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娇的骤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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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当郑宴赶到医院时,静息正在急诊室接受抢救。

蹲在门口的谢原哆哆嗦嗦地抬头,看着郑宴,颤声说:“我没有推她。”

郑宴沉默,俯视着一身狼狈的谢原。

“宴……”谢原伸出手,想拉拉郑宴的胳膊,却被大力甩开。他看见郑宴望向自己的眼神,变得冷漠而又陌生,不禁瘫倒在原地。

急诊室门终于被打开,几个医生从里面走出来:“谁是病人家属?麻烦来签个字。”

郑宴开口道:“我。”

“是她的丈夫还是?”

郑宴犹豫了几秒,答道:“我是她男朋友。”

谢原眼神一滞,满眼都是震惊。

医生:“患者轻微脑震荡,左腿脚踝骨折,身上有几处擦伤,其他没什么大碍,需要住院观察。真是万幸,这几天一直下大雪,积厚的雪地救了她。”

郑宴松了口气,转身走进急诊室。

静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脸上有好几处伤口,手背上挂着吊针,那么大瓶的盐水,正一滴一滴流进她瘦弱的体内。郑宴走过去,轻轻握住对方冰凉的手。

“你来了。”静息虚弱地开口。

“对不起。”郑宴深深地皱起眉。

静息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门口呆站着的谢原。

“拜托,不要报警。”郑宴压低声音,几乎是乞求着说。

静息自嘲地笑起来,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发出剧烈的疼痛,然后她闭上眼睛,说:“好。”

郑宴俯下身吻了吻静息的额头,在她耳边低声说:“谢谢。”

谢原退后两步,猛地撞上端着治疗盘的护士,盘子里的酒精瓶啪地一下摔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护士立即尖着嗓子抱怨起来,可他一点都听不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手握着手、亲吻在一起的两人,直到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模糊,最后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致亲爱的郑宴。

我喜欢你,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共度一生的涵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遗弃了我,那么我的人生也将终结。

——爱你的,谢原。

除夕如期而至,整座城市都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街道上挤满了人,小情侣、老夫老妻、一家三口,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大人贴春联,孩子调皮地在雪地里放烟花。

谢原坐在马桶上,握着刀片,机械地对着胳膊一下又一下的划着,刀片划开肌肤的滋味,就像小时候用圆珠笔在胳膊上写字,发出痒痒的、隐隐的痛,一条,两条,三条,像在比赛谁先滑落到地板上,鲜红的血液争相从被划开的肌肤渗出来。

我从未明白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机械地重复着每一天,做相似的事,说相似的话,直到遇见你。只有你在我身旁时,我才能感受到自己正活着。我看得见你迷人的五官,听得见你温柔的声音,闻得到你身上的洗发水味,伸手便能触到你温热的肌肤。

这,便是我活着的意义。

哪怕你离开我半秒,我也如坠地狱,惶惶不可终日。

然而如今你一直在医院照顾那个叫庄静息的女人,已经好几天没有回家了。

“发个短信给伯母吧。”

静息躺在病床上,对正在削苹果的郑宴说。

郑宴顿了一下,没有吭声。

“既然不接电话,那就发短信好了。”静息继续说,“一直发一直发,她总有一天会看的,总有一天她会原谅你的。”

“不会原谅的。”郑宴放下没削完的苹果。

“会的。”静息执拗地坚持着。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腿还痛不痛?”郑宴抬头望着静息,她肤色比前几天红润了许多,脸上的伤口也淡了。

“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静息盯着自己打石膏的腿。

郑宴没有说话。

那天谢原偷走他的手机给静息发了短信,约在天桥见面,然后将她推下了天桥,那是赤裸裸的杀意。

如果没有下那么大的雪。

如果当时正好有车经过。

如果她死了。

那么谢原肯定会进监狱。

物证,人证,一切都显示是谢原杀死了她。

得知她没事的那一瞬间,他长长松了一口气,并不是为她,而是为谢原。

因为她还活着,所以他就有机会为谢原求情,阻止她跟警察说出实话。

那卑劣、自私、阴暗的内心深处,不断折磨着郑宴,每看见静息那张脸,看见她一无所知地冲自己笑着,心脏就像被扔进了滚烫的开水,剧痛无比。

造成这种痛楚的原因是她,能消除这份痛的同样也是她。

只有呆在她身边,陪伴她,照顾她,才能减轻心中的罪恶感。

唯有如此。

郑宴宁愿这个女人大声哭着掐住自己的脖子,骂他,打他,恨他,而不是当她遍体鳞伤地躺在病床上无法动弹时,还在想着缓和他跟母亲的关系,还在逞强说一点都不痛,还在温柔地对他说:“你已经好多天没回家了,今天是除夕,回去陪谢先生吧。”

郑宴回来时已是晚上九点,公寓门虚掩着,客厅的电视亮着光,无声地播放着春晚,地面一片狼藉,空酒瓶洒了一地,卫生间传来哗哗的水声。郑宴站在卫生间门口顿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积水,花洒源源不断地喷着水,谢原衣服都没脱,正闭着眼睛躺在浴缸里,裸露的手臂上全是狰狞的划痕。

郑宴注视着眼前这一切,好长时间没有说话,狭小的卫生间回荡着诡异的流水声。

谢原想象着,郑宴一定会像往常一样,责备中夹杂心疼,温柔地走过来抱住自己。

“闹够了吗?”

冷漠的,不耐烦的声音。

闹够了吗。

不是“乖,快从冷水里起来,会着凉的。”

不是“你手臂怎么回事?我不准你伤害自己!”

谢原睁开眼,看着面无表情的郑宴,此刻才感受到冰凉的水温,深入骨髓的冷,刺激着他每一寸肌肤。

半响,谢原笑起来,伸出手冲郑宴撒娇:“宴,我没有力气了,抱我出来好不好?”

郑宴抬了抬脚,但最终还是停在原地,说:“我也没有力气了。”

身心俱疲。

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一踏进302室,就连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哦,对了,今天是除夕呢。”谢原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湿漉漉地从浴缸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厨房,“要包饺子,做汤圆……”

身后传来郑宴清晰的声音:“分手吧。”

三个字。

我爱你是三个字。

我想你也是三个字。

让整个世界陷入死寂的三个字。

即使你自称别人的男朋友,握住别人的手,亲吻别人的额头,陪别人过夜,我也依然相信,你深爱的人只有我一个。

一直一直,都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相信你永远都不会跟我说那三个字。

那一瞬间郑宴仿佛脱离了自己的躯体,飘在半空中,以旁观者的姿态注视着对峙的那两人。那个看上去态度坚决的自己,两只手却在不停哆嗦。而谢原,曾经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的谢原,浑身湿淋淋的狼狈不堪的谢原,正错愕地盯着自己。

“那个郑宴和谢原啊,好像在谈恋爱呢。”

“不要乱讲!班长大人才不是变态!”

“可是我那天真的看见他们两人抱在一起接吻了啊!”

“咦……好恶心。”

“都是谢原那个垃圾带坏了班长!”

那一年校园里开始疯传他们俩的事,走到哪里都有人对他们指指点点。

谢原正常的上学、放学、去菜场卖鱼,仿佛周边的一切都跟自己无关。直到亲眼看见郑宴冲上去对那些辱骂他们的人抡起拳头。

“现在跟我分手的话,还来得及。趁我们彼此都还没有陷太深,趁我还离得开你。”谢原抱住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郑宴,头一次红了眼眶。

“晚了,”郑宴伸手捏住谢原的下巴,粗暴地吻上去,“已经陷进去了。”

明明已经提醒过你了。

明明已经给过你机会了。

“我去准备年夜饭了。”谢原还是进了厨房。

郑宴颓然地倚靠在墙上,无力地闭上眼。

满满一桌都是郑宴最喜欢吃的菜,郑宴甚至都不知道那些食材是什么时候采购的。谢原拉着郑宴就座,在他面前摆上酒杯,斟上酒。郑宴再次注意到谢原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开口道:“你先去把身上的湿衣服换掉,胳膊上的伤口要消毒,不然会感染。”

谢原乖乖点头,转身去了卧室。

客厅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郑宴仰头灌了口酒,然后手肘撑在饭桌上,捂住脸,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做了什么?

他刚刚做了什么?

他居然跟谢原提出了分手?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郑宴掏出手机,是静息发来的信息:这些天谢谢你的照顾,新年快乐。

郑宴刚准备回复,谢原就从卧室走了出来,他换了身干净的白毛衣,头发也被吹风机吹干了,细碎的刘海稍有些遮眼。

“宴,我穿这个毛衣好不好看?”他抿起唇角,笑得像个纯洁无垢的小孩子。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他们初识那年。

郑宴放下手机,起身走向谢原,眼前的谢原仿佛跟当初的白衣少年重叠了,沉寂已久的心忽然涌过奇异的暖意,他迫切地渴望靠近谢原,然后紧紧抱住他,仿佛抱住他就是抱住了全世界。

然而还没等触碰到谢原的衣袖,他就两眼一黑,摔向地面。

“致亲爱的郑宴。”谢原温柔地开口,语气像在念一封信。

“我喜欢你,是想要跟你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

“共度一生的涵义,就是如果有一天你遗弃了我,那么我的人生也将终结。”

“同样,你的人生,也自此终结。”

“爱你的,谢原。”

砰的一声,璀璨的烟花射向夜空,照亮了整座城市。

骤变(四)

除夕之后,静息就再也没见过郑宴。

她的腿伤早就痊愈,出院没几天就回公司上班了,可对面熟悉的位置上却始终没出现郑宴。

问了同事才知道,郑宴居然辞职了。

“你们有见到他本人吗?”静息追问。

“过完年就没见过他了,老总说他辞职了。不过也正常啦,郑宴工作能力那么强,很多家公司都准备挖他过去,只要他们给的待遇比我们公司好,是个人都会跳槽的。”

是这样吗。

静息盯着对面桌子上那只小熊咖啡杯,两只小熊在冲她若无其事地笑。

她犹豫再三,终于还是掏出手机,拨了郑宴的号码。

手机响了很久都没人接,就在静息决定放弃时,听筒里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喂”。

然而这并不是郑宴的声音。

“谢……谢先生?”静息的胸口放佛有针在刺。

对方没有出声。

“可不可以请郑先生接个电话?”静息小心翼翼道。

无人应答。听筒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漫长的寂静,伴随着静息强烈加速的心跳,好似无声的对峙,直到她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开始发酸,才失去力气地垂了下来。

“她认输了。”谢原开心地按下免提键,让郑宴听“嘟——”声。

郑宴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仿佛失去魂魄的空壳。

他听不见谢原讲话,听不见刺耳的嘟嘟声,脑海里始终重演着那天早上从卧室床上醒来的情景。

那天早上,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卧室的床上,头顶是熟悉的天花板。

原来只是做梦而已。

他没有跟谢原提出分手,也没有突然头痛欲裂的晕倒。

更没有听见那句“同样,你的人生也自此终结”。

郑宴松了口气,抬手想揉揉眼睛,却发现胳膊似乎被钉住了,怎么也动不了,蹬了蹬双腿,同样动不了。

用力挣扎了几下,传来哗啦啦的链条声。

艰难地仰起头,他看见自己的手脚被粗大的铁链牢牢固定在了床沿,肩部以下的部位都动弹不得。

“谢原?”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喉咙里的水分像是被活生生抽干了,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他听见卧室门被轻轻打开的声音,熟悉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谢原端着水杯出现在他面前,冲他微笑。

“喉咙很干吧?”谢原柔声说,“不用担心,多喝点水就好了,那是安眠药的副作用。”

他瞪大眼睛死盯着谢原,慢慢停止挣扎。

晕倒前喝的那杯酒,被放了安眠药。

谢原精神一直不稳定,夜晚如果不靠药物根本无法入睡,因此家里常年储备安眠药。

谢原灌了口水,俯身堵住郑宴的唇,将嘴里的水渡进去,直到郑宴将水咽下去,谢原才把唇移开。

“放开我。”郑宴哑着嗓子说。

谢原温柔地抚摸郑宴的脸,那是他深深爱着的五官,眼睛、鼻子、嘴巴,每一处都令他疯狂。一想到郑宴的眼睛除了注视自己还会看向别人,郑宴的嘴巴除了亲吻自己还会吻向别人,郑宴的双臂除了拥抱自己还会抱住别人,谢原就恨不得将郑宴整个人揉碎了吞进肚子里。

他当然不会真的把郑宴吞进肚子里,他会跟郑宴一起活到40岁,50岁,60岁,活到世界上反对他们的人全部死光。

“不会放开你的,”谢原附在郑宴耳边低语,“永远。”

明明是温柔似水的情话。

却犹如急速降临的寒气,从皮肤,缓慢而坚决地,用力渗透进郑宴的骨头。从头到脚全身每一处细胞,都变得异常冰冷。

谢原拿着郑宴的手机,一边熟练地编写短信一边读出来:“妈,我是郑宴,我现在跟谢原过得很好。”

“你永远不原谅我也没关系,我有谢原就够了。”

“我爱谢原,至死不渝。”

“最后,祝您新年快乐。”

按下发送键,谢原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起来。

被死死束缚在床上的郑宴,用力握紧了拳头。

第七天了。

没有任何人来找郑宴。

这个人间蒸发的男人并没有引起大家过多关注。

可能是跳槽了吧。

可能是搬家了吧。

总归有个可能。

大家都这么想。

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关心自己应该关心的人,这就是大部分人的人生。

但也有例外。

总有那么一小部分与众不同的、担当起主角重任的人物存在。

比如庄静息。

谢原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拎了一袋水果的庄静息。

“新年快乐。”静息踌躇着说。

“快乐这两个字,是怎么写的你知道吗?”谢原倚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打量她。

“欸?”静息窘迫地捏紧了手上的袋子。

“我来教你怎么写。”谢原绅士地捏起静息左手,摊开她的掌心,伸出食指轻轻地在她手心比划了两个字。

静息猛地缩回手,因为动作太大,另一只手上的塑料袋不小心摔在地板上,苹果橘子滚落一地。

他写的那两个字,不是快乐,而是——去死。

其实并不矛盾,只要她庄静息死了,他谢原就一定会快乐。

快乐的不得了。

“郑宴在哪儿?”她语气有些发抖。

“你说呢?”谢原弯腰捡起一只橘子,掂在手上把玩。

静息打量了一圈谢原身后的房子,客厅一片狼藉,茶几上堆满了空啤酒瓶,沙发上的坐垫东一只西一只被丢弃在脏乱的地板上。

如果郑宴在家,绝不会把居住的地方搞成这样。

唯一的可能,郑宴已经离开了。

辞掉了工作,没有跟任何人告别,决然地离开了神经质的恋人。

静息将目光落回谢原脸上,浓重的黑眼圈,眼睛里面布满血丝,惨白憔悴的皮肤,瘦得皮包骨头,仿佛随时可能营养不良猝死。

她蹲下身子,将散落的水果一个一个捡起来,装回袋子里,递向谢原。

谢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静息把袋子朝他怀里一塞,转身离开了。

她站在楼下,望着这栋摇摇欲坠的破旧公寓楼,傍晚了,其他住户已经灯光一片,三楼窗口却没有一丝光亮,仿佛已经荒废了好久好久。

那是谢原住的地方。

他隐匿于黑暗,失去郑宴的庇护后,像是随时可能断气的垂死者。

去、死。

他无比认真地在她掌心划下那两个字,布满血丝的眼睛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那是,濒死之光。

对准一只鲜红的苹果,谢原握着水果刀用力插了进去,刀刃穿过果肉深深嵌进了桌面,废了好大劲才拔出来。

将被戳穿的苹果丢进垃圾桶,换一只完整的,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是力道又大了几分。

一旁的郑宴依然盯着天花板。

“还是不打算理我吗?”谢原委屈地瞪着心爱的恋人。

郑宴一动不动。

“哪怕是骂骂我也好,跟我说说话吧,宴。”

“如果我杀了庄静息,你应该就会骂我了吧?”谢原盯着手上的水果刀。

“下贱。”郑宴说,语气没有波澜。

“什么?”

郑宴迎上谢原困惑的眼神,冷笑道:“你不是让我骂你吗?下贱货?”

谢原安静的站在原地,手上握着水果刀。

他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下贱货”这三个字。

在很早很早之前,他经常听见别人用这三个字来形容那个跟他相依为命的女人。

她是一个疯子,但是又不完全疯,她有时候会发疯地用长长的指甲刮烂他的脸,有时候又会温柔地把他抱在怀里哄他睡觉。

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在哭泣,小声默念着:谢朗,我爱你。

谢朗是谢原爸爸的名字。

这个男人爱上了别的女人,卷走了家里的钱,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们。可谢原妈妈仍然执拗地每天重复那句话:谢朗,我爱你。

下贱货。

邻居都用这三个字来形容她。

直到她失踪。

或者说,死亡。

谢原哆嗦着放下刀,俯身亲吻郑宴的脸,郑宴扭动着脖子躲闪,仿佛在驱赶令人嫌恶的苍蝇。

有透明的液体从谢原眼睛里渗出来,滴落到郑宴的脖颈,温热的触感让郑宴蓦地停止挣扎,他感受到压在自己身上的谢原正在不停打颤,两具冰冷的躯体紧紧依靠在一起,唯有眼泪散发着仅存的热度。

很早很早之前,某个夏天的晚上,卖了一天鱼的谢原疲惫地回到家,却发现自己的妈妈正被街里一个恶霸压在床上,身上的衣服被剥了精光。谢原抄起杀鱼的菜刀就挥了上去,却被恶霸轻而易举地踹到了墙角。

“不过是操个下贱货而已,老子没嫌脏,是你妈的福气。”恶霸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角落的谢原。

一旁的疯女人衣衫不整地爬过来抱住恶霸大腿,喃喃道:“谢朗,我爱你,谢朗,我爱你……”

“谢你妈的朗!”恶霸一脚踹开了她,拉上裤子拉链,顺手抢过谢原卖鱼赚来的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女人一边喊着“谢朗等等我”一边踉跄着要追上去,后脑勺突然一阵剧痛,她摇摇晃晃地回转身,看见自己的儿子正举着沾满鲜血的菜刀,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鲜血顺着她的额头大滴大滴滑下来,流进了她的嘴角。

一股腥味。

是热的。

她直直倒了下去。

下贱货。

既然活的这么辛苦,那为什么还要活着?

活着就能等来那个背叛了他们的男人吗?

估计他也只会冷笑着骂一句下贱货吧。

“这样你就解脱了,妈。”年少的谢原跪坐到女人的尸体旁,用沾满血的手,死死捂住了脸。

什么是解脱。

当你身处黑暗,浑身散发着难闻的血腥味,渐渐陷入深不见底的肮脏沼泽,突然有个人拉住了你的手。

他穿着干净的衣服,头发上有好闻的洗发水味,微微皱着眉。

他就是郑宴。

那时的郑宴像一束温暖的光,照亮了身心都陷入黑暗的谢原。

无论是“无意间”多带的便当,还是课间对他的学习辅导,或是每到周末便过来帮他一起卖鱼。

巨大的温暖在笼罩他。

假如一生都能沉浸在这股无与伦比的温暖里。

假如能跟这个人共度一生。

一直小心翼翼掩埋在心底的渴望,在听到郑宴那句“我喜欢你”后,悄然爆发。

他是喜欢我的。

他是在意我的。

一切都不是我的痴心妄想。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原来并不只是存在于童话里。

随着时间推移,谢原对郑宴的渴望不断加深,每一个亲吻,每一次拥抱,都让心底的爱变得愈加浓烈。

然而童话故事里幸福美满的结局并没有因此降临,时间可以让爱变浓,也可以让爱减淡。他拼死攥紧的这束光,终究还是濒临熄灭了。

哭泣,哀求,威胁,无论怎么做都挽回不了那股温暖。

那就一起坠入黑暗吧。

窗户被紧紧封闭,暗色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光亮,郑宴一动不动地躺在黑暗中,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中漂浮着腐烂的味道。

他不再挣扎,因为都是徒劳。

一天24小时,大部分时间谢原都呆在卧室里,坐在床边,自顾自地讲话,讲累了就爬上床躺到郑宴身边,抱着他闭上眼睛休息。

只是闭上眼睛而已。

他已经好几天没睡觉了。

头脑昏昏沉沉地仿佛快要爆炸,可就是睡不着。无论吃多少安眠药都睡不着。

明明郑宴就在身边,明明知道郑宴已经永远不会逃出自己的怀抱。

明明应该可以安心入睡了。

“今天庄静息又来了,她还真是打不死的小强呢。”

“你是不是很希望她能发现你被锁在这间卧室,然后救你出去?”

“放心吧,在那之前,我会先一步杀掉她。”

“宴,尝尝我今天做的菜吧。”

谢原夹了一筷子菜递到郑宴嘴边,郑宴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不要这样,”谢原心疼地抚摸郑宴嘴边长出的胡渣,“不吃饭身体会变弱的。”

郑宴躲开他的触碰,闭上眼睛不去看他。

谢原拿着筷子用力捣着碗里的饭菜,轻声说:“知道吗?每次庄静息敲开我们家的门,我都有股冲动上前狠狠掐住她的脖子,亲眼看着她在我手下窒息而死。每次她装模作样放下水果转身离开时,我都好想把她推下楼梯,眼睁睁看着她滚下去脑袋摔到阶梯上。天知道我多想杀死她。”

“静息是无辜的,就算你杀死一百个她,也解决不了任何事。”郑宴开口道。

你叫她,静息。

多么亲热的称呼。

是不是不久的将来,她就会像我一样,把脑袋埋进你怀里,娇声娇气地唤你:宴。

“那就好好吃饭,你吃饱了,我心情也会好,就不想杀她了。”谢原笑起来,重新夹了菜递到郑宴嘴边。

这一次郑宴没有执拗,顺从地张开了嘴。

谢原却将筷子摔到地上,猛地俯身咬上了郑宴的唇,舌头蛮横地钻进他张开的口腔,用力深入直抵他的喉咙,郑宴控制不住的干呕,扭动着头部做出抵抗,谢原的动作更加激烈,甚至咬破了郑宴的舌头,谢原立即将渗出的血液吸吮进自己口中,血腥味刹时遍布口腔,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部,温热的腥味让胸口升起一点暖意。

郑宴大口喘着气,喉咙处的不适让他连连干咳。

谢原附在郑宴耳边,柔声说:“我一定会杀了她,而且会让她死的很惨。你不肯吃饭,我就给你注射营养液,总之你会活着,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

被咬破的舌尖隐隐作痛,但这点痛对郑宴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

郑宴注视着谢原,那个自己曾经豁出一切去深爱的纯白少年,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眼前这个令他毛骨悚然的魔鬼?

“你以为杀人是很简单的事吗?”郑宴嘲讽道,“杀人偿命,你杀了她之后,警察很快就会查到你这儿,将你送进监狱。跟我一起活很久很久?恐怕到时候是你自己一个人呆在监狱很久很久吧?”

“杀人的确很简单哦。”谢原低声笑起来,怜爱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反正已经杀过一次了。”

郑宴愣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这些年谢原从未找过自己失踪的母亲,并且一直闭口不谈。

明明稍微动点脑子就能解开的谜题,却总是被轻易忽略。

原来所有的骤变并不是因为时间的腐蚀,而是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根深蒂固的存在。

身处黑暗,郑宴却能清晰地看清谢原的脸,他的眼睛已经彻底适应了黑暗。

很快到了情人节。

街道上到处都是手挽着手的有情人,街边橱窗上挂满了冒着粉红气息的装饰品。

忘了哪年情人节,郑宴买了一大束火红的玫瑰回家,为了搭配这束花,谢原特意准备了一个精致的白色花瓶,每天勤劳地换水,花香弥漫整个客厅。

然而花朵再鲜艳,也总有枯萎的时候。

如今那个花瓶被扔在角落,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再没有人碰过它。

谢原拧开水壶,将两罐安眠药一颗不剩全部倒了进去。

他刚刚打了电话给庄静息,邀请她来家里谈谈郑宴的事。

那个傻女人很爽快地同意了。

她并不知道,自己马上就会收到来自谢原的,最浪漫的情人节礼物。

在她喝下加了安眠药的水神志不清无力反抗后,他会缓慢而仔细地用水果刀割下她的每一寸皮肤。

谢原走进卧室,想去拿床头柜上的水果刀,却发现郑宴无声无息地紧闭双眼,胸口毫无起伏。

“宴?”谢原声音打着颤,跌跌撞撞地走到床边,伸手摇郑宴的肩膀,“宴,你怎么了?”

没有反应。

谢原用力扳开他的嘴巴,发现他的舌头破了很深的口子,血液沿着他的嘴角流出来。

需要多大的决心和绝望,才能把自己的舌头咬成这样。

“本想直接咬断的,但是太痛了,”郑宴咳了一声,虚弱地睁开眼,看着满脸错愕的谢原,微微一笑,“我死了之后,你就能解脱了。”

不是这样的。

你死了之后,我怎么可能解脱。

对我而言荒芜而又贫瘠的这个世界,正是因为有你才变得温暖起来,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有了活着的希望。

哪怕你厌倦了我,想要离开我,我也爱你如初,永不变。

谢原抖着手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了一道口子,然后放在郑宴的嘴边,让自己的血流进郑宴嘴里。他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只知道爱人流了很多很多血,下意识想把自己身体里所有的血都补给他。

“我不会让你死的,”透明的眼泪从谢原的眼角滑下来,“我们要活很久很久。”

郑宴颓然地摇头:“活着太累了。”

“你答应过我的,要跟我共度一生。”谢原又在胳膊上划了一刀,用力将血挤进郑宴的嘴里,“所以,我们一起好好活着好不好?”

“让我抱抱你。”郑宴看着谢原胳膊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动了动被铁链束缚起来的双手。

谢原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咧嘴笑起来,乖顺地点头:“嗯。”

束缚已久的双手终于被解开,郑宴坐起身,活动了下手腕,然后冲谢原轻轻张开双臂。

濒临熄灭的光,再一次明亮起来。

谢原急切地扑向爱人,扑向那个救命稻草般的温暖怀抱,他死死搂住爱人的腰,鼻间充斥着专属于爱人的气息。

他想起那个微微皱眉走向自己的班长大人,不顾自己身上刺鼻的鱼腥味,执拗地拉着他的胳膊要带他回学校上课。

他想起郑宴轻轻握住自己手腕,温柔地跟他说“我喜欢你”,那时他温柔的眼眸,几乎能融化世间一切黑暗。

他想起20岁那年的冬天,郑宴的妈妈冲自己扬起手掌时,郑宴蓦地冲过来推开了她,尽管他两只手不停发着抖,却依然坚定地把自己护在身后。

他想起他们第一天搬进这个公寓,躺在这张床上,郑宴热烈地深吻自己,留下甜蜜的誓言:“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你什么都不用做,我会养你。”

他想起了很多事,沉浸在那些美好的回忆里。

以至于当水果刀插进自己的胸口时,他甚至没感觉到疼痛。

刚刚他在胳膊上划完口子后,就随手把水果刀放回了床头柜上。

“我爱你,至死不渝,”郑宴握着那把水果刀,在黑暗中凝视着谢原,“可我太累了。”

一辈子都活在黑暗中,太累了。

郑宴太了解谢原了,简单的苦肉计就能击垮他原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经。

眼前这束给予谢原无限温暖的光,突然变成熊熊燃烧的火焰,在照亮他的同时,也将他烧为了灰烬。

“你不用亲自动手的。”谢原温柔地注视着爱人,伸手想摸摸他的脸,但还没来得及碰到他,就直直倒了下去。

你根本不用亲自动手的。

你温柔的声音,就像魔咒,你说我是下贱货,我就真的是个下贱货,你让我别哭,我立即就不哭了,就算你让我去死,我也会立即转身从窗口跳下去。

你让我去死,我就一定会死。

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总会被突如其来的骤变一举击垮。

17岁时的庄静息最喜欢趴在自家窗口看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菜场。

那里每天上演着各种人间百态,各式各样的小贩和商客,叫嚷声吵闹声小孩的哭声,妈妈总嫌吵,静息却觉得听见那些声音她才能感受到自己正在活着。

所以她注意到了谢原。

他看上去跟她差不多大,偶尔会穿他们学校的校服,在静息为了每个月的考试和一大堆学习资料头疼发脾气时,谢原却利用周末的时间在菜场起早贪黑地卖鱼。跟其他的小贩不一样,他很安静,总是沉默地坐在自己的摊位上,生意来了就起身干活。静息特别喜欢看他剥鱼的样子,修长白皙的双手像是被赋予了魔力,明明是脏兮兮的事,他却能做的流利而干净。

那双手用来弹钢琴的话,应该也会创造出无与伦比的曲子吧。

那时她对谢原的了解还仅限他有个疯疯癫癫的妈。

直到那个下晚自习的夜晚。

爸妈因为工作的关系没有来接她,她只好一个人走空空的巷子回家。

没想到被街里一个臭名远扬的恶霸给截在了半路。

恶霸的目的很明显,起了色心,想要发泄。

他轻而易举就制服了弱小的静息,急切地剥她身上的衣服。

就在静息绝望地慢慢停止反抗时,突然看见巷子另一头小心翼翼走过来的谢原妈妈。

“你真的有那么欲求不满吗?”静息突然冷静下来,出声问。

恶霸没想到会被这么质问,皱着眉停下了动作。

“假如你今天强奸了我,我一定会报警,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因为强奸未成年少女被逮捕,你会付出巨额的赔偿,然后坐很久的牢,即使出狱了,我的父母也绝不会放过你。假如你因为害怕我报警而杀了我,那么除去强奸罪,你又会犯下杀人罪,要么你就逃,背负着杀人罪一直不停地逃,要么你就会被抓住,直接枪毙。仅仅为了发泄一次欲望,却要付出这么惨烈的代价,真的值吗?”静息直视着恶霸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迟疑和犹豫。

静息抬手指向站在不远处一脸呆呆傻傻的谢原妈妈,说:“她是个疯子,家里只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儿子,再无其他亲人,她也不过才三十几岁,姿色也算不错。如果是她的话,你任何罪名都不用承担。”

恶霸慢慢松开了束缚静息的手。

“我找谢朗,小妹妹你看见谢朗了吗?”女人伸手拉静息的衣袖。

静息温柔地笑,将女人推向一旁的恶霸:“他就是你要找的谢朗哦。”

她只是为了自救而已。

那种情况下,她只能用那个方法自救。

静息默默安慰着自己,那个女人是个疯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不会觉得痛苦的,说不定还会因为找到了她的谢朗而欢呼雀跃呢。

然而,当几天后她不放心地偷偷跑到谢原家想探明近况时,却从窗口目睹了令她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安静的、拥有修长手指的少年,将手上的菜刀直直挥向了他的妈妈。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没想到会这样的。

她的身体剧烈颤抖着,踏进了谢原家的门。

“不想坐牢的话,就先把尸体清理了。”她看着跪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的谢原,说。

像是在赎罪。

这本就是她的罪。

那是庄静息一生中度过最漫长的夜晚。她陪同着谢原一起,在狭小的卫生间肢解了谢原母亲的尸体。浓烈的血腥味充斥鼻腔,谢原一直精神恍惚,所以大部分事还是静息在做。她用了十二分力气,大滴的汗从她脸上流下来,滴到满是血污的地板上。

“不会有事的,”静息握住谢原沾满鲜血的手,“没事的。”

第一次见到郑宴,静息正站在鱼摊旁告诉谢原,所有的尸块已经一个不剩都被她解决了,花了几天时间,有的被烧掉,有的扔进下水道,总之不会被任何人找到。

谢原安心地笑了笑,跟她说:“谢谢你。”

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少女那晚为什么会出现自己家,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尽心尽力地帮助自己。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

就在他想要问清楚一切时,郑宴出现了。他笔直地站在不远处,眼神专注地盯着谢原。

“不去上课,却跑这儿来卖鱼?”

静息眼睁睁看着郑宴大踏步走向谢原,心底忽然涌出巨大的不安。

一种重要的东西即将被抢走的不安。

起初她只是想要保护谢原而已,然而当她看见谢原在郑宴的引领下渐渐变得阳光爱笑,一种异样的情绪开始在心底缓慢滋生。

那样的笑脸,原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一起上下学,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吃便当,一起骑自行车远足,原本应该是她陪他一起做的。

那个年代少男少女间表达心意的方式是写情书。

静息准备了一张散发着淡淡清香的粉色信纸,几乎将自己毕生的才华都用在了那封信上。

其实洋洋洒洒那么多字,最想表达的只是那句“我喜欢你”。

却是一封永远得不到回音的信。

这是他的选择。

既然如此,她尊重他。

只要你幸福就好了。

只要在他那里,你能一直那么灿烂笑着就好。

我只要站在你们身后,远远看着你就好。

看着你微笑,难过,悲伤,快乐。

高中毕业之后,大家各自离开了那个小镇,她自此失去了有关谢原的一切联系。

静息原以为一切就此划上句点。

直到多年后她被调到了新公司。

她一眼就认出了郑宴。

郑宴看上去过得并不如意,每天都深深地皱着眉,仿佛有说不尽的心事。尤其是下班时,所有人都迅速收拾公文包赶着回家,只有他在慢吞吞的磨时间,就好像,惧怕极了那个家。

那个家里有谢原在等着他。

明明有谢原在等着他。

谢原到底幸不幸福。

谢原在他那里到底过得好不好。

一个小小的测验就知道了。

——“早上好,喝杯咖啡暖暖身子吧。”静息端着小巧的咖啡杯,冲郑宴温柔一笑。

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试探。

郑宴在动摇,静息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如果当年自己赶在郑宴之前,先一步向谢原表白,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然而,并没有如果。

只有现在。

能够改变的,只有现在。

很快,她收到了来自郑宴手机的一条短信:天桥见。

这不是郑宴发的。

郑宴对她一直很有礼貌,发给她的每一条短信都会带敬语和署名。

她抑制不住强烈的心跳,反复看了这条短信好几遍。

是谢原。

谢原发短信给她了。

谢原要跟她见面了。

她开心到遗忘了谢原见自己的理由,穿上最喜欢的外套,化了精致的淡妆,不顾外面的大雪匆匆来到了天桥。

然而等待她的不是期望中的久别重逢。

不是温柔的“好久不见”。

“你好,我叫谢原,是郑宴的恋人,可不可以请你不要再纠缠郑宴了呢?”谢原拍拍她的背,彬彬有礼地说。

完全陌生的语气。

他不认识她了。

他把她忘的一干二净。

静息自嘲地笑起来。

谢原继续说:“我知道郑宴很优秀,可是他爱的人只有我,所以请你不要再……”

“爱的人只有你吗?”静息直视着面前这个她朝思暮想了十年余的男人,“如果我从这桥上掉下去摔死了,那么所有人都会认为是你推的我吧?到了那个时候,他还会一如既往地爱你相信你吗?”

谢原脸上的表情慢慢僵住。

静息将手上的伞扔到地上,然后倒退几步,毫不犹豫地跳下了天桥。

却没有死。

而且郑宴还对着刚经历过抢救的自己低声哀求:“不要报警。”

身体每一处关节都发出剧烈的疼痛,静息却在笑,笑自己,也笑谢原。

我的少年啊,看看你找了一个什么样的爱人。

他并不相信谢原。

这个男人已经给不了谢原幸福。

静息躺在医院病床上思考着如何除掉郑宴,直到公司老总突然打电话问她郑宴去了哪里,他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

如果是郑宴自己主动离开,绝不会一声不吭不来上班,起码会正式的辞职。

一定是谢原杀了他。

背弃爱人的叛徒,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抹杀。

像十年前一样,她着手帮谢原善后。

她按照住院期间医患协议书上郑宴签的名字,在打印好的辞职信上模仿郑宴笔迹签了字,悄悄放在了老总桌上。

即使不是郑宴亲自递交的辞职信,老总也只是抱怨了几句,没有做出任何怀疑。同事们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郑宴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消失在了众人视线。

没有人去追问他的下落。

大家都无暇关心别人的事。

把一切安排好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跑去找了谢原。

谢原依然没有认出自己,她并不灰心,只要郑宴消失了就好。她会慢慢让谢原认出自己的,一切都会变好的,谢原脸上会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他会戴上她亲手织的围巾,他会认真倾听她的那句“我喜欢你”。

情人节,静息终于接到了谢原的邀请电话。

犹如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女,不顾严寒穿上漂亮的裙子,抹上最贵的口红,还买了一枝娇艳欲滴的玫瑰,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谢原的公寓。

大门虚掩着,叫了几声也没人应,静息走了进来,看见一地的杂乱。

一定是出去忘关门了。

静息无奈地笑笑,决定收拾一下这乱糟糟的客厅。

把茶几上的空酒瓶全部扔掉,摆上果盘,给沙发换上干净的罩子,又拖了地。

等谢原回来看见这幅情景,一定会大骂自己一顿吧?

谁准你动我东西了?谁准你收拾我家了?快去死吧!——一定会这么训斥她吧?

总之一定会跟她说说话。

静息快乐地憧憬着,忍不住低笑。

漆黑的眸逐渐变成青灰色,谢原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血液以他的身体为中心迅速散开,很快凝结起来。

郑宴费了好大劲才把铁链解开,因为长时间没有行走,他的双腿完全使不上力气。

舌头的剧痛让他手心冒出层层冷汗,他艰难地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动到门口,吃力地打开卧室门,光亮猛地照射进卧室,所有的阴暗被一扫而光,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仿佛获得了新生。

当他的眼睛适应了光明,渐渐看清眼前的事物后,才发现站在客厅的静息,她沐浴在阳光中,正擦拭着那只被扔在角落很久的白色花瓶。

他看见静息呆愣地望过来,然后一步一步走向自己,就像迎接他回到人间的圣光女神。

然而当女神停在他面前,却没有给予他温暖的拥抱,而是举起手上的花瓶,用力砸向了他的脑袋。

当郑宴再次醒来时,头顶仍是熟悉的天花板。

四周一片黑暗。门窗紧闭着。暗色的窗帘挡住了一切光亮。

他动了动双手,听见熟悉的铁链声,脚上也有,甚至腰上也有,彻彻底底被锁在了这张床上。

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没有故意咬破自己的舌头,没有将水果刀插进谢原的胸口,也没有被静息举起花瓶砸向脑袋。

后脑勺传来刺痛。

他艰难地转了下脑袋,看见自己身边躺着一个人。

谢原安静地闭着眼睛,身上沾了血的衣服被换成了干净的白衬衫,头发也被清洗过了,柔顺地搭在脑袋上,传来好闻的洗发水味。就像只是睡着了一样。

“谢原?”郑宴轻声喊道。

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永远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床头柜上静静地躺着一枝红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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