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曾临孟尘的小说《尘尘》已完结正火热推荐中,小说尘尘是一本好看的纯爱小说,由作者厄西西西所著,内容是:曾临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大,而他得到所喜欢的人很难,只是这个人出现的时候他没有珍惜。热议:没有好好珍惜。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厄西西西 主角:曾临 孟尘
“你还真跟他搅在一起了啊?”手机里是一声嗤笑,“我说曾临,你不会真喜欢那个‘残疾人’吧。”周围是刺耳的笑声,还有一些人的起哄。
“他啊,给两句话就骗得死心塌地,我怎么可能喜欢?玩几天,不就图个新鲜?”是孟尘熟悉的声音。
“怎么样,那小可怜看上去还不错,吃起来……”
“没劲儿,看见那疤,我就……”男人顿了一下,他其实没见过omega的腺体,omega曾经受过伤,腺体上总是贴着廉价的阻隔贴。那小孩儿那么胆小,碰见alpha都会瑟缩,他下意识地并不想揭开小孩儿的伤疤,虽然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男人似有些恼了,“行了,提他干什么。”
就怎么样呢?恶心吗?一扇门之隔,孟尘站在包厢外,隔着门缝,看着坐在人群中心的男人。声声入耳,孟尘听得清晰。
里面是他耳鬓厮磨的···爱人,他曾是这么定义的。
孟尘是一个腺体受损的Omega,一次回家路上,差点被变tai的跟踪狂标记,在最后关头,孟尘亲手挖开了自己的腺体。
很多人说,失去腺体的Omega就像枯萎凋零的花,当孟尘将双手伸向自己的脖geng时,他便做好了凋零的准备。父亲酗酒,母亲离家,他一直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儿,就算一个人湮没在不知名的小巷,也是没人会记得。
他是路边一株没人要的野草,在生活的风吹雨打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枯槁的生活中,孟尘要用尽力气才能勉强活下去。腺体受损的并发症很严重,发Q期不规律、免疫力降低、整夜整夜失眠……孟尘看着银行卡的余额,一笔钱一笔钱小心地计算着,人造腺体的费用太昂贵了,治疗并发症的药也是。
可他好想好想活下去啊。
遇见曾临完全是个意外。那日,孟尘刚从打工的jiu吧里出来,换上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服,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男人,是一个高大的alpha。出乎本能地,孟尘急忙避让,却没想突然并发症又犯了,直接昏倒在了别人身上。
孟尘醒来的时候,鼻尖还萦绕着淡淡的双氧水的味道。他睁眼望了一眼雪白的墙壁,又看着自己手背的吊瓶,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是被送来了医院。
“醒了?”旁边有人出声,是那个巷子里的男生。
“嗯”孟尘下意识动了动手臂,想要坐起申。
男人不由分说制住了孟尘,指了指头顶的吊瓶,“小心一点,不要乱动,”说着,男人从旁边还拿出了一个暖手袋,放在孟尘的手边,“输液会有一点凉,小陈说放个暖水袋应该会好受一点,还难受吗?”小陈是男人的助手。
难受吗?孟尘想,可能有点,身边有alpha时,孟尘总会有点应激性地紧张。但他想,自己可以努力忍受一下,可能是因为那一声“还难受吗”的询问,或许是因为那个还带着热意的暖水袋。
本以为两人的交集就到此结束了,可不知为什么,自那日以后,孟尘却是常常见到曾临。有时是在下班的路上,有时是在上班的时候,男人似乎是这家jiu吧的常客。
许是看出了孟尘的缺钱,男人每次来,都会叫孟尘过去。一来二去,孟尘的提成多了不少,加上小费,一个月倒是能存下不少钱。男人有时一个人来,有时呼朋引伴,不过孟尘最喜欢男人一个人来的时候,那样他就可以和男人说上两句话。
孟尘像是干渴已久的旅人,而曾临,便是他似荒漠一般的生命中突兀出现的一片绿洲。所以即使他那么害怕alpha的触碰,他还是小心翼翼伸出了手,从自己脆弱的蜗牛壳中探了出来,向一个年轻的alpha诉说自己满心的爱意。
“我,我可以追你吗?”他有些紧张,说话也结巴了起来。
有些东西太美好了,他也想抓紧。
男人似乎笑了,孟尘想,应该是同意了吧。
基因学上,契合度高的alpha和omega带着与生俱来的羁绊。可孟尘是残缺的omega,他和曾临,既没有匹配度的羁绊,也没有水乳交融的契合。
今天,男人又没有回“家”,孟尘一个人躺在上,回想起上午曾临的话。
玩玩而已吗?孟尘想。
原来曾临不爱他,也不爱他们的“家”。可他们的“家”太温暖了,溺水的人要有多大勇气,才会下定决心放开那段浮木呢?
可是,他还是要离开的,孟尘回到两人的“家”。
他的东西不多,却也有零零总总两大箱,他曾经迫切地想要把自己融入曾临的生活,小心翼翼让自己的东西占据一点alpha的领地。
孟尘抚过自己的腺体,掌心下面蜿蜒曲折。
怨恨吗?肯定是有的。
可他其实一直不是脆弱的omega,一个人的成长中,他最先学会的,其实是好好爱自己。所以在遭受酗酒的父亲的暴力时,他会毫不犹豫逃出那个小镇;所以在小巷被跟踪时,他会决然地将小刀对准自己的腺体;所以在此时此刻,他想,他也可以割舍掉那个不爱自己的男人。
爱情不是生活的必需品,他可以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生病,一个人吃饱穿暖,就像曾经一样。
孟尘只是又变成了一株没人要的野草,他在星光隐没的晚上带走了自己的行李,黑夜真是噩梦的温床,他要掩埋起自己即将破土而出的爱情。
和朋友聚会结束,曾临回到家中。
家?这其实就是曾临在外面随便选的房子,只是和孟尘一起住的一个屋子罢了,可这个屋子是什么时候被称作“家”的呢?或许是在某个留着灯的晚上,或许是在某个溢着清淡粥香的早晨。
屋里很安静,孟尘又去酒吧了吗?想到Omega清瘦的身影正穿行在灯红酒绿中,他不由皱了皱眉。等孟尘回来就让他把工作辞了吧,反正也没几个钱,大不了自己多给他一些,曾临想着,打开了客厅的灯。
客厅似乎收拾过了,可未免也收拾得太干净了些。曾临打量了一下似乎突然之间变得陌生的客厅,他模糊记得以往电视柜的茶几旁似乎放了几个不规则的摆件,如今那里却是空空如也。
心中没来由地有些发慌,曾临脚步加快了几分,动作带着几分粗暴地打开了卧室的门。门“哐当”撞在墙上,声音在空旷的房间内回响。
床上收拾得很干净,被子铺在床上,没有一丝褶皱。就连房间各处,似乎也已经用过了空气清新剂,没有残留下一丝一毫曾临熟悉的味道——那种独属于一个残缺的Omega微弱的信息素。
孟尘似乎闹脾气了,曾临突然发现。
因为他们没有告别,所以他们之间不算结束,曾临自以为然地想着。
酒吧包厢。
“喂,那边那个——”又是这种不怀好意的声音。
“你好,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孟尘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换上了自己的白T恤,正从休息室出来,可出于礼貌,他还是转过身去,他记得那个朝他说话的alpha,之前在曾临的身边见到过。
“这老板给你多少提成啊?”那个alpha还在说话“要不…你过来陪我们喝几杯?我们也考虑考虑多开几瓶酒。”
见状,旁边一人顺势强硬地把一瓶刚开的酒塞进了孟尘手中。
“哈哈哈哈,张哥说得对,反正也是个没X体的,多喝几杯嘿嘿嘿····”有人在接着搭话,言语中满是不怀好意。
一股恶心感翻涌而上,孟尘捏紧了手中的酒瓶,面色有些惨白。
“跟个木头似的,站着做什么?”有人推搡了一把,那人的手有意无意勾住孟尘的腰侧,像毒蛇一般,“跟了曾少几天,都忘了自己是做什么的了?”
眼前闪过曾经的小巷,孟尘整个人不受控制,脑中突然一阵空白,他喉咙口涌起一阵腥甜,眼前一阵发黑。孟尘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双腿发颤,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红酒磕碎在桌沿,鲜红染了满身,像极了那天晚上。
那天晚上。
那个遭遇不幸跟踪的晚上。
他在那条无助的巷子深处,狼狈不堪,亲手把自己关进绝望。
孟尘突然觉得,在这些人眼中,自己那些好不容易说出口的喜欢,那些咬牙坚持的勇敢,都像是一个又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他像一个商品,因为喜欢了曾临,所以一切都戴上了二手的吊牌。
包厢再次被打开,众人一时竟安静了下来。孟尘还跌坐在地上,手心疼得厉害,应该是压在了碎酒瓶上。孟尘想抬起头看看,可是似乎x体受损的并发症更严重了,眼前阵阵发黑,他好半晌没缓过神来。
“这是在做什么?”听到熟悉的声音,孟尘才猝然抬起头,正对上曾临那不含感情的双眸。
“曾少不是说不来······”最开始说话的那个alpha声音越来越小,到底是他们先发难。
可这人,不就是个曾少玩过的小情人?想到这,他似乎又有了底气,“这不来这边玩玩,咱们想开几瓶酒助助兴,可这服务员不行啊,开瓶酒都不会。”
男人半晌没有说话,其实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了跌坐在中间的小孩儿。本来今天听说这群人聚会,他是没想来的,可从偶然在朋友圈刷到聚会的照片,看着照片里青年唇色发白的模样,他就没来由地冒火,
“哦?”
“曾少,就你来说个公道,这酒,该不该开!”旁边的alpha看见曾临对孟尘这不咸不淡的反应,也起了哄。
曾临盯着地上的青年,他想,如果孟尘跟自己服个软,自己就不计较他的小脾气了,或许趁自己心情好,还可以帮他顺路把那两箱小玩意儿也搬回去。电视柜下面的茶几上放的什么来着,让孟尘再放上去,不然总显得空落落的。不对,作为惩罚,他要让孟尘好好把每一件带走的小东西,原封不动地放回去。他乱七八糟想着,其实孟尘的旧衣服也可以不要了,尤其是今天这身,但他可以给孟尘买一整个衣柜的新款,还有鞋子也是。
可是孟尘没有如曾临所想那样说句软话,他一语不发,只是静静抬头望着曾临。
“喝呀,怎么不喝?”曾临也恼了,孟尘不过就是个玩一玩的罢了,他是找什么罪受,大老远开车过来,“都是干这行的,别装了。”他嗤笑一声。
曾临走过孟尘身边,在一旁沙发上坐下,手中若无其事把玩着随手拿过的酒瓶,有些心不在焉。
孟尘听着曾临的脚步声,一步,两步,三步……
Omega像是卸掉了浑身气力的玩偶,掌下是钻心的疼,耳边响起一阵阵嘲笑。孟尘突然就不再抵抗了。Omega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转过头,直直对上曾临的视线。
孟尘笑了,他其实长得很好看,这一笑,似在荒芜荆棘中肆意绽放的野花,盛开着腐烂,叫嚣着沉沦。
“好啊。”曾临听见孟尘说。
可笑着笑着,曾临看见孟尘哭了,是很静默地流泪。桌上的酒被他一杯杯拿起,仰头,喝尽。
青年眼睫上像是缀上了一颗小小的珍珠,晶莹剔透,滚落进酒里,砸落在桌上。俯身,仰头,曾临注意到了青年的后脖颈,那里的抑制贴在刚才的推搡中已经被掀起了一个角,包厢有些昏暗的灯光洒下,曾临第一次看见了孟尘的x体,那里凹凸不平,尽是沟壑,那些坑坑洼洼中盛满了黯淡。
包厢里一片安静,只有玻璃碰撞的清脆响声,却又格外沉重。那几个闹事的alpha眼看着曾临脸色越来越差,都识趣地一个接一个离开了。
人群慢慢走远,刚才还略显逼仄的包厢此时又变得空空荡荡。谁也没有说话,男人保持着坐在沙发上的姿势,青年则跌坐在矮桌边,手里的酒杯摇摇晃晃。
孟尘掌心扎入了几片碎玻璃,有鲜血沿着手腕蜿蜒,在酒杯底部汇聚成小小的一滴,砸在地上。
谁也没有说话,包厢安静得厉害,孟尘已经有了些微的醉意,在昏黄的灯光下不自觉流露出几丝脆弱。
脆弱?
这是一个很新鲜的词。
这个词似乎不应该出现在孟尘身上,他总是坚强的,无论是面对没有母亲的童年,还是面对肆意打骂的父亲,甚至是在那个走投无路的深夜小巷子,他总是一个人。
一个人自己站起来,一个人收敛起满身狼狈,一个人舔舐鲜//xue淋漓的伤口。
没人疼的孩子总是最早懂事的。
“曾临,明明是你先‘驯养’我的。”
孟尘是真的有些醉了,在清醒时,这些话也许一辈子都不会说出口。也许是知道大约是没人会关心自己,他总是习惯把生活给予的苦难默不作声地藏起来。他想起了曾经看过一本书里,玫瑰驯养了小王子,所以玫瑰是小王子的玫瑰,是千千万万玫瑰中,独属于小王子的一朵玫瑰。
书里是这样说的:
——“你对驯养的东西要永远负责,你必须对你的玫瑰花负责…”
——“我对我的玫瑰花负责…”
孟尘曾经是一株没人要的小草,可曾临“驯养”了他,他就成了独属于曾临的“孟尘”。
可野花哪比得上玫瑰呢,所以曾临不会对自己的野花负责。
有几簇暗沉的灯光落尽孟尘的眼睛,酒杯摇晃,孟尘眼中的悲伤就快要溢出来,
“我明明,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啊,”
“可是我什么也抓不住。”
以前他想要活下去,所以拼了命地存钱,想要给自己寻找一条生路。可是人造x体价格太昂贵了,他存了好久好久,也不过九牛一毛。所以他后来就看开了,也许等到x体萎缩,救无可救的时候,他也就放弃了。
后来他想要得到一个人的喜欢,所以他忍着针扎般的刺痛,即使鲜血淋漓,也想要伸出手去。可是那人却硬生生击碎了他的蜗牛壳,把他的自尊和喜欢踩在脚下。这种感觉太疼了,所以他也不想要了。
“曾临,你不能这么狠心,”孟尘声音有些嘶哑,透着疲惫,他突然撕掉了自己脖颈上的信息素阻隔贴,淡淡的信息素散在空气中。
“我随时都可能死的啊,”孟尘委屈极了,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指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后颈,
“我要下几百次,甚至上千次的心理暗示,才敢接近你,接近一个alpha。”
孟尘转过头,他有些不想被曾临看见掉眼泪的自己。
只是不被曾临喜欢而已,没什么值得哭的,可他又真的很委屈,“曾临,你不想要我的感情,你可以拒绝我的。可是你不能把它放在垃圾桶里,让每个人都来践踏几次。”
“那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他拥有的东西太少了,能给别人的便只剩下一颗真心。
主动靠近一个alpha对于一个x体受损的Omega来说,真的太疼了。
那些一个个被腺体受损的并发症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夜晚,一次次被失眠磋磨的深夜。
孟尘是靠着什么挺过来的呢?
曾临第一次看清孟尘的腺体,那里有一道长长的疤痕,像是匍匐在孟尘后颈上的毒蛇。
他想起助手递来的孟尘的身世调查,在那短短的两三页纸上,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中,他不敢想象孟尘是怎样的绝望,才会毅然决然把刀对准自己腺体。
那是活生生的苦难与厄运,可他却曾硬生生撕开孟尘的伤疤,把孟尘的苦难当作调笑,当作与狐朋狗友的谈资。
“对不起。”曾临说,可是这三个字太轻了,在孟尘那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前显得那么低劣。
他伸出手,想先帮孟尘包扎掌心的伤口,他还想抱住孟尘,想安抚受伤的Omega,可却都被孟尘轻轻地躲开了。
“那天,我听见你们说话了。”孟尘的声音中还带着鼻音,“这个疤,很丑吧。”
“我其实没有那么好骗的,曾临,不是随便谁的三言两语我就能死心塌地,只是那个人是你。”
而你在我这里,拥有特权。
不过,现在我想收回特权了。
曾临突然手足无措了起来,他像是被暴露在处刑台前的囚犯,对于孟尘的指责,他无言可辩。
他和孟尘之间,当孟尘收回过去对他的偏爱时,曾临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没有任何筹码了。他是一个劣迹斑斑的恶徒,在失去之后得以看清自己的内心。
孟尘站了起来,手里的酒杯滑落在地上,是玻璃碎裂的声音。掌心依然是火辣辣地疼,他跌跌撞撞地向门口走去,可他实在头晕得厉害,手也抖得不像话。
曾临从后面走过来,伸出手想要扶住孟尘。
“别碰我。”孟尘挥手挡开。
曾临的手僵在了半空。
“我先送你回去,好吗?”他的声音竟带着几分哀求,不自觉带上几分亲昵。
他不敢奢求孟尘的原谅,他甚至不敢把那句“你还愿意跟我回家吗”说出口,他仿佛现在才看清自己的卑劣,看清自己是有多么愚蠢。
他和孟尘,一开始就不在平等的位置。所以他总是习惯孟尘的委曲求全,习惯孟尘的迁就。他把孟尘当作随意停留的旅舍,却也在一次次停靠中生出了眷恋。
无数个夜晚,无数盏等待归人的灯中,他再也骗不了自己,他想做孟尘“驯养”的狐狸,真正不能接受离开的,是他。
卧室中,微弱的小夜灯点亮了梦的一角,omega在淡淡的暖黄色的灯光下睡得还算安稳。他呼吸平稳,窝在被子中,只露出毛茸茸的脑袋。
喝了酒的原因,孟尘脸上的chao红还没有褪去。家庭医生被曾临急急忙忙地叫来,孟尘掌心的伤口被小心地处理、换了药,又被雪白的绷带包成了一个粽子。
alpha坐在床边,他一只手虚虚握住孟尘的手腕,以免青年在睡梦中不慎把手压着碰着。
作为一个omega,孟尘的手腕特别细,小小的一圈。青年的手其实并不光滑,生存的压力裹挟之下,无可避免地在他的手上烙刻下痕迹。
曾临握住过那双有些老茧的手,在每一次孟尘热烈地拥抱住自己的时候。
青年睡觉其实很不老实,也许小时候太缺乏安全感了,他总会下意识想抱着些什么东西。
比如那个露出针脚的小恐龙玩偶,再比如过去的曾临。
孟尘过去会拥抱他,即使被腺体受损的并发症压得喘不过气来,他也愿意,他像是童话故事中走在刀尖上的美人鱼,义无反顾地向曾临迈出了九十九步。
曾临以为他不会留意青年这些小习惯,可其实,青年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那一部分。
alpha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喜欢,也承认自己的卑劣,在一个寂静无声的夜晚,他再也不能欺骗自己,蓬生的爱意从细碎的灯光处弥散,在黑夜中轰然决堤。
曾临正兀自出神,突然,青年似乎被被子捂得有了几分热意,手心中痒得厉害,又时不时泛起阵痛,孟尘缓缓地睁开了眼。
“我··我没有碰···”曾临想到当时青年憎恶的眼神。
孟尘挥开了他的手,让他别碰他。可Omega又醉得厉害,他不敢上前,也不放心离开,只得默默跟着孟尘走了一路。
“你刚才喝太多了,我…我找不到你住的地方,就把你带回…‘家’了。”alpha有些不知所措,这里已经不是他们的“家”了,会打理这个“家”的人已经不要他了。
可明明是他先抛弃了这个“家”,所以一切的后果他都要承担。
失去了孟尘的这座房子,空荡荡的,变得和其他房子别无二致了。
有些可笑,曾临还在向孟尘解释,在带给孟尘那样惨烈的伤害之后,他终于学会了尊重孟尘的想法,向一个他曾经不以为然的omega解释。
平日里口齿伶俐,舌战群儒的曾少,竟也会急忙,慌张,他渴求着孟尘的温柔,甚至是爱意,但偏偏,他也是最没有资格请求孟尘原谅的那个人。
孟尘歪着头,有些不解地盯着他。酒意上头,他的神智在清醒和迷糊间反复跳跃。
“有水吗?”孟尘声音带着嘶哑,嘴唇有些干,他的头又痛了起来。
“有,有的。”曾临小心地起身,手忙脚乱地想去端杯水来,“你先不要乱动。”出房门前,他又看着孟尘的手,仔细叮嘱,这才三步并两步下楼去了。
“先吃个解酒药。”
曾临拿着一盒刚翻找出来的解酒药,走过来单膝跪在床前,他笨拙地端着一杯温水,模仿着曾经孟尘照顾自己的样子,声音低低地,“不然难受着,又睡不好了。”
一颗白色的小药片送到孟尘嘴边,孟尘不张嘴,曾临又换成了温水,孟尘依然不张嘴。
曾临有些手足无措了,“你,你想吃别的吗?”
孟尘看着他,他其实还是没怎么清醒,只是手心划伤的地方痒得厉害。他有些迟钝地望着曾临手中的水杯,似乎在这时才又想起自己的口渴。
“水。”
孟尘把手肘撑在床上,支起上半身,张嘴,曾临把水杯靠了过去。醉酒之后本就容易口渴,孟尘喝水时带上了几分急切。
吃解酒药时孟尘似乎已经有些清醒了,没再让曾临帮忙,自己拿过药和水杯,仰头就服下了。
“你先忙吧,谢谢了,等我缓一会儿,走之前会把这里收拾好的。”孟尘没看曾临,翻了个身,侧对着曾临。
理智掌控主位,孟尘的语气恢复了三分冷漠和疏离。
“我···我帮你换药吧。”alpha有些犹豫地站在一边,看着被子里单薄瘦削的青年。
可孟尘没有理他。
清醒后的孟尘不会接受他后知后觉的、带着几分廉价的关心。
“你,小心手。”曾临看着孟尘,好一会儿才说出一句话。
关掉灯,带上门。曾临走出卧室,眼前的房子又恢复了安静,没有一丝声响,也没带几分人气。灯还是暖黄色的,可少了沙发旁等待自己的人,一切就变得没有意义了。
曾临想起了自己晚归的那几次,不管多晚回来,每次都会看见孟尘等在暖黄的灯光中。有时是蜷缩在沙发上浅眠,有时是听着电视里的,或是欢声笑语或是人间百态发呆。他从来没有指责过曾临的晚归,似乎只要曾临愿意回来,他就会一直等下去。
不管等多久,也不管能否等到。
在一起时,孟尘总是过于柔软,他把所有的好一股脑儿碰到曾临面前,对着恶龙献出自己全部的珍宝。
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呢?曾临想。
可是曾临是个多么恶劣的人,他开始不满足于青年温吞的性子,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他开始一遍遍试探起青年的底线,晚归、冷漠、不耐烦、甚至是故意沾染上其他omega的信息素,他仗着青年的喜欢,开始有恃无恐地挥霍。
所以青年不要他了,孟尘不要曾临了。
是他,自作自受地打碎了那份唾手可得的安稳,又在一切都不可挽回之后奢望起最初的时光。
自作自受。
孟尘离开的时候,身体还有些不适,可看着熟悉的房间,他也实在不想再待下去了。
外面蓝天白云,Omega清扫干净自己最后留下的痕迹,合上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尘辞掉了酒吧的工作,X体受损的并发症又加重了,来势汹汹。他没想到这一切来得这么快,和一个alpha朝夕相处,对他残破的身体而言,负载还是过大。曾临又是S级的alpha,这种压迫可想而知。
他最近有些嗜睡,有时甚至一连十几个小时。X体恶化,开始萎缩,唯一的好消息是,这么多年的积攒,他有了一定积蓄,x体手术已经有了着落。
孟尘订了一张去海边的车票,海边的小镇里,蜗居着他的家乡。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落叶归根的想法,只是辗转一生,他竟然找不到一处聊以寄托的地方。
车票的箭头两端,连接的是他平凡而又多舛的一生。
一头是扼杀在摇篮里的爱情,一头是阴暗潮湿的青春岁月。
入站,检票,上车。
孟尘最后回望了一眼这座生活打拼了十年之久的城市。
其实留恋也好,不舍也罢,说到底不过是一些过往,而人,总得往前看的。
慢悠悠的火车上,孟尘平静地看着铁路两旁的大树逐渐后退,连同这座灯红酒绿的城市,都在离他远去。
止疼药的药效越来越差了,最初只需要一颗,他便可以睡个好觉,最近用了几倍的剂量,他却常常在半夜被疼醒,满头大汗。
手术风险很高。
火车靠站的时候,几声蝉鸣遥遥传来。他突然想到不知什么时候听说的。
“蝉等了十七年,才等到一个夏天,就只有这个夏天,它从泥土中出来,从幼虫成长过来,等到秋风一吹,它的生命就完结了。”
比起蝉,孟尘想,他还是有几分幸运的,他看了整整二十三个夏天。
只是这第二十四个,只能拼命一搏。
算不上遗憾,很多东西,尽力了,其实也就释怀了。
家乡变化很大,在他离开的这些年里,旅游业的蓬勃发展,高楼拔地而起。孟尘背着包,走在人群中,不断有人往来呼和,想要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这一切陌生极了。可在人群中,他似乎一眼扫到了曾临的身影,那人怎么会在这里呢?孟尘没有多想,只当错觉。
走到“家”的方向,一切又变得熟悉起来。他的父亲母亲都是beta,是这座平凡的海边平凡的一对夫妻。
孟尘想起了童年时,他也曾坐在父亲的肩背上,沐浴春风和阳光,母亲跟在身后,身旁还蹦蹦跳跳着一只小小的田园犬。
只是后来命运多舛。而家这种东西,真是脆弱极了,一点风暴和动荡,就可能全员倾覆,断壁残垣。
父亲的合伙人卷钱跑路,一瞬间家里债台高筑。母亲变卖了很多东西,他们从别墅搬出来,紧接着又住到了小镇上最偏远的小房子里。
父亲的萎靡不振,酗酒暴力让母亲无可奈何,小小的孟尘听见母亲收拾东西的声音,他什么也不敢问,只能把自己蜷缩在角落,看着那个温柔的女人趁着黎明离去。
他总是懂事的,甚至害怕父亲会突然醒来,悄悄锁上了房门。他想要母亲开心一点,当然,如果可以带上他就更好了。
可是母亲没有带走他。
母亲离开后,父亲酗酒更加严重。孟尘那段时间几乎体无完肤,生活的苦难不加遮掩地落在了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身上。
他曾在黑夜中发出嘶声裂肺的悲鸣,又在父亲的咒骂声中渐渐停了生息。
于是他也离开了,一个刚分化的omega,背着小小的书包,趁着夜色坐上了不知通往何处的大巴。
辗转零落,他又回到了那个破碎的小家。
门口是一个佝偻的老人,正背对着青年,做着手上的活儿。
孟尘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老人果然回过头来。
孟尘与老人有七分相像,所以老人一眼就认出了他,只是他嗫嚅了几句,终究什么都没说出口。
“回来了?”
“嗯。”
他们谁也没有提到过去,仿佛只是出了一趟远门。
孟尘在老人的招呼下走进了房间,里面空空荡荡的,没有多余的家具,也没有了成堆的酒瓶。
像是看出了孟尘的疑惑,老人主动说道:“我戒酒了……早就戒了……”
在失去妻子,儿子之后,这个老人总算放下了酒瓶。可孟尘不想原谅他,他身上那些至今还残存的伤疤也不想原谅。
老人似乎也知道,他沉默着,有些殷勤地打开了一扇门,里面是孟尘曾经的卧室。
很小的一个空间,却被打扫得很整齐,孟尘所有的东西都被保护得很好。
孟尘在小屋里住了下来,老人也知道了他的病情。成功率很低,仅存一线希望。
年过半百的老人一宿未眠,翻箱倒柜,带着老花镜一次又一次计算着的存折上短短的几个数字。
零零碎碎的钱摊开在桌上,老人几度哽咽。
其实他们谁都知道,就算再多钱,手术的成功率也不会改变。
八月的时候,孟尘住进了医院。老人数十年没再出过远门,这次却说什么都要跟上。
他已经错过了太多,此时此刻,他只想陪孩子撑过最难的日子。尽管佝偻,尽管曾经十恶不赦,他依然还想做个父亲。
令孟尘没想到的是,在医院,还能碰见熟人。
说碰见也不应当,alpha跟了他们一路。
趁着老人去存放东西的间隙,孟尘转身走入了楼道。身后慌乱的脚步声传来,孟尘突然转头,就这样和曾临对上了视线。
怎么说呢?alpha憔悴了很多,眼下是遮掩不住的青黑。
“孟尘···”alpha喉结滚动,欲言又止地看着孟尘。孟尘走后,他基本没睡过一次好觉,脑海里一次重复着那日他逼着Omega喝酒的情景。
心动开始得太早,而他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晚到Omega心灰意冷,说出“离开”。
那晚Omega的指控,他其实没什么可以辩驳的,因为桩桩件件,都是他亲手种下的恶果。
可曾临还是说,你听我解释。
孟尘似乎真的无所谓了,他看着曾临,笑了笑打断道:“没什么好解释的。”
他和曾临,连AO间的标记都没有过,以前还能以为是曾临的尊重,到后来发现不过是嫌弃和厌烦。
“我们早就结束了。”孟尘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原因,面对S级的alpha,负担很大,孟尘不着痕迹地撑了一下墙壁,“曾临,我不可能和你耗下去了。”
“你也知道我的身体,不可能接受alpha的,从前我心甘情愿忍疼,但现在,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九月时,并发症更严重了,受过伤的x体恶化,压迫神经组织,孟尘出现了失明的现象。双人病房最近新来了一位病人,似乎是一个beta。
beta不知道受过什么伤,开始的几天,孟尘总能听见隐隐忍痛的闷哼。不过beta性格倒是不错,虽然沉默寡言了些,却帮了孟尘不少忙。
有次老人家里忙,孟尘一个人在yi院,差点出了意外,还是beta及时找来了yi生。
初秋时节,大地还残余着暑气。
近几日,Omega的状态明显更差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因为身体原因,之前定下的手术时间也一次次延后。最终,手术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不知为什么,越是临近这个坎儿,那些平日里不曾仔细领略过的风景,倒越发令人眷恋。
今日有些凉快,秋风拂面,抹去烈阳的尾巴。
黄昏的时候,老人陪着孟尘,慢悠悠地下楼散步。
老人说了很多话,他说道路两旁的银杏树都换了新装,说公园里的陶菊开了一片,说秋雁南飞,说天高气爽。
声音渐歇。
孟尘知道,老人在哭。
曾经年少有为,到了中年却妻离子散的老人,静默地站在夕阳里,天边晕染出一簇残红,泪水被风干,只留下蜿蜒的,干涸的痕迹。
孟尘想到了前些日子,老人给了他一条红绳,说是祈福,是保佑。
老人的手有些粗糙,布满老茧的手指捻动着绳子,在孟尘的手腕上打下一个结。一转,一捻,结打牢了,好像就能把那一线希望抓得更紧一些。
抓得再紧一点。
清晨四五点的山风很冷,双鬓染霜的老人呼出一口热气,双手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他这一生大起大落,从不信什么神佛,却为了求这一条红绳,徒步爬了几千台阶。
其实人大多这样,当人力不可及的时候,就得找些东西聊以寄托。
就为了一线希望,
也只为一线希望。
回到病房的时候,“beta”还在。“beta”似乎是一个人住着,多少有些冷清,再加上之前也多亏了男人的帮忙,两人倒是熟悉了起来。
因着感谢男人的帮助,又想着大家都不容易,孟尘便常常让老人多带一份饭。
前些日子孟尘还问过那人的情况,说是也做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手术,还要在这里住上一阵。
“谢谢。”孟尘接过“beta”递来的勺子。
男人没有回应,只是又替孟尘打开了饭盒。
“林哥,这些日子真的谢了。”孟尘转动着手里的勺子,自顾自说着。他知道男人的嗓子似乎也出了问题,不爱说话。就连孟尘也是前几天才得知的“beta”的名字,说名字也不尽然,“beta”只在他手心中写了一个字。
“林”,树林的“林”,孟尘记得很清楚,因为“beta”写得时候,还有些倒笔画,先写了那一竖。
晚间似有虫鸣,孟尘躺在床上,翻来覆去。x体的位置如针扎一般,Omega的手紧紧攥住床单,忍着那一阵剧痛过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渗入两鬓的发丝中。孟尘想要挣扎,想要呼救,可身体却早就不听使唤。黑暗扼住了他的呼吸,Omega的手脚已经不听使唤,脑海中一片混沌。
难道就要这样结束了吗?
黎明前的曙光太难抓了,他用尽全力,可与死神一搏,还是一败涂地吗?
孟尘突然很想吃糖。
小时候,母亲给了他一颗糖,很甜。母亲说,风雨之后一定会有彩虹的。
孟尘想,彩虹肯定会有的。
只是他等不及,看不见,抓不住。
他从来都不是幸运的小孩儿,他其实,真的真的,过得好辛苦。
Omega额头青筋凸起,几乎用尽全力般地挥手打掉了床头的玻璃杯。
就在意识要完全陷入黑暗的时候,孟尘的耳边传来一阵声响,有人坐了起来。紧接着,Omega听见了略微有些慌乱的脚步声。
一双手覆在了他的额头上,很快,又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了回去。紧急呼叫铃响起,走廊外传来值班护士的跑动声。
很快,值班的yi生也赶了过来,Omega被推入了抢救室。
一切不过在短短一两分钟之内,抢救室的门很快关上,“beta”像是瞬间卸掉了所有的力气,跪坐在地,双手发着抖。
曾临从未有过这么无力的时候,他哽咽着,发出低低的呜咽——他一直把自己的声音藏得很好。
男人像是猝然崩断的弓弦一般,垂着头,弓着背,丧失了所有力气。泪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绽开一朵水花。有什么东西在曾临的胸口炸裂,五脏六腑都开始泛起疼。
冰冷的白炽灯落在男人的头顶,“beta”捂住了脸,眼泪就顺着指缝淌了下来。
生,死,这就怎样的两个词?
人与之间的联系真的脆弱得可怕,一扇门、一盏亮着的急救灯就足以切断。
孟尘的情况突然恶化,不得不紧急开始了手术。
“beta”坐在地上,他觉得浑身都痛,却不知到底痛在哪里。他不是真的“beta”,大概一个多月前,他摘下了自己的腺体。
手术的记忆,“beta”其实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是查到了孟尘最新的诊断书。那天,他看了很久,久到夜幕降临,书房里只剩下一盏微黄的台灯。
资料上说,他的信息素也是Omega苦难的来源。眼泪已经流干了,“beta”坐在椅子上,就这样睁眼,直到天明。
他突然想到了前些日子青年躺在医院外公园的椅子上,奄奄一息,他就心疼得厉害。在得知青年回到小镇时,他并没有多想,自以为青年被自己伤透了心,不愿再呆在这个城市。
于是他想,那他就过去吧。
他在海边的小镇买了房子,可那边的工作很多,要全部转移过去并不容易。他准备了很多措辞,道歉的,后悔的,挽留的,他什么都想了。孟尘想要一个家,那他就给,只要孟尘还想要,他什么都可以。
可他没想到,他跟着孟尘走到了医院。
直到这一刻,联系查来的病例,他才后知后觉发现端倪,青年的安眠药,时不时的头疼,还有那蜿蜒曲折的腺体。孟尘说,“拼了命才能靠近他”,原来是真的。
是真的豁出了命,不计代价,不计得失,飞蛾扑火。
隔日他就去了医院。
身边的人都说他疯了,顶级alpha不仅是一种力量,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可他还是毫不犹豫签下了字,在yi生的再三确认之下走进了手术室。身份也好,地位也罢,他突然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只想见见孟尘。
S级alpha的这个身份,于他而言,尽是枷锁。
那就大不了剜肉剔骨,他是日暮途穷的赌徒,即使荆棘遍地,前路未知,他都可以。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赎罪。
这份爱来得太晚,而后悔也来得太迟。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Omega就快要不在了。
是真的告别。
呼吸化为空气,尘归于土的那种告别。
他其实做了很多努力,找了这方面顶尖的专家,又给这里的医院换了更先进的设备,可似乎,都于事无补。每一次检查,孟尘的各项指标都在朝着更差的方向发展。
像枯萎的花,也似干涸的水。
九月的时候,孟尘失明了。
曾临终于站在了孟尘面前——借着一个“beta”的身份。
孟尘很瘦,有时四肢乏力,连走个路都颇为费力。孟尘的眼睛出了问题,并发症压迫神经,看不见东西,目光总是散的。
老人哭得时候,孟尘说,人总会走的,没事儿。
等老人走了,曾临才听到孟尘的哽咽。
“林哥,我其实,真的还挺想活的。”孟尘笑了笑,眼泪就这么滚了出来。
“你说,生活怎么这么苦啊。”
“半分甜都不给我。”
曾临张着嘴,他也哭,只是眼泪落得无声无息。孟尘偶尔会在他面前显示出少有的脆弱,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老人面前,孟尘不想把负面情绪扩散。可人是需要发泄的,对于自己这个“陌生人”,孟尘可以更加轻松。
半晌,他走近孟尘,打开孟尘的手,轻轻地写字:
“会好的。”
很无力的三个字。
可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其他安慰的话。
九月十三号,孟尘破天荒出了一趟门,回来的时候,病房里就多了一盆花。倒不是什么雅兴,只是孟尘说,咋俩都是病号,添点生气,不然总死气沉沉的。
“花开了,万一咋俩就好了呢?”那时候孟尘笑说。
花是最便宜的捡漏。
是一盆茉莉,小小的,没什么花苞,叶片倒是长得挺多,确实生机勃勃。
九月二十二,那盆花开出了第一个花苞。
也许孟尘说的是对的,曾临想。
——然后偷偷买来了最适合茉莉生长的养料。
九月二十五,花苞又长大了一些。
花快开了,曾临想。
会好的吧。
九月二十六,暑气消退,傍晚时,竟淅淅沥沥下了会儿小雨。雨停之后,孟尘和老人下了楼,似乎去散步去了。
茉莉从长出花苞到盛开要多久呢?曾临不知道,于是他抱着手机搜索了半天。
快了,应该是下周。
一定会好的。
九月二十六的晚上,玻璃杯摔落在地。
满地残骸。
真的,会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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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术持续了九个小时。
医生精疲力尽地出来的时候,曾临踉跄着,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他怎么样了?”
“手术还算顺利,病人的求生意志很强——”医生顿了顿,“但是病人的身体太弱了,能不能成还得看接下来的具体情况。”
隔着重症监护室的玻璃,曾临再次见到了孟尘。
Omega合着眼,全申都插满了管子,连接着各种各样的仪器。
老人也来过几次,想守着孩子,只是心有余力不足。他最近焦虑过甚,又奔波太久,身体已然吃不消,晚上又除了这样的意外,直接倒了下去。曾临找人安排了老人休息,自己守在了病房。
上午十点,病房里很安静,孟尘的心跳通过仪器显示出来。
起起伏伏。
十点三十六分,孟尘第一次心脏骤停。
抢救室的灯再次亮起,滑轮滚过地板,像是碾在了曾临的心上,鲜血淋漓。
十一点四十,曾临握住了孟尘的手。
隔着一层手套,曾临轻轻地握着。那双手好冷,似乎永远也不会再暖和起来:
“尘尘···”
“别走啊,再等几天···养的茉莉就开了。”
“我都换最好的营养土了,咋俩养了这么些天,得看着它开,对吧?”
花开了,人万一就回来了呢?
九月二十九,茉莉花的花苞又大了一些,几欲盛放。
孟尘的情况也逐渐转好,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只是能不能醒来,还得看孟尘。
Omega前后一共三次心脏骤停,曾临也三天没合过眼,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
十月一日的时候,第一朵茉莉花开了。
小小的一朵,却绽放得生机勃勃。
十月二日傍晚,天公不作美,突然下起了小雨。老人这些天也一直陪在孟尘身边,有时说着小时候的事,有时,是一些迟来的道歉。
老人说,小时候,孟尘就喜欢玩水,一到下雨天,就换上雨衣雨靴,踩着水坑乐呵得不行。小时候孟尘也算不上调皮,特喜欢跟着他母亲。以前日子不好的时候,孩子母亲绣花,孟尘也绣。技术不行,绣只仙鹤结果给绣成了“鸭子”,还不准我们笑。
老人说,只是后来家散了。
曾临蹲在老人旁边,听了很久。
活泼?这对于孟尘来说,似乎也是一个很陌生的词。就跟“脆弱”一样,放在孟尘命途多舛的人生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十月七日,曾临出了趟远门,一周之后,就带回了一位满鬓斑白的老妇人。
——是孟尘的母亲。
说来也是凑巧,找到老妇人的地方,竟然与孟尘打工的酒吧相隔不过几步路。老妇人在一家餐馆里面做工,曾临找到她的时候,她正洗完最后一个盘子,指甲缝里渗着油污。
酒吧老板这时也碰巧出来,见着两人,却是一愣。
曾少和这个老妇人不像是熟人,却又好似熟人。只是这一个两个倒是碰巧,酒吧老板想起了前些日子,曾少刚叮嘱了他,以后自己在酒吧里消费的提成都算在那个叫孟尘的服务生身上;隔日,就有一个老妇人找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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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老板对老妇人的印象很深,老妇人背脊佝偻,手很粗糙,龟裂脱皮。
“您有什么事吗?”酒吧老板放下手里的杯子。
老妇人在掏东西。
是一个不知用了多久的布袋子,上面还有只做工马虎的“鸭子”。老妇人掏了好一会儿,才拿出一只金色的手镯。
看的出来,着只手镯被老妇人保管得很好。
“陈总说您最讲义气,这副镯子您拿着,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陈总就是隔壁餐饮店的老板,像是为了证明镯子的价值,老妇人补充道,“这镯子还是二十年前陪嫁时候的,绝对保真,请您一定一定要帮我。”说着就要跪下。
酒吧老板拦得及时,一把扶住了老妇人:“有什么事儿咱们好好说,只要能帮的,我都尽量。”
老妇人说什么也要把镯子递给他,酒吧老板推拒不过,只得暂时收下。见到酒吧老板收了自己的东西,老妇人才似乎放下了心。
“您这里又一个叫孟尘的小孩儿,就那个白白净净,不太爱说话的Omega。”
“嗯,我有些印象。”酒吧老板回答。
“那小孩儿身体不好,生病了,得治。”
“这里是四千块钱,不多,”老妇人把一沓用塑料袋里三层外三层包裹着的钱放在了酒吧老板的手上,“恳请您找个理由加在他工资里,别跟他说是人给的。”
“那孩子犟得很。”
“那您总得告诉我,您是孟尘的——”
“我前夫姓孟。”
这之后,老妇人基本每个月都会来一次,每个月都是四千。
可一个餐饮店打工的能有什么积蓄?酒吧老板不知道老妇人一天要打多少份工,才能一直坚持下去,整整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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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酒吧老板回屋,拿出那对两年前的手镯。
“小孟前些日子就辞职了,阿姨,这您收着。”
老妇人的嘴唇颤了颤。
“不是啥大事儿,小孟一直是个好孩子,做事儿也麻溜。”酒吧老板挥了挥手,径直回到了酒吧。
酒吧老板走后,老妇人缓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开口:
“尘尘···他手术成功吗?”
“危险期已经过去了。”从那日听了老人的话之后,曾临就一直在找孟尘的母亲。
“只是尘尘一直在睡,我认为,他应该会想您。”
老妇人抬眼看了看眼前高大的男人。她对这男人有些印象,有几次,他会送孟尘回家。只是,在她记忆里,这好像是一位alpha?其实老妇人那时候也很担心,她自己是一个beta,可她查了很多关于Omegax体受伤的资料。孟尘的x体受过伤,呆在一个alpha身边,无疑会有些负担。
可看着孟尘脸上露出的那些甜蜜笑容,老妇人又什么都没说——她只求孩子能快乐。
“你不是alpha?”
“嗯,我曾经是,”曾临抬手,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后来犯了错,就——这样了。”他总得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就算这代价是他的命,曾临也认了。
十月十五日,老妇人第一次正面看着自己的孩子。
孟尘确实“睡”着了,很安静,最近各项指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氧气罩已经摘下了。Omega躺在病床上,呼吸平稳。
十月十七,茉莉竟一夜之间长出了大片花苞。
十月二十一,Omega的眼球出现活动的迹象。
那盆茉莉,又开了。
最近接连几个阴雨天,树叶被砸落在地,气温一降再降。
只是孟尘醒来的那日,竟是少有的晴天。秋日的阳光顺着窗台,流经那盆白色的茉莉,租后缓缓蔓延进地板,洒下一地零碎的光。
青年睡在洁白的病床上,睫毛轻微地颤动了两下,好似突然被惊醒的蝴蝶般,慢慢睁开了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似乎有人一直牵着他的手,孟尘感受到手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可他一挣动,那双手却似乎被烫到一般,突然就不见了。
有人脚步慌乱地跑了出去。
紧接着,似乎又有一群人走了进来。
孟尘最先听到的熟悉声音,还是自己的父亲。老人有些哽咽,一个劲儿地给前来检查情况的医生护士们道着谢。
“看得见吗?”有医生伸出了手,在孟尘的眼前晃动。
“很模糊,只是一个黑影。”孟尘缓了片刻,开口回答。
一连串的检查之后,医生最后下了结论:
“病人一切都好,各项指标都在好转,视力也在恢复中,应该不久就能看见了。”
“成功挺过来了。”医生最后感慨。
医生又仔细叮嘱了一番,这才离开。
“上天总算开了眼……”老人还在絮絮叨叨。
真的是上天眷顾吗,孟尘不敢相信。他这一生,受的苦太多了,小时候连五毛钱的抽奖,他都一次也没有中过,幸运的东西似乎从来与他无缘。
孟尘迷迷糊糊地想着,可他实在太疲倦了,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
孟尘是被一阵香味唤醒的。孟尘才醒,吃不了别的,老妇人就煲了些汤,给人补充营养。
汤装在白瓷碗里,勺子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老人把孟尘扶了起来,老妇人拿着勺子,像小时候一样,轻声说:
“乖,张嘴。”
汤入口的那一刹那,孟尘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这味道太熟悉了,熟悉到孟尘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尘尘——”老妇人先止不住了哽咽,她说,“妈妈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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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走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带走小孟尘,只是她浑身都疼得厉害,连抱起小孩儿的力气都没有。她其实没想走远,只想在小城里孟父找不到的地方随便找份工,挣点钱,回去跟男人把婚离了,然后带走她的尘尘。
只是阴差阳错,等她回去的时候,孟尘已经离开了。
所以她一直找,一直找,直到几年前,在酒吧那边碰见了孟尘。
尘尘长高了,很好看,眼睛和她很像。
于是她也在酒吧附近找了工作,来来往往多了,总能碰见几次。
有哪个母亲能真的不要自己的孩子呢?
她总会守在孩子身边的,尘尘永远是妈妈的小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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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现在,孟尘被老妇人抱在了怀里。
——这是一个迟来了十多年的拥抱。
孟尘抓紧了母亲的袖子。
老人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子”。
这个家回不去了,可在这一刻,似乎又在慢慢愈合。
总会好的。
孟尘的眼睛在一周之后已经能勉强视物。眼睛好的第一时间,他就去了从前的那间病房。毕竟是相处了很久的病友,况且几次三番都是那人救了自己。
只是他去的时候,那里早就没了人。
“beta”似乎已经走了。
从孟尘醒来之后,曾临就没再出现在孟尘的面前。
他不敢。
他怕被孟尘讨厌,也怕被孟尘拒绝——尽管这是最可能的结果。
孟尘说,他不会再和他耗下去了。
孟尘说,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了。
他做了很多准备,却在孟尘醒来的那一瞬间,突然没了站在孟尘身边的勇气。
孟尘才是“小王子”。
他是被孟尘驯养的“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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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冬季姗姗来迟。
孟尘出院时,黄叶已经落了满地,铺在地上,又被风卷起,飞扬在空中。
不知是不是转运了,孟尘总感觉自己出院后就幸运了不少。
孟尘在咖啡店工作,店长对他很好。
十二月七日,下了一场大雨。碰巧他没带伞,正想这冲出去,就被一个小男孩牵住了衣服——他领到了一把“爱心伞”。
十二月十日,孟尘刚好排队买到了自己最爱的点心。
十二月二十二日,孟尘复检,人造x体与身体几乎完美匹配。
这是孟尘第三次遇见那个奇怪的男人了,男人的背影像极了曾临。
曾临,这个名字,让他痛苦,也让他欢愉。
对于医院里后来出现的那个“beta”,他其实一直都有些疑惑。
比如食指上相似的一道疤。
比如扶住他时下意识的动作。
又或者是偶尔,“beta”压抑不住的哽咽。有时孟尘其实没有睡着,他在病床上,听着另一床的人压抑地,绝望地痛哭;可若是孟尘发出什么动静,对床的人又会马上收了声音——“beta”为他难过,不想让他发现地,静静地难过。
谁会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这么伤心呢?除了曾临,孟尘想不到别人。
可是很奇怪,他又从未在那人身上察觉到alpha的xx素。
余光中再次出现那个身影时,孟尘想也没想就追了上去。眼看那人越跑越远,孟尘咬了咬牙,刻意跑乱了步调。
听到身后有些踉跄的脚步声,男人果然停住了脚步,在孟尘就要跌倒的前一秒,及时揽住了青年。
两人都有些气喘吁吁,但谁也没有说话。孟尘看着那张熟悉的脸,男人瘦了太多,眼下也有些青黑。
“我,我……”男人像是汉语的初学者,结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
“你怎么在这?”孟尘还是想问。
“我,我只是来看看你”
“我就在那边,不会打扰你的”
男人指了指远处的那棵树下。
曾临一只手还揽着孟尘,他动作有些颤抖。
“尘尘,我真的很想你”
“我克制不住地想,睁眼是你,闭眼是你。”
“可我就是个混蛋,干了那么多糊涂事儿。”
“我···我一会儿就走。尘尘,就一小会儿···”
被男人扣在怀里,感受到男人的颤抖,孟尘终究是叹了口气,虚虚地回抱住男人,似在安慰。
有滚烫的眼泪落在青年的脖颈,男人突然说。
“尘尘,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那时我就想,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在青年住进医院,在一次次下病危通知书时,他其实已经买好了墓地,就在青年的后侧。
他不敢住在青年旁边,可他又实在想念,就选了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
回到孟尘的住处时,曾临还没缓过神来。
孟尘是原谅自己了吗?还是看自己可怜?他不敢想。
“你的,信息素是怎么回事?”孟尘其实早就想问了。
“我……”男人支支吾吾。
孟尘拉下了男人的帽子,后颈那里,是一张黑色的信息素阻隔贴。但没有什么阻隔贴可以完全阻隔住信息素,尤其是S级alpha的信息素。
孟尘心里隐隐有了猜测。
“可以吗?”孟尘撕起阻隔贴的一角,看着男人的眼睛问。
“嗯。”男人别开眼,闷声回答。
阻隔贴下面,是一条细长疤痕,是被手术刀活生生划开的疤痕。男人摘除了自己的腺体,那里不再有作为一个alpha的荣耀。
取而代之的,是和孟尘一样的人工腺体。
“疼吗?”孟尘手指有些发颤,猜到是一回事,确定答案又是另一回事,他眼眶泛起潮意。
“不疼的,不疼的”男人看着孟尘通红的眼眶,有些慌张“一小会儿就好了,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发达……”
可是怎么会不疼啊,腺体连接着复杂的神经脉络,又距离大脑那么近,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打麻醉的。
那时男人躺在病床上,浑身被绑缚着,整整十个小时,一次次疼醒,又活生生疼晕过去。
可若是不摘除腺体,他可能就要永远永远失去那个人了。想到孟尘,他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为什么不祛疤呢?”孟尘问。
曾临注视着孟尘的眼睛,曾临没有回答,但眼神却告诉了孟尘答案。
是弥补,也是遗憾。孟尘受了太多苦,曾临曾经不能理解,于是他也把苦都受了一遍,然后站在了同等的位置,等一个回头。
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谁谁谁,他只是一个平凡的,同样渴望被爱的旅人,踏过一片片荆棘,等一次回眸。
“傻不傻?”孟尘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滚烫的,灼热的。
作者:厄西西西类型: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