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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发燃烧弹撞到“义肢贩售、仿生人改造”的牌子上，招牌断裂了，直坠而下。火焰泼洒开来，瞬间将那块牌子熔成一团揉皱的灰烬。

枪声迫近，医生双手环胸，冷眼注视荆棘背着唐、邓槐灵扛着Rosie闯进他的店门，最后一跃而入的是杀手。那人从火焰堆里钻了进来，就地翻滚熄掉衣服上的火，还不忘甩出三枚飞刀解决身后追兵。

“不得了了！医生，我们的店要被烧啦——”

“……不是你执意要救他们，才把人引过来的吗？自己逞的能自己收拾。”医生冷冷说，“而且别当我没看见，燃烧弹也是你扔的。”

“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杀手非常夸张地声泪俱下，一把抓住了医生的腿，“这也是你的店，对不对？你花费那么多心血开起来的店，那么多仪器、样本，不能这么毁了呜呜——”

简直就是在对方的雷区跳舞。不，光这样还不够，杀手是将雷的引线全部搓在一起，压在医生最珍视的物件上面，喜滋滋点燃了。即便如此，医生也没有和他扭打起来，称得上涵养出众。

邓槐灵在里间找到一排医疗床，将Rosie平放到其中一张上，顺道旁听外面两个人吵架。大约三分钟前，杀手在通道尽头接应了他们，他们因此得以突出重围，转移到医生开的店内。但“术”在后面紧追不舍，于是杀手果决地在门口投了一堆燃烧弹。

“术”确实一时半会儿进不来了，可医生的店马上就会被烧焦。邓槐灵并不吃惊，杀手敢这么做，必定是还有应急通道，无论如何都能带他们出去。

Rosie在逃出选手通道的那一刻便昏迷了，带着如释重负的安心微笑。在神经毒素的压迫下清醒这么久，邓槐灵知道对方到了极限，因而Rosie晕过去的时候，他早有准备地捞了一把，将仿生人扛在肩上。

仿生人陷在纯白的枕头里，睫毛紧紧阖着，处于假死休克状态。而荆棘踉踉跄跄地背着唐走进来，把唐放在另一张床上，血迹蹭得到处都是。

门外杀手还在和医生争吵，邓槐灵安置完Rosie，推门问道：“这里有两名伤员，一名重伤、产生排异反应，一名中了神经毒素，谁来治疗？”

杀手就像没听见似的，抱着医生的腿苦苦哀求。“我知道你已经忍我很久了，这次也给你添了很大的麻烦，念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就帮我这一次好不好？把这件事解决了，从此以后、从此以后我离开黑市，怎么样？”

“这家店我在黑市经营十多年了。为了一个来路不明的仿生人就搭进去，凭什么？”医生不耐地踢了踢脚边的人，杀手红发凌乱，眸中含泪，死死抱住他不撒手。

“Rosie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杀手不管不顾地说，“你保护他一次，就算我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那边的赏金猎人也不会让你白忙活的，对不对邓槐灵？”

医生没有说话，推了下金丝边眼镜，将信将疑地看向赏金猎人。“我姑且可以阻挡所有追兵，治疗那两人的伤势。”他说，“但是按照黑市的规矩，报酬不会太低。”

邓槐灵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不然真的被当成了傻瓜：“喂，你们……”

“就要五百万信用点吧！”杀手默契地接道，“他们之前花三千万买了玛丽·埃利斯的记忆中枢，是我们尊贵的大客户，该给个跳楼价了。”

“不是……”

“你意下如何？”医生说，“毕竟我的店都被烧了，五百万甚至不足以赔偿这些损失。”

“我……”邓槐灵深呼吸，强忍住不去动用黑戒，否则他害怕自己让这家黑店立刻化成火海，“算了，别演了。成交。”

“早料到邓先生是爽快人，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个神叫财神来着？你就是这家店的财神爷呀。”杀手轻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

“你知不知道中国有句老话叫作‘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邓槐灵叹了口气，“直接报价就可以了，你的演技很拙劣。”

火舌不断舔舐着店铺的门面，他们所在的地方，黑市这一角都已起火。“术”在疤痕脸身亡后重新安排了狙击手，试探性地往门内放冷枪，流弹射爆了几个用零件拼接起来的仿生人头颅，而杀手居然还有闲心演戏讹钱。

“原来你看穿了啊。”杀手理理乱掉的红发，面上没有丝毫羞愧，“五百万还是只收现金，不走赊账。”

邓槐灵没心思再和这两人扯皮，他有自己心焦的事。好在收款机还有一台没被烧坏，他刷了右腕芯片，深红玫瑰在海蓝界面上绽放，“5,000,000信用点已成功支付。”

“钱付给你了。”邓槐灵用尽最后一点耐心，“现在，去治疗里面的人。”

“当然，当然。”杀手点着头。医生则走到一面墙边，分开了两个并列的器械柜，露出深处层层叠叠的人影。

那些人脸上没有五官，表面光滑，呈现淡淡的乳白色，半透明的皮肤下能观察到蓝血在血管里流动。肩上挂着枪带，携带各种各样的步枪与冷兵器，姿态动作都一致。器械柜后有广阔空间，它们肃穆地立在那里，仿佛一支待召的军队。

准确地说，这一群不是人，连仿生人都很难算得上。医生击了下掌，它们机械地抬起头，用呆板的脸纷纷对准了外面。

“去吧。”医生说。随即这群傀儡鲜活起来，如同被注入了某种魔力，步伐统一地列队通过医生身边，赶赴火场之外。“术”那里很快传来了惊呼，枪声频繁地炸响，夹杂着几声人类的惨叫。

“你的私人军队？”邓槐灵饶有兴趣地问。

“这不是你该了解的情报，我本来也不想展示。”医生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条件有限，比CyberRose生产的战斗仿生人差很多，不过拖住一会儿是没问题的。”

“至于你的仿生人，那种毒素不致命。”杀手已经拣齐了他想要的手术器械，在一旁插嘴道，“倒是他旁边的大个子排异反应严重，不能再移动了，需要即刻医治。”

“就在这里进行手术吧。”通往里间手术室的长廊采用阻燃材料，火一时片刻烧不过来，邓槐灵下了决定，“等他们的状况稳定之后，再进行转移。”

杀手比了个“ok”的手势，端着器械跟医生踏入手术室，又探出半个头：“对了，这两人的手术合起来要十五分钟，如果你希望他们没事的话……不要随意闯入。以及，确保不会有‘术’的人闯入。”

他挥了挥手，顺带把本来在里面的荆棘也赶了出来。

“一刻钟么？没问题。”邓槐灵拉开刀鞘。外面还有医生放置的傀儡仿生人，能缠住“术”一段时间，即使真有几个叛军冲进来，他和荆棘也能守住。

杀手缩回了头，关上手术室的自动门。门缝刚合拢的一刹，忽然整条走廊——或者说整个地下五十层，都开始狂乱地颤抖。土石扑簌簌落下，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通过长廊层层回荡，宛如风暴席卷，破片和钢珠穿越走廊，向他们溅射过来。

——“术”那群疯子无所不用其极，居然发射了高爆反人员榴弹。

破片就像沙暴那样，随着爆炸的余势摧枯拉朽涌入了走廊，与此同时响起的是一阵呜咽的风声，邓槐灵开启了风障，跟漫天飞舞的破片抗衡，防止它们扎穿自己的身体。

一个淡白色的脑袋飞落在他脚边，滚了几滚，他认出那是医生的傀儡。那一发反人员榴弹将傀儡群轰得面目全非，“术”比预想中更快地摆脱了纠缠，而里间的手术才刚刚开始。

门外黑影闪动，间或有傀儡在烈火中动弹一下，想抱住经过的叛军的腿，被干脆利落地击毙。

情况陡然变得危急，邓槐灵执刀立在那里，叛军很快会冲过走廊，然后发现他。火焰的阴影在他脸上跳跃，把英俊锋利的眉目晕染得柔和，他摩挲一下指间的黑戒，摸出通讯器来，设定倒计时十五分钟。

一梭子弹射了过来，接着是数十发、上百发。它们凭空悬停在邓槐灵身侧，烈火中的青年扬起右手，单手将子弹停滞在空中，仿佛制住暴戾的巨龙。他转过头看了荆棘一眼，说道：“你也不希望里面的手术被打断吧？”

面前的冷脸仿生人点了一下头，“我的管理权暂时交给你，邓。我看得出唐信任你。”

“信任吗？我以为他对我只有敌意。”邓槐灵望向逐渐逼近的叛军，笑了笑，“不提这个，总之我有办法守住一刻钟时间，只要你执行我的战术。”

*

“你不觉得自己很缺德吗？”医生说，“守十五分钟，是决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外面那两人会死。”

杀手眯起眼睛，对着无影灯照了照手中的信号屏蔽器。“你第一天认识我吗？死个仿生人，有什么要紧，再造一个就是了。”他语气轻飘飘，想故作飒爽地撩一撩头发，才发觉长发为了做手术已经挽了起来。

“至于那个赏金猎人……”杀手沉吟一下，“看着碍眼。他太聪明了，年纪轻轻就当上A+，迟早会发现Rosie的真实身份，不如死的好。”

无影灯照耀下，他拿起了手术器具，开始拆解Rosie的动力核心。医生则俯身在另一张手术台前，给唐注射抗排异药物，紧急处理伤口。

医生倒是没表示异议，赞同道：“像你的作风。所以你打算做什么？我仔细看过了，改造洛希的那个人水平精湛，是塞西娜顶级，恐怕你我加起来才勉强比得过他的技艺。这么短的时间，没法把洛希恢复原样。”

谈起技术方面的事，医生的话变得多起来。杀手顺利打开了动力核心，卸掉一块银色的合金片，暴露出内部缠绕交错的血管。

鲜红的血液在其中奔涌，通过复杂而精巧的处理系统，霎时转变为蓝色。任何一个稍懂仿生技术的人看到这副场景，都会不由得瞠目结舌。

这是人类肉体与仿生义体的完美交融，从细胞层面建立的改造，中间要花费的精力和资金不言而喻。血管重新铺设、流体皮肤与原本的肌肤融合，眼球与仿生人的视觉系统相连，以大手笔重建的各器官内循环……所有数据都由程序操控，深蓝原液提供能量来源。

即便心脏也不是原来那颗，而是被包裹在动力核心的形式之内，将全身的红血转为蓝血。

这两套系统——人类与仿生人，相互依存、彼此交错，如果硬要杀手下一个定义，他会说这绝不是仿生人，但恐怕也不是人类。时间不容许他开颅看一看，不过可以料想，脑部的改造必然更为精密、更为繁杂，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杀手的指尖不易察觉地颤抖。CyberRose对洛希进行了改造，这没什么，他原先设想过可以通过手术，恢复洛希作为人类的身份。

可到了这种地步，他扪心自问，自己和医生的水平真能敌得过CyberRose里那个为洛希主刀的人么？对方像拥有神之手，随心所欲赋予洛希崭新的、身为仿生人的形状。凭他现在的实力，绝无可能逆转这只手。

“你在犹豫什么？”医生背对着他，操纵机械臂将唐的义肢连接处拆了开来，排出浊血，“没剩下几分钟了。”

“我在思考这他妈的是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杀手爆了粗口。他想使劲搓一把自己的脸来平复心情，碍于带着乳胶手套，只好作罢，“你过来看一眼就知道了。”

医生转过身来瞥了眼，脸上没多少惊讶。“我料到会是这样。是CyberRose做得出来的事，想把一名人类转化为仿生人，就要从细胞层面开始架构，花费可能比直接生产一万名仿生人更高。”

“我计划将洛希复原。”杀手下意识又玩起了手术刀，“目前看来，这件事比我想象得要难。如果不查清楚改造的每一个细节，盲目进行恢复手术，他很可能因程序混乱而死。”

“主刀的应该是陈维，研发中心那个年轻的首席，他在仿生人研究方面才华横溢。”医生说。

“哦，你的前同事么？”杀手笑了，“你在暗示我把他绑架过来？”

“……我离职的时候他恐怕还没成年，不是随便哪个员工都是我的同事。”

“但他的才华比你更高。”

“我从不嫉妒他人。”医生已经排干净唐义肢产生的浊血，导入抗排异药物，娴熟地组装起来，“嫉妒他的技术的是你。”

“不错，等我把他绑过来，问清楚洛希的手术细节就杀了他。”杀手说。他将薄而锋利的刀刃探入打开的动力核心，小心翼翼地清理出两毫米空间，使渗出的红血尽量少。Rosie就像陈维精心制作的一个复杂作品，面对这个作品，杀手丝毫不敢懈怠。

清理完空间之后，他为同样两毫米大小的信号屏蔽器消毒，然后放入动力核心，固定。医生结束了唐那边的工作，在一旁看他安装这个小巧的机器：“你认为信号屏蔽器有用？”

杀手半晌没有回答。他的脸际渗出汗滴，顺着下颌线滑下，极端专注地盯着手上操作。尽管手术室作了隔音防震处理，但从刚刚他们开始谈话就传来闷响，显然外面的战斗已蔓延至走廊，医生的傀儡没有挡住“术”的入侵。

时间紧张，且动力核心结构复杂、容易出错，直到完全固定了信号屏蔽器，杀手才长舒一口气，着手合上动力核心。

“不一定有用。”他回答医生刚才的问题，“不过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了。虽然为了避免被主程序监测到，效果设置得很弱，但好歹可以潜移默化干扰Rosie的脑波，让它变得不那么稳定。”

“那你只能期待洛希本人的意识足够强悍，能够趁程序不稳定的时候冲破枷锁。”医生的语气充满了反讽，不相信杀手的天马行空。

毕竟这种袖珍的信号屏蔽器，能做到的事太有限了。

“他一直都很强悍。”杀手微微一笑，“从我认识他那天起就是。”

两侧的手术都结束，按理说他们应该立即打开自动门，通知门外还在死守的两人赶紧撤离。“术”的火力太过凶猛，就凭邓槐灵和荆棘两个人，毫无胜算。

可是杀手非但不急着开门，还悠闲地放下手术刀，挑了张干净的床坐下，甚至吹起口哨。“还剩几分钟？”他问医生。

“三分钟。”医生看了一眼墙上，整面墙都散发出白色的荧光，实时跃动着手术中各项数据，占领了中央一块面积的就是时间，“你闭上嘴之后，动作就变快了。”

杀手笑着解开了挽起的红发，用手指捋了捋，“听声音，外面两个人都没死啊。这不太符合我的预期。”

他们静默着，看墙上的倒计时慢慢减少，感受手术室轻微地震颤。有灰尘慢慢地飘落下来，防震处理的手术室都到了这种程度，外面的战况肯定十分激烈。杀手在等声音停下，手术室里有一条密道可以逃出五十层，确认邓槐灵死后，他就能带着Rosie逃离。

想把洛希恢复原样，需要经历很多次手术，时间是必不可少的。要是那个赏金猎人活着，只会不顾一切地把Rosie追回来，阻挠他们的计划。

“如果他们把‘术’击退了呢？”医生问道，“而且活着回来。”

“不可能。”杀手即刻说。他沉思了一会儿，又道，“就算有这种可能吧……所以我没走啊，等着出去补两刀。”

“蛇蝎心肠。”医生淡淡地评价。

杀手无声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倒计时逐渐减少，手术室的震颤却没有停止的意思，还愈演愈烈。杀手不吹口哨了，终于失去耐心地跳下医疗床，一脚踹在门上，此时墙上的数字正好变成00:00:00。

感应系统检测到他的到来，缓缓打开自动门。开门的一刹那，静音减震的功能顿时失效了，杀手忽然像是被扔到了荒原中心，仿佛全世界的风都往走廊内汇集，狂风咆哮着撩起他的长发。

“什么情况！”他皱起眉，匆忙交叉手臂挡在脸前，护住面部和喉咙。风涡中狂舞着无数碎片，有几枚割伤了他的小臂，滴出血来。

伤势不太严重，因为漩涡中心并不在他这里，他仅仅是被波及到而已。医生也赶到门口，他们向走廊另一头望去，看到两个模糊的人影。

狂风与烈火在狭窄的空间内卷集，带着燃尽一切的气势。风中那人手握黑戒，主动将火焰引导向自己身边，形成杀伤力极高的龙卷。叛军枪膛里发射的子弹接触到边缘便被卷入，金属外壳在高温中融化成滚烫液滴，子弹内部的火药则爆炸开来。

这就是方才他们听见的闷响，无比密集的爆炸引起手术室颤动，尽管一颗子弹的威力有限，数百颗相加，就显得恐怖异常。处于风与火中心的邓槐灵，简直是在刀尖上起舞，在操控风抵挡“术”攻击的同时，他必须得提防爆炸的余波反伤到自己，一面大开大阖地和叛军对轰，一面又要精准地计算角度。

荆棘则服从命令，开启了仿生人都具备的弹道预测与计算功能，一旦有微小且高速的破片误入漩涡中心，就会用身体挡下来。

邓槐灵一诺千金，用近乎自杀式的手段抵挡住叛军进攻，让治疗不受干扰。杀手猜得到这种方式对精神的摧残——大肆消耗已枯竭的精力，严重情况下会导致大脑皮质受损、神经紊乱，只有不计后果的疯子才会如此。

杀手站在那里，双眸映着火光，转头看了一眼在手术室内沉眠的Rosie，低声道：“我似乎，错估了他俩的关系呢。”

“还想杀了他吗？”医生看穿了他的动摇。

“现在过去杀他也没什么把握，那种高温太难缠了。况且那个叫邓槐灵的人，他……”杀手念了念猎人的名字，玩味地笑了，“真是对自己残忍无情。”

他毫不掩饰欣赏的态度，将手拢在嘴边，大声道：“那边的猎人——手术结束了——可以跑了！”

回答他的是一记剧烈的震动。在接到撤离信号的那刻，邓槐灵指引强风与叛军对撞，明媚的火焰随风而涌，迸溅出一道道火弧，如雨坠落下来。

他在炽金的雨里转身，杀手惊讶地发现邓槐灵脸上手上满是血痕，强弩之末地喘息着，一下子失去了几秒之前的霸气。“当啷”，唐刀无力地垂落，刀锋正黯淡地反着光，涂满颜料般黏腻的红血。

*

Rosie做了很长一场梦。

他一边思考着仿生人也会做梦的问题，一边茫然地在梦中跋涉。

恍惚间又到了高悬的天台之下，冷风吹动他的长发，也卷起天台上那人的衣摆。梦境像一汪深潭那样波动，子弹呼啸着穿过他的身体，只留下一圈圈涟漪，又飞快合拢，仿佛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敬告城内军队，驻守二区边界的一切军事力量已经覆没……”熟悉的、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来自蹲在天台上的人。他的声音不断回荡在整个世界的风中，Rosie感到头痛欲裂，有什么正像植物发芽那样，狠狠地将根扎入他的脑海，可又被一股相反的强大力量推出去。

不可以，不可以越过那道禁忌。

他甩了甩脑袋，试图让自己变得镇定，可是没有用。他踉跄后退了两步，站定了，忽然横下决心，向前一股脑地奔跑起来。

“八小时内，我们会接管繁华区以外的所有区域……”

——只要登上眼前的大厦，就能看清那个人的脸吧？

“二十四小时内，我们将攻陷市政中心……”

他一定要看清那人的脸，他得弄清楚这个梦魇来自于谁。

Rosie在纷飞的战火中狂奔，跃过一具具戴白色臂章的尸体，跑过半斜的旗帜，没有人阻拦他闯入那幢大厦。他的手指触到电梯的按钮，拼了命地按下，通往顶楼的门向他开启。

电梯缓慢地上升，他双手撑着门，低下头调整呼吸，短距离的奔跑对战斗仿生人来说并不费力，他却觉得肺要炸开了。

他按住怦怦直跳的动力核心，好像那里真有颗心脏。电梯升至最高点，门滑动打开，Rosie犹豫一下，踏上天台粗糙的地面。

一步、两步，他谨慎地接近那个人。

“请普通民众不要惊慌，‘术’不会伤害无辜居民。”对方的讲话似乎到了尾声，平静地陈述完最后几句，就站起身，在天台边缘回过头来。Rosie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躲藏——

可他就这么怔住了，停在原地，对上那人充满笑意的眼睛。

那双眼睛与他的别无二致，就像在照一面镜子。只不过那人是冷漠的王者，而他是温柔的骑士；那人暗蕴疯狂，他清澈如洗；那人远远地睥睨着战局，挪动棋子，他则落在黑白分明的网中。

他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了眼。水红的曦光投入室内，已经是早上了。Rosie依稀记得，自己和邓槐灵度过了一个非常艰辛的夜晚，他因为神经毒素昏了过去，后来的事情一无所知。

小腹被压得有点沉，他撑在床上，支起半个身子望去，是邓槐灵的头重重枕在他身上。对方似乎安顿好了他之后，也没能坚持住，一头栽了下来。

邓槐灵戴着黑戒的右手就落在他手边，沾满灰尘和血痕。Rosie迟疑一下，轻轻地、小心地握住了那只手。

“邓先生，怎么办……”他无措地说，“我好像梦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