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2-01-22 来源:寒武纪年 分类:现代 作者:二三五言 主角:江半 虞流淮
江半吃完了眼前的兔粮,还是感觉到耳朵很痛,但眼下他该去换班了,撑着一口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着路都不像方才在便利店那般迅捷,他躲到墙边的小角落里,瑟瑟的发着抖。
“抱抱我……”
但屋里除了一只羸弱的兔子。
焉哒哒的兔耳朵扬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在朝着谁开口,声色软软糯糯的:“要摸摸。”
江半知道,他生病了,并且已然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他经常会幻听、会看到日思夜想的那个男人,就在自己的身边,从未离开。
这症状,是从他月余前重逢了那人的时候起。那时,他跪坐在大理石的地面上,客人在他面前数着钱,一张又一张的打着他的兔耳朵。不疼,可侮辱性很强,但江半还是笑脸相迎着,仿佛这没什么。
他的身体是凉的,客人的手是热的,捏着他的下巴,用一种轻佻又傲慢的语气诱哄他:“跟了我,你就不用再卖酒了。”
“还可以坐着喝酒,喝不惯也没关系,我给你准备一屋子的兔粮,怎么样?总好比你在这破酒店当什么服务生。”
客人的身上全是烟味,江半很不喜欢。
所以他躲开了一些距离。
这动作直接惹怒了对方,江半被扯着耳朵拽着离了地,不被怜惜的扔到了门口,“不愿意就滚蛋,装什么清高,不过只是只会冲人要胡萝卜吃的小东西。”
江半摔到地上后,并没有很快就站起来,他知道这些人就是很恶劣的想看他出糗罢了,反抗只会招惹更多的是非。
但在外人看来,却是另一番姿态,兔子的嘴巴微微的抿着,目光清冷,身子微微弓着,十足不屈不挠的模样。
“兔子好可爱啊,也很有个性啊,那男的好凶,怎么能这么欺负一只兔子?!”是一个路过的女生的声音。
“别管了,谁叫那只兔子还摆不正自己的位置,还以为自己是十年前那个金贵的少爷吗?”
“啊?”
“他姓江。”
江……
江家早就没了,江半也不再是那个金贵的小少爷了,所有的繁荣富贵离他的生活早就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步了。
笑话看完了。江半慢吞吞的起了身,身上的灰都没有来得及拍,就赶忙拉着一车的酒店吃食,与方才的茫然完全不同,他此刻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兔耳朵深深的藏进发丝里,动物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
事实证明,无论是哪种车,只要速度超标,就容易发生事故。
兔子太容易受惊了,眼睁睁看着一推车的酒食被掀翻在地,惊得不可自控地尖叫了出声,刺耳尖锐的,整个兔子都在发着抖。
“叫什么叫!惊扰了大客户你吃不了兜着走!”管事草草的打理了这里的纷争,恶狠狠的看了眼兔子,就急着走了。
江半惊意未定,左手按着右手,怔怔的看着管事离开的方向,他的心率忽而又飙升了,视线相接那刻,江半从来没有想过,还能再见到对方。
那个男人低着头看了一眼江半的耳朵和一地的狼藉,眼里是浅淡的疏离感,目光一路往下,停在了江半锁骨边的工作牌上,“江兔子?”
语气并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在唤一个陌生人。
男人的手指骨节纤细,轻轻的落在纸质文件上。
江半的手指冰冷漂亮,捡起地上落着的玻璃渣。
原来,十年河东、十年河西,说的是这个意思。金贵的小少爷变成了泥里的人,被江家养着的供小少爷玩乐的人,却成了一市有名、呼风唤雨的虞总。
捡了几块大玻璃后,江半感受到了后颈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往后退,耳边传来了脚步声和经理的呵斥声,“赶紧收拾了滚蛋,做事毛毛躁躁的!”
而后又分外刻意的讨好另一个人,赔笑道:“虞总,这边来,小心,别踩着玻璃了。”
“嗯。”
“我们换层楼谈谈,这里氛围不太合适。”
脚步声逐渐远离,江半没来得及听到几声男人的话语,就已经看不见人了。
江半印象里,这个人确实一直很冷漠,天生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姿态,大抵是江家收留了他,所以儿时才会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例外。
江半的心难免酸了一下。
早就今非昔比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他刚收拾完一地的玻璃渣,准备下班的时候,接到了一个通知,意思是专门要他去这栋酒店的VIP贵宾室里。
江半的耳朵忽然又开始痛了起来,疼痛一次比一次来的猛烈,在他脑门上肆虐着侵袭着,突突突的,像是开着几只挖掘机除草一般。
毛都快被折磨得掉秃了。
他没有拒绝的权力,只是在路过垃圾桶时,费力的从里面扒拉出摔碎了的一小块酒瓶玻璃渣,兔子要保命,要清白。
兔子没有表面上看的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他挣扎着回到人世间,并不是为了给其他人做家养的侏儒兔。
江半完美的继承了兔子所有的弱点,所以不断的逼迫自己跳出弱肉强食的生物圈,拼命的锻炼出能和其他易生者抗衡的能力。
电梯一层一层的往上,数字一下一下的增大,他开始逐渐的暴躁。
叮咚一声,电梯门开了。
江半沿着墙壁走,看着一个又一个的门牌号,去寻找2301号贵宾室,口袋里正放着那块玻璃碎片。他很轻易就找到了2301,还未敲开房门,一道道细细的声音就已经先一步的传达进他的耳里。
与之而来的,是一股浅淡的腥味,兔子的嗅觉太灵敏了,这里头在做什么事,简直是大大方方的摆在他的面前,昭然若揭。
“啊……”
兔子的耳朵忽而跟着这声音一跳,下意识往后退。这里头的人把他喊过来,不只是听墙角这般简单吧?江半的眼神骤然冷却,手中已然握着那块玻璃渣,抵在了房门上。
兔子的动作一向敏捷,他在考虑有没有可能在推开门的瞬间,就让这玻璃渣狠狠的扎进对方的皮肤里,顺带着恐吓对方,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别想指望他也臣服于此。
思于此,握在玻璃尖上的手跟着稍微用了点力,谁也没有想到这道房门竟是没关严实的,一道暗红的影子骤然出现在江半的眼里,看都没看清,那玩意就往门这边冲了过来,吓得兔子连连退了几步。
那个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的时候,江半心都乱了一拍,下意识把玻璃渣反握在手心里,微咬牙关,用力一个漂亮的翻转身,堪堪才躲过了那个不知名玩意的偷袭。
“你在这里做什么?”
闻声而来的男人,几步就到了门口,屋内的灯光是暗的,男人的眼神却很亮,如果不是长相过分正直,这种眼神很容易被人理解为别有深意。
但也只是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江半如同惊弓之兔子,瞬间跳出了几步远,想都没想就直接从一旁的天窗翻下去。兔子不是第一次翻这么高的窗,但显然,那个男人并不知道。
“喂——你疯了吗!”
白色的短发被风吹得凌乱,月光毫无预兆的泼洒在他的身上,这只兔子真的就这样翻了窗跳了下去。
这里……可是23层楼高。
幸亏还没急速的下坠前,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给直接扯了回来。
于是,十分钟后。
江半进了2301贵宾室。
他发红的鼻尖,像只真的兔子一样,颤颤巍巍的抖动着,右手背在后头,整个人都在发着抖。
江半不知道的是,2301的客人,竟然是他。
“好好坐着,我去买点药来。”男人只是吩咐了一句,就去拨了酒店的内线。
江半没有回应,眼睛都失了神,屋里还存有那种微腥的味道,不知道是不是开了窗的原因,味道正以极快的速度在散去,这屋里只剩下一兔一人,刚刚蹿出去的那个红色的玩意,都不知道是什么。
也早就跑的没影了。
江半的心仿佛被无数的犬齿不断的撕扯和啃咬,他万万也没想到,多年不见的人,不仅长大了,还学会了这种做派。明明小时候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是谁改变了他?
原来,变了的人,不止有自己。
江半被耳朵根传来的痛感刺激得直抱头,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搅得他头痛欲裂,迷离的水雾模糊了眼睛,“不可以……变……不可以……”
不可以变得像那些恶人一样喜欢游戏人间,不可以不把人当人看,不能把爱埋到最低贱的泥土里。
“哭什么?”去而复返的男人看沙发上蜷成一团的兔子,不禁疑惑的发问。
“……”江半用了很大的力气,吸了吸鼻子,没有回话。
好在对方刚刚都体会到了这只兔子的狂暴,并没有过多的有怜惜的心思。
“把手伸出来。”虞流淮撕开了一片酒精棉片,不咸不淡的说道。
兔子的鼻子似乎被这酒精的味道给刺了一下,但还是很乖巧的伸出自己的左手。
“不是这只。”
江半摇摇头,又把左手往前伸去,意思很明显,就是这只,别的爪子你碰都别想碰。
但这一点坚持并没有用,虞流淮只是很安静的看着江半,逼迫感十足。
屋里依旧是暗暗的光,只有卫生间是亮着的,虞流淮拿起了一瓶消毒液,那东西就在他手上缓缓的滚落了下来,在寂静的屋子里碎裂了,冰凉的液体溅了零星半点到兔子的脚踝上,毫无温度。
“这么喜欢攥着玻璃碎片,这里有很多,都拿去。”
兔子被那声脆响声吓到了,藏着的右手也被对方揪了出来。
江半僵硬得不敢动弹,像只被咬圈困住手臂的宠物,惊慌的神色不可抑制的溢满了整张脸,手抖得十分的不像话。
这种表现,让虞流淮感到异样。他凝重地挑眉打量了一下这到底是因为什么要抖成这样。
棉签沾了点药,抹下去的瞬间,擦拭的途间……很好,他百分百确定,这只兔子只是害怕手被他握着而已。
最后,虞流淮也只是好笑的看着这只仿佛陷于危险之中无路可退的小兔子。
“药上好了。”
兔子闻言,耳朵一动,立刻收回了他的爪子,兔耳朵充血得发着烫,一直低着头,但只要虞流淮稍微有点什么动静,就紧绷得像下一秒能弹起蹿走一般。
任谁看,都知道兔子此刻的内心波动很大。
“你……您找我有事吗?”江半拼命的控制自己的声音,想像正常人一样,平静的去交流。
“你在同谁讲话,地上有异生蚂蚁?”
异生蚁人?那种东西还没逃出那个地方,就死绝了吧。
“不是。”
“那是和我,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江半觉得眼前这人同小时候一样,真的是难缠,索性他干脆抬起了头,一张长得讨巧的脸完全露了出来,眼里忽闪忽闪的,有几点暗淡的光亮。
身上只是穿着普通的酒店服务生的衣服,黑白得很朴素,可绕是坠落到尘埃里,骨子里却流露着几分高傲从容来,当然,前提是要先忽略这只兔子一脸淡淡的绯红。
“您找我有什么事?”
江半这会终于是冷静了下来。
“嗯?我找你?”虞流淮似乎有点不理解,“我只是让酒店送个人上来收拾房间。”
话毕,江半是真的愣住了,有点不明白这忽然其来的误会是怎么发生的。
“不过,我确实是想找你的。”对方顿了顿,又道,“私下找。”语气里似乎还加重了后半句。
江半顶着一脸茫然的神色,他听到了后语,一瞬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又幻听了。
“跟我吗?就不用再在这里当服务生了。”
一样的话,同下午那个不怀好意的客人一样,同个目的,连话都没有多加装饰,就这样大咧咧的说出口。
但江半还心存善念,江家还未落魄的时候,对虞流淮不薄啊,供他读书识字,供他富裕生活。除了一定要照顾江家的小少爷之外,并没有直接将他视为下人。
“您……说的是,怎么样的跟?”江半不想过度恶意去揣测虞流淮。
虞流淮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傻的问题一样,轻轻抬手,不怎么用力就将兔子从沙发上拽了上来,单手圈住对方半抱在怀里,指尖在碰到小兔尾巴的时候,还特意揉了揉。
“你看见的这样。”
江半整张脸都白了,他猛地推开了对方禁锢的姿势,反手握住自己的尾巴球球,惊诧万分的望着对方,眼睛骤然间全红了。
没有任何的暧昧气氛,只有沉稳的猎手和惊慌的猎物之间的挣动。
“真是稀奇,你怎么是这副样子。”虞流淮拿起一旁的平板,打开的时候,上面正暂停着一个视频,正是下午客人为难兔子的片段。
“我以为你至少会像这样,生气、不堪折辱。”
“……”
江半心生了一股子被对方耍了的嫌疑,但很快又被对方给抱了起来,兔子的耳朵再次发热,他不知道这个人怎么这么喜欢抱他。虽然他确实小小只,很好抱。
“做我虞家的人,像我小时候呆在江家一样。”
虞家……的人?
这下,不仅是耳朵热了,灼烧般的热度更是沿着神经末梢,传到了四肢百骸,一路像点了火,烧的他慌了神。
“虞家的院子不大,养只兔子还是可以的,我只需要你忠诚安静,明白?”
有钱人家的把戏,江半再明白不过。
十五岁的他,还曾经夸下海口,说他长大后一定要这些势利的大人好好看看,金钱和权势得不到纯粹的爱情。
把十八岁的虞流淮绑在江家,并非江半的意愿,但他能给到对方这世间最纯粹的爱。
江半心头涌动的热血慢慢的冷了,明知两人之间的地位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及这一句话“养只兔子”来的刺耳。
他没办法接受如今的虞流淮。
只要江半想,即使不用那块玻璃渣,他也可以靠冲击力和速度,将眼前的人直接从23层楼顶下去,几秒解决掉没有任何异生能力的一个普通人类。
但江半什么都没做,只是很平静的说:“虞先生,兔子有很多,大街上都是。”
江半拒绝了,可是这个人类却不打算放他走。
对方甚至是没来由的端来了一杯温热的胡萝卜汁,没有直接送到江半的手里,而是放到了一旁桌子上。
紧跟着,房门忽然被用力关上了,不大不小的一声响,把兔子逃走的路给封死了。
但明明虞流淮就在茶几的跟前,离门有几十步之远。
江半隐隐约约觉得这个房间里不止他们一人一兔,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自己去捧来那杯胡萝卜汁喝。
原因无它,江半只是饿了,打了一天的工,什么都没吃,他不想饿着肚子。
一只兔安安静静的抿着杯口,缩在沙发的一角,百无聊赖的等待男人发落。
当年——
虞流淮刚满十八岁的时候,没有人替他举办成年礼,是江半熬了几天,从只有一个念想,到一份策划,到安排好相应的人力物力。
每一个细节亲手安排,亲身下场,少年的爱意很稚嫩,但足够的真诚。
他,早就不可自拔的爱上了这个从小陪伴成长大的虞流淮。
成人礼的那天晚上,江半差点就被虞流淮拖进小屋子里宣誓所有。但他那个时候太小了,他什么都不会,所以最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是江半知道,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他们俩,一定可以同对方一起走完余生。
当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的话……
——“你可想好了,你是江家的独子,你手握无限的资源,或许以后还会出现更适合你的人。”
刚满十八岁的虞流淮,什么都没有,他不敢把他的小少爷拉下凡尘,没有办法给予这份感情稳定的未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喜欢一个人能这样衡量的吗?!”十五岁的江半,个子都不到虞流淮的肩头高。
娇气的很,但眼神里的光,亮得一度连窗外头的星光都黯然失色。
江半喜欢的人,不知道从哪顺来一份胡萝卜形状的饼干,用着一把早就过了变声期,很低沉的嗓音,凑到他耳边,亲昵的说:“半半,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先用这份饼干做聘礼,成吗?”
——“你还有别的可以给我。”
——“嗯,”虞流淮哪里听不出来其中的潜台词,开口道,“爱你,一直爱你。”
“会一直爱你。”
那句承诺,是江半多少次午夜梦回的记忆点,有时候会给他带来丝丝快乐,有时候也只会让他更加痛苦。
其实,人长大后,就知道,很多年少的话,都不能去细究,没有几对年幼的爱人,能真正走到成家。
那个时候的爱情,还不如现在一份可以治愈他的薄荷草兔粮,他可以为了找兔粮跋山涉水,可是他已然做不到为了一份爱情,付出很多精力。
胡萝卜汁快喝完了,江半在考虑该以什么合适的速度和路线,逃出这个房间。
“在想什么?”
不知道男人是何时出现在兔子的身后,轻缓的一个动作,就将整只兔子给直接抱了起来,毫无预兆的,吻上了那个粉粉嫩嫩的兔子耳朵,绒毛落在唇上的触感,绵软、香甜。
兔子果然是甜的。
但明明这种生物喝的胡萝卜汁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手缓缓的动作,抚过江半的脊背,捏住他后颈处的皮肉,声色低沉,像是在蛊惑不谙世事的兔子:“答应跟我,你想要什么都有。”
什么都有……会有爱吗?不管是作为人的江半,还是作为兔子的江半,最缺的莫过于一份完全容纳他的感情。
“什么都有”这样的字眼,足够刺激到兔子的心,他发现自己,仍旧无法抗拒来自名为虞流淮的诱惑,他抬起头,“你能……再说一遍你成年礼那天晚上,对我的承诺吗?”
只是要一个曾经说过的话而已。
并不是什么很过分很难为人的事情。
只是江半没有料到,虞流淮的脸色瞬间变了,眼中不觉露出了点点凶光,但很快就被压了下来,对方低声的警告道:“别提过去的事。”
江半这才注意到,虞流淮的无名指上,带着一圈指环,上面雕刻着的字母——TT,显然不是虞流淮的名字缩写。
江半感到疲惫和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