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他的爱情修养byPaperCut

整场戏只有两个演员，但卫爱没有办法将视线从“黑桃K”身上移开，他每一个动作应该都是经过设计的，举手抬足间有一种至深的柔软和细腻，目光从最初的飘忽渐渐导入深情。

而正是他抬头的瞬间，眉宇间的深情，锁住了卫爱的眼睛，

这是最初的印象。

这个晚上，卫爱近乎贪婪地看着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细微的移动。

分寸拿捏得如此精准，随他高涨而高涨，随他低落而低落。

当高潮部分黑桃K在舞台上跪地向草花K伸出双手时，卫爱几乎要窒息。强光照射下——

他的双手！！！

那是卫爱或许听说过但是不曾见识过的，不愧是H艺，什么完美的人都有，他的手掌很大，骨节坚硬，手指修长而舒展，连指尖的弧度都优美，每一寸都是造物主的杰作。

一双手在灯光下耀眼得让卫爱再次看呆，但卫爱猜自己一定不是唯一一个这样感受的。

他的表演，他的肢体，征服着每一位在场的观众，所有人都站到了他这边。

所有人，都在心疼这张黑桃K。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他获得草花K的爱情。

这是卫爱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戏剧的魅力，而且是小剧场的魅力，离得那么近，就好像两步他就可以走入台中央，他深深地沉醉其中。

第一天的演出结束了，还好明天还有一场，这个戏分为上下两部分，真是既期待又不舍。

毫无意外，《纸牌游戏》成了全院的焦点，当晚就炸锅了，敏感的题材，出神入化的表演，实验性的编排，一切的一切，都让大家兴奋了起来，前前后后地讨论。

导致第二天的时候，同样的时间剧场里已经爆满，还好卫爱有心的更提前地来了。他今天都没吃几口饭，他期待得一点也不饿，但他在宿舍夜话的讨论里倒没有显示出热情。

孙启东今天没来，他说他对俩男的戏没兴趣。白辉则说要稍晚，约了不知道是谁的女生。卫爱早早地来到了南小，现场的位置没什么变化，卫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坐地上的垫子，他似乎没有做好如果现场还有互动的准备。如果是草花K来互动，他或许只是本能地不好意思，如果是黑桃K……那是他不敢触碰的神明。

——是的，一夜封神。

“黑桃K”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刚好昨天的位置也还空着，他就还坐在了第一排老位置。

今天每个位置上依然有一张牌，卫爱一翻开——黑桃K！

给他惊了一下，不会真的轮到他要互动吧？！又有期待，又恐惧紧张！他不知道的是，今晚所有人的牌都是黑桃K，这是创作者想要表达的观点吧。

卫爱还是把牌正正地按在大腿上，手掌却在上面反复摩擦。然后今天他向台前幕后四处好好地打探看了一遍。后面灯光室的哥们儿似乎早就候场了，台后方完全看不到，也没有动静。

很快，剧场里再次堆满了人，一点点可见的空位都没有，前排空地都塞满了人，没有坐垫也坐了下去。一直到七点开场的时候，还有人往里进，可是只能站着在侧道看了。还是一样的开场前5分钟提醒，说的话也一样，只不过声音换成了草花K的。

七时整。

灯暗。

草花K：“有一张扑克牌，他叫草花K……”

原来两天的戏，上下部分分别是黑桃K的角度和草花K的角度，今天是草花K的主场。

草花K：“身为一张K，你必须明白，自己与Ace、2、3、4、5、6、7、8、9、10、J、Q的关系。”

……

一个半小时里，卫爱都不曾用力呼吸，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原来草花K知道黑桃K是黑桃K，纸牌游戏里，不仅有你骗我，也有我骗你。

这戏真的看得卫爱不仅心吊起来，而是心肝脾肺肾都吊起来了。按说今天草花K的戏份比较重，但卫爱深陷的，还是黑桃。“黑桃K”仿佛掉在了他的黑色眸子里，拔不出来了。今天更仔细地听“黑桃K”的声音，能听到他其实有一丁点儿的鼻音，卫爱却怎么也听不厌，似乎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风格。

和昨天同一时间卡点结束，草花K最终被黑桃K征服了，或者说，被爱情征服了。

结尾的时候，草花K开始拥抱起前排地垫上他周围每一个黑桃K观众来。卫爱一方面总算为手上的那张牌松了口气，另一方面觉得发扑克牌的这个设置也真是巧妙。

很难相信，这样的戏只演这么一次，两场就结束了。所有的人都意犹未尽，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也没能让卫爱回过神来。直到有人献花，一个女孩直直地奔向“黑桃K”，将花献上，而“黑桃K”当众轻轻吻了她的脸颊。

只是淡淡的一吻，多少份的嫉妒。至于卫爱，难以形容此刻的感受，有些难受，可以的话，他不愿看到刚刚那一幕。

是他的女朋友吧，他想。

而“黑桃K”拿了花，很快就退回幕布后去了。

接下来观众开始散场，场务忙着撤景。这回总算看见这个戏有场务了，场务拎着个垃圾袋满世界捡现场的扑克牌。卫爱没有着急起身，作为一个大一新生，他很好奇场上发生着的所有一切，包括收尾工作。同时，他把他那张黑桃K放入了裤兜儿。

很快大部队就撤得差不多了，场务来收前面两排地上的坐垫了，卫爱不得不开始跟着最后的观众慢慢离场，但还是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正是这鬼使神差的一眼——

他，走过来，往一排的座位上人一摊，恰恰就是他刚才坐过的位置，手中已没有花。

有个粗野的声音在后台叫：“廖子，来帮忙搬灯。”

他还摊在椅子上，大声冲着后台说：“歇会儿！他妈累死了。”

卫爱很惊讶，声音还是那个声音，但语调、语速、语气完全不一样，没想到这个柔软的“黑桃K”现实中这么硬朗，这似乎和他的身材更加符合一些。卫爱有点不想走，可脚步还是带着他走了出来。

出实验楼时，比刚才凉快了好多。卫爱涨热的脑子得到了片刻的松绑，不过还是很激动，心里想着，要是能多演几场就好了。演几场，看几场。

晚上上了床，卫爱更坚定了信心，虽然入学以来有着种种的恐惧和不自信，但真心觉得来这里是值得的，并且反复混乱地想着《纸牌游戏》中那些刺激到他的台词——

“一年有多长，

不过一个最好的春天没有你，

一个炙热的夏天没有你，

一个缤纷的秋天没有你，

一个凛冽的冬天没有你。”

“你并不比另一张牌更高，

也不比另一张牌更宽，

你的头上也没有角。

可是，

你是唯一的。”

“因为放弃过你，

让我知道一切都是可以被放弃的！”

“当愤怒发出七彩的光芒！”

“不就是爱，

不就是死，

不就是树木，

不就是屋子，

不就是动物，

不就是红，

不就是黑，

不就是你，

不就是我。”

“大地撒谎，

我们的爱被揭穿。

你一动，繁星便散落，

却再也遮盖不住，

我们的爱情。”

他在心中有一种久违的冲动，又或是从来没有过的冲动，想要登台大声诵读台词的冲动。他也反复地想着那个“黑桃K”，和他下台后摊在椅子上的样子。他似乎姓廖。

这是第二印象。

第二天集合，集体上车前往军训地点。

这次队伍庞大，大二因去年e病毒防控隔离，延至今年，和大一一同军训，丁点儿大的学校里一时塞满了人。表03和表04站在了一起，那就是半个表演系的阵容了。

先到了一辆大巴，当然是03的先上。大二果然不一样，个个人模人样，都是角儿的架势，一个接着一个不紧不慢地上车。他们中，好看的、时髦的都不少，第一个上去的就是昨天的“草花K”，坐在了一个靠窗的位子，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不太高兴，眉头紧锁着。

原来他是表03的师哥，大二就能演成这样啦？果然人才济济的地方，卫同学心里叹着，肩上的压力又重了一层。但他也没盯着太久，因为忽然从远处，看到他！！

黑桃——廖——正从校门口走过来，黑色蛤蟆镜，黑T，上面印着大大的白色字“操”，下身破洞牛仔裤露出好看的膝盖骨。那个“操”也太醒目了！卫爱眼珠震动。

不过衣服不能阻挡他本人的气质，他跟有一份贵气护体似的，走在朗朗晴空下，身影显得比昨晚更有力，加上他那高挑的身材，浑身散发着王者之气的人，行走似乎都自带盔甲。但这种盔甲也体现在他的出现明显使周边气息发生了变化，空气里有女生的凝神，也有男生的屏气，有些人还会自动让开些道。

他正向卫爱这个方向走来，走近的时候又觉得他步伐里还有些浪子的气息，但丝毫没有低俗的轻浮感，他的气场真是翻腾如云雾，说不清道不尽，不羁和高贵没有矛盾地在他身上合为一体，他的气质好过卫爱见过的所有人。

当然他的容貌本身也是，即使走在帅哥林立的H艺里，这几天说实话卫爱在学校里来回穿梭时见识了那么多各式各样的帅，却没有这番顶颜的景象。“廖黑桃”在所有人之中，也是帅压群草的。容貌身材气质，就像是最好的硬件配上了最好的软件，上帝太不公平了。

走到足够近时，卫爱看到他的头发还没干，人有点懒散的样子，像没休息好。但就是这样随意慵懒的他，比起上过妆的舞台效果，自身的帅气更夺目，卫爱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第三印象。

他看着不像是来参加军训的，卫爱的脑子还没转满一圈——他就走到车下了，摘下了墨镜，挂在了他胸前的项链上。（后来的卫爱会知道，这个爷并不爱戴任何配饰挂件，只是T恤领口有一点儿松就不愿再穿，所以墨镜常挂项链。当然，这是后话。）眼睛看起来有一点还没睡醒似的迷瞪，他用目光在找人，把表04那一堆看了一遍，划过卫爱时不知是不是卫爱正在看他，两人的眼神有对上那么一下下。

和第一眼看见一个人同样重要的——

是两个陌生人之间，第一次的眼神交汇，

里面藏着原始的答案。

这一刹那的交流让卫爱觉得五脏六腑都顿时收紧了，等他的眼光扫过去，才开始恢复运转。

他那没睡醒而有些恣意的眼神，冷淡却魅惑。卫爱还来不及品味；他已把眼光转开，并迅速发现发现了他的目标：有个男生手里掂着一个黑色运动包，递给了他。他拿到包，立刻打开掏出了烟和打火机。

卫爱不由自主地好奇，那个男生不是他们班的杨超吗，话说杨超挺神秘的，除了班会露了个脸，没怎么和大家交流过，总是穿着一身白，来去如风，他怎么会认识“廖黑桃”，他还在想着的时候——

“哥们儿，上车了！”孙启东在背后捅了捅卫爱，他们的大巴也到了。

卫爱上车，选了窗边靠前的位子，孙启东坐他旁边。但他的侧光就没放下过那位“廖黑桃”，刚坐下来，卫爱立刻又把目光定睛于车下的他。那么慑人魂魄的男子，卫爱想着，这个人也是师哥吗？如果是，肯定是表演系的吧。

这头的“廖黑桃”刚点上了一根烟，深深地、像还魂般地吸了一口，眯着眼好像看了一眼车上的人，打了一个哈欠，拍了下杨超的肩，不知道跟他说了句什么，就大步地回去了。

他一转身卫爱才发现搞笑之处，原来他黑T背后还写着另一个白色的大字——“场”，原来是“操场”！！！真是让人又好气又好笑，这样的人不成为焦点也是很难了。

他跟杨超是朋友吗？

卫爱的好奇心没断，可是没人能回答他。

这一路车里也有混一些别的系04的人，大家大略相互打量了一番，很快都纷纷合眼睡了。

下午1点终于开到军训处。到了才发现，现场人更多，因为还有分院的人，分院的又有戏曲、舞蹈、偶剧、艺术管理等等等等系。但不管哪个院哪个系，03男生全体1号楼，04男生全体2号楼，03女生全体3号楼，04女生全体4号楼。

分了宿舍，十人一间，刚好表04这个班一共十个男生。来了一个教官，看样子比这些男孩儿也大不了几岁，教大家整理内务，临走选了身为团支书（开学时班主任直接任命的）的卫爱当宿舍长，吩咐他去取全宿舍男生的迷彩服。

卫爱在他们班就这个命，话不多但是干活多，一般都自己埋头干，也不找人搭把手。

他绕了些远路才找到领取处，已经有人在排队领了，和他前后脚到的还有“草花K”。卫爱看到他一脸不太高兴的样子，又因为是师哥，放慢了脚步，把前面的位置让给了他。

“草花K”抬起眼皮，打量了像是04师弟，便心安理得地往前挪了挪，又把自己的小辫儿甩在了身后，“表04哒？”他开口道。

“是。”卫爱认真地点点头。

“我表03。你叫什么？”

“卫爱。”

“卫……爱。”“草花K”顺嘴重复了一遍来记住，然后正好轮到他领衣服了，抱了一沓走了。

卫爱刚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草花K”才走几步又折回来两步。

“哎，跟你们班男生说一声，今儿晚上‘开会’，1号楼102，你们一个儿一个儿来。”“草花K”扬了一下头说。

卫爱回到宿舍，把衣服分发给每一个人——孙启东、白辉、杨超、李晓威、郭宇、王尚可、窦帅、袁涵亮、董焰，顺便告诉大家有个表03师哥说今晚上要开会，还要一个一个地去。

“‘开会’？！今晚就开？！！”白辉一下就激动了。

“怎么了？为啥要开会？”孙启东还不明白。

“‘开会’都不知道！咱们艺术院校的潜规矩，新生一进校要被师哥师姐们‘开一次会’，就是收骨头！美其名曰‘认识认识’，千万要对他们表达尊重，谁头皮硬整谁，一整可能整一年。听说咱们表演系开得最狠，男的给男的开，女的给女的开，看你不爽就往死里整。”白辉解释道。

听他这么一说，大家都有些发毛，有几个自己原来也略有耳闻，还有几个不明白的，比如窦帅就开口问了：“他们凭什么整咱们呀？学校也不管？”他可是南方一个中型城市市长的儿子，没受过委屈的。

“学校的原则是不死人就可以，都说是潜规矩了，怎么管，‘光荣传统’代代传，每年都开呀。而且都是每个系自己的事儿，听说戏文是茶话会，男女一起，没什么事儿。表演、导演、戏曲，这三个最恐怖。”白辉有点儿危言耸听地说道。

“没啥，戏曲从附中开始就‘开会’了，那边儿梨园气更重，讲究个辈分。”董焰是附中表演专业保送生升上来的，自然也懂。他的学号是10号，不是因为专业分垫底，而是因为他是免考专业的。

“弄得惨就算了，关键厉害的还能把你踢出学校！”白辉看董焰见怪不怪的态度，立马补刀。

“这个我也听过，咱们不是大一有‘甄别考’吗？如果和那些师哥起了冲突，比如说打架了，他们顶多一处分，咱们就直接‘甄别’了。反正大一犯任何事儿立马就甄别，卷铺盖回家。”袁涵亮一面拍着他的限量款球鞋，一面也跟着说道。他是他们班最小的，脸蛋子好像鸡蛋那么滑嫩，人一看就是在百般呵护中长大的富家子弟，就是平常说话有点幼稚，话又特别多。

“啥叫‘真别’呀？”孙启东显然入学以前没接触过艺术生这些事儿，他实在是因为山东高考压力过大，而他天生长得高大帅气，被别人极力建议，高三临时考得艺考，考学时别人的才艺表演都是唱歌跳舞之类的，他做了一套广播体操，居然也考进了。

“你怎么连‘甄别考’都不知道，”白辉有点震惊孙启东的无知，似乎是身为同寝室707的他科普工作没有做到位，“就是整个大一，就像试用期一样，如果这当中老师觉得你不是个吃这碗饭的料，可以随时劝退你。好不容易进来了，也还没稳，得熬过大一。然后大一末有一场大型专业考试，如果通不过，还会被劝退。”

“还有这一说。”李晓威也挺惊讶的，他可能比别人都紧张一点，他大概是表演系近十年招的唯一一个胖子了。他五官长得挺好，浓眉大眼，就是身材还有点胖。其实他已经为考H艺减了30斤了，从考前班开始。他悟性不错，老师就给了他个机会，但是勒令他减肥，还有20斤在被干掉的路上。

“就是他们会觉得即使千挑万选上来的，也存在‘误招’的可能，还是要剔除出去。说是‘对学生的终身负责’……”袁涵亮无奈地补充道。

“哎，不是！说白了，就是艺术院校新生特别冲，大一容易出事儿，不好管，他们就留了个大招治你。以前我们学校出过挺多事儿的，学校管人主要靠开除。”董焰无疑是他们中最了解艺术院校这些事儿的。

“都出过什么事儿啊？”白辉一脸对八卦饥渴的样子。

“……哎呀，下次再说，先赶快去吃饭吧。”董焰没说下去。

“起来了，起来了，”郭宇推了推永远在睡觉的王尚可，众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卫爱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正当所有人担心的时候，有一个人自顾自往床上一躺，闭着眼听完他们讨论，嘴上还有隐约的笑意，只不过当时没人注意他。

这个人是杨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