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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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傅观宁捧着三明治走到客厅,忽然听到楼上有点动静,是温凛和人的谈话声。

他仰起脸,看到温凛抱着胳膊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耳朵上佩戴了一枚蓝牙耳机,神情严肃,大约是在同公司里的谁打电话。

傅观宁深吸一口气,想要鼓足勇气装作视而不见地回房,走到楼梯口还没上去,温凛就倚靠到了他卧室的门边。

傅观宁当即夹着尾巴溜回了餐厅。

干掉两个三明治后,傅观宁再一次来到厅中,发觉温凛还在打电话,于是他折回又热了个牛肉馅饼吃。

第三次折回的时候,他吃了五个鸽子蛋大小的蜜桔,两瓣红心柚子。

第四次折回,他喝了一碗刚出锅的栗子羊肉汤。

傅观宁第五次走到客厅里,下了必上楼的决心——他实在是吃不下了。

万幸,这也是个不吃午餐的正当理由。

他盯着地板和台阶一路走上二楼,走得心无旁骛,十分顺利地回到了房间。

像完成了一桩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一样,傅观宁喉咙里发出长长一声喟叹,走到饮水机前倒了杯温水,放到书桌上,又从书桌一角拿了几个小瓶,逐一拧开,数好药粒倒进盖子当中,然后把盖子排成一排,开始一样一样“清空”。

一盖子十七八粒的药丸,傅观宁一骨碌全倒进嘴里,随后抓起杯子喝温水。

在这个档口,一个他十分熟悉的声音从他的右后方传来:“你需要吃那么多药吗?”

“噗……!咳咳……咳……”傅观宁一口水吐了一半吞了一半,难以置信地转身看向声音的主人——第三次了!已经第三次了!你走路为什么一丁点声音也没有啊!

他真想出声质问,可是咽部像塞了一大团浸湿的厚棉花,透不过气来。仅仅一两秒的功夫,他突然察觉到不对,赶紧弯下腰,用力捶着胸口,却依然没能改善这状况。事实上,他的口唇已经开始泛白,脸也开始发青了。

混乱中,温凛把手中的什么扔到床上,一个箭步向他冲来:“背对我,坐到我腿上。”

傅观宁挣扎着动了动,要依对方的冷静指示去做,可实际上,他几乎使不上力气,只是被对方一把往后搂,顺势靠坐了下去。

在窒息的痛苦中,傅观宁感觉到自己的腰被温凛抱住,腹部被对方的虎口和指关节一阵猛顶,顶了约莫有七八下,他终于把结成一团的药丸给吐了出来。

像是一条被浪潮冲到岸上的鱼被人放回了海中,他大口吸气,神智恢复清晰的同时,羞Chi感也一同降临。

他居然在他喜欢的人面前吐了。

他要死了。

在天塌到头顶上放的前一刻,他扶着桌沿起身,飞快地抽了纸巾将吐出的药丸包起,转手扔进了桌面垃圾桶。处理完秽物,他胡乱抓了一把纸巾盖到涕泗横流的脸上,急急迈开步子走向盥洗室。

趿。

趿。

咕隆咚。

两步之后,他腿一软,直接跪倒在了地上。

他的耳朵贴着地板,这回非常清晰地听到了温凛的脚步声,对方走到他身边,像捞一条海带一样将他捞起来,拖到床上扶他坐好。

傅观宁绝望地想:好的,这下他真的死了。

温凛在他身边坐下,把他捂着脸的手连同手中皱巴巴的餐巾纸一并摘下,取而代之地递了一块浅蓝色的格子手帕给他:“你还好吗?”

傅观宁用手帕擦干净脸,仍然是埋着头不敢见人,只虚弱地嗯了一声。

见他没事,温凛语气马上沉了下来:“你在想什么,一口吞那么多药?”

傅观宁委屈地抬头看他,眼瞳里盛着晃动的水光,像一池星子:“平时都没问题的……”

其实如果不是你冷不防问那么一句话,我根本不会呛到啊。

温凛似乎被他的话噎了一下:“……以后不准这么做,生病了也要及时通知管家……等等,你每天都吃那么多药?”

病人总是讨人嫌的,傅观宁被他问得心头一紧,把脑袋摇出了重影:“……也不全是药,有的是保健品,比如,那个……维C软糖。”

其实吃维C也是为了增强皮肤的抵抗力,说到底,还是药。

他心虚着,故意侧过身,挡住温凛看向桌子的视线,就怕对方过去查验他这话的真伪;而温凛对他这刻意的举动有所怀疑,眼睛更是忍不住瞟向了书桌。

眼见要露馅,傅观宁只好转移话题:“对了,你怎么在这里?我没听见你敲门啊。”

“你进门时,我已经在衣帽间了。”温凛一指两人身后的一只无纺布袋,通过透明可视处,依稀可见几样归置得齐整的围巾手套。

原本他们夫夫二人的东西都是放一起的,分居之后,温凛带走了当季的衣服佩饰到书房,另一部分依然留存在这间套房中。最近天降温得快,温凛过来拿倒也……正常。

其实敲门也是不必的,这个房间是他的,也是温凛的,甚至可以说,他作为妻子,也是温凛的,他的一切,也都可以给温凛。温凛完整地拥有这个房间,不像他,只拥有其中一半,要敲门,也该是他敲才对。

“哦。”眼眶红红地盯着那个无纺布袋,傅观宁嘴上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句,假装自己并不在意,完全不知道自己现下的表情,根本是随时随地会流泪的模样。

皮肤白,眼睛红,像极了兔子的傅观宁伸出两只白而柔软的手,把无纺布袋拿来交到温凛手里:“谢谢你救我,耽误了你很久,对不起……快点去吃饭吧,饭菜应该都做好了。”

温凛抱着布袋,微微前倾身体:“你不吃?”

傅观宁低头强忍眼泪,轻声说:“我不饿……真的,你问刘姨,我刚刚吃了很多。”

他这么说,温凛就不再问了:“那我走了,晚餐时下来多吃一点吧。”

傅观宁抓着被子的手紧了紧,末了苦涩地回答道:“好的。”

温凛前脚走,他后脚就偷偷去了衣帽间。

衣帽间里,右侧放的是他的衣物,基本都挂满了;左侧放的是温凛的衣物,已经空了一半。

傅观宁盯着空出的那一排,出神地想,会不会到了明年夏天,这里就搬空了呢?

傅观宁做了一下午手工打发时间,做到频繁打哈欠的时候,他放下手里已经有手有脚的兔子玩偶,躺到床上休息。

僵硬的身体放松下来,他很快便睡着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他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头上罩着一件带着檀木香的外套,局促地垂着头,视界中出境的只有一双雪白的运动鞋。

“好了,这里除了卫生老师没别人了,把衣服拿下来吧。”眼前人的声音像一抹暖阳,在他心尖上划过。

紧接着,他头上的衣服就那么被掀了起来,像是新娘的盖头一样。

那一瞬间,他害怕地眯起了眼。

“别怕,窗帘我都拉上了。”

他一点一点把眼睛睁开,对方的脸渐次清晰。

那是少年时的温凛,五官轮廓初具青年的棱角分明,眼睛里却保留了少年特有的明亮色彩,带着和善的笑意。

他长得太好看,傅观宁想起自己现在还是一脸红斑,顿时自惭形秽地重新低下头:“……谢谢学长。”

“别低头啊,还要给你擦药呢。”

“我……我自己来吧。”

“你怎么来,这里又没镜子。”温凛语气温柔,行动却有种不由分说的意思,傅观宁还没准备好,下巴就被他捏着抬了起来。

温凛手上拿了几根沾了药的棉棒,轻轻在他脸上擦拭。药是冰冰凉凉的,擦在脸上很舒服,傅观宁渐渐放松下来,偷偷打量着眼前的温凛。

他不敢直勾勾地去看,只能若有似无地瞟一眼,再瞟一眼。对方的鬓角沾了一点汗水,看上去特别乌黑;对方低头时,宽松的运动服领口敞开,胸前一大块洁净的皮肤就显露在了他眼前,看得傅观宁心跳加速,立马把视线移走了。

“你在做什么?”

仍旧是温凛的声音,温度却冷了下来。

傅观宁很诧异地抬起头,看到了穿着西服的温凛,对方穿着一身服服帖帖的浅色西装,系着一条鹅黄领带,一如春光般明媚,脸上的表情却是冷漠疏离的,眉间的皱纹如同刻印一般,充斥着不满和嫌弃:“你这样脆弱无用的人,也配做我的妻子吗?”

傅观宁拼命地摇头:“不是的……”

丈夫不为所动地转身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他追过去,对方却是上了车,一阵疾驰后失了踪影。

“不要走!”傅观宁喊了一声,车没有回来,他把自己喊得猛然睁开眼睛。

四周光线黯淡,天已经黑了。他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觉得有些冷。

就在此时,卧室的门被敲响了。

傅观宁一瞧床头的闹钟,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只是他现在浑身都是冷汗,头发也必定睡得乱糟糟的,不好出去见人,所以朝着门答道:“听见了刘姨,过会儿就下去。”

敲门声就此断了。

傅观宁拧开台灯,用手帕擦掉了额头和脖子上的冷汗。因为才在梦里受了惊吓,他心里不是很想下楼,所以换衣服的动作慢吞吞的,半天才把汗湿的衣裤换下。

门再一次被敲响时,傅观宁还在穿袜子。

肯定是丈夫派刘姨来催自己了。他感到无奈,刚要开口,门就开了——温凛走进了卧室。

尚光着一只脚坐在床尾穿袜子的傅观宁张着嘴,当场石化:“……”

温凛把托盘摆到床头,目光扫过床上一套皱巴巴的家居服和餐巾纸团,最后定格在傅观宁瓷器般的一只脚上。

傅观宁满心羞赧,赶紧把袜子穿好下了床,一脸窘迫道:“我不是故意磨蹭的……”

温凛倒是没生气,声音沉稳而平静:“我知道。下来吃饭吧。”

傅观宁拒绝不了他,只好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下楼,亦步亦趋的样子,完完全全就是个没自己主意的小媳妇。

餐厅和厨房没有别人,温凛又一次替他拉开了椅子,方才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他们不约而同地揭开保温餐盖用餐,心照不宣地沉默着,专心咀嚼口中的食物。吃相优雅的两人连动用刀叉的声音都轻得像翻书,这让没有音乐的餐厅显得阒静且沉闷。

十分钟后,傅观宁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什么?”

傅观宁放下刀叉,轻声说:“如果没有,你为何亲自上楼叫我吃饭呢?”

温凛转头注视了他片刻,方出声问道:“那你又为什么躲我?”

傅观宁很无奈。最先回避的人难道不是他吗?自己顺着他的意思躲起来,他却突然来过问,究竟是为什么?

他看着温凛的眼睛,对方用一种探究的目光盯着他:“不要否认,我很会看人的眼神。你看见我会感到慌乱,我需要知道理由。”

温凛有一种生意场上锻炼出来的锐利眼色,极具穿透性,任何敷衍在他面前都毫无意义。

迎着那样的目光,傅观宁安静了一会儿,哑声说:“温先生,我知道那种滋味。”

温凛眨了一下眼睛,身体面向他,做出倾听的样子。

“看着醉到不省人事的你,半夜里反反复复地呼喊一个人的名字,我就像看到了我自己。”傅观宁说,“在黑暗里很孤独,偶尔捕捉到一线光,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走。可是那一线光抓不到、握不住,周围人也不能明白你为什么要去追逐那一线光,因为他们觉得你周身已经足够明亮了。所以你不能说,只能藏。”

灯光下,他的眼瞳成了棕红色,好像隐隐有血藏在其中,

大约是没想到他会说这些,温凛愣住了。

“我没有你观察人心的本领,只凭着感同身受去理解,所以我能明白,你见到我时每一次皱眉的含义,每一句话每一个微笑背后的痛苦和隐忍。你不太想见到我,即便你已经掌握了一套与我和平共处的方法——也就是尽量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去对待,那好像就是一种极限了。”傅观宁抬起头,鼓起勇气直视温凛,“你说我躲着你,没错。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样的你,也不想看到你为难……就这样。”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云淡风轻,藏在桌布下的手却攥得很紧很紧。

一排甲印镌刻到手心里,松开时成了暗红色的四个月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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