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角为云上茯神的小说《行云上》是作者钟言腻耳已完结的一本纯爱小说,行云上的主要内容是:就是因为知道对方不会喜欢自己,所以云上才想要放手,明明他们最开始相处如此美好,但最后的结果如此不堪。热议:是因为不会好好说话吗?
来源:番茄 分类:现代 作者:钟言腻耳 主角:云上 茯神
糖炒栗子从手里脱落,散落一地。云上还没有反应过来,视线正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
这是一个披着一张不能称为衣服的黑布的孩童,约莫六七岁,头发散乱的披散着,还有几缕飘散在额前,影影绰绰遮盖着巴掌大的小脸。
小脸右侧覆着半张狰狞的黑色面-具,同一边耳朵挂了一枚黑色耳坠,小指指甲盖大小,犹如黑色玛瑙,阳光照射下晶莹剔透,带着邪气。
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一下子跳到云上身上,紧紧环住他。
云上没遇到过这种场面,也僵住了一动不动。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前方就跑来一群骂骂咧咧的商人。
小孩一下子目露惊恐,左看右看,最后竟一口咬在他的右肩。
那尖牙穿过衣料嵌入骨血,云上陡然一阵锥心之痛涌上,忍着把这小孩扔下去的冲动,退了几步,躲开冲来的人群。
杪龄和茯神走在前面,这时才闻声回头,一看场面顿时吓到。
杪龄看着云上身上的小孩叫道:“怎么回事!?”
“……嗯。”云上正准备回答,不料这小孩忽然用力,那尖牙嵌得更深,脱口的话转换成一阵呜咽。
殷红的血液渗透出来,给他一种这小孩在吸自己血的错觉。
那群人已到了跟前,其中一个汉子道:“多谢勇士替我们抓到这小兔崽子。”
云上回道:“不客气,只是不知这孩子犯了什么错。”
那汉子颇有礼貌,回道:“这小孩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成日里偷吃偷喝,就昨天晚上,我院子里的果树都被他摇坏了!”
“我没有!”一道弱小稚嫩的声音辩解道。
云上低头看了看这孩子,他已经松口了,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望着自己。他把小孩放到身后,期间打量了一下,这孩子虽说穿着破烂还有点肮脏,但是不难看出这属于上等绸缎。且肌肤白皙,双颊鼓鼓,明显被好好养着。
他转过身,微微一笑:“这孩子可能是从哪家里偷跑出来的公子哥,怪可怜的,他偷了各位多少,我替他赔了吧。”
那汉子目光落在云上染血的右肩道:“这小子咬了你!他牙尖嘴利,打不过就撕扯啃咬,我不要你赔,我要带他去官府。”
云上道:“几岁大的孩子,官府怎么会管,壮士不必客气。”
闻言那汉子也不再推辞,有人当冤大头自然是最好,当即同身后一行人合计了大概数额,云上给了钱就打发了。
看那群人走了他才有闲暇摁了摁右肩的咬伤,他有种错觉,就算曾经被劈肩穿腹都没这么疼过。
尖锐的刺痛伴随着一阵眩晕,云上身形晃了晃,看着小孩的杪龄和茯神立刻夺步上前扶住他。
杪龄惊道:“云上!”
茯神一只手覆盖在云上右肩,顿了顿,沉吟道:“凶杀之气。”
杪龄震住:“凶杀之气!这是那小孩咬的,这么小的孩子,哪儿来的这么重的煞气。”
三人这又想起回头去看,那小孩早跑得无影无踪。
云上颤颤巍巍抬起一只手指,遥遥指着那散落一地的糖炒栗子。
“......”杪龄无语,“服了你了。”
说罢把云上推给茯神,干脆利落的捡起那一地坚果尽数塞进他的怀中。
云上终于晕去。
二人顾不得其他的,扶着他到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捏了个诀,化为三道刺眼的光束,消失了。
在不远处一片森林,那小孩极速逃窜,快如虚影,片刻后像是感觉到什么,猛地停住。忽然幼小的身体拔高,一名身量纤长的黑衣少年抬头望天,正好捕捉到三道炫光。
他探出舌尖舔去唇角鲜红,勒出一个森然恐怖的弧度。
——
白寒脸颊苍白,卧于榻上,旁边一白发老头正阖目养息。
他缓缓睁开眼睛,无欲圣尊同时睁开眼睛,二人对视,白寒垂下眼睛道:“给师尊丢脸了。”
表面上白寒称无欲为圣尊,私底下一直都叫的师尊。
无欲缓缓摇头:“不至于,你上神劫时身受重创,在所难免。”
白寒面露难过,他静了良久,终于开口:“师尊,弟-子不明白。”
无欲斜眼看他:“不明白什么。”
白寒道:“你说我有帝命,可是我,连上神劫都过不去。”
无欲微微皱眉,严厉道:“什么过不去,这不是过去了吗?说你有帝息之气并非诓你,你怎么突然如此萎靡不振。”
白寒闭上眼睛,像是累了:“我始终比不上云上。”
一听这个名字,无欲立刻嫌恶的嗤道:“金玉其外,连个鼓都射不好,如何能当这天地共主。”
白寒叹了口气道:“师尊,如果他一开始的目标便是那铃铛呢?”
这一下把无欲问住了,如果云上一开始的目标就是那铃铛,那岂不是,百发百中?
无欲神情微凝,待要开口却被外面一阵喧闹打断。
无欲低声喝道:“吵什么。”
语毕,一名仙侍进来叩首道:“圣尊,是谪仙宫来人请走了落锦上神,说是谪仙上神受重伤了。”
无欲和白寒对视一眼,皆是困惑,怎么一会儿不见,就受重伤了?
谪仙宫这边有些手忙脚乱,云上迟迟未醒,不得已惊动了天帝。落锦上神比天帝先到,一来问清缘由后不由分说直接掀开云上衣裳,被咬的左肩已是乌黑一片,甚至绵延到了胸膛附近,那一排绵密的牙印变得如同窟窿,煞是骇人。
落锦美目微荡:“好邪!”
口上惊讶并没有影响她的动作,她迅速封住云上灵脉,接着从纳袖中取出各类丹丸,从中取出一粒白色的塞入云上口中。最后手中聚起灵力,直直拍在云上右肩,那些黑纹缓缓褪去,但那排牙印却无论如何也散不去。
只要黑气不继续萦绕,印记什么的总有办法消除,落锦正要收了药瓶子,冷不防一看,那丝丝缕缕的黑气又从咬口里蔓延出来,顺着血管灵脉爬动着,如同附骨之疽。
“要遭要遭!”落锦大骇。
天帝来时茯神和杪龄都候在殿外,一来就问道:
“怎么回事。”
天帝带来的低气压让杪龄不敢说话,他剑眉倒竖,目光缓缓落在茯神身上,茯神不得法,道:“被咬了一口。”
天帝更怒了:“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昏迷到现在。”
茯神只道两个字:“凶杀。”
言尽于此天帝也顿时明白了,云上从小修净圣道,最是心无杂念不染尘埃。
尘埃不沾身,杂念不入心。修此道者,灵力极尽纯净且暴焊。
然而此道弊端颇大,便是不能为邪气侵染,就像是一碗清水滴了一滴浓墨,去不掉,摘不清。
如今云上已修至紧要关头,再有几十年便净圣道大成,届时世间所有的污浊之气都伤不到云上,都能被云上净化。
凡污浊之气,源自爱恨情仇,杀身,灭门,内心对所有事物的忿忿不平,贪念,欲-望,污秽之物,五谷杂粮,空气中的灰尘等等诸如此类。
人食五谷,于体内残留之物对云上而言,一个小小咒诀就能清得一干二净。
而那小童咬的那一口,必附着着怨念,如果单单只是怨念,到也......
好字未及想完,落锦慌慌张张的从里屋跑出来,张口便急道:“完了完了,清除不掉了!”
在场三人面色皆是一凝。
落锦为云上处理过不下十次污浊之气带来的创伤,如果她说清除不掉,必然是已经尝试过许多次了。
落锦接着道:“太邪了太邪了,起码上百人的怨气压下来,不成了不成了!”
落锦说话慌里慌张,一波三折,吵得天帝头都疼了。
“什么不成了,你给朕好好说话!”
落锦顿时噤声,不敢再言语。
天帝不信这个邪,自己挥袖进去了。
诚如落锦所言,云上昏迷不醒,右肩黑纹繁杂深重,顺着灵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天帝尝试斩断,然而仅过须臾,黑纹又开始漫布。
凶杀,怨念,恨意,愤怒。
这邪气所属之人,一定死的相当惨烈!
天帝叹了口气,不见老气的清俊容颜慢慢浮起一抹忧愁,那眼神是对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的慈爱。
世人都说天帝薄情寡义,没有什么是他重视的,也没有什么是他不能原谅的,更没有什么是他不能放弃的。
他的妻子换了十三个,每一任天后都由他送走,他不曾有过半点伤心之色。他的孩子们也和他不亲近。儿子送走六个,守护四海安康,女儿也为了平定战火嫁了七个。如今他身边无一子女可寄托。
一年前和魔族那一战神界战死四万兵将,陨落六位神官。神界可谓是损失惨重,在这种情况下实在不宜动干戈,魔族主动求和,还送来了尊贵的魔族公主做人质,利大于弊,何乐不为。
为了这天地的安稳,天帝付出了人性,子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甚至他第一任天后,他的结发妻。
云上是千万年来唯一一个拥有帝命的人,天帝看似对他欢喜,却不加以重用,任由他上天入地吃喝玩乐混吃等死。
可不重要,却偏偏云上稍稍有个小病小痛,天帝都亲身莅临。
赐名,云上,赐称号,谪仙。
相当之矛盾。
天帝敛了神情,依旧是稳重的面无表情。
他抬起手按在云上右肩上,吐了口气,一道耀眼的金光炸涌而出,整座谪仙宫被包裹在这光芒中,不见其中之物。茯神被金光刺得神情微变:“这是怎么了!”
杪龄和落锦也纷纷抬手遮挡,可根本挡不住,金光几乎穿透他们的身体。
杪龄大震:“这是,这是帝上的神格之力啊!”
“神格之力?那是什么?”
茯神是魔族之人,不知道神格之力是什么。
落锦被刺得紧闭双目,解释道:“神格是神明的一种证明,渡过了上神劫就能飞升成神,神格修成。那是神明关键所在,处在天灵盖。神格之力是神明的底牌,不到万不得已,根本不会释放出来。”
关键所在,神明的底牌。
到底是多强的凶杀之气,使得天帝至尊不得已使用了。云上到底有多重要……
金光猛地收回,瞬息消失,茯神等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紧闭的房门啪地打开,里面极速冲出一道金色身影,下一秒园中石桌俯倒一人,是天帝。
茯神和杪龄刚要转身就忽然被一道外力击晕过去。
落锦缓缓转身,对着七窍流血,几乎奄奄一息的天帝微微俯首,美艳的面容此刻满是复杂的凝重。
“臣,明白了。”
天帝临危一击下手属实重了一些,云上都生龙活虎过来了,茯神和杪龄还没有要醒的迹象。
把那二位扶进偏殿安置妥当后云上才有闲暇研究自己的伤口。
云上对着镜子那一排齐整的牙印-心里实在是懊恼得不行,失策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今天下凡的。
想想他这一天,真是倒霉透了顶。
还累得帝上消耗神格之力帮他医治。想及此处,云上忽地一掌拍向额心,心情莫名郁郁起来。帝上身为大地至尊,灵力信手拈来就可用,何至于浪费神格之力。一股强烈的不安在心口蔓延,黯然滋长。
神界的时光悠久漫长,云上却生生从午后一直坐到黄昏,面前立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琉璃照身镜,里面映照着他自己,模糊的,不甚清晰。
这还是他飞升成先是帝上送他的的,帝上对他从来都是,看似器重,却不给实权。对比白寒,赏赐的都是什么神兵利器,更是让他掌管神界天将,时而辅助处理公务。而他,送的都是什么字画了,琉璃珠翠,稀奇古玩,总之,什么显得他不务正业就给他什么。算算成神六百多年,只在一年前干过灭了东山氏一族这件事。
然而,这些都是给别人看的。帝上对他,实则反了过来。
云上想叹口气,没来得及叹完,门口一阵巨响。
杪龄那个冒失家伙一下子推门进来,云上回首望他,目光扫过他那摇摇欲坠的大门。
“我说这位小仙君,你可知自己天生神力?”
杪龄蓦地红了眼眶,几步冲到他面前,哽了哽才说:“没死,没死。”
云上站起来,拍了拍杪龄的头,道:“好端端的,干什么学落锦说话。”
云上这一身云淡风轻的样儿好歹是把杪龄从悲伤情绪里拉出来,这一平静他就觉察不对,云上此时此刻,简直是,光芒万丈啊!
虽然他平日里已经足够光芒万丈。
但现在不仅是光芒万丈,更多了不少普度众生的意味,简直就是,犹如无瑕月光,简直,简直干净得不能再干净。
杪龄震惊的捂住口鼻,不可思议道:“你,你净圣道已,已成?!”
云上几不可察的点点头,他刚醒来也很惊讶,帝上不仅斩断了他身上的凶杀之气,才助他渡了净圣道最后一道,如今净圣道大成,污浊不近,邪念不起,坚如磐石,无坚不摧。
只是……
云上抬手按住右肩,这印记消不掉,眼前仿佛又出现那黑衣男童深邃的眼眸,漆黑的瞳仁。
过了十多天云上才去拜见天帝。没有什么别的原因,仅仅因为无颜面对。
对于帝上出手助他法成,他也受着,没有刻意道谢,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如此不成体统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上,云上低眉顺眼,静静听着帝上手执朱笔批阅公务的声响。
帝上不言,他也不语。
过了一炷香,帝上似乎乏极,搁了笔,抬手按着隐隐发痛的额角。
云上微微侧目,到了天帝这种境界早已六识尽空,疼痛根本是不存在的东西,可帝上却实实在在的在痛。
“你来给朕按按吧,朕疼得很,就当是回报了。”
云上抬首踌躇片刻,最终走上前去,抬手替他按着头。
天帝松懈口气,安然受之。
过了良久天帝才叫停,然后点着玉案上一张玉册子,道:“这儿有个请-愿官的差,朕瞧着你挺合适,明日就去当值吧。”
天帝说着,没有问云上愿不愿意,但云上知道,他非去不可了。
云上拿过那册子,垂首道:“是,我知道了。”
说完又行一礼,转身欲走。
天帝的声音却又在身后不急不缓地响起:“阿云,朕知道你不愿意,你要当闲神,朕也已纵了你六百年,但,你要自-由,可身处这九天之上,又哪有自-由二字。”
云上脚步顿住,回首:“帝上言重,云上没有不愿意。”
天帝闭了目,仰头靠向椅背,道:“朕还不知道你,嘴上恭敬得很,心里指不定多恨我。”
云上挑眉,心理活动冷不防被戳破也不尴尬,恭敬样儿装得十成十。
“终究是朕对不住你,”天帝自顾自喃喃,俨然不复往日威严,“朕在这个位置坐了数不清的日子,早已没了人性,顽石一块,众叛亲离。如今,朕要将这苦楚强加给你,你应该恨朕的。”
“……云上恐怕,当不起您的看重。”
天帝低低笑了,云上以为他已经无话可说了,转身又要走,帝上的声音又缓缓传来。
“朕说过的吧,第一次见到你朕就说过,这位子,非你不可。”
这次云上是真的头也不回的走了,幸好现在无人,不然叫人看见又是什么大逆不道,不尊天帝的罪名涌来,虽然是事实。
疾走一段后云上又缓下来,神情复杂的望着手中玉册。
——
大殿中。
天帝望着云上离去的身影,直至消失他才按耐不住一口鲜血吐出。那鲜血洒在玉案上仅存须臾便消失不见。
天帝抬起近乎透明的手掌,神界第一任天帝,他真的活得太久了。
他恍惚想起幼年第一次见到云上的时候。
云上那时不叫云上,他是杀镜国众星捧月的太子殿下,以国称杀镜为姓,名为杀镜云。那一年他第一次遇见亲身下凡的无上帝尊。
彼时人间大乱,正逢大旱,战火纷飞,百姓流离失所,田间颗粒无收,世人易子而食,堪称人间炼狱。
杀镜国地处极南,地不大,但物博。人民多骁勇善战,在这乱世中,也能护住自己那一隅安康。
彼时杀镜国大门紧闭,对城外的生死存殁不闻不问。心好时才从城墙上撒下一些果腹之物,但这并不能改变什么,反而使城外的烧杀抢掠愈演愈烈。于是,杀镜国主干脆收了慈悲心,彻底不管不顾。
杀镜国是人间极具盛名的鲜花王国,彼时正值春回大地,百花绽放,城内繁花似锦,一片生机。城外血流成河,饿浮遍野,满是死寂。
杀镜国国主当了小段时间的圣人后干脆利落的收手不管,城外百姓苦等多日,见没有食物纷纷暴起。数万人民挤在杀镜城门之下,以身作柱,企图撞开紧闭的大门,竟纷纷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至此,杀镜国主再也不能视而不见。
他加固了城门的承重力度。
救百人,是仁慈。救千人,是普渡。救数万人,是不自量力。
杀镜国主深知此理。
城外的人终于明白,城门打不开,里面的人不会再管他们了。慢慢的有人离去,也有人死去去。却还是有人,倚着城门,等待着一线生机。
某一天,早已空无一人的高墙上忽然掉下一个白馒头,第一个白馒头砸在一个怀抱襁褓的妇人怀里,她怔愣片刻,然后强忍着大喜着尖叫的欲-望,趁着没人发现,把白馒头囫囵吞了。这个动作使得她不由自主的松开怀里脏兮兮的破布襁褓,襁褓落在地上,散开一些,里面没有孩子,只有一具枯骨。
她的孩子,被吃了。
馒头吞到一半,她又愣住了,像是才发现自己的孩子已经成为一具枯骨,然后崩溃大哭,有人看过了,第一眼看见的是她嘴里没吃完的食物,很快被一抢而空,一点残渣也不剩。
过了一会,又掉落一个同样的馒头,紧接着,点心,用布包裹着的饭菜。
城门下的人挤在一起抢,表情皆是一模一样的狰狞,他们的眼里只有这从天而降的食物。
这些人看不见城墙之上,不知道这些食物来自一双稚嫩的双手。
五岁的云上,踮着脚,吃力的要把自己的早餐,午餐,晚餐全部抛下。一如城门下的人看不见,云上也不知道,他的作为换来的没有救赎,只有另一种形式的炼狱。
天帝一直在云端俯瞰着,眼里没有慈悲,无甚情绪。
那个小小身影坚持了许多天,天帝实在忍不住下凡,来到云上身边道:“你的食物太少了,救不了多少人的。”
云上圆滚滚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颇为惊奇的望着这个一身金光闪闪,脚踏祥云的陌生男人。
天帝觉得无趣,正要离去,云上却晃着脑袋道:“那怎么办,我只有这么多了。”
天帝道:“你是太子,你拥有很多。”
云上收起自己自己惊奇的眼神,摇头。天帝微微一愣,这孩子的眼神过分平静,至少不会是这个年龄段该出现的。
云上道:“不是站在顶端就拥有一切,你看我是太子,其实我一无所有。如果这身份给出去能多活几个人,我也愿意。”
天帝感到不可思议,他兀自静许久,最后走到云上面前将他抱起走到城墙边缘。
云上终于看到他从前所没有看到的城外之景,为了明天绝无仅有的食物,外面恢复了残酷的一幕,鲜血骨肉堆落一地,没有力气的人成为盘中餐,活下来的人早已啖尽人血成为厉鬼,目光所过之处,半分人气也无。
炼狱,炼狱。
天帝道:“你看,你的付出什么都改变不了。你应该和你的父母一样,冷眼旁观才是最好的结局。”
云上似乎并没有被这景象吓到,属于幼童的稚嫩嗓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是最好的结局。”
天帝慈祥的笑了:“有时候灾难是一场久旱逢甘霖的洗礼,再过几年就会四海升平,万物复苏,生机勃勃。而你的国家渡过这场灾劫就会扩充疆土,成为四海第一大国。如若此刻拯救他们,此后万年,人间都会如此炼狱下去。”
一时灾难,换万世安宁。一时安宁,万世跌宕。
云上紧抿着嘴巴,良久都没有说话。
天帝觉得这番话对于一个孩子还是晦涩难懂了些,也陪着他一起发呆。
直至日歇,天空染上霞红,天地被映照得如同血海。
云上终于说话了,他道:
“盛世要鲜血献祭。”
天帝以为这番说教明日这个孩子应该不会再来了,结果第二日当他坐在祥云上俯视众生时,那个小小的身影,又开始垫着脚费劲的糕点扔下去。
天帝怒不可遏,他顷刻间下凡,斥责道:“昨日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你这样做是没有结果的,你为什么还要来。”
小云上面对长者的责备没有丝毫的畏惧,他还是将盘子里的食物尽数撒下,最后才转过身体,仰视着天帝,目光无悲无喜,平静道:“你是谁?”
天帝皱起眉头:“你的力量小如蝼蚁,没有一个人会因你此刻的举动活着。”
小云上像是没有听见这句话,依旧继续道:“你从天上来,你是神仙吗?你的力量大如苍穹吗?你能救他们吗?”
天帝道:“我不能,我说过了……”
天帝的话没有说完就被小云上打断了,他的身体因为怒火而发抖:“为什么不能!力量小救不了,力量大不能救!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救他们!你说过了很多年这个世间就会变好!可现在这些人根本活不到那个时候!他们无法享受好生活,又凭什么让他们牺牲!”
天帝蓦地无言,他怔忡地后退好几步,他的表情忽明忽暗,像是突然被点醒,又像是持续的迷茫着。
是啊,无法享受,却又要付出代价……
神的职责在于造福、恩赐、庇护。
可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在冷眼旁观,他无法平衡所有事态,他宁愿用短暂的苦果换取最大的安宁,却不管这苦果是否被愿意承受。
天帝在位千万年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或许他不是个合格的天帝,又或者,他根本不适合做天帝。
他重新看向云上,小小的孩童脸都气红了,那双眼睛里盛满了慈悲,还有难以磨灭的希望。
他突然想看看云上是谁,于是他把手放在云上的额前,短短地半柱香的时间,不长,眨眼间就过去了。
只是天帝松开手时忽然大笑,而后又忽然悲极。
那一刻天帝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后继有人。
最终他只说:
“怪不得,怪不得,原是我无-能罢了。孩子,你达到顶峰能救更多的人,那个位子,非你不可。”
天帝说完这句话就踏云而去,消失在天际。
然而一时灾难没有换来安宁,杀镜国此时美好的假象半年后彻底打破,一场瘟疫颠覆了整座国都,满城鲜花凋零,国民染病浑身溃烂流脓无一幸免。
此后杀镜国主不知用何种方式,使得杀镜国起死回生,再复往日辉煌,这一次更是连着身受战乱之苦的百姓一齐拯救。杀镜国成为人间第一大国,其辉煌规模与过往不可同日而语。
又过半年,云上六岁,渡了天雷劫,飞升成仙。正式被天帝养在膝下。
——
云上回到谪仙宫已是半柱香后。
一进宫门就听到他宫里的小仙娥唉声叹气的。
谪仙宫位置颇为静谧,难听点就是有点偏僻,本来是数百年都不会有人踏足的地方,有人说这里是不祥之地。单看那名字就知道,谪仙谪仙,受到贬谪的仙人。但云上入主后深深逆转了这一说法。先是昏暗了上万年的地方忽然亮起神光,然后四面八方的祥云纷纷飘来,数千年不曾离去。
渐渐的,这个地方有人气了起来。但云上此人喜静,即便有人气也被他隔绝了,这片地方依旧还是只有帝上杪龄茯神落锦会来。
小仙娥是他池塘里一条鲤鱼化成,叫阿鲤。因为实在笨得不行,就留在宫里做了洒扫宫女。
阿鲤身量只七八岁左右高,生得呆头呆脑,光眼睛就圆滚滚的占了半张脸。此刻抱着比她还长的扫帚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似乎是在发呆。眼看那块地方越扫越脏,云上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她的脑袋。
“干什么发呆?”
“上神!”阿鲤一下子回神,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云上轻轻笑了:“你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阿鲤的眼皮一下子耷拉下去,显得十分滑稽。
“冬冬不见了。”
“冬冬是谁?”难不成他池里又修出一条鲤鱼精?
阿鲤仰起头道:“冬冬哇!每天来送药的,照顾,上神好久了。”
云上被提了个醒,阿鲤是雌的,纵使云上其实已经不怎么需要沐浴更-衣等凡俗需求,但他昏睡那一年怎么着都不太方便,阿鲤不方便照顾他,肯定有别的人。
云上顿时了然于心,必是落锦繁忙时托手下的人来的,想必阿鲤与人相处不错,如今他醒来不需要照顾了,那位冬冬也不会来了,她倒是念念不忘。
“上神睡着了,都是冬冬给洗澡,换衣服的。”
“……”云上目瞪口呆,震道,“还有这种事?!”
云上一掌拍额,内心翻云覆雨,落锦找的人,怎的细致到这种地步?
云上暗自思忖有机会一定要问问落锦,遂伸手拍了拍阿鲤的脑袋:“别想了,等我遇见落锦上神了帮你问问。”
阿鲤眼睛顿时亮起来:“好诶!”
云上笑着走了。阿鲤少说也快两千岁了,但却一直不肯长大,维持着这幅孩童模样,不过力气倒是大得很。
有一年莲观不知从何处找到一座石像,数万吨重。莲观上神界来请人帮他搬回来。几位身长九尺的武神都没能挪动分毫,最后是被云上带着去看戏的阿鲤拉回来的。
啧啧啧,云上每每想起那场面都没办法把阿鲤当成小孩子看。据说那几位武神下巴都惊掉了,愣是好几个月没脸出门。
一回到屋里云上倒头就睡,结果没睡几个时辰耳边就轰轰烈烈的响起来。
云上睁开眼睛迷茫地转了转,什么也没看到,待闭眼欲睡,耳边又重新响起杪龄那震耳欲聋的嗓音。
叽叽喳喳叫他快来迎仙殿。
到了迎仙殿杪龄已经候在殿外了,云上淡淡扫了他一眼,整张脸都写满了要杀杪龄泄愤的想法。
杪龄一看那昏昏欲睡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扰人清梦了。
嘿嘿干笑了几声:“我从莲观那儿听说你要去司愿殿当值了,这不正想着你手下没有一得力干将驱使,这迎仙殿近来新飞升了好几位,叫你来看看有没有能用的嘛。”
这话倒也说得有道理。云上暂且放过他。
迎仙殿古往今来一直都是接收新人的地方。修仙者一般飞升之后会先来到这里,有些被神官看中直接收归麾下,有些则由迎仙殿主神烨北上神分配出去,时间长了能登神的登神,能力杰出的也会破例被钦点为神。
云上当初一飞升就被帝上带走,因此不太了解这个地方,倒是杪龄在这里待了小半年才被莲观看上。
殿外慢慢多了好几位神官,云上不太认得他们,但他们都知道云上是天帝座下继承人之一,因此个个来和他打招呼,云上一一回应了。
此时迎仙殿大门未开,一行人就等在殿外。
云上四下看了看,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便问道:“茯神不来吗?”
杪龄道:“她?她如今忙着应对她殿里的腌臜事儿,哪有空来。”
云上问道:“她殿里出了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自那日茯神在自己宫里醒来一声招呼也没打就跑了,这十多天一直没见到人。
“还能什么事儿,她当上阳朔上神时原来神阳殿那些人不都反对她吗,最近越来越厉害了。”
原来的阳朔上神一年多前战死,凶手就是茯神的老爹,刁难在所难免,只是要看到什么程度。
“改日我去看看她。”
不料杪龄反对道:“你还是别去了,你现在去了就意味着站队,她估计也是不想你为难,所以这么多天一直不见你。”
云上疑道:“站队?站什么队?”
“你没听说?”杪龄大声惊道,而后又四处看了看,捂着嘴小声地说,“现在整个神阳殿都在反对茯神,要立新的阳朔上神。”
云上笑了笑:“荒谬。”
杪龄道:“是荒谬,也不看看,阳朔上神是他们想换就换的吗?不过你知道江涯吗?”
云上点头:“略有耳闻,怎么他们要让江涯做新的阳朔上神?”
江涯便是战神将军江奢一母同胞的兄长。
“不是要让,他本来就是!”
云上拧眉不解。
杪龄继续道:“上阳当初多器重江涯呀,两人整天形影不离,逢人就说江涯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后来上阳战死,茯神趁虚而入,你说,换你你答不答应。”
上阳是原来阳朔上神的名讳。云上想起那总是一身华服,行走间光芒四溢的身影,的确,那时候只要上阳在,十尺内必有江涯这个人,反之同理。
云上张嘴要回答什么,不料身后传来一阵不怀好意的笑声。
“没想到没想到,居然在这儿见到谪仙上神了,这可真是难得。”
两人一同看去,首先入目一抹青葱色,来人手执一柄骨扇,头戴十分浮夸的金色发冠,一双单眼皮狐狸眼里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微光。
杪龄不待云上说话,先开始嫌恶起来:“胡华?你来干什么?”
胡华摇着骨扇,眼睛挪向杪龄:“这话好笑,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
杪龄一听他说话就更恶心了,往云上身后躲了躲:“你少拿这种眼神看我,我管你来干什么!”
胡华以扇掩面,冷笑了一声,不再与杪龄多言,转而又看向云上。
“见过上神。”
云上微微点头回应,随口道:“你家上神如何,身体还好?”
胡华回道:“好得很,只是近来替帝上处理公务有些力不从心罢了。这不,听说近来有资质不错的新人,叫我来看看有没有合眼缘的。”
一席话出口,周围许多神官面色都玩味起来。胡华家上神正是白寒,而云上和白寒是众所周知的天帝人选,只是白寒已经跟着帝上百年,替帝上处理大大小小的处理公务。而云上却一直无所事事,好不容易帝上给了份差事,却仅仅只是掌管人间请-愿。这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啊。
云上像是没有听懂他话里的含义,只淡淡的哦了一声,就不再看他。
这么一闹,茯神的事就被搁下了。
云上听着那些叽叽喳喳心中一阵烦闷,有道是习惯成自然,他与白寒不和,连带着白寒殿里的人每每遇见他都没什么好眼色,偏偏面上还要装作恭敬的样子。但像胡华这样放肆的也有几个,云上通通不放眼里,没什么意思。
倒是杪龄不服气了:“什么处理公务力不从心,我看是被鼓砸昏了头!”
胡华“啪”地一声合了骨扇,狐狸眼里盛满了恼怒:“你!”
杪龄的声音不小,四处传来低低的刻意压制的笑声。
一如云上混吃等死时常惹人嫌弃,白寒这近三万多年成神也是他本人的禁忌,一提到前些日子被鼓砸晕的事迹不免让人想起这桩事。
云上微微拧眉,看了杪龄一眼示意他住嘴。
杪龄识相的住嘴了。
正好这时一袭蓝衣的烨北上神走了出来,朝着云上等人行礼:“诸位久等了,请随我到殿内稍坐片刻。”
胡华收了怒容,勾起嘴角,对云上微微拱手:“请上神先行。”
周围也是一片附和。
这些人纵使私底下个个瞧不上云上,可表面上的恭敬还是要做足的。云上也不客气,径直走了进去。
烨北上神带他们进来就离开了,云上直接坐在桌子旁一手撑额一手把玩着茶杯。
杪龄坐在他旁边,一对浓眉吊得高高的,瞧起来兴奋得很。
云上奇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杪龄喜滋滋地道:“莲观说了,今日看到合适的就收归我的麾下,嘿嘿,我马上就要有小弟了,能不激动吗?”
云上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他实在不敢想一个根正苗红的少年郎或者好女子落到杪龄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过了一会烨北上神领着十五六个刚刚飞升的的小仙回来了。这些人刚刚渡了天雷劫,都是一群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身处九天之上,看见神官也不害怕,十分沉稳。
只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的模样在云上眼里如同南泽湖蚌精壳里的珍珠一般,任人挑选。
正好这时烨北上神对他们说道:“这些便是这批新人里的佼佼者,诸位上神看看可有能用之才。”
云上几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心里已然做了空手而归的准备。
可他还是抬头扫了一眼,就这一眼,给他惊了一吓。
只见最末尾一名黑衣男子抱臂站在那里,这男子样貌生得很是俊美,甚至俊美过了头倒有些妖异之感。头发用银色发扣束了个高马尾,一双桃花眼微微眯着,显得很是不耐烦。
云上也忍不住眯了眼睛。
这小子,居然是当初咬他右肩一口的小毛孩子!
回天庭十余天,人间已然十余年过去。这小子身量拔高,还,还长得帅,如若不是那玄色半面和右耳黑石耳坠,云上几乎认不出来。
想起右肩齿痕至今未消,云上立即拍桌,不假思索当机立断抬手指着最末尾的那个人,对烨北上神道:“我要他。”
作者:钟言腻耳类型: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