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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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星盟领域边缘的资源星,发生再残酷的悲剧,也只能成为一时的新闻,像平静湖面上偶然炸开了一个气泡,激起的波澜被迅速吸收,没有一点回声。

没人能想到,光线到达不了的黑暗深处,一团团生物遗骸腐烂而吐出的可燃气体,就这样无声的溜走了,只在此时此刻,在方游的脑海里发出了一声爆炸。

不是星际海盗,也不是反抗军,罪恶的源头就在脚下。

站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人,散发着异常平和的情绪,仿佛那些悄无声息的消逝在远方的哨兵和向导们,只是实验的消耗品。

方游扶着床头的支架站起来,愤怒和震惊使他止不住的颤抖。

他一边顺着微弱的精神连接向郁亦川传递危险的信号,同时展开自己的精神领域,试图向两个向导发起共鸣冲击。

察觉到方游的攻击意图,门边的守卫对他举起了枪。

莱因遗憾的摇了摇头,他只惦记着前一个没得到回答的问题。助手则是一副习惯了的无奈表情,拉着莱因转身出去。

“别怕。”

脆生生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比记忆中郁亦川的声音更年幼。

少年时突遭变故的人,精神图景中映照的自己可能会永远停留在那个时期。

郁亦川资料上的照片还是十六岁,或许差一点,就再也无法更新了。

方游用力闭上眼睛,压下眼底的酸胀。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各种奇怪的仪器退回墙体内,扶着的架子自动退到床边,他手里一空,下意识想再抓住什么,却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两个房间中间的墙被抽去时,郁亦川瞬间冲到方游身前,甚至来不及减速,硬邦邦的锁骨直直撞到方游鼻梁上。

方游的眼泪一下就涌出来了。郁亦川无措的退了半步,刚要开口,方游却上前,把眼睛压到他的肩膀上。

傻瓜。

这两个字顺着细弱的精神连接传过去,郁亦川只用了半秒,便自顾自解读了,理所应当的伸出手摸了摸方游的头。

郁亦川的力道很轻,方游在心里斥责自己竟然从受害者身上汲取力量,又不舍得这一点温暖,暗自数了十个数才抬头。

近在咫尺的人嘴角紧绷,脸颊泛起薄红,眉头却皱着。

方游的脸腾的红了,他想,他吓到了吗,说好要谨慎的对待对方的,我真是昏头了。

昏了头的方游没有发觉,两人同时产生的名为留恋的情绪引起了共鸣,像被微波加热一样,他们的脑海里开始胡乱冒泡泡。

受影响较小的哨兵先抓住了一个泡泡,他低头看着方游,为难的说:“你的水母在打我。”

在郁亦川举起的手上,粉色小水母正疯狂挥舞着触手。

方游绝望的想,郁亦川应该不知道精神体会映射主体情绪吧。

方游接过突然变小的精神体,咽下“它不是在打你”的解释。

“你还记得是怎么被抓到这里的吗?”他僵硬的转移话题,同时开始思考怎么逃出去。

他的精神领域可以覆盖半径900米,30人以内的哨兵瞬间锁定用共鸣震晕一会不成问题,但这个研究所还有不少向导和普通人。还有刚才那人提到的共鸣中和,这里一定有很多防备向导攻击的设施。

郁亦川:“我跟着你来的。”

方游猛然抬头,郁亦川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眼里流动着温柔的光。

余光里,天花板上探出的摄像头对准了他们。

这是个受到监视的房间。他立刻清醒了过来。

“不喜欢那个?”带着寒意的声音响起。

他见郁亦川也注意到了监控,应了一声。

郁亦川突然转身面对摄像头,说:“我要监视控制权限,否则你们永远得不到完整的精神节点。”

几秒后,旁边的墙面上亮起显示屏,郁亦川走过去,仿佛早见过控制页面似的,熟练的点了几下,摄像头全部收回墙内。他拖过几面光屏,回想着季和交代的任务,赶时间一样飞速敲击起来。

完成后回头,却没看到方游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

他解释道:“真的没有了,我对这种设施很熟悉。而且最终研究目标高于一切,他们都是这样。”

他们都是,方游想,在研究所里度过的时间,给他留下了什么呢,在陌生的环境里也能保持冷静,人际交往迟钝却懂得讨价还价。

明明应该是被保护的对象,却一脸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又不知道错在哪里的讨好表情。

方游心里阵阵刺痛,努力笑着说:“谢谢,做得好。”

方游拉着郁亦川坐下,探查了一番他的精神状态,发现他除了精神力恢复了不少,精神图景的混乱状态并没有改变。

如果暂时出不去,至少帮郁亦川恢复一些。

可在这种地方,难保在治疗过程中,不会遭人暗算。

郁亦川见方游眉头紧皱,想了想,又抛出一句:“放心,我们很快就可以出去。”

方游一惊:“你不能听他们的再做精神接驳了!”

“我的船会来接我们。”郁亦川突然有点委屈,“我在船上看到你了,但是你没有理我。”

方游努力回想了片刻,缓缓开口:“你说的……不会是那艘蓝色的战舰吧?”

被盗取的战舰穿云号停放在研究所上方,以保护和看管被埋在地下的设施和人。

但穿云号的武器系统是锁死的,防止实验体在精神接驳中完全控制战舰,进而反击研究所。

每次接驳这个庞然大物,海量的信息冲击都让郁亦川的脑子变得更不清醒。

精神损伤在个体上的表现差异很大,他的记忆越来越混乱,像是从现在一点点向前被打碎,到最后只有小时候的记忆是完整而连贯的。

研究所的共鸣中和仪始终以最大功率运转,被囚禁的哨兵向导无法通过精神信号交流,只能在进行精神接驳时,在每次被撕碎的痛苦中,勉强在穿云号的系统中留下模糊的信息。

在一点点拼凑出的交流中,寻找着生机。

某次意外发出的信号,被资源星上的人捕捉到,最终利用这艘战舰,反击成功。

他们称这艘战舰为“船”。

因为电力有限,在天气预警显示暴风雪时,战舰会暂时进入低耗能姿态,实验停止。

“所以暴风雪的天气不能出海。”郁亦川认真注视着方游,睁大的眼睛像一池温柔的春水,流动着墨绿色的光。

方游本来安静听着,一颗心像是被揉来揉去里,因郁亦川平静的叙述而更加心疼。这时后知后觉的发现,郁亦川现在的思维非常不稳定,有时像个小孩子。

他要尽快修复郁亦川的精神图景。

两人之间的精神连接在郁亦川单方面的坚持下,即使微弱,却始终没有断过。方游原本并未察觉,或许是在医院时一开始距离太远,后来又被结合申请的通知震撼到无暇他顾。现在只觉得感谢郁亦川抱着这样一颗热诚的心。

“我要去你的心里看看。”方游用了个通俗的比郁。

郁亦川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他似懂非懂的思考片刻,坚定点头。

方游闭上眼,默默对自己那片海上安静蛰伏了八年的精神体说,如果你真是郁亦川的精神体,现在该醒过来了。

同时,精神体水母接到指令,颤颤巍巍地飘过去,郁亦川伸手接住的瞬间,平底掀起风来。

郁亦川的精神图景渐渐展开,狂风夹杂雪粒,嘶吼着卷起两人。

世界颠倒,方游捉住了郁亦川的手,却眼睁睁的看见他的身体像雪一样被风吹散了。

即使知道这些只是投影,他还是忍不住大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雪花听懂了似的环绕过来,托着他缓缓降落。

茫茫冰原上空无一物,没有一丝风,冷冽的寒风仍在高空嘶吼着,雪花被撕扯成细碎的雪沫,却只在高空盘旋。

表层的暴风雪像一扇大门,对外是警告,对郁亦川则是保护。

方游搓了搓手臂,呼出一口白气,水母在他锁骨上的浅洼里缩着,触手因为寒冷纠结成一团。

透过脚下半透明的冰面,可以看见离得很远的陆地。所谓的冰海只个冰壳子,包裹着真正的精神图景。

方游让水母潜下去,精神体虽然不怎么情愿,还是抖了抖打结的几十只手,一头扎下去。

经过同意进入的精神体,在这里可以不遵循精神图景主人设下的法则。

水母穿过冰面时仿佛被丢到极寒的室外,还好冰没有很厚,进入下层后,水母愣住了。

冰下的世界还有另一片海,海水却凝固了一般,平静的像块黑色玻璃。

海中小岛的沙滩上站着一个小男孩,水母绕着他转了几圈,仿佛停滞了许多年的时间突然开始流动,男孩艰涩的动了动眼球,看向水母。

但他不能动,也发不出声音。

水母疑惑的转来转去,突然发现,两侧海滩延伸的尽头,各站着一个男孩。

它用力一缩伞盖,飞速滑向其中一边。男孩越来越近,样貌也清晰起来,与第一个男孩极其相似,只是看起来年龄不同。

水母震惊之下忘了刹车,冲了过去,前方竟又出现了另一个男孩。

这座小小的岛屿像个万花筒,被分割成无数个空间。水母觉得自己已经转了几圈,却没再见过男孩最初的那个样子。

方游看不到冰下的场景,精神体传来的信息却越来越无法理解。

他召回水母,在返回时,水母最后看了一眼,岛上的每一个男孩的视线,始终追随着它。

水母扑到方游身上,哆哆嗦嗦地往上爬。

而被留在岛上的幼年版郁亦川终于开口喊了声:“哥哥。”

方游突然心悸,两人的精神图景同时开始剧烈震动。

在方游的世界中,那座鲸鱼托起的岛屿轰然沉入水中,来不及细想,冰面的裂痕随着噼啪声从远处急速蔓延过来。

他脚下一空,身体不受控制的后仰,和碎裂的冰层一起坠落。

高空的风雪中,一个黑影以更快的速度向方游的方向俯冲,它张开巨口,将方游和水母吞入。

方游看见那只巨兽有着巨大的黑色双翅。

巨兽的口中湿润而黑暗,听不清外面的声音,也许只过了十几秒,方游就被丢到了岸上。

天空没了冰层的遮挡,昏暗的光线洒下,水面明亮了许多,不再是深沉的黑色。海水终于活了过来,温柔扬起一阵阵浪花。

海面上露出一点黑色的背脊,那是一只巨大的鲸鱼。

方游翻身爬起,看着远处缓慢游动的精神体,心里突然有了点底气。

郁亦川的精神图景堪比教科书上的疑难案例,这短短的几天中发生了太多意外,方游来不及准备,只能硬闯。

还好,他们真的在很久以前就有了联系。

郁亦川真的把最重要的精神体留在了他的世界里。

一只手拉住了方游的衣角,他回过头,幼年的郁亦川一手抱着水母玩偶,仰起头问:“那条鱼是在唱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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