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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车靠边停稳,蒋林声熄火后看向副驾:“怎么了,看不够?”

陈谴正对着遮阳板的化妆镜打量自己新打的唇钉,小小一颗缀在下唇线正中间,给他穿洞的师傅说他是自己所接过客人里唇形最漂亮的一个。

陈谴微张开嘴,又抿起,饱满的唇珠落在下唇上,这唇钉似乎没让他看起来不好惹一点。

“好像有点肿了。”陈谴说话还不太敢自如地动嘴巴,总感觉牙齿会扯到嵌在肉里的钉子底部。

蒋林声凑过来,掌心递到陈谴面前:“我看看。”

衣物窸窣,陈谴松了围巾,将下巴搭上去:“应该没有很丑吧,要不还是摘了等它自己长回去?”

蒋林声的手一年四季都是那个温度,冬天牵着暖和,夏天不会嫌热,是令恋人舒适又很容易依赖上的触感。

他托着陈谴的下巴看了看,车厢里没开灯,下雪的夜晚月光也很稀薄,他得靠很近才能看清陈谴下唇线附近的地方确实比平常红肿一些,但不严重。

不清楚陈谴是怎么想的,说打个钉子就能唬人,蒋林声只感觉这颗小巧的钉子配上这张漂亮脸蛋,顶多让人想入非非的程度往某方面更深跨一步而已。

陈谴又不是那种廉价小钢圈挂满耳骨的小地痞。

“你喜欢的话就留着,挺好看的。”蒋林声捻了把陈谴的唇珠,“就是有时候可能不太方便。”

刚打完钉的人对唇部的任何刺激都很敏感,陈谴往后一躲,指腹按了按被掐过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吗,我注意点就好了。”

“今晚吃的烤全羊还没消化吧,能不能惦记点别的?”蒋林声意有所指但不点明,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外面冷,你在车里呆着,消炎药我替你买。”

外面确实太冷了,寒风张狂地把雪花拍打在车窗上,毫无休止的迹象让陈谴感觉蒋林声的车在路边多停一会儿就会被这场大雪给覆没。

云峡市上一次下这么大雪还是在他读高二那年,不过比起势头来还是当年的更猛,毕竟当年全城持续停电十八小时的状况在今年暂时还没上演。

主驾门刚开了条缝,挤进来的冷空气迅速冲散车厢内的暖意,陈谴被灌了一脖子风,匆忙揪紧围巾,另一只手拽了把蒋林声的袖子:“等等。”

蒋林声叹了口气,坐回去给陈谴兜上羽绒服连帽:“这么怕冷,要不等雪停了我再去买?”

羽绒服帽子上的绒毛扎得脸痒,陈谴拽掉帽子,重新把围巾裹好:“不是说今晚回去还要加班吗?”

“也不算太急。”蒋林声刚说完,手机就响了一声,是消息提示音。

“泡完澡添一杯黑咖忙到凌晨两三点,第二天再恶性循环,也就你能承受这种工作强度。”陈谴扯开背包拉链,习惯性检查有没有落下东西,“我自己去买,你不用等我。”

蒋林声看了眼窗外:“你要走回家?”

“就几百米距离,当消食了,谁让你笑话我总惦记烤全羊。”陈谴按按衣兜,又弯身往座椅下捞了捞。

“又丢什么了?”蒋林声抬手摁亮氛围灯,“起来,我帮你找,等下蹭到了嘴又喊疼。”

陈谴直起身扫视一圈车厢里被照亮的范围:“你见没见着我香水?”

香水是前年生日蒋林声送的,后调是橡木和晨露混合的淡香,陈谴很喜欢,一直用着没更换过,只剩个几毫升丢了有点不甘心。

扶手箱里的杂物被蒋林声扒拉出声响:“今晚不是才用过?”

“是,”陈谴再次探手进包里翻了翻,饭后去打钉前他担心自己一身烤肉味儿熏着人家,下车前特地用香水掩盖了下,“应该是在车上的,没落别处。”

中控台上蒋林声倒扣的手机漏着光,不时还有三两声消息提示音,不知是哪个倒霉的下属夜深了还要在线上向上司汇报工作。

“算了,”陈谴放弃寻找,把包挎上肩,手机和充电宝一并拢进手里推门下车,“我走了啊,你别熬太晚,我半夜醒了要查岗的。”

“这就走了?”蒋林声倾身想抓他的手,“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陈谴搭着车门俯身,食指在自己的唇钉旁点了点,嘴边的笑有点戏弄意味:“今晚给不了。”

蒋林声看了他一会,妥协般地收回手,抓起提示音不断的手机:“真不用我送你啊,又不花多长时间。”

两人的家方向相反,加上下雪天行车艰难,用这时间蒋林声能多批两份报表。陈谴惯会体谅人,没答话就合上车门,临走前从袖子里伸出根指尖,在蒙着雪雾的车窗上画了颗心。

隔着车窗,蒋林声朝陈谴挥挥手机,随后发动车子打转方向盘调头远去,不多时路面轧出的两道车轨又被纷纷扬扬的雪给填补上。

沿街大部分商铺已早早打烊,眼前药店透过玻璃门洒出的一片光就显得格外柔暖。进去前陈谴看了眼电量,发现手机里还塞了条蒋林声刚发的消息,就几个字——乖宝,也多惦记惦记我。

文字很快被寒雾遮罩得模糊,陈谴用袖子擦了擦屏幕顺便暗灭手机,大约明白了蒋林声说的“不方便”具体是指哪方面。

手机已经满电,陈谴拔了数据线连同充电宝塞进包里,揣着手用肩膀顶开药店的门。

除了消炎药,常备在家的药物和医疗用品陈谴都拿了一些,结账时他朝离得最近的货架上多瞄了几下,想到未来一段时间都不方便用嘴了,又抓了两盒安全套下来。

买完药顺便拐到隔壁便利店买了杯咖啡暖手,再出来时雪势小了很多,陈谴反而不急着回家了,挪到路灯下仰头欣赏片刻 这个角度蒙着光的细雪,举高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其实被打钉的师傅随口一夸,他挺高兴的,不管人家做生意的是真心还是假意,这种被夸赞的喜悦都能持续到他睡前写完日记那一刻。

在工作中接收的冷嘲热讽多了,似乎需要等量褒奖才能调匀心情,他这人就这样,做不到充耳不闻,但挺擅长自我消解。

陈谴换着角度拍了几十张都不大满意,贴着手心的咖啡开始冷却,他仍没找着一处合适的光影。

他往后挪两步,前置镜头扫到的区域被框进一方屏幕,陈谴不期然和身后闯进镜头的少年对上视线,那人显然神色一怔。

陈谴没预料过这种情况,长达几秒钟的对视里,他偏了偏镜头避免了尴尬的持续蔓延。

谁料那个穿高中校服的少年先开了口:“你挡住光了。”

还没想好的开场白被对方抢了头,陈谴意外地转过身。

路灯的光不算太亮,但不吝于往两米远的街边椅子铺洒一大半,在椅子另一端与成片枝杈的影子相撞。

那个被恰到好处的光影结构切割着脸庞的高中生就占着整条双人椅,全无挪身的意思。

从陈谴下车,他就坐在那里,陈谴手里的咖啡变冷了,他还坐在那里,维持着松松散散怀抱书包的姿势,不知道是考砸了被连人带包扔出家门,还是忘带钥匙回不了家。

实际上徐诀枯坐在这里的时间比陈谴想象的要长得多,下雪天途经这条路的车辆寥寥无几,他直着眼数了大概七八十辆,直到刚刚离开的那台淡金色慕尚才让他扯回点神,昨天他同桌还翻着杂志惋惜这车停产停得早来着。

徐诀攥着合起的单词本,用拇指抵住某页佯装在背词:“你影子落我单词本上半天了,害得我老看岔。”

陈谴垂眼看看自己的影子,明明只落在地面:“怎么不到便利店里学,里面光线更足。”

“占着人家地盘又不消费,会被撵走。”徐诀说。

陈谴咬着吸管啜一口咖啡:“那就意思意思买杯热咖,还能吊精神,冬天学习太容易犯困了。”

徐诀静默数秒,突然反问:“你怎么不到便利店里拍,里面光线更足。”

有风吹过时,秃枝的影子就在他脸上晃,陈谴始终看不完全他的五官:“室外的光影更好看。”

徐诀说:“你镜头往我这边晃了好几遍,是不是想试试这个位置的效果?”

陈谴问:“你学完了吗?”

徐诀不太如实地回答:“就差两个词。”

陈谴打着商量:“我请你喝咖啡吧,你到店里歇会儿。”

徐诀不爱喝咖啡,他拎起膝头的书包抖搂两下,站到一旁腾出椅子:“你坐吧,又不是我的座位,不用跟我交换条件。”

校服布料掠过自己的羽绒服时陈谴抬眼看清了男生的脸,没有树影的遮挡,这张脸的轮廓更明晰,眼廓圆润而眼尾稍尖,所以显得眼睛大而有神,高挺鼻梁上留了道未干的水痕,可能刚被本人揉去了落在上面的湿雪,唇角有一点自然上翘的弧度,大概是打钉的师傅看了也会夸的类型。

和站在蒋林声面前一样,陈谴一八零的个头也刚好只及这个高中生的耳朵。

光顾着对比身高没留意路面,陈谴被什么东西绊了脚,他回神,弯腰拾起掉在雪地上的单词本。

单词本封面凡是封闭的字母汉字全被涂黑了,陈谴没忍住笑了一声。

徐诀脸上挂不住,夺走单词本塞包里:“这我同桌的本子。”

“我又没嘲你。”陈谴坐下了。

徐诀双手抄着衣兜:“嘲我也没用,谁英语课上没干过这事儿。”

“是吗,我忘了。”陈谴调整手机亮度拍了一张,拍得不错,但不小心把旁边这位高中生的侧脸框进去了,抢镜。

徐诀感觉对方也没比他大多少:“怎么可能忘了,你多大?”

陈谴瞅了眼对方胸前的校徽:“你高三了吧?”

“高二。”

“那我得比你大个五六岁。”陈谴换了个角度,“你真不要到店里坐会儿吗,里面很暖。”

徐诀把书包往肩上颠了颠,课本、文具、喝剩的饮料和没电的手机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得书包老沉,就是缺点能供他消费的现金。

“我不冷。”徐诀揣在兜里的手握着拳,学校的冬装校服袖宽领高口袋深可就是不保暖,“你呢,也不回家吗?”

徐诀这句话有点前言不搭后语,陈谴分不清这人是更侧重问他冷不冷还是回不回家,他把这归结为普遍高中生的跳脱思维。

当然他更在意徐诀说的“也”字,不过他没戳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拍到满意的照片我就走了。”

徐诀看着陈谴拍一张后放大缩小欣赏半晌又删掉的反复动作:“这里灯光不行,你得换个地儿。”

“换哪?”陈谴随口问了句,抓起徐诀的手将手机递进去,“麻烦帮我拿一下,我定了十秒倒计时,很快就好。”

“行,”徐诀扶正手机,“你充……”

“拿稳。”陈谴托起徐诀的手腕子,到适当高度后又松开,指尖擦过徐诀的手掌一侧,触到雪水似的冰凉。

倒计时只剩四秒,徐诀没再说话,净盯着陈谴的唇钉了。

他们画室有个女孩子国庆那会儿去打了耳钉,回来就嚷痛,到现在十二月了还在发炎流脓。

这人打嘴唇边不疼?

“好了。”陈谴从他手里抽走手机,保存好照片后抬眼看他,“你刚刚说换哪个地儿?”

徐诀又把手揣回了兜里:“你充电宝还有电吗?”

陈谴想了想,从包里掏出被医药品压在底下的充电宝:“不是说不跟我提条件嘛,你盘算可够久的。”

“……”道谢噎在喉头,徐诀反应过来陈谴把他看穿了,索性平淡转了话题,“你到万灯里那边转一圈,不出十分钟就能拍到好看的照片。”

万灯里是云峡市远近闻名的酒吧街,恰如其名,入夜时斑斓灯光总先眷顾这条老街。

和其它酒吧街不同,万灯里建在旧创产园内,保留了城区特色文化的同时添了不少时尚元素,被年轻人戏称为网红打卡点。

“万灯里……也行。”陈谴笑笑,看着徐诀低头把数据线连到手机插孔里,“你先充着,我去买点东西。”

陈谴返回便利店重新买了杯热咖啡,想着十七八岁的小孩子应该受不了太苦的,就让店员多加了两勺奶。

出去时徐诀还在椅子旁戳着,但肩上的书包转移到了座位上。

看到陈谴出来,徐诀把书包从椅子上挪开了,那片儿被遮挡过的没覆雪,干干净净的。

“你坐吧,我得走了,”陈谴把烫手的咖啡递过去,“这里太冷了。”

“给我的?”徐诀还维持着用校服袖子擦拭手机屏幕的动作,不知该接不该接,倒不是因为突然想起昨晚老妈在餐桌上教育弟弟不要随意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就是觉得,他此时无论是受天气影响或是受外在打击带来的坏情绪,都不应该是由一个才相处不到十五分钟的陌生人轻易化解的。

“我接个电话。”陈谴把咖啡推他手里就抓着振动的手机走开两三步。

是蒋林声打来的电话,说香水找到了,就卡在副驾和扶手箱中间的缝隙里。

“你到我家楼下了?我这就回来,你在车里等等。”陈谴说着话走远了,在前面街角拐了个弯,“我没闲逛,就自拍瘾犯了……知道啦,回家就发给你。”

雪停了,徐诀没留意什么时候停的,大约是跟陈谴聊得太投入,虽然也没聊什么。

他坐了回去,左手被透过纸杯的咖啡捂暖了,便把杯子调到右手,换左手拿手机和——

徐诀顿了下。

人脸识别的手机扫到他的面部后亮起屏幕,电量已经逃离告急状态了,百分比刚好从20跳到21。

充电宝仍在工作中。

充电宝可供应的剩余电量不多,趁着总算能用上手机,徐诀拦了辆公交跳上去。

雪天公交行进缓慢,徐诀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边在软件比对附近各家旅馆的价格边喝咖啡,虽然不太爱喝但由于又冷又渴所以无法做出挑剔,就像虽然反感街边那种小旅馆内里的肮脏但因为没有更好的选择而不得不接受。

才离开家不到半天,徐诀就开始想念自己房间那张松软的大床,但想到回去要面对什么,他就更加头疼。

公交到站时徐诀刚好把咖啡喝完,站牌旁边有垃圾桶,徐诀扔杯子前不经意扫了眼站牌旁的广告投放。

是最近炒得蛮火的一个咖啡品牌,每款口味的咖啡包装都被设计师赋予了一句文艺广告词。

徐诀鬼使神差地收回手看看自己手上的咖啡杯,挺会模仿大品牌的,杯套上面也印了个句子:包容和理解是最温柔的信笺。

区别在于这种把形容词和动名词胡乱糅合在一块的心灵鸡汤不见得能得到多少消费者的认可。

徐诀把杯套剥下来揉成一团扔进垃圾堆里,去他妈的包容和理解。

到旅馆开了个单人标间,徐诀脱了又湿又冷的外套往暖气片旁边一坐,将手机连上了从大堂前台租来的满电充电宝。

忘记归还的充电宝休眠了,徐诀也给它插上,找小插孔时无意间瞅见侧边有油性笔写出来的字。

这行字有点掉色,字体也不算好看,徐诀举到眼底下看了好久才辨认出来——

【捡到请联系我:】

后面还跟了串号码,能想象到失主有多丢三落四。

徐诀对照着拨了号码过去,响了十几声后被自动挂断,他以为是太晚了对方没空接电话,打算明天抽空再打一遍。

刚准备去洗个热水澡,手机又贴着床头柜急促振动起来,徐诀当是那人回了电话,没看来电就接了,没想到对面传来的是老妈的嗓音:“这就肯接电话了吗,我以为你能倔更久呢。”

徐诀愣了下,拿开手机看了看号码,心情急剧恶化:“刚才手机没电,关机了。”

符娢并不关心他手机有电没电:“东西买了吗,趁公交还没停赶紧回来,别耽误你弟弟睡觉。”

“我说了不买,”徐诀说,“要买他自己去买。”

符娢被他的态度惹怒了:“就让你给弟弟买个作业本,你闹什么脾气?他要是吵着买玩具买游戏卡,你大可以说他两句,他现在是作业本用完了,明天还得交给老师的,你当哥哥的给他买个作业本怎么了?”

徐诀挨着暖气片,感觉浑身都冒起火来了:“买个作业本是没什么,大雪天我上哪找文具店?”

“你弟弟学校附近那个百货不还没关门吗!”

“……有那工夫我不如回我爸那儿,丁学舟的作业爱写不写。”

符娢顿时噎住,沉默了几秒钟后问:“你回他那了?”

徐诀回了暖,放松躯体脊背靠在床沿上,这种报复的快感让他无比舒坦:“是啊。”

“你越来越……”符娢没找到合适的词,又换了种说法,“小诀,你这样会让你叔叔很难堪。”

“所以为了不让他难堪,你选择让我难堪。”徐诀不想聊太久,自打有了个弟弟,他妈就没再为他偏袒过哪怕一次,“就这么着,手机还充着电,我挂了。”

“小诀!”符娢在电话那边喊。

徐诀没吭声。

“小诀,”符娢说,“你要在你爸那里住多久?”

“不知道。”

“我不管你住多久,”符娢一字一句道,“学你得接着上,画室的课你一节也不能落下,没人盯你不代表你就能肆无忌惮了。”

连发烫的机身都在传递着偏见。

徐诀挂掉了电话。

他妈说得其实没错。

这个天气出去给丁学舟买个作业本的确没怎么,如果前些天丁学舟不是拿水彩笔在他速写本上乱画一通而他妈指责的是他自己没放好速写本的话。

还有很多他本来都淡忘了的细节,此时桩桩件件复又浮上表面——

花了一下午组装好的限量款模型被丁学舟偷偷拿回学校玩儿了,老妈说就让弟弟玩一天吧,结果丁学舟放学回来就说模型让班主任给没收了。

才买不到两天的机械键盘被偷溜进房间的丁学舟抠掉了所有按键,老妈说你笔记本自带的键盘是烫手吗,怎么还非要再买一块占地儿?

往最近的事回溯,上星期丁学舟月考数学没及格,老妈说没事,小舟尽力了,下次再努力一把。但徐诀以前考八十几,老妈跟老爸都得吵个天昏地暗。

从过去到今天,所有事都不算扯得上关联,徐诀只是觉得老妈这种不对等的爱勒得他喘不过气,越长大,这股窒息感贯穿得越深。

在屋里待暖了,徐诀起身去冲了个热水澡,回来后给老爸打了个电话。

爸妈离婚后他给老爸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因为每次打完他妈都会盘问好久聊天内容,是不是管老爸要钱了,有没有多嘴给老爸透露现在的生活状况,老爸找没找新伴儿……

要不是了解老爸总爱加班赶设计稿,徐诀都不会这么晚还打扰对方,徐寄风接得很快,听着挺精神:“喂?还没睡啊。”

“在画图吗?”徐诀问。

那边声音很杂:“等着登机呢,要飞意大利俩月。”

“两个月?”徐诀确认道。

“保守估计,回国时间还没那么快明确。”徐寄风最关心他钱够不够花,“我临走往你卡上打了五千,你明天查查到没到账,还不够就告诉我,你妈抠门儿,别问她要。”

正算着五千能住多久旅馆,电话那端就传来一片嘈杂,徐寄风说:“我得去检票了,到那边再聊?”

“等等,爸,你有空把家里钥匙给我寄过来吧。”徐诀说。

回应他的是一连串的杂音,机场广播的,行李箱轮子碾过地面的,不同口音催促的……片刻后徐寄风的声音切了进来:“你说什么?”

“算了,没什么,”徐诀往后仰倒在床上,“我睡了,你顺风。”

可能是晚上吹风吹困倦了,那杯咖啡并没影响徐诀的睡眠,第二天还起晚了,还是趁着学校门卫大叔吸溜米粉的空当徐诀才闪进了伸缩门内。

早读已经开始了十多分钟,徐诀躲在后门,瞅着班任巡完堂从前门走出去才跨进教室里,将书包扔在最靠近后门的课桌上。

动静不小,他同桌弓起的背瞬间挺直了,手往抽屉一伸将啃一半的包子收起来,装模作样盯着课本对口型。

“继续吃吧,怂得你。”徐诀朝邱元飞后背甩一掌,拉开椅子坐下。

“靠,我以为白娘子去而复返呢。”邱元飞松了口气,掏出包子继续吃,“你怎么又迟到,再晚点儿我帮你找的借口就兜不住了。”

“这次找的什么借口?”徐诀找出英语书立桌面上,“说我扫公区没回还是被别科老师喊去喝茶了?”

“我说你拉肚子了。”邱元飞啃完又摸出块小米糕,“她总不能招摇着一身花裙子进男厕逮你吧。”

“我早餐都没吃,哪来的拉肚子?”徐诀从包里翻出空白的作业卷摊开,一同摊开的还有伸到邱元飞眼底下的手板,“还有吃的没,分我一个。”

“还剩几只汤饺,你下课吃吧,味儿大。”邱元飞翻翻徐诀搁边上的练习册,“你怎么啥作业都没做?”

“没你说的那么离谱,单词我还是背了的。”徐诀越过立起的英语书用笔杆敲了敲前桌马尾辫上的红色蝴蝶结,“哆啦美,借生物卷我抄抄。”

被打断朗读的卫小朵回头瞪他一眼,挺唬人,但还是把连同生物卷在内的所有作业都放他桌角上了。

邱元飞不服:“卫小朵你故意的吧,怎么我问你要作业你就爱答不理了?”

卫小朵眼尾睨过来:“谁让你扯我辫子了?”

“徐诀动你宝贝蝴蝶结你就不恼了?”

“……”卫小朵把脑袋转了回去,用甩起的马尾尖结束了这场拌嘴。

徐诀秒杀完生物卷,换了个练习册继续,女生的解题步骤详尽得有点多余,他还得提炼精华。

邱元飞早读课什么都爱干就是不爱读书,把课本翻过一页又朝徐诀那边探头:“这么多,来得及写完吗?”

“不能吧。”徐诀坦诚道。

“必须得完,”邱元飞说,“现在处风口浪尖上,白娘子正愁抓不到典范,你别往枪口上撞。”

“要不给你报名个说唱比赛吧飞飞。”徐诀合上练习册拍拍卫小朵的椅子,“啦美,最后一题你算错了,改改。”说完随手拿起另一本习题翻开,“什么风口浪尖?”

“你说呢?白娘子哪回不是考完试出成绩就抓典范教育?”邱元飞伸长脖子往走廊张望着提防班任过来,“听说咱班这次段考年级险些垫底,下午的班会我们掏干净耳朵坐笔直点吧。”

翻开的习题本飘落一张对折的A4纸,徐诀手快摁住,展开后腰杆登时笔直不了了。

“枪口直接顶我脑门上得了,”徐诀捏着那张忘记填回执的家长会通知,“白娘子是不是说过这次家长会务必座无虚席来着?”

早读完的跑操因积雪未融改成了自由活动的大课间,徐诀得空跑到没有监控的楼道,拨出那串昨晚存在手机里的号码。

电话打了两遍才被接通,徐诀赶紧说正事:“你好,我是那个昨晚借了你充电宝的,方便约个时间见面吗,我把东西还你。”

和教学楼那边的喧哗截然相反,电话里一片寂静,在徐诀等不及要问第二遍时,一声拖长的慵懒声调钻入他耳朵:“嗯……”

“喂?醒着吗?”徐诀搓搓被风吹得僵冻的脸,“认得我的声音吗?我是——”

“不认得,不知道。”陈谴在床上翻了个身,整个人混混沌沌的,眼睛几乎要睁不开,只凭漫游的意识回应对方,“不买保险,不买房子,不升级套餐。”

“再见。”跟平时摁掉闹钟似的,陈谴闭着眼掐断了电话。

被暖气炙烤得热烘烘的卧室空气不太流通,因此赖着床不肯挪窝的人脸上泛了片红,他把大半张脸埋进另一侧冰凉的枕头里,发烫的面颊才舒服一点。

不足八平的房间,床就占了三分之二,陈谴打小睡觉不安分,床必须得挑大的,放卧室里还得挨着墙,才尽量避免半夜滚到床下的情况。

仗着室内暖和,陈谴早把被子蹬开了,只剩一截拧着卷儿挂在腰臀,而露出的部位从肩颈到腰窝、从腿根到脚腕,无一不浮着几处被掐揉过的痕迹,他是易留痕体质,这种外力因素导致的红痕不可能指望一晚上时间就消散。

掐断电话后陈谴还无意识地攥着手机没松开,手臂垂落床边,腕上五年来没摘掉过的纯银手镯已经不剩多少光泽。

深蓝色的厚重窗帘把卧室遮得很昏暗,陈谴在极适合睡眠的环境下又续上了前面被骚扰电话打断的乱七八糟的梦——在静谧里被放大的唰唰写字声,教室后面横七竖八的扫帚,黑板上竟然能倒退的时钟,卷子上没学过的理科试题……

他的同桌用手肘蹭他:“让我看看答案。”

陈谴撑着脸转笔,说我也不会。

再往旁边瞥去一眼,陈谴瞳孔微缩,这人不是比自己小个五六岁,怎么还跟他呆一个考室里了?

压根没时间思考,铃声响了,监考员勒令停笔收卷。

陈谴题没做完,自然被铃声吵得心烦,想动动笔随便填个公式拿分,结果发现铃声发源地就在自己手里。

哗啦啦翻卷子的声音、监考员的迭声催促以及学生的窃窃私语都倏然远去,陈谴睁开眼,抬起因垂落太久而微微麻痹的手接起来电。

打来的是蒋林声:“睡醒了吗,能起床不?”

陈谴夹着被子换成仰躺的姿势,往腰侧塞了个软枕:“能起,不想起。”

蒋林声笑了笑:“那也得起,下床走两步,我昨晚又不凶。”

房间里一股散不开的香水味,昨晚玻璃制品落地破碎的声响在脑子里回荡,陈谴偏头看看床下,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是不凶,我香水都让你给碰翻了。”

蒋林声的语气带上几分无奈:“我赔你,还是要淡香吗?”

陈谴曲解道:“那抽一个周末陪我逛实体店吧,我自己挑。”

电话那边一时噤声,只剩翻动纸页的轻响,半晌后蒋林声回答:“我过两周飞巴黎出差,你之前不是还计划去奥赛博物馆看看,不如这次陪我出差一并去了吧?途中顺便偶遇香水店,也不用局限在云峡市仅有的那几家,一举两得。”

陈谴抓字眼儿:“不是说你陪我,怎么又成我陪你了?”

蒋林声笑道:“那赏个脸陪我好不好?”

陈谴依了:“我还想逛加列拉宫。”

“都行,交给助理去计划。”蒋林声向来不用费心做这种事,“你现在就下床到客厅透透气,别搁卧室闷太久。我给你叫了锦云阁的外卖,五分钟后就能到。”

“那我再躺五分钟。”陈谴得寸进尺,唇齿张合间不慎刮过唇钉处,他顿时吃痛,挂电话后摁亮了床头的磁吸壁灯。

镜子不在手边,陈谴只能开了手机前置查看伤口,还没观察个细致,一通来电蹿上屏幕。

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响了两声没被拦截,陈谴便接了,那边马不停蹄就来了句澄清:“不是卖保险的,不是房屋中介,也不是……”

流出听筒的声音总会有几分失真,陈谴虽觉耳熟但一时猜不出电话那头的是谁,加之刚醒不久,脑子浑噩得提不起精神揣测,于是直接打断对方的喋喋不休:“知道了。”

徐诀以为陈谴明确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好,今天有空见个面吗,我还你充电宝。”

陈谴愣了下,支起身子捞过床尾的包翻了翻,随即又塌下酸痛的腰部趴到床上:“是你啊。改天吧,外面雪大,不想出门。”

徐诀闻言,把手探到栏杆外:“没有吧,天早就放晴了,宜出门。”

隔着卧室门,陈谴听到屋外有人按铃,他估摸着这是五分钟过去了:“你稍等,我取个外卖。”

“不想出门”和“取个外卖”简直是标配,徐诀不再逼迫人,改口道:“你家在哪,近的话我给你送过去吧,我中午放学有空。”

陈谴送走气喘吁吁的小哥,捏住打得长长的外卖单扫了眼蒋林声不要钱般给他点的七八个菜:“放了学马上过来吗?”

徐诀嗯了声:“不拖堂的话,十一点半就能放学。”

陈谴瞅着挂钟也不用等很久:“那麻烦你了。”

陈谴给的地址离学校不远,骑车的话比徐诀住的旅馆还省个几分钟,徐诀查过地图,送完充电宝还能在附近拉面馆填个肚子。

那一带徐诀平常去画室路上都会经过,但从不曾久留,实在是周边那个海鲜市场腥味过重,水产运输又使得路面常年潮湿肮脏,让人直想避之不及。

徐诀骑着辆共享单车转悠许久才找到短信里说的长年路,就在海鲜市场两百米开外,那边的楼房都是上了年头的,墙面粉刷了一层又一层,也掩盖不住街区整体弥散的老旧气息。

雪未化尽,徐诀骑行速度不快,单车前轮碾断一截枯枝时他就险险捏住车把刹停。

刚好兜里的手机播报导航结束,徐诀便把车停放到路边,单肩背着包四处找六巷。

眼前就有个巷子,窄窄一条被夹在两幢建筑中间,巷口左侧是个早餐店,店门上方写着“秋姑饼家”;右侧是个花店,玻璃门开着,门口的塑料桶没插多少新鲜的花,看店的披着条毯子坐藤椅里躲懒打盹。

巷子入口的铝板门牌被淌下来凝固住的白漆遮住了数字,看不清是8巷还是6巷。于是徐诀拐了步子问早餐店正忙活的老板娘:“阿姨,这里进去是六巷吗?”

老板娘包着馄饨头也没抬:“是六巷!头一回来的吧,上楼梯留心点,三楼灯泡坏了,当心摔着!”

“行,”徐诀低头看着中岛柜里卖剩的饼,一上午只塞了几只汤饺的胃部隐隐叫唤,“这是什么饼啊,还卖吗?”

“卖!就剩这几张了,全包起来好吧,给你算便宜点。”老板娘摘下手套擦擦手,推开柜门利落地把饼夹进西饼盒,“整条街就数我这的老婆饼最大最好吃,吃了准能找到漂亮老婆。”

徐诀暂且还不考虑这个问题:“那吃什么能提升学业能力,我写作业效率太低。”

老板娘扯了个塑料袋将西饼盒装进去:“这我可帮不了你,不过咱六巷有个小年轻英文讲得特溜,学习应该也不会差,你可以请教他。”

谈到英语徐诀就犯困,他接过袋子付了钱,踩着雪往巷子里走去。

巷子虽深,实际上就一个能上去的楼梯口,其余空间则打通成内凹的车库。小车是挤不进巷口的,所以车库里停的都是非机动车和摩托车,大片位置则堆放着废弃家具,墙根处竟然还有张八成新的台球桌。

穿堂风冰寒,徐诀没逗留太久,拎着东西拐上了楼梯。

怪不得老板娘提醒他留心走路,楼道内挖的通风窗面积极小,四周昏暗得可怕,每层楼道口的照明灯泡发挥的作用都微乎其微,走到半路还能踩到被人捏瘪的易拉罐。

快到三楼时徐诀碰上了个扛着大纸箱的快递员,对方正挨着扶手休息,嘴里念叨着504。

“504?”徐诀停下步伐,这不是他要去的地方么,“正好,我帮你扛上去吧。”

快递员还是有点职业素养在的:“手机尾号多少?”

徐诀念出一串数字,接过纸箱在臂膀上掂了掂,还蛮重。

快递员活动着肩关节下楼了,边咕哝埋怨:“五楼还让人送上去……”

尽管天气严寒,但徐诀一路过来还扛重物爬上五楼,背部还是黏了层薄汗。

他腾出手叩叩门,还在寻思坐慕尚的人怎么会住这种地方,屋内就响起脚步声:“谁啊?”

徐诀答:“送快递的。”

门开了,陈谴预备接快递的手顿在半空,盯着徐诀怀抱的纸箱惊讶:“你还兼职送快递呢?”

脑子有些凌乱,徐诀被对方睡袍交合的衣襟下那片过分白净的胸膛晃了眼,愣过神后才扯开目光:“是啊,还兼职送外卖。”为验证真实性似的提了提左手的袋子,“老婆饼,吃吗?”

陈谴认得塑料袋上的标志:“楼下买的?”

“嗯,买完了好让人家早点收工。”

“那得热一下才软乎。”站过道边久了觉出冷,陈谴伸手接过徐诀怀里的快递箱,“先进来吧。”

徐诀也就礼貌一问,没想到对方还真觊觎他的饼,只好把吃拉面的计划押后,跟在陈谴身后进了屋。

屋里比外头暖和许多,徐诀搁下袋子后就脱了校服外套,陈谴撂完快递箱回头看他:“怎么还拎着包啊,放下吧,随便坐。”

看起来只有一个人居住的屋子很小,能坐的环形沙发也堆满了杂物,徐诀再怎么随便坐也只能占沙发一角,腿长胳膊长的伸展不开,比昨晚坐路边还拘束。

茶几上东西也多,各色杂志堆叠,最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旁边几只外卖包装袋。刚才是陈谴认出秋姑饼家的袋子,这回轮到徐诀认出锦云阁的外送袋,星级酒店连外送袋的设计都要别出心裁,荤菜用黄油色,素菜用豆绿色,甜品用香芋紫,这里黄绿紫全齐了。

陈谴随便收拾了下茶几腾出一处空位,提了西饼盒起身往厨房里走:“你吃饭了吗?”

“还没,不急。”徐诀心道,怎么点了锦云阁的美食还要对他的街边老婆饼念念不忘。

主人家进了厨房,徐诀这个头回来的客人就放松多了,他推了推边上挤着自己的羽绒服,想给自己的背包腾个位置,结果羽绒服底下还压着片黑色布料。

他以为是发带之类的东西,随手拎起就要搁一边,等那片布料在手中展开了才震惊地发现这是条绑带的丁字裤。

那丁点儿布料勾在指尖又软又滑,徐诀一瞬间头脑风暴,眼尾匆匆瞥过卧室方向又避开,生怕下一秒会走出个寸丝不挂的女人。

走与不走成了难题,徐诀站起又坐下,沙发沿的背包“咚”地摔到地上。

“幸好你还没吃饭,”厨房晃出人影,“……你在干什么?”

“没事,”徐诀把那条内裤揉成团攥进手心,匆忙中只来得及捡起背包假装翻东西,手探进去又伸出来,“对了,你的充电宝。”

“谢谢,搁电脑边就行。”陈谴走路很轻,到他面前放下一杯白开水就开始倒腾那些外卖,“我外卖点多了吃不完,刚好你来了帮我分担一些,吃完再回学校吧?”

徐诀还在心虚:“不用了,我打算到附近那个拉面馆吃。”

“这个点去你排不上座,位置都让隔壁写字楼的上班族给占了。”陈谴往他面前推一只空碗。

徐诀压着自己的背包进退两难,余光再次掠过卧室门口:“就我们俩?”

“没别的人了,所以你多吃点。”陈谴给他掰了双筷子,垂眼看着面前的青蟹腿皱了眉,“你喜欢吃螃蟹吗?”

徐诀把包往自己身后藏了藏:“我不挑食。”

“那这个交给你解决,”陈谴立马将整盒青蟹挪到徐诀面前,“我海鲜过敏,吃不了。”

徐诀随口问:“过敏为什么还要点?”

陈谴顿了顿:“点错了。”

徐诀没再问了,放下筷子正要掰蟹腿,想起自己刚刚碰过什么:“我先洗个手。”

“到厨房洗吧,顺便把电饼铛关了,老婆饼不用热太久。”

起身时徐诀碰翻了茶几边上外卖盒的盖子,他俯身去捡,手背不小心蹭到了陈谴的睡袍衣摆。

衣摆底下是一双又白又细的脚腕,左腕骨后藏着颗很浅的小痣,不知是被抓挠过还是被蚊虫叮咬过,那颗小痣泛着点红。

陈谴身上有股奇异的淡香直钻徐诀的鼻腔,在厨房搓洗双手时徐诀反应过来自己攥过那条丁字裤的左手也是沾着同样的香味。

关了电饼铛出去,陈谴正把盐焗鸡肉撕成小块混着米饭吃,吃不了几口就搁下筷子,抓起叉子转而瞄准甜品。

“难怪要找帮手,你主食就吃这么点啊。”徐诀说。

陈谴吃甜食也慢,慕斯挖下一小块送到嘴边,再用舌尖卷走,末了还拿纸巾蹭一下嘴角。

“嘴疼,没胃口。”陈谴说。

徐诀早发现对方嘴唇下方比昨晚红肿得更厉害了,活像蹭脏的口红印:“我朋友说,体质好的人打完钉三天就能恢复,体质差的要养上个把月。”

“你朋友打哪儿?”

“耳朵。”

“打唇钉比打耳钉还难好,我要两个月吃不好饭了。”陈谴咽下最后一口蛋糕,扔下叉子结束这顿寡然无味的午餐。

徐诀才刚开始吃,陈谴便给自己找事儿做,从抽屉摸出剪刀划拉茶几旁的快递箱。箱子封得密实,他折腾半天把封带划开,徐诀问:“里边都装的什么,这么重,倒贴人家小费也不乐意送上来。”

“你这不是送了么,”陈谴笑了笑,放下剪刀又给徐诀推过去一盒松子梅肉,“给你小费。”

徐诀饿了大上午,自然是来者不拒,但吃人家嘴短,便不再逗对方:“其实我就是顺便替那快递员跑个腿,并没有不乐意。”

陈谴挺不客气:“你要是乐意,走的时候顺道帮我扔一趟垃圾?”

“你真会剥削劳动力。”

“这算什么,我还能更狠。”陈谴继续拆快递,割开纸箱,掀掉泡沫板,将保护完好的多块木材组件一一搬到地上。

徐诀从纹理判断材料:“这是柚木?”

“你眼神儿真好。”陈谴攥着张说明书蹲在那儿,左手在大小不一的组件之间翻找,“我找人定制的衣帽架,也不知道木材正不正。”

他还在区分哪块是底座哪块作支杆和挂钩,一张说明书被攥得皱巴,徐诀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对方有点可怜。

可能是因为这堆柚木和屋里所有材料低廉的家具显得格格不入,也可能是因为陈谴眼里的茫然和认真。

徐诀三下五除二扫光碗中饭菜,站起来抽走陈谴手里的说明书:“我来吧。”

自小摸着各类模型长大的,这堆大件木头在徐诀眼里全是小儿科,他挽起袖子,将组件划分成三组再组装,陈谴只消在他身后递扳手和螺丝刀。

徐诀背对着陈谴,每次对方递东西都若有似无地顺带递来那股清淡的香味,像橡木又像徐诀养在窗台上的小盆栽,但那条丁字裤始终是最贴切的具像。

“屋里够位置放吗?”徐诀问。

陈谴看他组装得差不多了,便给他递了杯水:“就放玄关,一进门就能把大衣啊西装外套什么的顺手往上挂,方便。”

徐诀拧上最后一根挂钩,用指关节敲敲衣帽架的支杆:“木材是纯正的,国内市场应该不好找。”

“托关系找了个木工老师傅,就想定制一个最好的。”陈谴走进厨房,“费了你挺长时间,二十分钟能赶回学校吗?下午的课迟到要不要紧?”

徐诀连忙看表,陈谴说得分毫不差,距离上课只余二十分钟,下午第一节还是班任的课。

“走了。”徐诀捋下袖子,拎起外套和书包就要利索走人,空着的右手扛起衣帽架挪到玄关处最能顺手挂衣服的位置。

手刚搭上门把,徐诀想到什么,回头问从厨房走出来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的上课时间?”

陈谴抬眼看看他,随后又低下头把保鲜饭盒盖好:“每个学校不都差不多吗。”

“不全是,贤中比别的学校早十五分钟。”徐诀看着陈谴塞到自己手里的饭盒,透明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他买的六个老婆饼,“怎么了,你不吃吗?”

“现在又吃不下了。”陈谴勾着门把手推开门,“今天辛苦你特地跑一趟。”

“没什么,我不也蹭了你一顿饭。”门乍一打开,楼道的冷风漏进来,徐诀披上外套,见陈谴怕冷地抻紧领口,于是跨出屋外用高大的身躯挡住过堂风,“你把垃圾打包好给我吧,我帮你拎下去。”

桌上餐盒狼藉,地面封带交错,但陈谴倚在门边毫无动作,因嘴疼而牵扯起弧度不明显的笑容倒像是在逗弄人:“你还剩十五分钟。”

徐诀神色一凛,单肩挂着书包扭头就跑。

送走徐诀,陈谴关上门,一个人立在玄关良久,抬手摸摸崭新的衣帽架,凑近了还能闻到淡雅的柚木香。

处理完餐盒和快递箱,陈谴又开始着手收拾遍布沙发的衣物,都是昨晚意乱情迷之下被蒋林声一件件扒下来的,另一端的沙发扶手还搭着蒋林声落下的领带。

陈谴抖开羽绒服正欲挂上衣帽架好让它显得不那么光秃,想了想又退回沙发边放下羽绒服,转而拿起那条黑色条纹的领带挂上去。

捞了几件贴身衣物扔进洗衣机,陈谴按下启动键,靠着阳台护栏给蒋林声编辑短信,想开玩笑般问问对方是不是偷偷揣走了他的内裤,怎么找不着了。

快要按下发送时,陈谴的手猛然顿住,掀起眼皮望向沙发处徐诀坐过的位置。

过了半晌,他重又低下头,将编辑好的文字一溜儿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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