柿色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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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我住的地方没有阳台,公寓里共用两台老式洗衣机。隔壁住户将衣物晒在防盗窗外的一根电线上,那天我路过,上面挂一件衬衫,两条女士内裤,一粉一紫,一个书包。

下一秒那条粉色的女士内裤就被一阵风刮下来,衣架没掉,是从上面脱落下来的,先前没被挂好。

我往上瞥了一眼,有人站在那里,撑着窗台,露出半裸的上身,眼睛眯着看我,在抽烟。

太阳底下,光线足,散落在他皮肤上,让他的身体白得晃眼,我受不了这样的刺激,眼睛挪开。

我们没有对话,我蹲下来帮忙捡起那条内裤,经过隔壁门前挂在了门把手上。

后来我才知道隔壁夫妻大吵了一架。那女人回家看见门口的景象,立刻晓得了男的外边有人,因为她没有粉色的内裤,这是与其他的女人完事后落下的,男人把她的内裤和老婆的搞混一起洗了。

女人边哭边骂:“我跟你这么久,你难道不知道我没有粉色的内裤吗?”

男人回:“真操了他妈了。”

一星期以后,我看见那天窗前的黑色旧书包背在同校的一个男生身上。比我高点儿,透过宽松的白色校服我脑中浮现的全是他在阳光里居高临下的上身,那片颜色弥散着与气温不符的冰凉。

我一路跟在他身后,我回家也走这条路。

他进公寓楼之前,我在想要不要和他道歉,因为我擅作主张才引发了他们家的争吵,毕竟他根本没叫我捡内裤。

但是他没有回家,在楼前的路灯下转弯,离开了我的视线。

那座路灯和一棵树长在一起,树长大以后,路灯就长在了树里,太阳落山,它定点亮,一大片树叶咽下灯光,再吐给树底下的人。

我楼下住一位文化人,写东西的,没发表过作品。他总有一副故作沉闷的矜持,很少出门,有时到楼下买酒,喝完酒以后模仿大诗人李白,把酒言欢,书写自己不得志的年华岁月。

我没看过他的文字,他又想给人看又不愿意给人看。他说我们这些人读不懂,读不懂他的字里行间的深刻与厚重。

公寓的地下室有一位74岁的老人,在小巷子里摆摊卖老海报,一直没有卖出过一张,我也没买过,我没钱。

后来这老人见海报生意实在无法支撑生计,偶尔给人去修楼梯灯,不止我们公寓,别的楼他也想修,但是别人一看他这委屈的老骨头,爬个梯都勉强,要是不当心要了命,得花费大把赔偿。

别人不要他修,老人就天天盼着我们楼坏灯,一天下来盯着那些灯泡念叨,问它能不能坏坏。

有人骂他,这灯不坏老人没法子,又开始摆摊,摆了一天,中间去塞了口面馒头,回来海报让一群小孩拿在手上,大部分撕烂了,一些被吹走,一些让他们拿回家当了垫纸。

几天以后,老人被发现倒在地下室的床底下,没了气,饿死的。

我知道以后去看了一眼,他的身边还有脸盆里全是碎纸张。

我们公寓最有钱的人是住在我楼上的一位年轻姑娘,在过桥的一家饭店打工, 总是穿着工作服。她听说以后出钱给老人简单安排了土葬。

后来我回家经过楼前,就再也没有人坐在那里卖海报了。几天以后,我家灯报废,我不会修,也不愿意花钱找人修。

我撑在窗边俯视底下路灯,树叶边缘散着光晕,但是灯泡近处的叶看着像要被烧死了,让我想去摘那几片从我家天花板挂下来。

我倒在地上,用脸贴住地面的冰凉,穿透黑暗直视床底,想象出那个老人死去的画面。

“没有人给我修灯啊。”我幽怨地说。

“也没有人买我的海报啊。”老人说。

我楼上的年轻姑娘搬走了。老人土葬以后不久,她接到老家的电话,家人通知她舅舅过世的消息,要她出钱置办葬礼。

她上个月的大半工资用在老人身上了,没多少剩余,家人认为她推脱,骂她自私,掰扯许多旧事往物,直截激发了积蓄多年的情绪与苦楚。

最后老家的人逼她回去嫁人,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我有时想这些,想一些失去,然后开始流泪,开始记艰难。我爬上天台,可不能像那些人对着远处的虚渺许愿,我只能往下望,望如何生活,如何持续,如何不坠落。

天台三层高度,我很清楚地看见有人站在街对面。他点着烟,整个人被雾气包围着,雾里只有火光,把我们两个的夜晚烧出一个洞。

他没看我,因为他不抬头。他站的位置,白天是宣传栏和小狗撒尿的地方。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靠在天台边,他蹲在街对面,我看着他,他不看我。

有一天我经过他家,铁门大敞着,里边到处都凌乱,似乎在清空,门口是一个腾出杂物改造成的房间,那面肮脏的墙壁上贴了很多图画。

我认定那是他的房间,因为墙上那些拼贴的纸张是那个74岁老人卖不出去的海报。我这么想着,和从房间里出来的他对上视线,他掠过我一眼,伸手带上门。

后来他不上学了,我也就没有再在学校里见过他。听到有人说高级段有人退学的事,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程泊。

两个月以后隔壁搬来了新住户,原先那对夫妻奔波途中遭遇车祸身亡的消息也紧随传来,房东将这事发在微信群里,有的人表示惋惜,后来这些消息都被新发的广告链接和节日祝福淹没了。

我不知道程泊是不是也死了。

我只是想起那些日子,我们都不如意,也都不反抗。我沉默着,他抽烟,在我们这片城区最大的路灯下,我看他,他看虚无。

得知这个消息临近新年,除夕当夜,房东来敲响我房门,平日里我们没有交流,仅限于房租与水电费,这天他对我说了新年快乐,然后给我一沓褶皱的海报。

我很疑惑。

他告诉我这是我隔壁原先住户的,他们死后没留下多少遗物,却有人将这些废品寄回来,填的是我家的门牌。

这显然是填错了,我说。门牌号这样相似,写错的可能性太大了,给我做什么。

房东说他无所谓,只是按规矩办事,我不要就扔了。他说完离开,我看着这些海报,没有一张完整的,每一张原先都成稀碎,我知道它们曾经散落在地下室的脸盆里和床边,现在让人用透明胶带重新粘合起来。

我把它们贴在我家墙上。十二点窗外响起热闹,城市上空让火光与色彩占据,空中浮起多余的粉雾,沉淀在那些人的眼睛里,把他们糊弄得痴迷又沉醉。

我也痴,我也沉。烟火在那些繁华的地带演绎浪漫,在我们这座城市边缘的一栋公寓楼和这栋公寓角落里的我的身边,也恍惚了,哑然了,变得安静了。

天台很低,一些视角让林立的高楼遮挡,我透过楼间的缝隙捕捉遥不可及与高不可攀,想象远方的霓虹,想象那些灯火通明的商场,那些温馨与恣意快活。

凌晨一点,我从便利店出来,跑去蹲在街对面,抽我人生第一根烟。

呛得咳掉半条命,住我隔壁的男人回来了,他喝得醉醺醺,一身浓郁酒味,凑近笑眯眯地给我送祝福。

我回他新年快乐。他从我的烟盒里拿了两根就走,一支叼在嘴里,我看着他,感觉他叼烟的样子一点也没有程泊好看。

新年以后,街上一些店面不开张。家里没有任何剩余物资,我跑远了些,到城区南边一条河前,那条路上许多卖菜的小贩,东西模样虽然难看,但是足够便宜。

沿河的路人来人往,很多电瓶车与打工人经过,我走得太累,有人停下来问我要不要搭车,见模样是个人贩,我拒绝以后他还是跟着我,回家了他也跟着我。

“你再跟着我我就跳河了。”我威胁他。

“你跳河我也跟着你。”

不是这人贩大胆,这地方一直混乱,一半冷漠,一半习惯。

我看着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抬脚提身,瞬间就坠落,陷入河面。

那人在河边骂:“行了行了,我真怕了你了。”

我湿淋淋地回家,从路灯拐进公寓楼,灯光打在我身上,水分好像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热量,我全身都发烫。

然后我看见,沥青地面上,一具小小的人体,身下晕着大片的深色,她脆弱地浮在上面。

房东又在微信群里发,今天下午三楼住户的小女孩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第二天有人聊这事,慨叹一个六岁小孩就学会自杀,离谱。

听她那个人表情严肃,说这公寓已经死了不少人。

两人对视一眼,寒意从尾椎窜到天灵盖,什么也不说了。

那个跳楼女孩是单亲家庭,她妈妈在公寓底下哭晕三次,吐了一次,有人问她搬不搬走 ,她喊着,不搬,不搬,我死也要死这了。

楼下大婶有天告诉我,那小女孩求死是因为看见老爸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那女人带一个孩子,男孩恰好是她隔壁班的同学,有次在操场上恶作剧扯掉小女孩的裙子,两个人打了起来,学校请来家长出面处理,女孩妈妈忙于工作没有现身,男孩的爸爸妈妈来了。她看见她的爸爸站在男孩旁边,故意学她妈以前耍疯的话:“你是我爸,你不帮我我先死给你看!”

男人吼了她,她回去以后没进家门,直接背着书包上了公寓天台往下跳。

小孩脑子里少一些杂七杂八的牵绊,多一些跃身的勇气,真说死了也没什么顾虑,干脆就死了。

我和这个小女孩之前有一次聊天,我在街对面抽烟时,她过来也蹲在我身边,扎着马尾,歪头看我。

那时我嘴中吐烟,伴随一些疑问,想,我们这些人靠什么活着。

我出声,问,我们靠什么活着呢。

她回答我,爱,因为妈妈的爱。

“可是我很想爸爸。”她说。

“我也是。”我说。

我没有爸爸,我也没有妈妈。

那一刻是我无数次在想,程泊还活着吗。

我高中毕业以后,去距离不远的地方上大学,和生活五年的公寓说了再见,带走了一沓陈旧的老式海报,一张夜晚路灯的照片。

之后的生活依旧平凡,没有起伏。

一年在外兼职打工,我遇见了公寓以前住在我楼上的年轻姑娘。

三年过去,她依旧年轻,但看上不那么年轻了。她带着两个孩子,来我打工的地方买汽水。

她没认出我,是我认出的她,她很惊讶,感慨我长高许多。

她想和我聊聊,便多要了一份吃食,等餐间隙问我后来如何。

然后她想起当年那对夫妻的车祸,又问我,那家人的小孩,是不是还在的?

我回答说,我不知道。

她告诉我她前段时间像遇见过,但没看清,光是有些眼熟,没敢认。

“他以前总蹲在宣传栏边抽烟,不说话。有几次我回家经过,提醒他年纪还小,抽烟伤身,他也没当回事,只点点头把烟掐了,等我上楼又抽一根新的了。”

我大二的时候,去书店购买报选课程的教辅,门口货架正摆弄出版不久的新书,等待书店人员查询期间我随手翻看了下,书名就叫作《柿色公寓》。

我楼下的文化人,在我搬走后一直生活在那里,这些年他四处投稿,不过依然没有好结果。前段时间他写了一本书,写后不久离世,他与前妻的女儿来收拾他的遗物,将这本已经完成但未问世的作品带到了北方,送去三家出版社,两家出版社在听见这是作家本人的遗作后双眼发亮,女儿最终把版权卖给了第三家,要求不高,能认真出版就行。

书的内容以作家曾经生活的公寓为背景,记录他真实的经历与一些周围人物。

那些遇见,那些死亡,那些离去,那些绝望中逢生,又绝望,又逢生。

我翻到中间,页码121页,看见这样一句描述:

我楼上住两个男孩,一个独自一人,一个有个不成模样的家庭。

又翻一页:

那一天,我下楼买酒碰见他,看见他手臂上多了点花样,多嘴问了一句,他不理我。后来听纹身店的师傅说,这男孩有天路过纹身店,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突然走进来说要纹个身,问他纹什么图案,他说不知道,随便纹个,旁边有对情侣刚纹完对方的名呢,我就玩笑问他要不也纹个名。这孩子八成是图新鲜,他给我报了个名儿,我也就照样纹了。

那男孩叫程泊,从来不和我说话,他手上纹的名叫宋质雨,偶尔和我打个招呼。我想也是,这破地方就他们能搭个伴,关系应该不错。

我买下那本书,通过联系作家的女儿和以前一些邻居,花费两个月时间才终于打听到程泊现在的住址。

2022年1月20日,我买下去北京的第一班车票,启程之际忽然想到了什么,在车门即将关闭之前冲了出去,看着列车缓缓开走。我奔回家翻出一沓旧海报和作家的书,一张长在树里的路灯,带着它们预订下一班车票。

坐在第二班列车上,窗外风景逝去,几小时以后降下一场雪。

我从来没有见过雪,南方罕见,但往北雪就多起来了。

雪花在流失的景色里固定住了。我打开手机,微博上的热搜挂着北京初雪的话题,新闻也在报道。

2022年1月20日,我去找程泊,下了我人生中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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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柿色公寓》里写:

「那女孩有一次来问我,大叔,我们靠什么活着呢。

我惊讶于她问出这样超越自身年龄的问题,想也不想说本人依靠写作。

她摇摇头,纠正我大家是靠爱活着的。

我想了想,觉得很有道理。

我们靠什么活着。

靠这些角落的贫窭,靠不言说,靠生来的沉痼,靠一次又一次,我们临近死亡。」

靠一些寂静,一些眼泪,一些我注视你的夜晚,一道与凉冷性情相悖的、张扬的纹身,我们靠一些离去,一些追逐,一场尚未发生的重遇,还有一趟,在纷飞大雪中毅然北行的列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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