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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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这一次的会议出乎殷夏意料的轻松愉快,他本来准备好了演示稿还在家里练习了几次,但在座的四人都是内行,看到设计图便直接开始了讨论,没过几分钟,场面便热络了起来。

柏轩虽然是土木设计专业,但是已经在业内工作了几年,甚至小有名气,因此对建筑设计也有独到的见解。殷夏的设计风格以少有的灵动和典雅而出名,是与他画画出身有关,但是这次的项目要兼顾商用,因此初稿很多地方显得过于书卷气。柏轩提出了很多建议,殷夏受益良多。这次见面的议程本来只是介绍一下初步的设计理念,但四个人讨论得越来越深入,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和柏轩同来的另一位设计师收到了夫人的夺命连环电话,几个人才注意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柏轩作为组织会议的人连忙说抱歉,提出要请殷夏和温灿吃一顿晚餐作为补偿,但是温灿也是有家要回的人,所以在收到委婉的拒绝之后,柏轩便说自己开车送两人回家。另外一个设计师已经先行离开,剩下的三人在学术圈子里沾亲带故,并没有那么生分,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温灿耸耸肩表示没问题。

殷夏下午踏进这大楼的时候,还因为紧张而绷着一张脸,而出来的时候却是带着笑容,即使在车上还兴高采烈地同温灿说个不停,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柏轩坐在前面开车,目光却时不时落在后视镜里的殷夏身上。他不知道殷夏的过去,因此不知道能自由地画画这件事对于殷夏来说是一种难得的珍贵。他只看着殷夏,想到自己本来毕业的时候也是满身的傲气,但是却在这几年里对世俗的成功的追求中迅速学会了折中与变通。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一个人可以因为艺术而开心得如此纯粹是什么时候了。

很可爱,柏轩想。

肖野取消了这一晚上所有的日程,甚至让柳景川今天晚上不要来给他治疗。他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

——说是家,但并不是肖家的宅子,或者他和夏星曾经居住过的小别墅,而是他在离公司很近的地方买下的一套公寓,里面陈设简单到简陋的程度,一个办公间,一张床,就是所有了。

肖野在这个地方住了三年。

他扑回家中,冲到电脑前面,刘经理已经把和何老工作室的合作的详细方案发了过来。他颤抖的手握着鼠标往下滑,但是在合作方人员列表里并没有看到殷夏的名字。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眼睛落在了‘淮序’两个字上。

脑中再次划过下午看到的那个人影,他的心颤抖起来。

这是殷夏,他几乎立刻就确定,哪怕毫无证据。

他的目光接着落在了桌子最下面的抽屉上,那个抽屉里的东西,在之前的每个深夜里向他发出诱惑的呢喃。想要再次把那人拥入怀中的欲望像是汹涌的洪水,理智的河堤从头到尾都不堪一击。几百个日夜,他都靠着意志勉强维系,他不愿意承认,但是其实他早就疲惫不堪。

肖野站起身来,焦躁地在桌前来回踱步,他无意识地拉动手腕上的皮筋,橡胶鞭笞在皮肤上的声音回响在房间里。他的手腕已经红肿,甚至有的地方因为擦伤而渗出血丝,但是肖野根本没有注意到。

他的手指颤抖,血液在血管里奔涌,搏动的声音在耳中变成洪水拍打的轰鸣,而那轰鸣又化为蛊惑的语言。

只是确认一下,肖野想,只是确认一下。一切还在掌控中。

他拉开了抽屉。

黄色的文件夹安静地等在那里,一如两年多前肖野将它锁进去时的模样。纸张的触感硬挺且粗糙,肖野把它拿出来,慢慢地打开。

肖野一行一行看完上面的字,然后无声地笑起来,不是开心的笑,而是那种感情混成一团,无处宣泄的笑容。

当年去北边的飞机是一个障眼法,殷夏从一开始投奔的目标就是何老,那是他母亲曾经的老师。

淮序果然就是殷夏。怪不得前几日凤南说让肖野去见殷夏的时候如此轻描淡写,原来这三年来,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人,便一直待在这个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凤南是知道的,所以秦枫也是知道的,唯独自己,把自己困在茧里挣扎。

太想见了。

肖野想起今天下午错过的那个身影,思念让指尖都感到了实质般的疼痛。

一切都在掌控中是自欺欺人的假象,他苦心维系的堤坝早在下午那个人的身影落进他的视野中时就已经分崩离析,渴望的洪水一泻千里。

肖野拿上了车钥匙,冲了出去。

肖野回到青市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他顺着凤南给的地址来到了一个普通的公寓楼外。这是两年多前的消息,他匆忙赶来,无暇查证,只能满心期待着殷夏现在还住在这里。

他把车拐进街对面的一个停车场,细心地停在一个能看到公寓楼大门的位置。做完这一切他看看表,时间才刚过了5点。

似乎来得有些太早,但是他已经无法在海城的公寓里多待一秒,一心只想奔赴这里。他从车里走出去,这里的风里有着淡淡的海水的腥咸。凌晨正是最冷的时候,哪怕这是南方的海滨,此时空气里也带着刺骨的凉意,但是肖野反而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燃烧。

他在停车场里来回踱步,迫不及待地希望时间快进到清晨,但是他一次次看表,却发现时间在和他作对。他从停车场走出去,看到街边一家还在开门的便利店。他走了进去,要了三盒烟和一个打火机。

他想他此时的表情应该很吓人,因为那个收银员几乎是把东西扔在他的手里。但是他不在乎。在这三年里,他在乎的东西越来越少。

他从便利店里走出去,看见稀稀落落的为了谋生而早起的人,路灯照亮他们赶路的身影。肖野点起烟,看着对面那栋仍旧安睡在凌晨的天幕下的公寓楼。他想起了什么,他顺着街道往前走,在十字路口拐弯,接着往前走了几步,望向那栋公寓楼,接着再往前走了一点,走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然后停了下来。

这个地方能看到公寓的背面,也是资料里殷夏住的那一侧。

肖野看着那栋公寓楼,从下往上数了两遍,确定了属于殷夏的那扇窗户。那窗安静地黑着,如同这栋楼其他的窗户一样。

肖野退后了两步,靠在墙上,甚至只是望着那扇窗户,他都能在嘴角勾起笑意。

他吸了一口烟,尼古丁的刺激让三年没有抽烟的他有些不适应。但是他的手指现在在渴望着那个人的肌肤,嘴唇在渴望着那个人唇瓣,他太需要有什么来分散他的注意力。

肖野在那里站了两个小时,脑子里胡乱想着的都是曾经的过往。三年的时间里,他都刻意回避想起那个人,此时他终于放任自己去回忆那个人的笑容。而那封存了三年的笑容鲜活如同昨昔。

三盒的烟抽完了两盒,那扇窗户终于亮了起来。肖野想起以前的夏星,早上起来的时候总是要发一阵的呆,即使是恢复了记忆之后那些天的殷夏也是一样。他结合昨天看到的那个身影,想象着此时在那扇窗户后的殷夏被闹钟吵醒,打开了灯,然后坐在床上盯着虚空发呆的样子。昨天看到的殷夏头发比之前要长些,也许此时正有几撮凌乱地翘着。肖野想着这些,一个人在街上微笑了起来。

他任由自己在原地贪恋地看了那个亮起来的窗户一会儿,然后他转身顺着原路回到了车上。他坐在驾驶座,但是并没有开车,只是一直盯着公寓的大门。

他数着时间,在脑海中模拟着此时的殷夏慢慢地从床上爬起来,对着镜子一边发呆一边刷牙,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加热,在喝的时候才有些精神起来,然后他会换上衣服出门。

他想着那个人一层层地从走下楼梯,然后出现在门口,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

他满心欢喜地看着那个大门,期待着下一秒,出现在门口的,就是那个身影。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那个大门里出来的各色的人,送年幼孩子上学的夫妻,西装革履步履匆忙的白领,拿着菜篮去赶早市的中年妇女……但是没有殷夏。

肖野在自己毫无意识的时候又开始拉弹手上的皮筋,他咬着嘴唇,开始不得不考虑殷夏是否在这两年半里已经搬家。

又过了五分钟,肖野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去。如果殷夏真的搬家,那么他就需要找凤南重新调查他的新地址,虽然现在查起来简单,可能只需要几个小时就可以拿到,但那样的话,他便要再等一个白天,但渴望和期待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多的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再过了五分钟,那个想要看到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肖野的焦躁已经窒息般地塞满了车里狭小的空间。他这一夜所有兴奋的期待都在这个时候化为了沉沉的失落。他的头开始疼,因为他已经快30个小时没有睡觉了。这对普通人来说也许并不算什么,但是对于他已经饱受折磨的神经来说,无疑于最后一击。而很快在他太阳穴跳动的钝痛便转变为一种嘈杂的尖锐刺痛,他趴俯在方向盘上,感觉到冷汗从背脊流下去。

看来他真的已经搬走了,是时候放弃侥幸了。他拿起了电话,但是却迟迟没有按下去。

——即使是在这样的时刻,那些深刻的渴望竟然也占据了上风。

再一分钟,他咬着牙想,最后一分钟。

他看着屏幕上的通话键,扔下电话,抬起了眼睛……

然后,他看到了那个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那人穿着简单的蓝色卫衣和米色的裤子,踏着晨光出现,而在他自己看不到的脑袋后面,有一撮头发如同肖野想象中一样支棱着。那人明显是迟了,因为他正急匆匆地跑着,嘴里还叼着一块面包,从台阶上三步并两步地跃下。他的步履轻盈而充满了朝气,像是滴落在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在那个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肖野的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他贪恋地注视着他,直到那人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肖野后知后觉地回过神,从车里跑下来,跟着那个身影去的方向追去,一直到那人的背影跳上一辆公交车,而那公交车又消失在街角,他才停下来。

肖野慢慢地回到车上,才开始笑起来。

——是殷夏,是他的殷夏。在900多个日夜之后,重新地出现了他的面前。

这一刻肖野仿佛觉得这个城市的空气都是香甜的。

肖野在车里慢慢地闭上了眼睛,脑子里一直回味着刚才的画面,嘴角一直挂着笑意。

没过多久,他久违地觉得一阵困意袭来,如同倦鸟归巢的安宁。

他就那样坐着,在车里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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