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渣受而已by多诺万的死与生小说免费阅

洛骋术第一次见到归海斯灵是在陛下的寿辰。

彼时，他也只是个粉雕玉饰，还未上过战场未见识过杀伐，只会学着父帅故意拿着不苟言笑装将门虎子的小娃娃。

随着宁安公公一路进了宫门，宣华殿，椒房殿，落樱宫，碧苑……再往前便是承恩门了，归海斯灵正低着头，腰杆笔直地跪在门的那一头。

“小将军，宴厅在这边。”宁安不敢抬头，佝偻着身子，左胳膊一伸，冲着承恩门的西边比了个请的动作。

洛骋术点点头，脚下却逐渐缓了动作。

“他是谁？为什么跪在这儿？”洛骋术偏偏头，严肃地问。

虽然不是正午，可夏日炎炎，只要见了太阳，也会热的不好受。此时跪在门那头的小孩看上去怪可怜的。一身素白长衣，发髻高束，他微微垂首，只叫人看得清他那尖尖的下巴。在他的身后，还跪着两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小太监和小侍女。和那小孩一样，均是小小的身躯，可怜见儿的。

洛骋术倒不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公子，他武门出身，将军府虽家规甚严可也不会罚如此小的孩子在夏季的大日头下这么跪着。洛骋术虽看上去是个不好相处的主，但他到底心慈，此情此景下，也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宁安公公愣了愣，神色恐慌了一瞬，他是没想到洛小将军会突然好奇承恩门的规矩的，他突然有些后悔，如果绕个远路，也不至于路过承恩门。

“回小将军，这位时斯灵殿下，跪于此处，许是……许是陛下特准祈福的。”宁安的头始终是低着的，他将身子正对向承恩门，虽未行大礼，却也弯着身子表达了对门内孩子的尊敬。

洛骋术心里不由一惊，在这高高的宫墙之内，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这样打马虎眼的解释，倒并非很难接受……他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斯灵殿下名叫归海斯灵，当今圣上的长孙，早逝的前太子，也是嫡长子的独苗，虽不得宠，但好歹也是皇子皇孙，这孩子，他还是听说过的。可是没想到，第一次见面，却是以这种方式。

洛骋术不是个不讲礼貌的人，虽身为打将军的独子身份贵重，可和正儿八经的皇孙相比，他也只是个比较有用的臣子而已。

于是洛骋术也和宁安公公一样，将身体摆正，严肃着神情，恭恭敬敬地颔首，将双手拱起，微微弯腰，冲着门内的小殿下，作了个揖。

这小将军倒是不嫌弃归海斯灵是最不受宠的皇孙。宁安微微抬头，扶了扶脑袋顶的高帽，悄悄瞥了眼洛骋术。

归海斯灵仍然低着头，对于门外那两人的动作没什么特殊的反应，好像是快要睡着了一样。

“小将军，时辰不早了。”宁安悄声提醒，陛下的寿宴快要开始了，这事可耽误不得。

洛骋术点点头，后退了两步便欲转身向着西侧走去。

“劳烦公公带路。”

宁安笑了笑，不急不慢地欠身，冲着承恩门旁的侍卫低声不知道说了什么，这才走在了洛骋术的身前带路。

就算是在鸟虫蝉鸣的夏日，高高的宫墙内也是听不到那些烦扰声响的。如果宫内没有外来客，从宫门到宴厅最近的这条石子路是宫人来往最少，最寂静的，狭长甬道，高耸红墙，一路过来，就算烈日炎炎，也并不觉得有多热。

来往的宫人少，安静，承恩门吱哑关闭时的沉闷声响便尤其突兀。

洛骋术停下脚步，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回头看看，再看一眼那个跪在门内的小孩。

小孩皮肤被太阳照着，仿佛能透着光，他身形瘦小极了，素色长衣挂在他身上轻飘如烟，臂弯处金丝勾勒着花纹跃然衣上配上小孩那独特的气质便是不俗。面貌白皙，巴掌大的小脸，尖尖的下巴，如若低着头仔细看是能看到他露出的美人尖的。当小孩缓缓抬首，这才叫人看清楚他的长相。他迎着阳光抬眸，初见美艳的容貌霎时活灵活现了起来。他年纪虽小，可那张已经格外出挑的脸蛋却是可以令满花园的朵朵鲜花黯然失色的。他轻轻勾起嘴角，秀丽的眉便也弯出了个好看的弧度，那明亮的凤眸却含蓄地噙着浅笑，深处仍是清冷的，神采淡淡。他没有看向此时刚好回头的洛骋术，他的眼眸潮湿，追随着宁安公公的背影，清冷淡漠的目光中逐渐漫上感激神采。

洛骋术过去不懂什么是惊鸿一瞥，但自从那日后，便什么都懂了。

什么都懂了，便有了挂怀。

从回忆里抽神，再看眼前的归海斯灵，少年眸色清明，不论是嗔怒还是软笑，那眼底的色彩都是淡淡的，这倒是和小时候没什么不同。只是多年后少年长开了，不再只是小时的俊秀模样，如今的斯灵，那张更加明艳的脸上，添了丝俊朗，与艳丽，就算用余光扫过，也足以让人失神。洛骋术身在贵族，眼界自然不是寻常人可比的，美貌的人见多了，逐渐也没了兴致，可就算如此，归海斯灵的模样，不论看多少眼，还是会让他晃神。

斯灵眨眨眼，眸色浅淡，这会儿倒看不出情绪了。

“可这不是世道不公。”斯灵喃喃道，陛下的意思他又怎会不知？

外界传言纷纷，他是不详之人，母亲生他，用了两天两夜，他呱呱坠地那日，父亲，也就是前太子归海荣泱起兵谋逆被伏击射杀在宫墙内。为了保他这条命，母亲产后血崩，却也跪在烈日炎炎下的殿前三日求雨。护犊之情似是感动上苍，一场瓢泼大雨，救了久安城外数万百姓的命，也救了归海斯灵一命。

幼时视他如珍宝的皇祖母在他七岁时仙逝，而后，他克父，克母，克祖母，被视为不祥之躯。祖母仙逝后的那两年非人般的炼狱折磨，他都活过来了，宫里反倒是死了一个得宠的皇子。这样硬的命，又有谁不忌讳他呢？

高墙宫院内，也只有太子，感念当年与他父亲的兄弟情，对他略施恩德罢了。

斯灵深知，陛下对他，所有人对他，不只有忌讳，不只有憎恶，当年他的父亲那般英姿勃发战功赫赫，怕是也遭来了忌惮，斯灵也定是会受父亲的连累。

听说斯灵那过了世，无人敢再提及的父亲，当年以为太子妃肚中的孩子是女儿，早早地就定下了娃娃亲。他父亲与大将军府和丞相府一向交好，定下的亲家也不外乎玉洛两家。

其实那订亲提不提倒是无所谓，只是因此种种，而今斯灵少年已长成，陛下如同多年前忌惮父亲一样，忌惮着斯灵。十多年过去了，斯灵艰难度日，心中苦闷，岂能不怨。当年父亲手握重兵，娶了西魏的嫡公主妘之罗为妻，又与丞相和大将军交好，担着贤王与战神的名，是惹忌惮。可斯灵，他也只不过是个无权无势任人宰割的孩子，因何也让陛下如此忌惮呢？以至于将他打发成女子结亲。

自从太子进位东宫，久安城中风云变化。

斯灵想，最是无情帝王家，陛下一向不悦手握重兵功高震主的大将军府府。所以才出此下策，一石二鸟。

斯灵叹了口气，眸中的不甘，愤怒，全部飘飘然落下，变成了灰白色，而后一声冷笑，他如被放了血的山鸡，顿时失了气焰。

“这不是世道不公。”斯灵再次喃喃道，却只有这一句话。

陛下这招长孙与将军府独苗结亲之举，听上去荒唐，可背后最大的受益者，却是他自己。

一则将斯灵以“下嫁”的方式变成泼出去的水，天下人非议调侃，归海斯灵失了皇族颜面，不得百姓敬畏，来日归海氏的江山如何更迭，也怕是没他的事儿了，另一则，大将军府战功赫赫，战死沙场的后代也不少，而今只留洛骋术这么一个独苗，若二人结亲过堂，洛家，怕是会断子绝孙。

真是好毒，好狠。

“将军。我认了，我做不了主。还贪生怕死，不敢拼命讨一个说法，更不敢抗旨了。”再次抬眸，斯灵的眼中便恢复了清明与淡漠。他笑了笑，将枣花糖的糖纸悉心叠好，紧紧攥在掌心。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衫，顺势抽出块帕子，擦了擦洛骋术衣袖上方才他滴落的泪珠。

“只是委屈你，将帅之才，只能折我这儿了。”

洛骋术摇摇头，他认真地看着斯灵，笑了，只说了四个字：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