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6-08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陈早 主角:闻岸 闻岸
我是恐怖世界里的NPC,玩家们叫我清道夫。
工作是每天守着一块发烫的红石刷任务。红石闪两下会出现坐标位置,然后就扛着四十米大刀赶到对应地点,把违反游戏规则的人穿成羊肉串。
不同的违规方式触发惩罚不同。
最基础的是有玩家企图逃离游戏区域。每个初级副本都会遇见一两个不信邪的被我拎起来斩首。
如果远处有其他菜鸟围观,我的表现可能会更穷凶极恶一点,方式也会改为更激进的剁成块,撕成碎片之类。
前辈说横竖都是死,这样可以增加一点恐怖世界的氛围。
偶尔也有一落地就失心疯的玩家,上来就大搞破坏,又是打砸家具,又是攻击NPC。这类玩家的下场就要视破坏情况而定了。
反正死状肯定比逃跑惨。
想来我们NPC的工作还是有一定自由度的。
虽然无法执掌玩家的生死,但起码可以在死法上按照自己的心情灵活变通,改革创新。
像我这样的初级NPC是凭头盖骨领积分的。积分可以换吃换喝换家具。
编制内也有文职NPC,每天坐在工作间里,换上工作服对玩家背一段台词就能领到积分。他们底薪比我们还高,但是没有业绩奖金。
我自认为脑袋好使,本来也想申请文职。
后来发现我舌头天生比别人短一截,说话含含糊糊,没办法念出入职考核的绕口令。
想想玩家已经够倒霉了。
莫名其妙被抓来逃生,游戏线索原本就不多,要是还摊上我这个普通话不过关的NPC,存活希望又要大打折扣。
这么一想,我对白纸黑字的“口吃”认证释然了。
唉,人还是要做合适自己的事。
目前我对自己的工作和生活都比较满意。
你要是问我长久以来有什么追求。
——呃,我一直在攒积分,想要买一套工作区的小洋房,最好能带个小花园。
我想在花园里种上香槟色的玫瑰。
莫名喜欢那种花,常在梦里看见靠近窗台的桌前有个白瓷瓶。
香槟玫瑰俏得稳重,在瓶里开得很好。
作为杀人的NPC,我和朋友们或多或少接触了“外面”来的玩家。
苍白少年,妙龄女郎,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穿金戴银的卷发阿姨。
散大的瞳孔,浑身冷汗,无助颤抖而后失禁。回过神来的大多都惨叫着四肢并用,老鼠似地逃窜。
在酒馆聚会的时候,我和我的朋友会比较每月被自己吓死的玩家数量。
常年霸占榜首的是一对先天畸形的双子,共用同一条脊椎,两个葫芦似的脑袋像是倆瓶盖,能轻松拧转360度。说实话,看到他俩八只手脚并用爬过来的时候,我都害怕。
我也不赖,总能在榜单上排到前三。
我的样貌大约很吓人吧。
毕竟坐在我对面那个青紫色肠子水管似地暴露在体外,边喝酒边漏水,闲暇时会扯着肠子跳绳的丑家伙都从未进入前三——不过我怀疑他有为了面子瞒报的嫌疑。
工作中,我听过很多临死前的哭诉。听多了就觉得千篇一律。
“上有老下有小”是常见开头。“我不想死”是出现率最高的句子。
“求求你放过我”是常用套句,“我可以给你钱”往往会伴随一些脱手表丢包,掏口袋的行为。
听了这些,我大概意识到他们来自其他世界,以“参加恐怖游戏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为幌子被骗进了这里。
那个世界和我降生的这里有很多共同的地方,例如在月末总是无端消失的积分,例如居高不下的房价。
“钱”是那个世界的“积分”.
有90%的人来恐怖世界是为了钱。但100%的人都懊悔了,命比钱重要,如果可以,每个玩家都会毫不犹豫地掏空家产续命。
关于我们世界的存在是不是某个世界的依附品,关于我们世界是靠蚕食和欺骗其他世界得以存在的下水道老鼠,关于NPC如何确信自己是NPC。
这些是很难的哲学命题,而且弄清楚也没有意义。
至少对生活无意义,口袋里的积分不会因此变多,而那幢小洋房也不会因此而降价。
不过我的工作时间内有很长时间都只是望着红石头待命,因此常控制不住地思考这些。
有时候,我会尽可能和将死的玩家多聊几句,聊他们来的目的,聊他们活的意义,从逻辑错乱的言语中窥探外面世界的规则。
而我的朋友们没有类似的好奇心。
他们只想快点掀开倒霉蛋的头盖骨去换村头酒馆的第一杯朗姆酒。
周遭的空气陡然降下几度,少年后知后觉地皱眉。
下一秒,无数孩童沾血的小手纠缠着黑气从触感温热的书页里扑向它。猩红的光亮从每双黑洞洞的眼里射出,就像饥饿多日的狼群发现了落单的羊羔。
有什么东西在大脑里骤然断裂。
这是少年第二次进入恐怖世界。上一个副本运气好,被大佬带过,而这次显然没有这么幸运,一开局就触动了某个开关,被迫单独行动。
孤独消磨他的理智,这本书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怪叫一声,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伸手摸到了掉在地上的打火机。
那一刻,他几乎放弃思考,随着“啪嗒”一声轻响,毫不犹豫地点燃了书页,愣神目睹星火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将整本书灼烧殆尽,心里产生了扭曲的恐惧和奇妙的释然。
孩童诡计得逞,发出尖锐大笑,而且越来越猖狂,几乎像是某种动物的嚎叫。
少年捂住耳朵,神情怔愣,已经预料到自己的下场,又仿佛置身梦境,不敢相信,只能无助喃喃着:“去死,都去死……”
“四号玩家触发清除机制,出局。”
最后一丝火星带着一撮灰落到地面,一缕灰色的烟气也被微风打散。
他知道自己真的快死了。
脚步声,粗重的喘气声,刀尖被拖过石子路面的声音。
恐惧在看到怪物相貌的那一刻攀登到巅峰。
他血色全无,呼吸急促,额间渗出冷汗,浑身颤抖,瞳孔无意识地散大开来。
——这是昏迷的前兆。
胆小的羔羊甚至没来得及看到猎手的屠刀就陷入了昏迷。
“又一个。”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发现他还没死,“有这么可怕吗?”
我没见过自己的样子。
只知道自己的舌头短一截,右腿由一根金属细杆撑起,左眼常年睁不开,左边的脸和脖子似乎被砸烂了。而已。
我又检查了一番,发觉这小孩确实没被直接吓死。
心脏砰嗵嗵地拯救他的生命,肺也在呼哧呼哧地工作。
我们的工作制度还算宽松。距离这个副本的清算时间还有三小时,只需要在三小时内杀死他就算完成任务。
于是我捡起他身边的“肇事”打火机点上烟,坐到一边等他醒来。
一小时后,我几乎按耐不住手里的40米大刀时,他睁开惶惶的眼睛,瞥见我的背影后又赶紧闭上了。
还挺机灵。
我踢了他两脚:“喂,别装了。”
他继续装死,像看见熊的旅人,铁了心硬扛。
我吹了声口哨,提起他僵直的后颈,作势要提刀:“死了也好,可以直接把皮剥下来。”
“为什么!”他扑腾起来,破罐子破摔地愤然道,“昨天那个男的触发的死亡机制还是绞死!”
我缓缓把他拎到自己面前。
眼神相接的瞬间,他像兔子似地懵住了,不说话不挣扎,四肢震颤,瞳孔又开始散开,淅淅沥沥尿了一裤子。
得了,又要晕。
我没那闲心再等一小时,前后晃了晃他,又拍拍他的面颊:“喂,我有这么可怕?你说说我长得什么样?”
他回过神,慢慢睁开眼睛,似乎勉强听清了后半句,在我的目光震慑下一板一眼、竹筛倒豆子似地描述起来。
“你满脸都是像山丘一样的脓包,有鲜红色也有深紫色,眼睛黑黢黢的,有一层白膜,你全身的皮肤都破溃了,一直在流血。左半边的脸连带脖子已经不存在了……其中有一条腿很细,是漆黑的……右腿,对,是右腿!”
他生怕自己说慢了就会迎上我的刀。
人之将死,他讲的话很可信。
只是脓包而已,竟然比那个拿肠子跳绳的还可怕。
我不理解,甚至有些失望,但还是表扬他:“嗯,你说的很形象,我很满意。”
他可能是觉得自己大难不死,心态好上不少,竟然大方接受了夸奖:“可能因为我写过网络小说,有粉丝的。给我点时间,我能写得更具体。”
“所以准备好死了吗?”我拉过剔骨刀问他。
他不知道是疑惑为什么我转话题如此之快,还是疑惑我一个怪物竟这么礼貌,下刀之前还来一个温馨提示。
我重复了一遍:“你的死亡方式是扒皮。”
他一瞪眼睛,从我蒙上白膜的全黑眸子里看不出任何玩笑的痕迹,声音都开始颤抖:“为什么?”
我仁至义尽地解释:“因为你刚刚烧毁了重要道具——被诅咒的人皮书,现在需要有新的人皮补上。”
他眼睛再次瞪得滚圆,回忆起拿起书本后手心残留的温热,心惊胆战中带点恶心:“书是人皮做的?刚才有小鬼爬出来掐我脖子,我吓坏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可能是觉得我们熟起来了,于是他开始蹬鼻子上脸。
“那你可以先把我绞死,再剥皮吗?”他眼里闪动着希冀。
我果断拒绝:“不行,绞死会在组织上留下明显的痕迹,我老大清点会发现的。”
他异想天开:“那毒药呢?”
“毒药都是按任务需求分发的。”言下之意是有需求才会有毒药。
少年沉默片刻,垂下眼睛认命了,自言自语道:“……可是我才十六岁呢。”
“算了。”还是我让步。
按照工作手则,剥出完整的人皮是可以加奖金的,而私自改为斩首可就要扣工资了,还有被通报批评的风险。这一来一去,我的损失可不小。
唉,但谁让他描述的这么具体呢?谁让他写过小说还有不少粉丝呢?
就当是交的约稿费吧,我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