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4-07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卡列夫司机 主角:方亭越 吕思危
吕思危撑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到镜子里快被蒸熟了的自己,眼不见心不烦地闭上眼睛。
然而不过是掩耳盗铃,因为还未平息的心跳仍在时刻提醒着他突如其来的悸动。
半晌,他喃喃:“不会吧……”
凉意顺着大理石的洗手台传到掌心,吕思危打开水龙头掬了一捧水扑在脸上,在表皮下烧灼着的热总算被平息了一些。
他又掬了几捧,采用着最简便直接的方式降温,同时急切地寻找一个说得通的解释。
他和方亭越是发小,是朋友,认识十五年,他从来没往其他方面想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意外或是巧合。
不管有没有,总之他现在不适合和方亭越碰面。
抽了几张纸叠在一起充作手帕,在脸上贴了几下,再粗略地擦擦手后把纸帕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吕思危简单地整理过衣服,快步流星地走出卫生间。
正在这时,恰好有人从外面进来,两人都是猝不及防,迎面撞到了一起。
“啪”的一声,对方的手机掉在了地上。吕思危撞到了鼻子,生理性的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他一面说着“对不起”一面弯下腰去帮对方捡手机,没想到一抓之下没抓到手机,反而抓住了一只手。
他连忙道着歉抽手后退,卫生间入口的地面上不知被谁滴上了些水,导致他不小心滑了一下,身体才向后一仰,面前的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
吕思危觉得自己今天简直蠢爆了,无论是出现在剧场,还是后来发生的一系列大大小小的事。
这大概就是对他自以为是的惩罚。
“不好意思,谢谢,还有对不起啊,我不是故——”
“吕思危?”
机械表失去动力“咔嗒”一声,停止旋转。
水龙头上凝聚的水珠承受不住重力“嘀嗒”一声,坠入洗手池。
卫生间外的指示牌被人撞得晃了几下“啪达”一声,摔在地上。
吕思危的脑子在抬起头的瞬间“轰”的一声,陷入了空白。
“方……亭越?”
骆雯雯挎着包走出剧场,张望一圈,远远看到站在大厅边的两个人,激动地招了招手,小跑过来。
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轻快的声响,海藻一样的波浪长发左右摇摆着,昔日的小姑娘已经出落成了婷婷美人。
吕思危想,看来他唯一的优点就是眼光很准——高中时代起他就认为骆雯雯和方亭越很般配。
俊男配美女,不就是天作之合吗?
他保持着微笑,目不斜视地看着骆雯雯迎面跑来,心里第一万次后悔自己没有提前逃跑。
骆雯雯由远及近,脸上因跑动微微发着红,眼中盛满屋顶水晶吊灯的碎光,更显美艳动人。
“吕思危!你真的是吕思危吗?”
“是我。”
“我是骆雯雯,你还认识我吗?”
“当然认识。”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也来看音乐剧吗?”
“对……”
“天呐,太巧了!你知道吗,我本来打算去看《乱世佳人》来着,幸亏听了方亭越的,要不然我们就遇不上了!”
吕思危感觉到方亭越的视线,硬着头皮回答:“……是啊,好巧。”
“对了——”骆雯雯的视线在吕思危和方亭越之间打了个转,问:“你们怎么碰到一起了?”
怎么碰到一起的?吕思危想起刚刚发生在洗手间门口的事——
“方亭越?”他是真的惊讶,没想到居然会和方亭越走个对头碰。
九年不见,方亭越已经高出他半个头,垂着眼眸淡淡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吕思危发现,他总是在方亭越面前犯蠢。
明明刚下定决心暂时不见方亭越,却不合时宜地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初衷:他本打算走的,却又和方亭越碰上,这难道不是命运的安排吗?
于是,在宿命感的驱使下,吕思危直面方亭越的视线,说:“好久不见。”
方亭越久久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吕思危,直到吕思危觉得不自在,才颔了下首算作回应,既不惊喜也不热情,好像只是遇见了一个不相关的人,接着绕过他进入洗手间。
吕思危愣愣地站在洗手间外,不由自主地琢磨刚刚方亭越的表情,他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方亭越什么时候出来的都没注意。
“还没走?”
吕思危这才明白,方亭越并不打算和他叙旧,也没有让他等在外面。
“啊……我、那个……”吕思危尴尬到舌头都不像自己的。
“等人?”
“等你。”
方亭越:“……”
去他妈的命运,去他妈的宿命。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吕思危一定不会说出这两个字。
方亭越微怔,冷淡地越过他说:“那就走吧。”
再然后,就是骆雯雯看到的样子了。
方亭越看起来不打算解释,吕思危只好回答:“在洗手间碰巧遇上了。”
“怪不得,我说他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以为他又有工作先跑了!”骆雯雯的双眼放着光,看向方亭越:“好不容易遇上,真的太有缘了,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方亭越:“问他。”
骆雯雯立即转向吕思危:“吕思危,你晚上有事吗?我们这么久没见了,一起吃个饭叙叙旧怎么样?”
吕思危瞥着方亭越,只见方亭越面无表情地看着别处,有些心不在焉,但似乎并没有反感。
那就再努力一次好了,吕思危想,他点了下头说:“好。”
《巴黎圣母院》还未落幕,艺术中心外的餐厅里宾客寥寥无几,吕思危和方亭越对坐在靠窗的方桌两侧,窗外华灯初上,窗内沉默在安静的氛围中蔓延。
计划赶不上变化——
十五分钟前骆雯雯和他们一起走出艺术中心,兴奋地和吕思危一起讨论去哪里吃什么,忽然冒出一个点子便抓着他的衣袖摇晃。
周末、晚上、音乐剧、一对男女……种种元素汇集到一起,构成了一个暧昧的情景。吹着迎面而来的柔风,吕思危稍微清醒了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现在应该是个比路灯还亮的灯泡。
吕思危暗暗祈祷陈章和美女助理、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人能打来电话,同时不着痕迹地抽出自己的衣袖,微笑着说:“你们决定就好。”
令人惊讶的是,骆雯雯居然还记得他的饮食习惯,一一细数他不喜欢吃的东西,吕思危不敢看方亭越的表情,连忙打岔说:“那是小时候挑食,现在没那么麻烦了。”
“啊,那我们去吃——”音乐声从骆雯雯身上传来,她说了句“稍等”,掏出手机走远两步小声接通了电话。
隔着不远的距离,吕思危能听到她嗔怪的声音,不长的对话最后以一句“那好吧”收尾。
骆雯雯走过来,两只手合在一起,不好意思地说:“我男朋友要来接我,不能和你们一起去吃饭了,对不起!”
“……你男朋友?”吕思危惊讶:“不是方亭越吗?”
“他?”
骆雯雯露出“怎么可能”的表情,连方亭越也淡淡地递过来一眼。
骆雯雯噗嗤一声笑出来:“怎么可能啊?我可不喜欢他这样一点情趣都没有的工作狂!”
吕思危:“……”
不多时,一辆轿车停在路边,驾驶座的男人放下车窗向方亭越点头示意。
骆雯雯招招手说:“改天再约,我先走啦!”她跑出去没几步,又返回来,握着手机的手往吕思危面前一伸:“防止你逃跑,联系方式先留一下。”
“什么逃跑?”吕思危边说边输入自己手机号码。
“你说呢,要不是方亭越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出国了。”骆雯雯拿回手机,一扬下巴:“这次你可跑不了了,这顿饭我一定要蹭上!”
轿车消失在车流之中,只剩下吕思危和方亭越两个人静立在夜色里。
远处的高塔被灯火缠绕,每隔一段时间,颜色变换一次,荧光映在湖面上,水光粼粼。从窗子往下望,城市的街道宛如一条金色的火线延伸到远方,无数车辆的前灯散发着白金色的光,密集错落,仿佛落了一地星河。
餐厅里流淌着柔缓的音乐,巨大的吊灯从屋顶垂下,柔和的光芒在碗碟刀叉的边缘的反射下变得刺目。
沉默像夜色一样铺展,直到服务生推着餐车过来在两人面前各放下一个餐盘,打开醒好的酒,将紫红的酒液倒入杯子里。
“我还以为你和骆雯雯在一起了,哈哈哈哈哈哈……”吕思危试图打破沉闷的气氛。
“……”
“上学的时候她就很漂亮,现在更有气质了。”
“……”
吕思危意识到这不是个好话题,改口说道:“对了,上周我回家的时候从你家那边经过,你现在已经不住那里了吧?”
方亭越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不冷不热地“嗯”了一声。
“什么时候搬走的?”
“高考结束。”
“哦。”
吕思危发现他之前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毫无疑问,他和方亭越的联系早在他不告而别的时候断了个彻底,往前追溯,说是不欢而散也不为过。
他不是瞎子,并非看不出方亭越的冷淡,只能寄希望于剜疮疗毒,状似不经意地说:“我妈一直在英国生活,你是知道的,但是我一直没说,其实我转学那年我爸妈已经离婚了。”
方亭越抬眼望着吕思危,神色平淡,看起来并不意外。
“不是故意隐瞒,就是……我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想的,可能是觉得丢脸吧。”
“……”
吕思危快速切入主题:“那时她生病了,很严重,所以……”
“阿姨还好吗?”
这是方亭越今晚说得最长的一句话,吕思危精神振奋,马上说:“恢复得很好。当时的情况很急,很多事都顾不上——”
“你没有手机吗?”方亭越打断他。
吕思危不解:“什么?”
方亭越重复了一遍:“你在国外的时候,没有手机?”
“……有啊。”
吕思危以为当下的气氛已经够糟糕了,没想到还可以更糟糕。
方亭越问过这个问题之后,餐桌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了几度,好像连空气都变得稀薄了。吕思危想要去拿酒杯,半途中收回手,仔细回想刚刚是否说错了话。
时隔九年,方亭越的长相更加立体成熟,由内而外散发着理智至极以至于有些冷淡的气场。
吕思危记忆中的方亭越寡言而温柔,即使生气,只要他说几句软话便招架不住,与面前这个给他巨大压迫感的男人大相径庭。
他抿了抿嘴唇,重新开启话题,然而餐桌上的气氛持续走低。
不是没考虑过方亭越不想见他的可能,但此刻直面方亭越的冷淡,才知道他先前的设想太过天真。
吕思危扯了扯嘴角说:“你不饿吗?”
从方亭越坐下开始,就没动过餐桌上的任何东西。
吕思危放下刀叉,面带歉意地站起来:“光顾着自己吃了,我都没注意,你还有事要忙吧,那我就不浪费你的时间了。”
他招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方亭越没有阻止,看着他刷完卡才问:“怎么来的?”
“开车。”
“好。”
好在哪里?吕思危心里空了一大块,胃里像是吃了生冷似的难受。
停车的地方不远,两人一起乘电梯下楼,在门口分开前,方亭越叫住吕思危,问:“你的手机号码是多少?”
吕思危愣了片刻才慌张地报出自己的号码,方亭越低着头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几秒之后,吕思危手里的手机嗡响起来,然后很快被挂断。
“我的号码。”
吕思危受宠若惊地点头。
方亭越把手机放回风衣的口袋,静静地看着吕思危,吕思危不确定地说:“……再见?”
“嗯。”方亭越转身,没有一丝留恋地离开了。
吕思危坐在画室的脚凳上,一手按着脚凳边缘,一手拿着画笔,对着画板上的一副水彩画来回比划。
他调整了无数次角度,始终没有办法下笔,最后丧气地把画笔一扔,走出画室,迎着巨大落地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
初春已过,天气转暖,但拂过的风中仍透着些凉。
这样的天气里,吕思危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宽松半袖,光着脚踩在窗边的羊绒地毯上。
他的手腕上戴着印有抽象画的护腕,手指和衣服上沾染了不少颜料,手臂举起时内侧在阳光的照耀下能看到细细的青筋自肘窝处向下蔓延,白色半袖随着他的动作被带起了些,一截白皙的腰身暴露在空气中。
伸过懒腰,他盘着腿坐在地毯上,随手抽过一本画集漫无目的地翻动,每隔几分钟,他就要抬头看一看放在不远处的手机。
自从上一次和方亭越在艺术中心外的餐厅分开,他们再没有见过面,那之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方亭越始终没有联系过他。
不是没有试过主动联系过方亭越,吕思危以为方亭越给他留下号码就是保持联系的意思,没想到花费几天做足了心理建设打过去后,那边却没有人接。
一直到第二天晚上,方亭越的电话才回过来,毫无温度地问:“有事吗?”
吕思危被这一句话问得结结巴巴:“也、也没什么大事,你很忙吗?”
“嗯。”
吕思危顿时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很不合时宜的事,方亭越不知离他有几十、几百公里,他却仿佛回到了对坐却相顾无言的那天,尴尬得站立难安。
“哦,那、那就不打扰了,你去忙吧。”
“好。”方亭越说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吕思危拿着手机,一股一股热辣的感觉直往脸上窜。他安慰自己,方亭越可能真的在忙。
在此之前,他在网上找了很多与对方有关的资料,还在朋友那里多方打听,得知方亭越获得过许多含金量很高的大奖,是业内一致看好的青年建筑师。
就像他几年前每天为了新生活奔波一样,方亭越忙一些也很正常。
电话事件一周后,骆雯雯得了空,约吕思危出来吃饭。
“我们两个吗?”他在电话里问。
骆雯雯说:“本来我想叫方亭越来着,他说看情况,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反正我把时间地点发给他了。”
那天吕思危和骆雯雯在一家粤菜馆见面,方亭越一直没有出现,骆雯雯打电话过去问:“你到底来不来啊?”
公放之下只听得方亭越说了句“很忙”,便挂了电话。
骆雯雯难以置信地说:“拜托,我这是为谁好啊,他居然挂我电话!”
吕思危失望之余安慰她:“他现在应该很忙,我们不要打扰他了。”
骆雯雯恨铁不成钢,气道:“忙到吃个饭的时间都没有吗?真是,我看他下半辈子就跟工作过好了!”
吕思危保持着微笑,回想方亭越面对他时冷淡至极的态度,心里明白:如果真的想联系,打个电话又能浪费多长时间呢?忙不过是个体面的借口,方亭越只是单纯的不想见他。
吕思危摊在羊绒毯上,不由得想:这辈子和方亭越也就这样了吧。
正如画架上那副再也无法完成的画,他用尽了心思,也做不到跨越时空与九年前的笔触相接,在哪里添上一笔,都会毁掉整幅画面。
让他和方亭越的关系停留在记忆中是最好的选择,回忆自会给过往加上美好的滤镜,任何多余的联系只会造成破坏。
“……”
眼前浮现出那副无法完成的画——画纸上的方亭越正拿着一本书,修长的手指贴着书脊,俊朗的眉眼舒展着,看起来安静温和。
吕思危心烦意乱地起身,想起陈章提过的展会,左右这边的画很难有什么进展,还不如出去透透气。
设计展在A市最大的展馆举办,涵盖了各个领域的出色设计,前来看展的各行各业的人络绎不绝。
吕思危从摄像馆绕到了服装馆,在绘画馆停留了十多分钟后,径直进入了隔壁的建筑馆。
建筑馆中分为两大部分,其一是围墙而挂的设计稿,其二是放在玻璃展柜里的概念模型。吕思危从入口处一路仔仔细细地看过来,停在了一个建筑模型前。
那是一个三层的西式别墅,有城堡一样的塔楼,有连通整个建筑群的长长的走廊,主楼的入口上方延伸出巨大的遮顶,由两根柱子支撑,各种趣味楼梯围绕着整个建筑盘旋而上,成片蓝色的屋顶搭配着鹅卵石色的院子,看起来清新干净。
主楼正对的院子前方有一个泳池,泳池四周像是画框一样,白金两色缠绕,湛蓝的池水像是画布,抑或是镜子,映着天空和树影。,连通的建筑里有许多窗子,尤其是主楼二楼,落地窗几乎占了一整面墙,窗子里似乎摆着什么东西,吕思危俯身细看,居然有一个画架立在窗前!
如果世界上有一见钟情,那么吕思危看到这个建筑模型时的感觉,就是对这个词的最佳诠释。
他曾想过住在一个类似的建筑里,可以自由自在地欣赏周围景致,随时画下心中所感。但那一直是个梦幻抽象的概念,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当他看到这个模型时,疯狂跳动的心脏告诉他:这就是他想要的。
不可思议,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一个人,对他的了解胜过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