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妙记事by望梨子在线阅读

我带着漆盒前往金子发给我的地址，没走多远就有点明白走前他嘱咐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是以一开始那个司机放我下车的地方为基准找的，那个叫鞠楠的店铺在存妙的相反方向，过了马路后我就开始一头雾水，这里小道不是一般的多，曲里拐弯的特别复杂，像是走迷宫一样，意料之外的，店铺也是五花八门，匾上的烫金字如出一辙——倒是没什么花样。

找到了金子说的地方，店铺的匾上只写了一个“鞠”字，很显眼，门大敞开着，坐在正堂的人抬头看了我一眼，仅此一眼我便知道，此人绝不是个善茬。

他看起来五十岁左右，一双鹰眼极为犀利，脸上还有条长长的疤，面相很凶残，一看就不是好惹的人物。他张嘴就问我哪来的，这里的人仿佛很爱探究来者何人，我说我是存妙的，金子让我来找，这里有个螺钿漆盒想帮忙看看。

哪成想人家根本都不点我，说要让金子亲自来一趟，我也很难办，来都来了，总不能回去没个交代，我也不知道这大叔什么脾性，非要金子来才肯看，也不知道平常怎么做生意的。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门外进来了一个看起来很好说话的中年人，在我看来带着眼镜面目和善的那种，都是温文尔雅的知识分子，虽然金子是个例外。他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回了一个，那人没再多逗留便进了里屋。

我深吸一口气，说：“我也是刚来存妙没几天，既然这样，您就当我个人想咨询得了，听说鞠老板对盒子之类的颇有兴趣，烦请您掌掌眼？”

这个人咯咯咯地在那笑着，笑声魔性得很，我杵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这场面既尴尬又好笑。

鞠楠摩挲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盯着我手上的东西不语，我自认是个不怯场的人，遇见这种老油条之前，我自认为能招架住这种故弄玄虚的人，但真一交手，我发现我只能跟一只待宰的小羊羔一样站在原地忐忑不安。

他可能是看我赶也赶不走，所以就直接把我晾在门口，低头去忙自己的事了。

我也不是没脾气，我根本没必要在这受气啊，他甩脸色给我看弄得我也不是滋味。这种被当做傻子的感觉实在让我不舒服，我也不管他和金子什么关系了，直接一脚跨进去把漆盒推到他面前强行让他注意到它。

鞠楠盯了我一会儿，我被他看的直冒冷汗，腿肚子都有点发抖，还好对方终于妥协。没多久他就抬头，用那双鹰眼瞪着我问：“好小子，金子从哪弄来的这东西？”

看他有了兴致，我说：“我也不知道，是金子给的，让我带来问您。”顾虑到这件事的原由，我在这个情况下的判断是不能告诉这个鞠老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我的第六感告诉我，现在存妙面临的事情不可以到处说。“当然了，我个人对这个盒子也是很有兴趣的。”

鞠老板哼了声，用他略长的指甲盖敲了敲那个原本镶了珠子的圆孔问我：“你们拿到的时候有没有东西？”

这个问题我没有考虑到，珠子本就是弗言客要收的，据说还是他自己的东西，但说明起来实在复杂，而且这个时候不大方便直面回答问题，我故意回答：“我拿到的时候就是这样了，鞠老板，难道这里原有的东西才是关键吗？”

也不知道鞠老板是信了我的说辞还是没信，他深深看我一眼，说漆盒不少见，螺钿漆盒却是鲜有人带来。螺钿工艺从唐代开始盛兴，但那个时候做工还没有特别精致，所以很明显能看得出螺钿很厚。在金子刚给我的时候我就问过他是什么年代的，他说具体在哪个时间段他摸不透。

“这是元代的，元代用的是鲍贝，所以壳的晕彩有五色，这个时代的螺钿漆器在国内很少见，盒盖画面饱满，你看这刀工，多细密，嘶…不过这图案倒是比其他的要单调很多，头一回见，这是个好东西啊。”

至于这个凹槽，他说这里肯定嵌过东西，他见过的盒子里，把东西镶嵌在漆盒的还真没有见过。我真正想知道的便是这个螺钿漆盒的详细年代，眼下得到这个情报之后，其实心里已经隐约有了思路。

鞠老板说他看过一本野史，里面写着元朝时期有一个做漆盒的好手，叫查干塔娜，他们家是在大都开当铺的汉人，因为女儿天生手巧，被蒙古人看中了手艺，所以就从小的时候就被带到宫里给蒙古人做这些精致的玩意儿。我问他为什么汉人会叫蒙古人的名字，他说他也不知道，至于是生下来就叫这个名，还是被带走后起的，又或者只是个艺名，这就无从得知了。之后这个叫查干塔娜的手艺人就一直在宫里做事，到死也没再出来过。

“那她没什么后代？”我问。

鞠老板说：“那还真有，她进宫后不久就生了个孩子，不过这部分被一笔带过了，有人说他是和宫外的人有了苟且，但她的手艺没有流传，而且也没有着重记载她孩子的事。”

既然查干塔娜都被带到了宫里，那就说明她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她凭手艺进宫，竟到最后也是无人习得。

鞠老板没把盒子马上还给我，颇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他说：“好了，故事听完了吧出个价，这漆盒我收了。”

我心想，这下事情麻烦了。

在来的路上我就想过，那老板对盒子有研究，那会不会看到了这漆盒的价值，就说要从我手中买下来，如果事情真的超这个方向发展，那我就不得不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全都跟他讲一遍，单从金子的态度来看，我总觉得不能将这件事情全盘托出。

“怎么？看你这样子还挺不情愿啊，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们这边的行情。如果你要把这盒子拿给别的铺子，我保证他们出的钱绝对没我多，你也不打听打听，我是研究什么的啊？”鞠老板冷笑一声，小心翼翼端着这漆盒跟我说：“或者说，你不是来转手的。”

他眯起眼，凑过来问我：“你在查什么？还是说，金子在查什么？”

鞠老板那张脸远看就很恐怖了，他一靠近我就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我怎么解释，难道我要跟他说我是被绑架来的，然后我现在很生气，想抓到凶手，但是被一个人说你只要解开这个谜题你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这他妈的说出去谁信啊。再者说这鞠老板看起来就不是个善茬，而且我感觉他对我有些敌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觉得这个人不可信，没有缘由，是直觉，就像动物能察觉到危险那种的直觉。

“不知道啊，我就是个跑腿的而已，您要是好奇就问金子，我也不知道。”

我紧张双手不知道该放在哪，也看不出鞠老板是信了我这番措辞还是没有信，现在是文明社会，没有以前那种不招就拖出去打的那种习性，我就装糊涂装到底，他也不能把我怎么样。

他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捧着漆盒进了里屋，没多久就提了俩黑包，看着挺沉的，放到我面前，我打开一看，好几打毛爷爷，这鞠老板就是铁了心的要收这盒子，一点法子都没有。然后鞠老板就要关门送客了，我死活不肯，死缠烂打半天他就叫店里伙计把我轰走。

这铺子有没有强买我倒是不清楚，反正强卖的罪名是坐实了。

我提着重重的两包毛爷爷，尴尬的站在门口，这一系列操作发生的太快，根本没有让我周旋的余地。我敲门求鞠老板开门，我这辈子唯一一次拿了那么多钱，心里却一点也开心。我敲了半天，那个很好说话的中年人缓缓打开门。

我一喜，结果他很抱歉的跟我说，老板让我回去。他虽然看起来很好说话，但应该也是铺里伙计，所以他也对此没什么办法，我说算了，那我先回去了，他把我送到一个大路口，我向他道了谢，那中年人就自己回去了。

金子嗑着瓜子坐在正座，看我手里提了个黑包就回来了，他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跟他说了事情缘由。“操，如果真跟他说的一样是元朝的漆盒，我听说有的都能顶一套四合院呢。”他捧着一把瓜子在那磕：“不过那盒子应该不行，顶多四合院的四分之一，就一院子吧。”

我看他没了盒子一点也不着急，我急了：“你别磕了，盒子没了怎么办啊，真就这么卖给那鞠老板了？”

他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模样，他咂舌，暗骂了一声，说实话我挺有负罪感的，目前就这么一个重要线索，现在就换回了一打现金，毫无建设性意义。

金子拍了拍我的肩，递给我一数码相机，说：“还能咋整，我就知道那老缺能把你东西扣下，行了你也别一脸丧门样了，不是也问出来点东西了吗，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还好大爷我把那盒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全拍下来了，你就用这个吧。哎你待会数数钱啊，别他妈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买归买，钱他可决不能给我少一个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