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囚在线阅读

白承航出门忘记穿棉衣了，口袋里自然一毛钱也没有，只能无所事事地在镇里乱晃，心想或许可以去陈海静家里蹭饭，毕竟天快黑了，寒风吹得他的脸疼硬硬的，像被扇了几巴掌。

陈海静蹲在院子门口，背风捧着海碗狼吞虎咽。他没看见靠在对面角落里冻得一会插兜哆嗦一会抱臂跳脚的白承航，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巷子另一个尽头上。

“海静！给我进来吃饭！喝什么西北风！？”

陈海静被屋里的呵斥吓了一跳，差点给饭噎死。他咳了好几声，回头喊不碍事，小妹快回来了，他要在门口接。话刚落音，巷子尽头就冒出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那身影在看见陈海静后蹦得更欢了，将两条细长的马尾甩得扬上半空，闷头一路冲来。

“哥哥！

女孩飞扑进陈海静的怀里，亲昵地去蹭他暖烘烘的脖颈，然后把手伸进去，冰得陈海静大呼小叫。他单手拿住碗筷起身把妹妹揪下去了，报仇般也用被风吹得冷冰冰的手捏她的小脖子。

“放学回来啦，”陈海静笑眯眯的，去拉妹妹的书包不让她走，不知是不是因为妹妹的缘故那张在学校里有些贱兮兮的脸也变得温柔起来，“好久没见哥哥了，学校发了糖果没有，要给哥哥吃的哦？”

“发啦，发啦，我吃完了，不给哥哥。”陈依咯咯笑着，想要挣脱陈海静的魔爪。直到他们的母亲在屋里喊他们进去吃饭，两人才一路争抢着书包进屋去了。

白承航站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是来蹭饭的，甚至忘了把梆硬的手塞进裤子口袋里取暖。但他倔强着没把手伸进去，转身走了，也不打算现在去找陈海静，以免多余。

他有些烦躁，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很妒忌陈海静，妒忌他在家里还有这么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不吃又饿不死！”胡思乱想了一堆还能去蹭饭的地点，他还是放弃了。因为“时间快到了”，谁让陈海静算他八杆子稍微能打着的亲戚，也领会过很多次陈冬梨的可怕，所以他才来陈海静家门口站着想蹭饭，就算被他看见自己被骂也无所谓，只要不吓到他妹妹就好。

但是青春期发育极快的身体让他难以忍受饥饿，尤其是一想到还有那么漫长的夜晚要度过，早知道在出门前就逼自己把饭吃完，哪怕没有一点胃口，要么就记得带钱，随便弄些什么吃的。晃到镇上的小吃街时白承航回过神来，几乎逃一般要走，心想还是服软回家去，省得母亲又出来和镇民大吼大叫，好像自己死了一样。

“去你妈的！老子凭什么挨饿啊，一周没见饭都吃不好。”白承航骂了一声，听见自己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委屈。注意力再也无法分散开后他满脑子都是母亲的崩溃和父亲的冷漠，越想越痛苦，无名的难过吞噬了他，那个叫作“哥哥”的梦魇时刻逼他去死，因为自己不过是代替他活在世上的傀儡罢了，就这样还无法处理和父母之间的隔阂，反而将裂缝越撕越大。

他怀着恨，只等着报复他们，不惜一切代价。

“白同学？”

白承航一愣，笨拙地回头，看见了来人那副干净的细丝眼镜，和镜片下那对疏冷，但意外柔静的双眸。

“算我借你的，下周一还你。”

白承航双手兜住热碗，吞下一口面汤后因为烫手龇牙咧嘴地把碗砸在桌上，震得碗面上方的热雾断层，颤巍巍地向上攀升，消散在他冻得鼻尖通红的脸前。

“慢点吃，没人催你。”沈杜恩摘下眼镜，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摸向筷子筒，轻轻从里面抽出筷子，让白承航清楚地看见他手背筋脉涌动，充满力量与优雅。他刚从学校出来不久，算是下班后找吃的。

“有没有人催，你一会就知道了。”白承航冷笑一声，却并不解释自己的话。走了大半天早就消化掉那几口不知道什么味的饭了，这会是真的饿了，也不管沈杜恩要不要先吃，老板把面端上桌他就直接抢过去了。

“你……”

“吃饭别说话。”白承航直接道，低头把面捞起来。

于是沈杜恩不再说话，等着手里的筷子捂热了第二碗面才上桌。他垂眼把筷子插进数根面条间的空隙，慢条斯理地把面条送进嘴里。细面翻滚间蒸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却依然能看见身侧少年冻裂的手背，和捏着筷子的手指红通通的，擦破了皮，以及那副饿久了以至于狼狈吞咽的模样。

和别的跟老师一起吃饭，尤其是跟数学老师一起吃饭会僵硬得魂不守舍的大部分同龄人不一样，白承航压根不介意对方什么老师不老师的身份，放了假就全都他妈是普通人，就连那个教导主任也会在菜市场不停纠结自己要买什么菜，结果被后面的大爷大妈催促只好尴尬地走开一些。

痛快地把最后几根碎面吃完，白承航吊儿郎当地把筷子一扔，让它们在桌子上咕噜噜地滚远一些。他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捧着肚子看沈杜恩挑面，就差把腿盘上去了。相比之下沈杜恩简直是礼仪典范，在镇上这个有些混乱嘈杂的小吃街喝面还能一幅一丝不苟的样子，坐得比较端正，甚至把外衣脱了，将袖子卷上去。

“你像是那种大城市来的。”他盯着沈杜恩的侧脸，观察额角因为咀嚼造成的细小律动，慢慢就挪到他低垂的眼皮上，发现他的睫毛意外的长，戴眼镜难道不会不舒服么？

“开学第一天我就说过了，是你迟到没听。我以前在首城教书。”

“我不就迟到那一次？”白承航炸毛一样没好气地怼了一句，习惯性认为对方在故意翻旧账。可看见沈杜恩沉静的双眸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把语气放缓了些，“不管怎么说，我后来又没迟到。”

“嗯，很好，继续保持。”沈杜恩不疼不痒地回复，把半挂在筷子上、已经在冷空气里发凉的面条吃进嘴里。

白承航切了一声，斜过头去看沈杜恩右腕上的手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他得回家去以免陈冬梨出来找。这不是他自作多情，离家出走这种事在他们家不可能出现，否则以陈冬梨的性子恐怕会去居委会大闹，要他们把喇叭交出来喊人，那他可就真正意义上的死亡了。

“谢了，先走了。”热面的暖意支撑不了多久，他刚起身就感觉自己因为极冷极热的刺激而胃疼。

沈杜恩抬头叫住他，问他要不要去找个小门诊弄些药擦擦手。

没有镜片自带的凌厉亮光后沈杜恩的眼睛格外黑，白承航也是第一次直视一对如此漆黑的眸子，竟让他感觉诧异，仿佛里面有什么东西躲着，下一秒就要窜进他脑子里。

“不用。”他双手插兜，挑了挑眉毛，心想沈杜恩或许要多管闲事，比如问他是不是去打架了，然后自己就非常酷炫地甩头就走，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拉风。

可沈杜恩没有。他只是重新低头捞面，叫白承航回去路上小心，多穿些衣服。

白承航有些失望，沈杜恩不按套路出牌，害他不能展现自己的演技天赋。但他还是按照预想的动作去做了，让沈杜恩一脸莫名地扭头打量他，仿佛觉得他不太聪明。

“你也多穿点啊。他妈的，你不怕冷吗，上课热穿得少就算了，平时也穿这么少。”白承航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独留沈杜恩坐在油腻的桌子边上，守着两个面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