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心动标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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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天朝,皇城。

蓝湛翻看完手中图纸,淡淡点头:“做得不错。”

工部尚书闻言,心下一喜,长舒了一口气。

这座羡梧宫,自陛下继位起便诏命工部着手修建。前后修整一年有余,其中规制,比之陛下所居的朝和宫亦不遑多让。如今羡梧宫已落成,至于这座宫殿主人是谁,陛下从未言明,他们也不敢妄加揣测。

蓝湛放下手中图纸,又命宫人接过礼部尚书呈来的使臣名录。

蓝氏起于姑苏,两百年前统一中原称帝,四海臣服。天朝之下,尚存十余小国,仰赖天朝而活。诸小国三年一朝,贡奉寻求天朝庇护。

今年是新帝继位以来,诸小国首次来朝,自然不敢怠慢。各国所遣使臣。多为一国储君,或是受宠的王爷,再不济亦是宗室重臣,可见他们对天朝恭谨之心。

礼部尚书察言观色,说了几句恭维之语。

蓝湛心思却并不在此。他的目光落在魏国使臣的名录上,微微一凝。

待两位大臣退下后,内廷总管看了看外头天色,恭敬道:“陛下,时辰已经不早,太后娘娘也遣人来过了。”蓝湛点头,放下手中御笔:“去慈安宫罢。”

总管得了命令,自去传御辇。

慈安宫中,太后吩咐宫人给蓝湛盛了碗鱼汤,母子二人一起用了晚膳。

太后今年已逾四十,保养得宜,年轻时亦是容色倾城的美人。

先帝当年对她一见倾心,力排众议迎她为后。太后出身微寒,年幼逃荒之时与孪生妹妹失散,后辗转入宫为医女。先帝忧其出身贫寒,入宫之后恐受人委屈,便召来北堂家家主,让心上人从北堂家出嫁。

北堂一族乃天朝望族,随蓝氏先祖起兵,忠心耿耿,封颍川王。北堂一族这一脉没有女儿,也乐意收未来皇后为养女,入主中宫。如今这一代的颍川王北堂墨染,正是太后名义上的弟弟。

据传,帝后大婚之时,宫中丝竹之声三日不绝,陛下特令大赦天下。婚后,帝后二人恩爱非常。皇后育有一子,陛下在其满月之时,便将嫡子立为太子,便是蓝湛。多年来,太后一直遣人寻找自己的妹妹,却未有消息。

用罢晚膳,太后用帕子净了手,又旁敲侧击问起选妃一事。

蓝湛只道:“儿臣自有分数,母后不必忧心。”

太后知道他脾性,蓝湛自幼便有主意,既吩咐人修了那样一座宫室,想来早有心上之人。

太后饮了口茶水,与身侧嬷嬷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言。

……

魏国,东宫。

“哥哥。”

魏婴从书案中抬首,见是阿允,下意识合上手中密案,道:“安之,这么晚了,怎的还不睡?”

魏允在他身旁坐下,犹豫了一会儿,道:“哥哥,你真的要走吗?”

魏婴知道他所说何事,揉了揉他的头发,道:“天朝新帝继位,我自然要去朝贺。”魏允摇摇头:“让别的兄长去,不可以么?哥哥是太子,何必亲自去。”魏婴只得哄他道:“阿允,魏国为天朝属国,礼数周全一些总无错。”

魏允低头不言语,良久轻声道:“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魏婴一怔,正欲开口,却听得魏允继续道:“前几日宁哥哥来,我在书房外头都听见了……”他抬起头,“天朝藏有三株七宝雪莲,所以哥哥要去冒险。”

书房内安静一阵,魏婴叹道:“你这孩子,真拿你没办法。”

明明魏婴只长他三岁,却一直拿他当小孩子看。

魏允拉了拉他的袖子:“哥哥,不要去了,好不好……”他的声音带了几分酸楚,“都怪我,一直连累哥哥……”

他生母早亡,自幼体弱多病,一直养在贵妃娘娘膝下,同魏婴一起长大。这些年为了他的身体,魏婴费尽心力。三年前,魏婴不知从何处带回半株雪莲,将他的病症医好大半。

魏婴点了点他的脑门:“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他叹了口气,“安之,你知道,若不是为了救母亲和我,容妃娘娘也不会……更不会累得你,自幼便有心疾。”容妃娘娘临终前将安之托付给母妃,母妃一直将安之视作亲子。母妃曾再三叮嘱过他,一定要照顾好安之。母妃仙逝后,他也只剩安之这一个要紧的亲人了。

七宝雪莲,为世间罕有。便是闻名天下的药王谷,也不过只有半株。如今天朝既有,无论如何他都要去试上一试。

魏允仍是不肯:“可是宁哥哥说了,哥哥上次骗回那半株雪莲,已是冒险……”

魏婴不大高兴:“什么叫骗。”

想起那一抹白影,魏婴声音不自觉低落下来:“我留了银票给他的,整整十万两,买这半株雪莲,还……”

还差点脑门一热,把自己给了出去。

可那人偏偏守礼,将自己抱在怀中,告诉他要等到他们的大婚之日。

可哪有什么大婚呢。

明日他便要离去。

他们之间,明明只是一场骗局而已。

见魏婴神情有些落寞,魏允唤道:“哥哥?”

魏婴回神,勉强笑笑:“好了安之,我答应你,不去犯险。”顿了顿,他又道:“只是身为一国太子,出使天朝,本就是我职责所在。”

他耐心哄了许久:“此去不过两月,你乖乖在宫里,等哥哥回来,好不好?”

魏允终是拗不过他,点点头:“那我今晚要跟哥哥一起睡。”

圆月高悬,夜已深。

魏允睁着眼睛,掰着指头数日子:“哥哥,你这一去,有整整两月。”

不知怎的,明知此行无碍,魏婴心底却总隐隐有些不安。只是在魏允面前,未表露分毫。

魏婴偏头去看他:“安之若是想我了,让人给我送信便是。”从魏国到天朝皇城,沿途他都布有暗桩,送些寻常信件无碍。

魏允认真点头:“好!”

魏婴伸手,替他掖好被角,将安之独自留在魏国两月,他还算放心。魏王虽然冷漠,但因为容妃娘娘的缘故,对安之总有几分舐犊之情。况且,舅舅和外祖都在王都,也会护着安之。魏婴交代道:“你在宫中若是有事,便去寻冰云和百里,他们会有主意。”言冰云是他在母家的表兄,长他和安之几岁,一直照拂他们。魏婴仔细交代了不少,魏允嘟囔道:“知道了哥哥,我又不是小孩子。”魏婴笑笑,由着他逞能。昔年,容妃娘娘是为保他和母妃,动了胎气,这才难产而亡。安之年幼丧母,母亲和舅舅都将安之视作半个言家孩子,待他同安之是一样的。

他也一定会好好护着安之。

……

三日后,魏国太子启程,往天朝皇城而去。魏婴挑起马车帘子,看着城楼上冲自己挥手的安之,亦浅笑,向他招手。马车渐渐远去,直至城上之人再也看不清,魏婴才收回目光。

他摩挲着腰间系着的玉佩,心中有些不安。尤其是在坐上车马后,更是如此。

许是太久未远行了罢,他只能如是安慰自己道。

车杖行了数日,很快便到魏国与天朝边界。

入夜后,魏婴坐在驿站榻上,望着窗外那一弯新月,怔怔出神。

温宁生好炭盆,小心道:“主子,不早了,还……不睡吗?”

魏婴声音有些轻:“阿宁,到边境了罢。”

温宁道:“是,主子。明日午时便到两处界碑了。入夜前,应该能进天朝的黑水城。”

魏婴低头,看着那一枚玉佩,魏国与天朝交界之处,一路往东,还有……药王谷。

“阿宁。”听得魏婴唤他,温宁忙上前:“主子,有何事?”

魏婴低声道:“今夜你去寻个同我身量差不多的暗卫,让他扮作我。”

温宁微微睁大眼:“主子,这是要……”难不成,有人要行刺,是安王,还是……

看温宁如临大敌的模样,魏婴解释道:“不是。”他那几个异母兄弟,出了魏宫,能掀起什么风浪。只不过,这一路的确顺遂了些,倒比他想的还要容易。

魏婴继续道:“阿宁,明日夜里,你陪我回药王谷一趟罢。”

此处离药王谷,快马加鞭不过两三日路程。

四年前,是他不告而别。他来药王谷,原本就是为了那半株雪莲。后来母妃病危,几个兄弟步步紧逼,他实在无法多留几日。他用了整整四年,将魏国朝堂大半掌握在手中,不敢行差踏错一步。

如今,且由他任性这一回罢。

第二日,趁着夜色,数匹快马自魏国使者队伍中而出,往另一方向而去。

……

到达药王谷,已是第四日黄昏。

药王谷的守门人还是老样子,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闲杂人等,勿近。”

药王谷掌天下三成药材,又有天朝庇护,等闲王公自然不在他们眼中。

犹豫片刻,魏婴取下腰间玉佩,示与那守门人。

借着夕阳余晖,守门人看清玉佩,登时一凛。他后退两步,恭敬对魏婴一礼:“公子。”

魏婴小心收了玉佩,迟疑问道:“忘机公子……可在谷中?”

那守门人答道:“少谷主四年前便云游四方,未有归期。”

未有归期。

魏婴掩下眸中失望神色,正欲告辞,守门人却道:“时辰不早,此地又少人烟,公子不如进谷中休整一晚再走。”

少谷主的玉佩在此,来者不论何人,自能通行无阻,药王谷也当全力款待。

奔波了一日夜,随行之人皆有些疲惫。摸黑上路,只怕会遭不测,不必急于一时。

思忖片刻,魏婴点头:“有劳。”

……

天朝,皇宫。

暗卫无声入内,恭敬奉上密信,旋即退下。

蓝湛自心腹手中接过信,看完信上所书后,随手将密信置于烛火之上。

明亮的火焰跳动着,很快便将密信吞噬。

不过须臾,一封信化作灰烬,仅存余温。

蓝湛面上勾起一抹凉薄的笑,走便走了,还折返回故地做甚。

他还记得那一日,他与魏婴并肩行于谷中。春日的午后,阳光洒落林间,少年的红发带在风中徐徐飞舞。

只可惜啊,那样明媚张扬的少年,终归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魏国太子,魏婴。

朕很期待与你重逢的那一天。

又是几日过去,邻近几个小国的使团已陆续抵达王都,皆安置在皇宫西南宇。余者仍在路途之中,想来能赶上朝贡之日。

御书房内,北堂墨染饮了口茶水,看着面前气定神闲品茗的蓝湛,笑道:“看来,陛下已是成竹在胸了。”蓝湛闲闲瞥他一眼,并未接话。

昔年,太后以北堂家长女的身份入主中宫,墨染名义上是他的舅舅。上一代颍川王,嫡长子因病早亡,庶子皆不得力,所幸王妃所出幼子天资过人,可堪大任,便是如今的颍川王北堂墨染。墨染不过长蓝湛三岁,却是实打实的长辈。墨染幼年时,皇帝特许其入宫禁读书,与蓝湛自幼相识。

五年前,羌族进犯中原,蓝湛与墨染一道领兵往塞外御敌。天朝尚武,储君出征也是惯例。只不过,为国本计,一国储君多是镇守军中,鼓舞军心。蓝湛偏不同,与墨染在阵前退敌之时,身先士卒,无半分天潢贵胄的骄矜。墨染与蓝湛,在战场上亦是过命的交情。

与羌族的最后一战时,蓝湛亲率三千精锐,诱敌深入,墨染则率大军,从后包抄。此战惨烈,羌族最引以为傲的骑兵遇伏,死伤几尽。羌族失了倚仗,被迫求和。天朝与羌族边境,迎来三十年的太平。

羌族虽受重创,天朝军队同样亟需休整。战场上刀剑无眼,蓝湛亦在战时受伤,避于药王谷中休养。未免张扬,便隐去身份,以药王谷少谷主的身份示人。待一年后养好旧伤,方重返京城。墨染有时戏言,太子殿下的伤养好了,心却丢了。药王谷之事,知晓内情者寥寥无几,墨染便是其中之一。

见蓝湛不接话,墨染愈发来了兴趣:“我可听说,魏国是那位小太子亲自前来。忘机……都是你安排的罢?”他们二人在战场之上,是互相交托后背的信任,平日闲谈,亦无甚避讳。

蓝湛抬眸瞧他一眼:“舅舅今日,似是格外闲暇。”

墨染笑笑,还预备消遣蓝湛几句,却听得这个外甥道:“舅舅若是得空,不妨多留意留意颍川王妃的人选。”他好整以暇地给墨染添了杯茶,“朕可听说,母后近日一直在相看世家贵女,想来不久就能择出些人选。”

有墨染未成婚在前,即便他一直未纳后妃,母后那儿也总能搪塞过去。

愿意做颍川王妃的人,少说也能从城东排到城西。

墨染想起此事便头疼,向后一靠,只道:“王妃的事么,自然是宁缺毋滥的好,何必强求。”他接过蓝湛递来的清茶,“都是缘分罢了。”

……

药王谷内,不知不觉,魏婴已停留了两日。

数年过去,药王谷中一如往昔。管事为他安排的院落,正是他从前所居。邻近的那方院落,便是……

想起那人,魏婴眸中暗了暗。在药王谷的那几月,是他这小半生中最自在、最快乐的时光。这一方桃源,远离尘世喧嚣,让人不舍离去。远处的空地上种着一小块萝卜,已经长了一茬又一茬,被人精心照料着。

他记得那时,他指了谷中所中人参,戏称这是萝卜。白衣青年面上含了两分温润的笑:“人参同萝卜,怎可混为一谈?”他就撇撇嘴:“我不信,种出来就是一样的,不信试试。”白衣青年看他一会儿:“你就是想种萝卜罢。”

本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过了两日,阿湛竟真让谷中采买的管事带回了萝卜种子,清出一片空地,陪着他一起胡闹。

阿湛的字,是老谷主亲自起的,唤作“忘机”。

忘机,忘机。

如玉公子,仿佛遗世而立。偏偏被他一己私念,拖入了这红尘俗事。

见魏婴对着一片萝卜出神,温宁忍不住出声道:“主子。”

已是两日过去,若主子再在谷中耽搁下去,怕是不好。

魏婴知道他心中所忧,也明白不可再留,只道:“阿宁,走罢。”

随行侍从皆已收整妥当,听得魏婴吩咐,同谷中管事告辞后,离开了药王谷。

……

星夜赶路,同魏国使团在中途会合后,魏婴堪堪在朝见的前三日,赶到了天朝皇城。

同其他的使团一样,他们被安排住进皇宫西南宇的一处院落。

连日赶路的疲惫尚未消散,为避是非,魏婴这两日皆安分待在自己屋中,甚少出门。雪莲之事,只能缓缓图之。

午间的阳光甚好,魏婴倚在桌前读书。

温宁端来了今日的午膳,细细验过毒,无碍。

他将菜肴一一摆好,知道这些菜色大都合主子胃口。说起来,自家主子口味十分挑剔,这两日膳房送来的膳食,倒都没有犯主子忌讳的,也是难得。

魏婴取过银箸,听温宁闲闲说了这两句,反而留心起来。

莫不成,天朝之人刻意调查了他们的喜好,甚至……他们平日一举一动,会不会都在天朝掌握之中?

他至今未见过那位天朝新帝,天朝亦未有画像传出。

只是,这位陛下继位不过两年,便能将天朝朝政牢牢控于己手,又弹压诸小国,想来不会是一位好相与之人。

魏婴摇摇头,罢了,后日宴席之上,自能见到这位皇帝,

也不必此刻伤神。

今夜月色甚好。

魏婴无甚睡意,披衣起身。他未惊动守夜的温宁,独自去了院中。

月挂中天,偌大一座皇城,显得宁静而平和。

魏婴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夜里微微地凉。

暗卫前日送来了安之的亲笔信。安之告诉他,自己在魏宫一切都好,又盼着他早日回来。

想起这个弟弟,魏婴面上不自觉带了两分温和的笑意。他的安之,最是惹人心疼。为了他,为了言家,为了逝世的母妃与容妃娘娘,纵不喜朝堂波谲,尔虞我诈,自己也会好好支撑下去。

……

翌日晨起,许是昨夜吹了冷风,魏婴咳嗽了几声。温宁不放心,打发侍从去太医院请了太医,替魏婴看诊。此番各国使臣入皇城,宫中专门拨了两位太医照看。使臣之中,因水土不服身子不适者不在少数,温宁请来太医亦不算引人注目。

太医诊治过,好在魏婴未有大碍。太医开了一副药,又叮嘱了几句。

诊脉之时,魏婴与太医闲谈,状似不经意提起了七宝雪莲一事,只装作好奇模样。太医笑道:“魏殿下有所不知,这七宝雪莲尤为珍贵,均藏于陛下宝库之中,便是太医院也无缘得见。如有机会,臣与诸位同僚都想见一见这宝物。”

魏婴点点头,也没有太过失望。这样贵重的药材,轻易自然寻不到。吩咐温宁赏了这位太医银两,便让人送了太医出去。

喝过一帖药,兼之昨夜睡得不足,魏婴回了自己房中歇下,只等明日朝见的晚宴。

白日里魏婴院中发生的事情,看诊的那位太医跪在御书房中,一五一十禀明了蓝湛。

魏婴只是受了凉,喝过药后,并无大碍。

蓝湛面上未有波澜,只淡淡吩咐太医好生照料。

很快便到各国朝见那一日。

天朝于太极殿中设下国宴,遍邀各国使臣。朝中所有亲贵重臣俱在,有品级封号之贵女亦在邀请之列。满殿生辉,彰显天朝赫赫国威。使臣之位居右,各国依序而坐。

魏婴到得不早不晚。甫一入殿,生生折去了满堂风采。

他今日着太子朝服,束紫玉冠,腰间系了一块白玉佩。虽是锦衣华服,却自有一段风流。

已入座的贵女,目光皆被魏婴所吸引。有资格列席此等晚宴,身份自然不凡,这些贵女向来也是眼高于顶。但眼前的魏国太子,着实瞩目。不少贵女暗暗思忖,为了这位太子,即便是要远嫁魏国,似乎也让人心甘情愿。离得远的几名贵女以扇掩面,虽仍是矜持模样,私下倒小声交谈起来。

魏婴并不理会殿中波澜,也无意去知道这些贵女心中倾慕之意。他寻了自己的位次坐下,同坐在自己身侧的其余几国使臣寒暄几句,过过场面功夫,便安安静静等着晚宴开场。今日,魏国使臣一言一行,皆代表着魏国,不可有半分差错。

殿中仍是热闹,不少贵女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魏婴身上,只不敢太过刻意。

魏婴低头把玩着琉璃酒盏,忽而察觉到一阵目光。他抬眸,正正对上墨染的眼眸。

墨染坐于左首第五席,见魏婴朝他看来,微微一笑,遥遥举杯一敬。身后侍臣低声提醒道:“殿下,这是颍川王。”

颍川王?

魏婴不明就里,不明白这位王爷此举何意。颍川王在天朝地位不俗,他与这位王爷素不相识。可方才敬酒举动,确实是对着他的。虽不解,为表礼数,魏婴还是斟了一小杯酒,回敬颍川王。

墨染打量着魏婴,饮下杯中余酒。他暗暗点头,看来忘机这小子,眼光还不错。

魏婴亦饮了小半杯酒。他收回目光,不知怎的,总觉颍川王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喧嚣的殿中逐渐安静下来。

随着内侍高声唱喝,皇帝驾临,殿中所有人俱起身相迎。

魏婴随着众人的目光望去,灯火映照下,一人在侍从簇拥之下入内。天朝君主,一国至尊。围绕在他周遭的侍者,皆恭谨地相隔三步距离,不敢过于靠近。

他缓步走入殿中,所有人行礼如仪。

待那位君王走近,眉目在灯火下渐渐变得清晰。

魏婴僵在了原地。

眼前的天朝君王,眉目如画,与他记忆中的白衣青年渐渐重合。

他张唇欲唤,又生生顿住。

阿湛。

是阿湛。

蓝湛的目光淡淡自席上扫过,清冷而又疏离。

魏婴掩在袖下的手紧了紧,竭力让自己保持着镇静。

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魏婴心中一紧,下意识移开了视线,不敢去看蓝湛。

蓝湛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眼前的魏婴,锦衣玉带,置身于宫廷之间,十足十担起了一国太子的气度。魏婴发上所束玉冠,华贵不可方物。

记忆中束着红发带的黑衣少年,终归只是对他的一场骗局。

蓝湛在宴席主位上坐定后,淡声道:“开宴罢。”

底下众人方重新谢恩入座。

歌舞弦乐声起,宫人鱼贯而入,送上流水般的珍馐。

魏婴掩下眸中震惊神色,低头饮酒。

蓝湛遥遥俯视着他。

魏婴,既然招惹了我,可是要付出代价的。

喝空了面前的两壶酒,瞧见身后温宁紧张的神色,魏婴勉强笑笑:“怎么了?”

借着替魏婴斟酒的功夫,温宁压低声音道:“主子,这位陛下,他,他分明是……”

魏婴无声点头,显然,连温宁亦认出了阿湛。

他伸手,取过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温宁不敢再替他添酒,担忧道:“主子,不、不能再饮了。”

他知道魏婴酒量甚好。只是今日的场合,实在不可多饮。更何况……温宁忍不住抬首,看了一眼坐于上首的君王。他们如今身处天朝,若是这位陛下刻意为难,主子怎么办?

安抚地看了温宁一眼,魏婴道:“阿宁,无妨。”

温宁一贯无条件地信任他,听得此言,心下稍稍安定两分。

魏婴低头,摩挲着腰间温润剔透的白玉佩。

他从未想过,再度与蓝湛重逢之时,会是在如此场景。

魏婴看着御座之上神色淡漠的君王,阿湛……会如何报复于他?

并不知晓。

魏婴自嘲一笑,虽安慰过温宁,他自己也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

宴席过半,诸小国使臣依序开始献礼。

既仰仗天朝庇护,各国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进献的礼单一眼望不到头。夜秦的蓝田玉,南楚的琉璃珠,俱是天下闻名的珍宝。东海国今年格外费心,献上了一株四尺高的红珊瑚,一时间夺去满殿赞叹之语。

四海升平,诸国来朝。天朝之荣光,应如是。

“主子。”听温宁小声提醒着自己,已到魏国使臣贡礼之时。

魏婴深吸一口气,起身,步入大殿中央。

蓝湛的目光落于他身上,二人四目相望,魏婴很快移开了视线。

“魏国太子魏婴,恭祝陛下万福无疆。”

魏婴身后的使臣恭敬呈上礼单。此番魏国亦是精心准备,不落人后。

内侍高声唱喝,冗长的礼单念了一小半。

魏婴立于大殿中央,引得各方注目。不少贵女的目光,大大方方落于他身上。

蓝湛面上看不出神情,他抬手,打断了内侍宣读礼单的话语,看向魏婴,淡淡道:“赐酒。”

他身边的总管亲自领人捧着托盘,送至魏婴面前。

陛下赐酒,是难得的恩赏。

魏婴抿唇,既是当众赐酒,不会是毒酒。

迟疑片刻,他垂眸,行礼谢恩:“臣……谢陛下。”

蓝湛赐的酒极烈,整杯饮下,饶是魏婴,也有些承受不住后劲。

各国献礼仍在继续,魏婴坐在自己的席位上,脑袋渐渐昏沉起来,胃里也难受。

未免失态,魏婴扶了温宁的手:“阿宁,陪我出去醒醒酒。”

殿外的冷风一吹,魏婴头脑清醒了两分。

寻了一处僻静之所,胃里翻江倒海,魏婴吐得天昏地暗。

宴席之上,他本就未用多少膳食,眼下倒是都吐了个干净。

从前在药王谷的时候,他有时贪杯,阿湛怕他喝多了难受,便管着他:“这酒烈,少喝些。”

他却是洋洋得意的:“我酒量好,才不怕。”他晃晃酒盏,“我可不像有些人,一杯倒。”

借着几分酒意,他总爱赖在阿湛身边。

阿湛也一直纵着他。

分明起初,他只是为了入药王谷,才蓄意接近蓝湛。可渐渐的,他也认不清自己的心了。

两滴清泪无声滑落。

他知道,阿湛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宠着他了。

见魏婴如此难受的模样,温宁急切道:“主子!”

魏婴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方才那酒太烈,寻常人自然受不住。

温宁眼眶有些红,陛下他,分明是在故意为难主子。

勉强收拾完毕,魏婴不敢在外过多停留,带着温宁回了殿中。

宴席上进出之人不少,并未有人留意到他们。

好不容易捱到席散,温宁陪着魏婴出了大殿,回住处歇息。

叮嘱膳房煮了一碗醒酒汤,温宁原本想让魏婴喝了再睡,会好受些。

可等他端着醒酒汤到了魏婴房中时,却发现魏婴已经睡熟。

房中,还有一抹白影。

他张口欲唤宫人,却被人捂了嘴,无声地带了下去。

榻上的魏婴安静地睡着。许是难受,魏婴眉尖微微蹙起。

蓝湛的手轻轻抚过他的面庞,坐在榻旁,给魏婴喂下了小半碗解酒汤。

替魏婴掖好被角,蓝湛在他额间落下一吻,转身离去。

出了院落不远,却发现墨染等在此处。

墨染摇了摇手中折扇:“怎么,欺负了那小太子,又舍不得了?”

蓝湛瞥他一眼,意思很明显,闲事少管。

墨染笑笑,看戏看得饶有兴味。他轻摇折扇,压低声音笑道:“大外甥,你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魏国带来的那些人,都在宫中暗卫掌握控制之中,只怕他们还未发觉。

蓝湛敲了敲墨染折扇,并不接话,抬步便离开。

墨染也不恼,横竖就在这几天,可有好戏瞧喽。

魏婴再度醒来之时,天已经大亮。

宿醉后的头疼并未袭来,魏婴揉了揉眉心,唤了温宁进来服侍。

听得里头动静,小宥端了热水进来,道:“主子醒了?”魏婴接过热帕子,没见到温宁,有些奇怪:“怎么不见温宁?”

小宥答道:“宁哥哥还睡着,故而管事遣了我们进来。”

魏婴待下素来宽和,闻言点点头,不再多言。阿宁昨夜陪他去了晚宴,想来也是累了,多休息会儿无妨。

几名侍从送上魏婴今日的常服,魏婴自屏风后换了,却发现自己惯常的配饰中,那枚白玉佩不翼而飞。

一众侍从面面相觑,近身服侍魏婴的人,皆知道主子最是宝贝这枚玉佩,四年来从不离身。若是丢了,如何了得?

魏婴的声音沉了两分:“我昨日的衣裳,是谁收拾的?”

一名侍从赶忙跪下:“主子恕罪。”

昨日正是他整理的魏婴衣物,他努力回想,实在记不得玉佩一事。

见人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魏婴叹口气:“罢了,先起来。”

服侍他的这些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不会做出手脚不干净的事情来。

魏婴有些伤神,许是他昨夜喝醉了,将玉佩丢在了路上何处也未可知。

心不在焉地用了几口早膳,魏婴便带了两名侍从,又让天朝拨来的一名宫人引路,沿昨日回来的路去寻。

只是,附近的小路寻遍了,仍是没有玉佩的踪迹。

犹豫片刻,魏婴道:“去……去太极殿看看。”

昨日宴席已散,太极殿中,宫人尚在收整。魏婴唤来其中一名管事模样的人,问了自己玉佩一事。知道眼前这位贵人丢了东西,那管事也算热心,叫来邻近几个管事,仔细盘问底下人一番,皆没有见到什么玉佩。天朝宫规严谨,私藏财物者,无论数额,杖三十,罚做苦役,断无人敢以身试法。

魏婴掩下眸中失落神色,命人赏了些银钱,谢过这几位管事,便带着人离开。

已至巳时中,太阳暖融融照向大地。天高云淡,今日倒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回宫路上穿过南花园,景致甚好。魏婴却没什么闲心欣赏,带着人脚步匆匆。

不远处的一座假山下,宫人恭敬候着。

半山腰上建了一座八角亭,亭中一抹白影,是……

蓝湛。

金光瑶笑盈盈上前,对魏婴一礼:“魏太子安好。”

去路被拦住,魏婴抿了抿唇:“何事?”

金光瑶道:“回殿下,陛下请您去亭中品茗。”

魏婴下意识看了亭中一眼,迟疑道:“孤……怕扰了陛下雅兴,还是……”

金光瑶面上带了三分笑意,语气亦是和煦:“殿下恕罪,这等抗旨的话,您要回也得亲自去回陛下不是?”他做出一个“请”的动作,“殿下,这边请。”

魏婴抿唇,面前之人话虽说得客气,可话里话外皆是在给自己设套。

若他真推拒不去,那么便算是藐视君威,由得人借题发挥。

进退两难,迟疑了一会儿,魏婴只得挪动脚步,往那座亭中而去。

他身后的侍从正欲跟上,却被金光瑶不动声色拦住:“陛下喜静,诸位等在此处便可。”

……

魏婴走了十余级阶梯,亭中只蓝湛一人。他面前的石桌上,摆了一套茶具,还有……一枚白玉佩。

侍从皆候在外侧,恭敬请了魏婴入内。

停在离蓝湛几步远的地方,魏婴低头一礼:“拜见陛下。”

蓝湛淡淡应了一声,只道:“坐。”

他今日换了一身象牙白的常服,闲闲在此处品茗,看着比昨日的君王随和许多。

魏婴不敢违抗,犹豫了一会儿,选了离蓝湛最远的位置坐下。

亭中一时无话。

蓝湛没有开口,魏婴更不会主动挑起话题。

枯坐了一会儿,茶炉中煮着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蓝湛沏了两杯清茶,随意递了一杯与魏婴。

魏婴接过,低声道:“多谢陛下。”

饮茶的功夫,魏婴的目光忍不住落在桌角那一枚玉佩之上。

错不了,这正是他昨日丢的那枚玉佩。

蓝湛又添了些茶叶,难得有兴致开了尊口:“朕看魏太子脚步匆匆,可是有事?”

魏婴低头看着手中茶盏:“臣……丢了东西,故而出来寻一寻。”

蓝湛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兴趣:“可曾寻到了?”

魏婴只道:“方才底下人来禀,东西落在了院中,是臣一时失察。”

“哦?”

那枚玉佩,是从前在药王谷中时,阿湛送给他的。这些年,他一直贴身带着。

如今回到蓝湛手中,也算是物归原主。

魏婴自嘲地笑了笑,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再要回这枚玉佩。

情绪竟藏于眼底,魏婴道:“有劳陛下关怀。”

二人沉默一会儿,蓝湛身边的总管自亭外禀告道:“陛下,礼部尚书求见。”

各国来朝,最忙的便是礼部。想来这位尚书大人,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蓝湛淡声道:“传。”

魏婴松口气,蓝湛既传了大臣,他正好脱身。他站起身,便预备告退。

蓝湛并未抬眸,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朕说过,许你走了吗?”

侍从引了礼部尚书上前,却惯例只是在亭外回话,不得入内。

瞧见亭中除了陛下外还坐着一人,礼部尚书眼底闪过两分讶异,很快掩饰下去,跪下行礼:“陛下万安。”

蓝湛微微颔首,示意免礼。

礼部尚书起身,余光瞥见亭内坐着的魏婴。若他没认错,眼前这位公子,应该是那位魏国太子。礼部尚书不免踌躇,今日他来回禀朝中之事,魏国太子在场,似是不妥。

可看陛下好像并不在意的模样,倒让他为难起来。

不等这位尚书大人作更深一层的考量,蓝湛端起茶盏:“何事?”

礼部尚书清了清嗓子,陛下既不避讳魏国太子,想来也无妨。

“启禀陛下,各国回赐的礼单,礼部已拟好,交由陛下过目。”

诸小国来朝,献上供奉,天朝自然要赏赐回礼,彰显国之气度。

侍从奉了礼单与蓝湛,蓝湛细细翻看下来,指出了几处不妥,交还礼部尚书,重新拟过。

礼部尚书领了圣意,很快退下。

出了南花园,在宫道上又撞见了另一位前来禀事的同僚。二人寒暄几句,礼部尚书道:“今日也稀奇,陛下召了魏国太子入见,连赐礼礼单都没回避他。”另一位大人奇道:“竟有此事?”礼部尚书摸了摸胡子:“当真。李兄入见时,兴许这位太子仍在。”客套几句,二人分开,往各自方向而去。

这小半日,魏婴都被蓝湛拘在亭中。无论是同臣子议事,还是批阅奏疏,蓝湛都没避着他。魏婴不知他究竟何意,在亭中坐了许久,也不敢起身告退。

他昨日晚膳用得不多,早膳又没动几口,出来大半日,自然是饿了。

好在蓝湛理政的空当,宫人送上来几盘茶点。

魏婴百无聊赖,悄悄盯着这些点心看,数着一盘里有几块点心。

“吃罢。”

蓝湛目光仍在奏折之上,这一出声,倒让魏婴还有亭外那位禀事的大人吓了一跳。

纵然先前礼部尚书提醒过,可如此情形,还是让这位李大人摸不着头脑。

陛下对这位魏国太子,似乎……有些熟稔的模样?

大臣汇报的声音停下,蓝湛翻过一页奏折,不以为意:“继续。”

好在这位大人在朝中沉浮多年,心理状况颇佳。他定了定神,接着方才未讲完的继续,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看蓝湛忙于政事,无暇顾及自己的样子,魏婴天人交战了一会儿,悄悄拿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枣酥。

咬了一口,这枣酥做得格外香甜酥脆,味道还不错。吃了一块枣酥,魏婴又拿了两块豌豆黄。

几块糕点下肚,又喝了一杯茶水,坐在蓝湛身旁也没那么难熬。

等到了正午时分,总管禀告道:“陛下,午膳已经备下,可要传膳?”

蓝湛颔首,放下手中茶盏,便起身往亭外而去。

魏婴原本以为自己能离开,孰料蓝湛淡淡瞥他一眼:“跟上。”

魏婴没奈何,总管笑容满面:“魏殿下,这边请。”

午膳就摆在附近的雨花阁中,膳房一早得了命令,特意多添了几道菜。

蓝湛在主位上坐下,看着站在一旁没动的魏婴,道:“坐罢。”

宫人替魏婴摆好一套餐具,魏婴也不敢抗命,只能硬着头皮在蓝湛对面坐下。

侍膳的宫人殷勤地替二人布菜。

盛到魏婴碗中的,木耳鸡丝,虾籽春笋,还有蘑菇鸡汤,都是他素日里不爱吃的。

魏婴偏食得厉害,平日里服侍的宫人都记着他的忌讳,不敢有违。

今日却不同。

皇帝赐宴,哪里容得他挑剔。

面前小碟中的菜色堆得如小山一般高,没几样是合他胃口的。

蓝湛喝着汤,好整以暇地看着魏婴艰难动筷。

一顿午膳下来,魏婴简直宛如受刑一般难受。

用茶水漱了口,蓝湛看着魏婴怏怏的模样,难得地心情甚好。欺负够了人,他开了恩典,吩咐总管送魏婴回去休息。

魏婴行了礼,出了雨花阁。

好不容易回了自己院中,温宁等人见魏婴迟迟不归,焦心不已。眼下见魏婴平安回来,都松了一口气。

温宁道:“主子饿了罢,我去给您传些吃食。”

魏婴忙拦了他:“不必。”

吃了一肚子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现下当真是没半分胃口。

国宴结束后,各国使团不便久留,陆陆续续准备启程回国。

温宁看着坐在廊下读书、这些日子都闭门不出的魏婴,忍不住问道:“主子,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昨日,东海与燕国使臣已经出发。这两国路途最远,早早动身也在情理之中。其余几国,不少也都在收整行囊。

魏婴这几日正在为此事发愁。

各国来天朝,是谓朝贡,表臣服之心。眼下要走,自然也不能轻飘飘地走。先是要上报天朝官员,定下归期。而后由他们引见,去向皇帝拜别。皇帝得不得空接见是一回事,这礼数是万万不能失的,更不能让底下人代为前往。

魏婴叹口气,若让他主动去求见蓝湛,实在是为难。

又拖了两日,眼见着其余各国大半已定下归期,魏国再延已是不妥。更何况,安之来了信,言语间皆盼着他早日回去。

七宝雪莲一事怕是不能再想,眼下还是尽早脱身为好。

午后,魏婴遣了臣子去知会天朝官员,表明归去之意。魏国使团一行,亦收拾起来,准备归国。

事情倒是办得格外顺利。

天朝的官员很快拟好通关文书,送下了皇帝赏赐。两方一一交接完毕,只等魏婴去向皇帝谢恩,便可择日启程。

翌日,魏婴换了太子朝服,由礼部官员引路,往御书房拜别皇帝。

可蓝湛却没有见他。

御书房外,总管陪笑道:“陛下今日忙于政事,怕是无暇见魏殿下。”

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这几日来辞行的使者,蓝湛不见也是常事,并没有什么意外。

不必见蓝湛,魏婴心底松了一口气。只是,他看着御书房紧闭的大门,忽然有些失落。

后日便要启程。晚膳后,温宁欢天喜地开始收东西。其实,大部分都整理得差不多了。

其他人亦是如此。出来这么久,谁能不想家。

魏婴看着一院子欢声笑语,勉强掩下落寞神色。

他的手习惯性往腰间探去,才发觉,玉佩已经没有了。

他自嘲笑笑,阿湛的玉佩,留在天朝,是最合适的结果。

曾经他也想过,有朝一日,或许自己可以再回药王谷寻阿湛。

可魏国的朝堂困了他四年,物是人非。

魏婴垂眸,这一去,他和蓝湛,不会再有半分交集了罢。

这样也好。

他们的相识,本就是他精心设计的一场骗局。

终归是自己,对不住蓝湛。

……

夕阳西斜,落日余晖为大地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温宁入内,道:“主子,陛下身边的总管来了,在外头求见您。”

魏婴眸中闪过两分讶异,想了想,道:“让他进来罢。”

总管面上带了几分得体的笑,给魏婴行礼:“殿下安好。”

魏婴示意他免礼,并未开口,静听下文。

“传陛下口谕,请您去朝和宫一趟。”

魏婴看了看外头天色:“现在?”

总管恭敬道:“是。”

见魏婴面露迟疑,总管只道:“陛下的口谕,老奴只是代为通传,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沉默一会儿,魏婴应道:“好。”

换过一身衣裳,出了院门,魏婴才发觉外头已经停着一顶轿辇。

总管道:“殿下,请吧。”

魏婴犹豫迈步,温宁则一直跟在他身后,忠心护主。魏婴带了数名侍从,随轿辇往朝和宫而去。

……

天已擦黑,宫人恭敬迎了魏婴入殿,其余人皆留在殿外。

殿中点了灯,亮堂堂的。

蓝湛坐在棋盘后,执了黑子,凝神琢磨面前棋局。

魏婴站定,对蓝湛一礼:“陛下。”

蓝湛淡淡应了一声:“过来坐罢。”他将手中黑子扔回棋笥中。宫人上前收拾了棋局,在魏婴面前放了白子。

替二人沏过两杯清茶,几名宫人悄声退下。

殿门在魏婴身后缓缓合上。

殿中点了檀香,只余他们两人。

第一枚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魏婴不知蓝湛何意,犹豫了一会儿,执白子应对。

这黑白二色棋子乃暖玉所制,触手生温。

二人一来一往,天也渐渐黑透了。

殿中格外安静,只有黑白二子落下的声音。

蓝湛目光落在面前棋局上,开口道:“要走了?”

魏婴执了一枚白子,闻言应道:“嗯。”

如此,二人再无话。

棋局过半,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禁军统领跌跌撞撞入内,禀告道:“陛下,锦云轩失火,渐有愈演愈烈之势。”

一枚白子跌落在地,魏婴面上几分慌乱。锦云轩,是内廷拨给他的住所。

蓝湛落下一子,只道:“调御林军来援,救人为先。”

那统领得了命令,立刻去办。

蓝湛抬眸,看向魏婴:“该你了。”

所居院落起火,任谁也没有办法凝神下棋。

黑子步步紧逼,魏婴掷了棋子,索性认输。

蓝湛未置可否,端起茶盏品茗。

很快,禁军送来了第二道消息。

总管入殿中,回禀道:“启禀陛下,锦云轩火势已灭,数人受伤,所幸未出人命,只是……”他仿佛没有看见蓝湛身侧的魏婴,“火势最先自魏国太子屋中而起,太子殿下吸入些烟尘,此刻昏迷不醒。”

魏婴眸中满是不可置信,看向蓝湛,一时竟不知能说些什么。

蓝湛云淡风轻道:“将魏国太子移入南宫,由太医好生照料。无事,不必让人探视。”

总管便去殿外传旨,前前后后,无人在意蓝湛身侧的魏婴。

魏婴直视蓝湛双眸,蓝湛毫不闪避,只道:“羡羡,怎么了?”

魏婴气笑了:“陛下究竟何意?”

蓝湛在棋局上落下最后一子,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羡羡,你不会当真以为,招惹了我,还能全身而退吧?”

往事被无情揭开。自二人重逢以来,魏婴一直刻意疏远,勉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

他以为蓝湛亦是如此。

可今日的局,来得猝不及防,让他毫无防备。

魏婴看着面前的白衣君王,心下蓦地闪过几分慌乱。

他站起身,向后退去,下意识想要逃离这座宫殿。

一阵天旋地转,魏婴反手撑在棋盘一角,堪堪稳住身形。

殿中的香炉,仍是青烟袅袅。

头昏沉得厉害。

棋局之上,黑子已有合围之势,白子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被白衣君王横抱在怀中,魏婴挣扎道:“放……放开我。”

棋盘被他扫落,棋子落了一地。

这样大的动静,殿外无一人知晓。

蓝湛抱了怀中人,转过一架沉香木屏风,往内殿而去。

寝殿之中,入目皆是耀眼的红。一对红烛静静燃着,仿佛已经等候许久。

龙榻之上,已换作大红锦被,宛如洞房花烛夜。

魏婴身子陷在柔软的被褥间,蓝湛解下他腰间锦带,随意缚住魏婴双手。

烛影摇晃,一切都太过暧昧。

将人牢牢控制在榻间,蓝湛欺身而上。

……

“羡羡,这是你,欠我的。”

……

……

……

等魏婴再度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身处一座陌生华丽的殿宇中。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子,被鲛帐所掩,并不刺目。

锦被之下,身上已换过一件红色寝衣,遮去昨夜欢好痕迹。

榻前一座琉璃屏风,挡去他大半视线。

寝殿一角,放了一株红珊瑚,寓意平安祥瑞。

魏婴勉强支起身子下榻,只觉浑身酸的厉害。腕上被捆缚的红痕犹在,未走两步,双腿酸软,魏婴又无力跌坐回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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