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西尔by江JJ全文阅读

宇宙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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虫族被驱出人类的生存领地后，帝国在领土边境层层建立起钢铁要塞，被打造成军事要塞的小行星或者卫星像项链一样曲折地串连起一个圆，把人类的领土安稳地包围在里面。这些行星和卫星在人类登陆前一片荒芜，丝毫没有能诞生生命的迹象，后来它们被人类以钢铁包裹，在躯体上耸立起一座又一座岗哨和驻地建筑，也不过是从荒凉升级成了森冷。它们后方是被护卫出的繁华热闹，距离它们很远；前方是横亘在人类和虫族之间的广袤的宇宙，被远处的恒星映出一点微弱的光亮，大多是更沉郁的黑暗。透着吞噬一切生命的、无机质的冰冷。

虫族与人类不同。它们不受引力限制，似乎自带力场，大多数具有刀锋般锋利的翅膀，凭借强悍的肉身就能在宇宙中穿行。人类曾奉为圭臬的真理在它们身上都不适用，帝国大大小小的研究院研究至今，也没能破获它们身体的秘密，生理运转的机制。极富攻击性的虫族一旦死亡，在实验台上就会成为一团毫无实验价值的腐肉。

现在虫族只有在繁衍期——虫族最躁动的时候——会发了狂似的冲击人类要塞，更多情况下，驻守边境的士兵的工作是清理不时从宇宙其他地方漂浮过来的虫囊。

虫囊是虫族的卵巢，所有雌性虫类都具有产卵的能力。人类猜测虫族应该也有一个大本营，那该是颗适宜虫族生存的星球，但不够大，所以这个数量庞大的物种会像潮涌一样在宇宙中游荡，肆意对其他星球进行掠夺和占领。这些行军的虫族中也有雌性，它们有固定的产卵期，如果当时身边没有能够登陆的星球，或者雌虫对脚下这颗星球看不上眼的话——它们就会产卵，然后用生**排卵后残余的分泌物把这些卵裹起来，最终形成一个坚硬球形物质，就像个粗糙的黏土块一样。如果身边有同伴的尸体，它们会一同混进去，有些重视后代的雌虫在没有尸体的情况下会直接撕碎队伍里的雄虫。来自同伴的尸体能为这些圆球形的卵巢提供营养，同时虫族坚硬的身体物质也能加强卵巢的硬度，更好地保护里面的虫卵。

这些卵巢会在宇宙中飘荡，如果虫卵中途破壳，新生的幼虫会附在卵巢上生存一段时间，等不到降落之后死去。如果卵巢落在了某个星球，恰好这颗星球也很合适的话，幼虫就会在这里落地生根，迅速繁衍壮大，宇宙里会又多出一个和黑洞一样危险的虫巢。即使卵巢没能降落到适合生存的星球，里面的幼虫也能在上面破壳，等到成年后加入行军的队伍，成为在宇宙中四处征掠的一员。

宇宙里这样的卵巢很多，有时候要塞里的士兵什么都不做就会有黑褐色的卵巢漂浮到他们要塞的门口。距离远的话会直接炮击，把卵巢打得连渣都不剩，假使发现得晚，距离太近，就要让士兵开着飞舰出去清剿。虫族和人类之间能列出一个等式，总之，宇宙里虫族的数量越少，人类就越安全。因此除了消灭不知道从哪儿飘过来的卵巢，要塞里每天都会有士兵开着舰艇出航巡逻，主动去寻找和剿灭虫卵。

出航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士兵们往往不会离要塞太远，毕竟很可能找着找着就直接撞进行军中的虫群。

我第13次从急救舱里爬出来之后军衔升到了中校。这本来只是一次平常的出航任务，我和我的搭档开着飞舰发现了个中型卵巢。这片区域只由我们负责，于是我和我的搭档共同操控飞舰退开，弹药从飞舰的弹孔从射出，剧烈的火光在卵巢上炸裂的同时舰艇的警报器没命地响起来。雷达反馈的画面出现屏幕上，去而复返的行军虫像雷阵雨前翻滚的黑云一样骤然从四周朝我们包裹而来。我们紧急撤退，但已经失去逃脱的缺口，我的搭档在发出“请求支援”消息的三十秒后飞舰左侧就被虫族粗壮的前肢破开，铁钳般的虫肢拽着他的一条腿迅速把他从裂口里拖了出去。

一个士兵穿着外骨骼动力机甲能在虫潮里存活多久？

答案是三十秒。

三十秒后，搭档的残肢被从虫群中抛出，灼烫的血液和鲜红的脏器像雨水一般泼洒在广袤的宇宙。

至始至终机甲都牢牢护在他的身上，他是被虫族用蛮力扯断躯体，硬生生撕裂的——尽管机甲上配备的微型武器能源充足，但再高杀伤力的弹药仅凭一个人，对于虫族来说还是太少太少。

它们是宇宙中的贪蟒，无数只振动着翅膀的虫子构成了它的身躯，猎物的鲜血成为它吞吐着的猩红的信子。它比金属锋利，比鬣狗贪婪，比猪猡更渴求繁殖。它来者不拒，扭动着丑恶肮脏的躯体，一边进食一边排泄，猎物的鲜血和数不清的虫卵一同抛向不见天光的暗沉宇宙。

实在是，非常让人恶心。

搭档四分五裂地被抛出虫潮的画面定格在了电子光幕上，我按下了飞舰紧急自毁装置，在倒计时响起的那刻冲向被虫族撕开裂口的另一侧舰身，毫无犹豫地打开舱门跃了出去！

黑色的虫潮自身后疯狂涌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味，莽撞地顺着裂口冲进飞舰内部。随着倒计时的结束，飞舰里无数光屏亮起刺目的红光，巨大的感叹号在屏幕正中高频闪烁。下一刻，仿佛是一颗小型的太阳在宇宙升起，飞舰里剩余的能量——几乎是满载的能量——支撑起了这次爆炸。沸腾而滚烫的气浪推上我的背部，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把我抛向极远处，即使覆着一层刀枪不入的机甲装置，我仍感受到背部燃起了暂时难以熄止的熊熊火焰。

但我也成功脱离了虫族的包围圈，当我在远处回望，骤亮的光明里那条巨型“虫蟒”的头部在爆炸中心的高温下融化，难以计数的虫肢残片被气流向四周抛射，死得和它们口下的猎物别无二致。

爆炸的冲击让虫潮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很快四散开来重新拧成一股，无声尖啸着向我冲来。我没有动。

被爆炸拉开的距离对于会飞的虫族而言不算什么，但同样，对于掌握了能在宇宙中航行的科技的人类来说，从基地到这里的距离，也一样不算什么。

几艘漆黑的，庞大的，碉堡一样的舰艇出现在宇宙之中，它们疾驰而来，撞开空间时仿佛发出了滚滚雷声。它们停在我身后，掀起的气流让我背上的火焰猛地往下压了一压，然后所有炮口上抬，整齐地对准仿佛永无休止的黑色虫潮。炮火轰鸣的同时其中一艘开启下舱口，白色的冷冻剂像一场大雾笼罩了我。烧灼着背部的火焰熄灭了，连痛感一并麻木。

炮火在虫群中炸开，我抬起枪口，对准单只尝试隐蔽袭击的飞虫扣下扳机。

最后返航时搭档的尸体被收敛，只牺牲一个士兵就歼灭了基地附近一支游荡的虫群，已经算是了不起的胜利。

我躺在透明的玻璃仓里，浅棕色的药剂慢慢没过我的全身。外骨骼机甲在极近距离的爆炸中受损，恒温系统被破坏，无法隔热的机甲只是一块报废的铁片。火焰的高温让我背部的皮肤和机甲融在了一起，回到基地医疗兵利落地把机甲碎片扯下来之后，又给我的背上了一次冷冻剂，用来止血。

现在我躺在这座救生舱里，整个基地这种救生舱大大小小有数百个，因为在这里士兵重伤如吃饭喝水一样平常。新时代的医学已经发展到无缝衔接断肢，医学家和生物学家们正在研究的课题是如何让断肢重生——我的右手小拇指曾经被虫族咬断，但我最后剖开了那只虫的腹腔。覆盖到手指的机甲避免了断指被腔液腐蚀，现在它好好地待在我的尾指处，只在与手掌相连的地方留下了一圈缝合后的疤。

其实这圈疤也可以去掉，但是因为它还有用，就暂时留着了。

救生舱的药剂由多种药液混合，其中占比最大的是愈合剂，能有效粘合破裂的内腔黏膜和脂肪层，另外加入的催生成分会大幅度提高细胞活性刺激皮表生长。它们混合后的棕色里带着一点细微的荧光，我带着微型呼吸器沉入药液，在创口愈合的钝痛里，想起赛西尔琥珀色的眼睛。

我此前从未出过主星——想来赛西尔也没出过——我和他共同遗忘了一点，那就是外星战场和主星并不通网。

为了严格保密，驻外星球用的是自己的局域网。大部分驻地的士兵可以申请家属移民，这些来到军区的家属待遇非常好，基地极力保障他们的生活，让士兵免于与家人分居之苦。但那些没有牵挂的，服役期流动的年轻士兵，就只能在娱乐较为贫瘠的局域网上找乐子。

我对于找乐子没什么兴趣，但我和赛西尔的聊天窗口，已经有了七年的空白。

七年，足够彻底忘记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