的。”
青朝鼻子一酸,“青朝早有疑惑,只是……刚刚才清清楚楚地看到,少公子无须担心,先把丹药吃了。”
不容他拒绝,青朝用力地塞入他口中,一拍他后背,助他将丹药吞了下去。
不知是什么灵丹妙药,刚一下肚,端木昱儿只觉得一股暖流散发至全身,精气神一下子就恢复了大半。
他坐直了身子,看看四周,阿钟还躺在那里不省人事,远处的陆远庭毫无动静。
“他死了吗?你将他打死了?”端木昱儿问道。
“死倒死不了,修为被我废了七成,如果少公子不放心,我现在就过去结果了他。”
端木昱儿被他云淡风轻的话镇住了,不禁冒了一身冷汗,一招废掉高阶修士七成修为,那他到底该有多厉害?
法阵破了之后,一直在外面徘徊的端木乔等人,只看一眼火海就忙不迭地溜走了,生怕被人发现他们曾经到过骏萧苑。
他本以为陆远庭进去,不用多久就会凯旋的,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竟然落到这个下场!
主屋起火,在火势变得更加迅猛之前被赶来的人提水扑灭了,人们在血泊中发现奄奄一息的老修士。
端木老太爷才意识到事情有多严重,慌慌张张地去看他的宝贝孙子端木昱儿。
青朝在较远的厢房里安顿好端木昱儿,又将阿钟唤醒,因为及时护住了心脉,阿钟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背部清理敷药后就没事了。
此时正坐在他家少公子榻前哭得死去活来。
端木老太爷听阿钟说少公子被牛鼻子老道打伤,此人是奉命前来毁他仙骨的。少公子誓死不从,与他同归于尽,现在昏迷不醒,恐有性命之忧。
老爷子气得七窍生烟,立刻让人去找那个始作俑者,又吩咐下人去寻找最好的名医前来医治,等等琐事。但见孙儿脸色苍白形同死人,老人家险些没一命呜呼。
少公子的母亲媛仪夫人也闻声赶来,又是一番落泪。
一家子人互相安慰,好说歹说,才放下心来,逐一离去,不打扰少公子歇息。
大家走后,屋中恢复了安静,青朝将门关好,端木昱儿立刻从床上坐起,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阿钟紧张道:“少公子你当真没事了?”
“死不了。阿钟,你出去,我有话跟青朝说。”
阿钟看了眼青朝,又看看少公子,他没看到青朝一掌扭转局面那一幕,自然不知道主子心思,但也只有唯命是从。
屋里只剩两人后,端木昱儿定定地看着青朝,“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修为远在陆远庭之上,为何沦落到街头当乞丐?”
青朝坐在床前一把椅子上,“青朝只是散修,何足挂齿。”
“这种时候了,你还不肯如实相告!如此不把我端木昱儿当朋友,东南西北,你便请去罢,此处已留不住你这样的大修士。”
“青朝迟早是要走的,只是,少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我?”端木昱儿落寞一笑,“我还能有何打算,侥幸保住了仙骨……”
要入赘白家吗?他心中十分不愿意,可又没有其他办法,因此只能听天由命。
青朝观察着他的神情,哪会看不懂他的忧思,“少公子能吸纳四方灵气,亦能吸纳暗灵之气,实属罕见,但看上去,暗灵之气更加顺应你的仙骨所需。”
端木昱儿低下头不言语,对这个问题略有些避讳。
“若不能顺应仙骨,不管你在何处,都无法突破瓶颈,也许永远停留在初阶,连元婴也炼化不出来,一辈子终将碌碌无为啊。”
“青朝有何高见?”
“若少公子信我,可去蜀山天门自荐。”
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端木昱儿笑得比哭还难看,“自荐?如何自荐?”
“一般来说,天地间的四方灵气和暗灵之气,修士只能吸纳其中一种。一般的宗门,是不允许修炼暗灵之气的,人类修士吸纳暗灵之气,极容易走火入魔。可以说,暗灵之气是专为妖兽而存在的。而普天之下,既能修炼四方灵气又能修炼暗灵之气的,少之又少。”
他说话还是不紧不慢,仿佛永远置身江南的烟雨中,雷打不动的文雅从容。
端木昱儿这个土生土长的江南少年,则比他焦急多了:“少之又少?你的意思是,还是有的?”
“天下之大,何其不有,少公子不必费那心思去寻找同类。我看少公子吸纳两种灵气,并无大碍,这是好事呀!”
也许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肯定自己的特殊体质,端木昱儿看着他有些晃神,双眼中波光流转,一时间竟说不出一句话来。
“蜀山天门,海纳百川,是允许修炼暗灵之气的。相信少公子也早有耳闻,所以那里才是你的归宿。”
端木昱儿不禁惆怅,“我如何进去?”
“据青朝所知,蜀山天门新的亲传弟子修炼之初,都要寻找一个合适的道侣,互相助益,修炼速度加倍。
“所以青朝想,少公子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向新的亲传弟子自荐,成为他的道侣。道侣相当于半个亲传弟子,可得到门主的亲自教导。”
“青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这些这么清楚?”
“实不相瞒,青朝正是天门的外门弟子,因犯了门规,所以被赶了出来。”
“外门弟子就如此了得,那亲传弟子岂不个个都是神仙?”
端木昱儿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青朝微微一笑,并未强求他接受自己这一解释,而是道:“门主也就只有四个亲传弟子,个个都是神仙,也并不奇怪啊!”
他说得何其有理!若他说的属实,这倒是一条妙计,与新的亲传弟子结为道侣……端木昱儿猛地惊醒:“你让我去求那个梵沧海?要我和他结道侣?青朝,你脑子没毛病吧?”
青朝有些不解他如此过激的反应,但联想到方才在法阵之内,问起梵沧海之事时,他也是这样恼怒的样子,便自个猜到了七八分,两人应当有些过节。
“少公子若不愿意,那三天后便入赘白家,也是不错的选择。下半辈子有人养着,也无须想那神仙逍遥之事,反正,金属性修炼得再好,也是无法突破到最高境界的。知足常乐,也不违道家的宗旨。”
端木昱儿吸纳四方灵气,修炼的正是金属性的术法。但青朝认为最适合他的并不是金,因此说无法突破到最高境界。
青朝的话令人无法反驳,可端木昱儿对那梵沧海十分介怀,不仅仅是因为他半路杀出来夺了仙种,主要还是因为……那件他羞于启齿的事情。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公子你脸好红……”青朝不客气地将端木昱儿的表情描述出来,当即被甩了一个方枕直击面门。
“你出去,我要睡觉。”端木昱儿下了逐客令,青朝笑眯眯地将方枕还给他,自个出去还带上了门。
端木昱儿气冲冲地躺倒在床。
这一夜,他哪里睡得着?
死里逃生,被人告知入蜀山天门还有希望,可这个希望是寄托在那个可恶的梵沧海身上,令他几次从床上跳起来,要去找青朝问个明白。
可夜太深了,他又重重地躺下,冷静下来想到入赘白家的凄苦境地,娶一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一辈子无法修炼到高阶……凄凉的一生一眼就看到了头。
“少公子可要快点下决定了,你能保证不会再次成为笼中困兽?”
白日,骏萧苑,书房。
“青朝,你是何时发现我修炼了暗灵之气的?”端木昱儿坐在书案后面,手中握着一只毛笔,笔下摊着宣纸,上面未落一字。可旁边的地上已散落了一堆被揉搓的纸团。
青朝端坐于对面,捧着一杯清茶,饮了一口,“初次见面时,我就发现少公子有些异样了。”
端木昱儿一阵心惊,“这么容易看出来的吗?”
“非也,高阶修士中期也勉强,少公子无须担忧。”
能运用暗灵之气的人类修士毕竟稀少,一旦被人洞悉,很可能会遭到排挤,严重被传堕入魔道,以讹传讹,到了玄门耳中,必生事端。
因此端木昱儿向来谨慎,从不在人前显露暗灵之气,若不是碰上被人毁仙骨这种要命的大事,他绝不会铤而走险。
他又问:“那……暮行门主,是不是看出来了?”在无涯岭,暮行天问一脸和善,眼神深邃,他当时只感到大仙师气宇轩昂,道骨仙风。此时想起来,才感到后怕,原来自己在大仙师面前根本就无所遁形。
青朝肯定了他的所想:“那是自然,有什么能瞒得过门主呢?”青朝似乎感同身受,苦涩一笑。
“初时只略微觉得不同,昨夜少公子终于用了暗灵之气,青朝才肯定了所想,因而为少公子提出结道侣一事,若少公子只是肉身凡胎,随便哪个宗门都可以进,没必要去挤蜀山天门。”
端木昱儿又放下了手中笔,青朝苦笑道:“若少公子写不出来,青朝可以代笔,只是这样,诚意便少了,道门讲的是缘分,一字一句在门主面前,那都是有考究的。”
端木昱儿起身踱来踱去,“你让我求梵沧海,我做不到!”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替你分析分析?”
“没事。”
怎能将那等丑事告诉第三个人?
端木昱儿气愤地想,不过他又想起了门主,能得到门主的亲自教导,即使上刀山下火海也都是值得的,区区一个梵沧海算什么?
青朝建议他写一份自荐信,送到蜀山天门,争取与新的亲传弟子梵沧海结为道侣,而白家的婚事,可借这次被害事件推迟,当真入不了蜀山天门再考虑白家也不迟。
但是,端木昱儿写了一个上午,也没能把自荐信写好。
“少公子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依我看来,梵沧海能得到亲传弟子之位正是托了少公子的福呀!因缘际会,得到与错失,已是你们二人的缘分,早非寻常人能比,结为道侣的可能性非常大。”
端木昱儿着实被他的话呛到,将一口茶水喷到了宣纸上,刚写的两行字被水晕开,又要作废了!
什么因缘际会,若你发现他那登徒浪子一面,就不会这样劝我送上门去了!
但是为了暮行门主,我决定忍了!
端木昱儿终于下定了决心,亲手写了一封自荐信,小心翼翼地折好,装入信封,用浆糊粘上封口。在信封上用小楷端端正正地写道:“梵公子赐启”。
刚封好信封,青朝恐他反悔,手指一动,就抢了过来,让阿钟带去蜀山天门。
端木昱儿还几次想要夺回去,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青朝,那梵沧海不是不在天门吗?现在送去他看不到啊!”
“阿钟,你务必亲自送到他手上,哪怕要在那里等数日!”
“不行,他可能不知道端木昱儿是谁,还是信上写清楚一些为好……”
“青朝,我直接写给门主会不会更妥当些?毕竟道侣一事还是要经过门主批准的。”
“青朝,你说他同意的几率有多大?会不会不声不响就拒绝了我?天门那么多厉害的外门弟子,他凭什么选我这样一个初阶小修?”
“那日看他修为,似风火雷电,十分霸道,对道侣的属性有没有要求?会不会我的属性根本不符合他?”
……
诸如此类的担忧,数不胜数,端木昱儿就跟丑媳妇要见公婆那般坐立不安,担心自己浑身上下都不够周到。
而阿钟终于忍受不了少公子的婆婆妈妈,毅然决然地跳上马背,就要夺门而出之时,硬生生地被他家少公子从马背上拖了下来,摔了个狠的。
端木昱儿将他包袱夺过,掏出那封信,当场就撕了个干净!
阿钟:“……”
青朝:“……”
阿左阿右:“……”
满院子的仆人:“……”
连青朝额上都暴出了青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
他话到一半,就看到端木昱儿跳上了马背:“何须书信,我当亲自去问他!”
*
端木昱儿只带了佩剑,骑着炽翼马就奔了出去,身后还坐着不情不愿的青朝。青朝本不想跟他去折腾,无奈少公子道:“青朝你必须跟我去,我需要你的指引。”
于是,青朝就被绑上马了。
仆从们已乱成一团,七手八脚地抬起一乘华轿就追上去。负责出行的管家说少公子尚未康复如何能骑马,又说无法向老太爷交代云云。可少公子已不见人影。阿钟编了一堆话来搪塞,保证负责少公子安危,赶紧带上许多银钱,骑马远远地追了上去。
少公子的任性由来已久,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横冲直撞的,家中人还未知道他要去何处。
“疼疼疼疼疼……啊哦啊……疼死我了!”一间简陋的柴房里传出杀猪般的痛苦哀嚎声,还有谩骂声,无休无止。
“端木昱儿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你蛇蝎心肠,卑鄙小人!我诅咒你……”
原来是端木乔趴在柴房的板床上,身旁两个仆从正在给他处理屁股上的伤痕。因为他买通陆远庭要毁端木昱儿仙骨,被老太爷狠狠地罚了五十大板,又被勒令关柴房一个月。
他一个养尊处优惯了的贵气公子,哪里受过这种惩罚?细皮嫩肉很快就皮开肉绽了,疼得他几度晕厥过去。可他伤害的是端木昱儿,还是仙骨,那是端木老太爷最珍视的东西啊!而且还私自出卖家族财产!因此,他所受到的惩罚丝毫不含糊。
而端木昱儿勇斗高阶修士一事传了出去,无人不叹服,很快就掩盖了他在无涯岭失利一事,少公子的美名再次成为城中美谈。
这时,外面出现了一通快马嘶鸣声,接着大马奔过,又听得人声嘈杂,端木乔吼道:“外面死人了吗这么吵?”
“回禀大公子,是……是少公子经过……”
“什么?那个死杂种,他怎么还不死!”端木乔显然还没有改过自新,心中仍旧对端木昱儿不服。
“听说他受了重伤,可这会已经活蹦乱跳地骑着炽翼出门了!”
“什么重伤,分明是假的!你们快去报告老太爷,说他冤枉我啊!”
端木乔大喊着冤枉,要人替他去祖父面前求情,继续告端木昱儿,可就连身边的仆人们都比他清醒几分,没人愿意陪他作死,都纷纷找理由避开了。
“你们一个个的……还把不把本公子放在眼里了?”
*
炽翼是一天能跑五百里的神驹,可青朝和阿钟的马是普通马匹,每狂奔三十里就要歇息或者换马,无法与炽翼匹敌。况且神驹再神,也不能这么用,否则端木昱儿就只能白发人送黑发马了。
因此三人还是选择了换马赶路,这样可以日夜兼程赶到蜀山天门,最快需要五天。
一路上,端木昱儿看得出青朝心不在焉,他的话语越来越少,神情甚至是凝重的。便驾马与他持平,问道:“青朝你是怎么了?这还没挨到蜀地的边儿呢,你就如此神不守舍了。你当年是不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误?所以一听到要去蜀山天门,就心虚了?”
青朝着玄色道袍,披散的长发增添几分颓意,脸庞棱角分明,与端木昱儿少年的柔和不同,他那是岁月的痕迹,一看便是个极有故事之人。
可他一开口又是拖沓长音:“少公子人生得意,犹如朝阳光芒四射,初生牛犊,切不可将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所以,你不仅仅是心虚还有恐惧?”
青朝看了他一眼,一拉缰绳,将他抛在身面。端木昱儿只好瞥了瞥嘴,无奈跟上。
两天后,晌午时分,阳光猛烈。三人到了秦州某座山上,远远地望见路边有一座简陋的茶亭。
阿钟拉过三匹马栓在树下,端木昱儿和青朝径直走进去。
茶亭里有一群官兵正在喝茶歇息。
两人走到最里面唯一的一张空桌旁坐下,端木昱儿回头看着那些官兵。但见他们一个个身着戎装,兵服样式颇有些考究,与地方州县的厢军不尽相同。哪怕是在歇息,也都坐姿端正,不苟言笑,有两个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阿钟安顿好马匹之后,就去看老板娘卖的什么茶。一看是普通的粗劣清茶,就从包袱里掏出一小包上等茶叶,让老板娘用开水泡了再送过来。
这一路上但凡有机会他都是这么做的,连泡茶的方式也要细致交代过,安排好少公子的饮食是他的责任。顺便递上一颗碎银子。又问有什么吃的,结果听说只有素面,心中就好生纳闷。
中年妇女脾气不好,一看这人一进来就诸多要求,虽然给的钱多,可她偏不吃那一套,当下就喝道:“黄口小儿,爱吃不吃,老娘不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