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圆上了小说

“你真是麻烦。”

很久以前，夏明承就常对傅臣玉说这句话。在某些特定的场合，这话是会刺痛傅臣玉的，后者免不了要顶回去反问，“既然我这么烦，你怎么不离我远一点！”顶得夏明承哑口无言。

因为夏明承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打心底里觉得傅臣玉是自己见过最矫情、最无情的人同时，还是舍不得真的厌恶对方，反而一直对这麻烦魂牵梦绕，甚至在久别重逢后一直忍不住想再多靠近对方一些。

如今，当他再一次无意识地对傅臣玉说出这话时，心里也不是没有后悔。毕竟他俩的关系不如从前，怕这没把门的一句话又触了傅臣玉的逆鳞，把他气走。

不过仔细观察傅臣玉的表情后，夏明承松了一口气。

傅臣玉就像没听到这话一样，坚持给他转了二百块钱的红包，“随便你怎么想。这几天住在你这里就已经过意不去了。这些账我还是希望能和你算清楚。”

可这话还不如生气。

这表明了是要拉开距离，不想两人有太深的纠缠。

这下子，原本怕对方生气的人反倒心情郁闷起来，当着傅臣玉的面点开了红包以后，夏明承就头也不回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的几天，两人虽在同一屋檐下，但除了吃饭时间，都各自待在各自的房间，很少碰面。

如傅臣玉所愿，他们拉开了距离。见面时不仅连拌嘴都不拌了，话也很少说几句。私心里都在盼着这场疫情赶快结束。

但事与愿违。

疫情还没有见着好转，他俩倒像同时遇着了水逆。

傅臣玉的备考之路遇到了瓶颈，阅读题的错误率只高不下，始终定不下心神来做题，偏偏这时智齿又来捣乱，痛得他晚上睡不着、白天不专心，牙龈肿得老高，到了夏明承的面前还硬要装出个没事人的模样。想着要不托夏明承拿着通行证去帮他买个消炎药，但封城期间哪里有药店会卖这类药。好在回来的时候他带了半瓶止疼药，最后实在痛得无法忍耐了，只能靠止疼药熬过一天是一天。

到了封城的第六天，傅臣玉的牙龈还肿着，甚至牵连了淋巴。他已经处在非必要，完全不想动自己嘴巴的状况。而就在他中午打算续上药效已过的止疼药时，斜对面的房间却突然传来哗啦一声脆响。

傅臣玉吓了一跳。老实说他在外面的这几年，因为各种各样的事，神经变得异常敏感。听到这么大的动静，当即就打了个战栗，然后想也不想就跑去敲夏明承房间的门。

里面没有回应。

傅臣玉忍着牙疼，又敲了几下，耳朵贴着门板，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夏明承？”

还是没有回应。

傅臣玉只能试着按下门把手。

门没锁，一下子就开了一条缝。

就着那条狭长的缝，傅臣玉见到坐在老板椅上一脸阴翳的夏明承，而刚才那哗啦的一声脆响，傅臣玉看了看地上马克杯的碎片，心下便了了然。

恐怕是某位脾气暴躁的少爷遇到了什么烦心事，迁怒了无辜的杯子。

傅臣玉简直头大，心想这人动不动就摔东西的脾气怎么还没改。

那天在咖啡厅重逢夏明承，第一眼看见对方衣冠楚楚的模样，还以为他那暴脾气有所收敛，喜怒没那么阴晴不定了，谁承想还是老样子。

说起头一回见夏明承发脾气的场景，那时傅臣玉是真的被吓坏了，自我保护意识疯狂地叫嚣着让他离这个暴力狂远一点儿。但后来相处的时间长了，怎么说呢，暴力狂就成了他眼中的纸老虎。哪怕过去了那么多年，他见到这场景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害怕，而是一瞬间老妈子上身，推开门走了进去，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

他捡的时候，夏明承就垂着眸看着他的脊背骨。

傅臣玉看不见他的表情，心里却清楚他该是怎么个嘴角往下压的黑脸。

傅臣玉暗自叹了口气，装作随口一问道：“怎么了，又和家里吵架了？”

从前，暴躁少爷的触发按钮就是他那撒满狗血的家事。

傅臣玉想当然地以为这一次也一样。

他将捡起来的碎片丢进书桌旁的废纸篓里，打算过会儿拿出去再重新准备一个垃圾袋或者纸盒放进去。

这时候他也顾不上什么牙疼了，就等着夏明承有开口的兴致。

结果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夏明承的话，倒是夏明承搁在桌上的手机突然疯狂振动起来。

傅臣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来电人的备注，是“老头子”。

傅臣玉不问夏明承怎么不接电话这类的蠢话，还是站在原地等着夏明承的回答，只不过之后又颇为善解人意地加了一句，“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没事的话，我就回房继续看书了。”

他心里数着一二三，步子跟着往后挪了点儿。可不等他转身离开，夏明承就突然扯住了他的手腕。

这个动作出乎傅臣玉的意料，但他没有挣扎。

“我爸妈离婚了。”

傅臣玉愣了愣，半晌才道：“我知道。”

夏明承抬眼看着他。

傅臣玉看懂了他的眼神，有些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你忘了那时候我们还没有分手。我记得那会儿你连做梦都恨不得他们赶快分开。”

傅臣玉的话说完后，又是好一顿静默。

直到夏明承从桌子抽屉里翻出包烟，问傅臣玉介意吗。

傅臣玉耿直地点了点头，夏明承就把烟放了回去，说道：“算了，也没什么好说的。你去看书吧。”

傅臣玉大概觉得摔杯子的那一下已经让夏明承将心中的烦闷怨恨发泄完了，于是又很耿直地离开了。不过之后的半天他始终没有看书的心思，即便在没续吃止痛药的情况下牙齿莫名其妙地不疼了，但当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的阅读时，一个个单词都认识，却怎么也连不成句子，无法印入脑子里。

将近三点的时候，他又下去倒水。其实他没那么渴，内心深处也隐隐明白下去倒水的动机是什么，只是他连自己的意识都不愿意承认这动机。

结果路过餐厅的时候一看，好家伙，夏明承青天白日在家里举杯消愁。若不是顶着张年轻俊朗的脸，倒像极了遭遇危机的失意中年人。

傅臣玉心想，至于吗，究竟为了什么事emo成这个样子？

经过夏明承的步子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些，他想不引起夏明承的注意，但还是忍不住仔细打量了夏明承因为酒精而涨红了的脸，再看看他手边的瓶子，好家伙，还是个度数不低的洋酒。

傅臣玉还想再做回“理中客”，但到底没敌过那在内心深处升起的越来越多的别扭，一屁股坐到了夏明承的对面，“我还以为你现在会对什么事都云淡风轻、处之泰然。”

夏明承的脸红归红，但其实没醉。他见傅臣玉突然坐下来，眨了眨眼，“书看完了？”

“还有两篇阅读。”

“那我不耽误你了。”

“我以为你会想找个人倾诉。”

“你会有耐心听吗？”

“那你觉得我现在坐下来是为了什么？”

这话说完，夏明承就忍不住笑了，笑起来痴痴的，眼睛甚至笑弯了起来，“傅臣玉，你这性格真是一点儿也没变。”

“彼此彼此。”傅臣玉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现在可以说了吗？”

夏明承逐渐敛起了笑，“老实说，我直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那时候不喜欢别人拿你的学习开玩笑。”

“哦，为什么，说来听听？”

“自己耗费的心血被人轻飘飘地否定，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这一句蓦地就说进了傅臣玉的心坎，他多看了夏明承一眼，嘴上没再不饶人。

“你知道我和我家老头子向来不对付。不过听着他当着众人的面说我做的方案是垃圾的那一刻，自尊心还是挺受挫的。有时候我简直怀疑他要是还有另一个儿子，一定会把我当成垃圾处理掉。”

说到这个份儿上，傅臣玉也没什么好插嘴的地方了。也许他该适逢地安慰夏明承一句他的父亲对他严厉归严厉，但追根究底是为了他好。但傅臣玉了解夏明承那堪比以前卫视黄金八点档的家事，连安慰的话也不说了。

他不说，夏明承就继续自嘲道：“其实我心里清楚，我现在的车子房子都是他的，连工作也是他安排的。我应该感恩戴德，但是我就是不爽。就凭他是我老子，合该我被他骂得一文不值吗。”说到此处，他深邃的眼眸闪闪的，好像突然蒙上了一层水雾，看不真切那里头的情绪了。

傅臣玉看着他又要倒酒的动作，这下终于忍不住出声劝阻道：“别喝了。”

也不知这会儿夏明承是醉意反上来了还是没有，听到傅臣玉的阻止，他委屈地看着对方。

傅臣玉被他的这眼神一瞧，当即就不自在地转过了目光，不过他嘴上却没放弃地道：“你要是喝醉了，我可照顾不来你这个酒鬼。”

夏明承喝了酒，晚饭自然由傅臣玉来做。

他也没做什么复杂的东西，就下了袋速冻饺子，和夏明承分了分。后者喝完酒，饭量小了不少，话却变多了起来，和傅臣玉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傅臣玉原本懒得东拉西扯，但后来夏明承提起了魏来和其他几个共同好友的近况，让他的话也不由得变多了起来。反正只要不聊感情，事业方面的话题总是能多说几句的。他们先聊了魏来的创业之路，接着夏明承分享了这一年来在自家公司从底层做起的辛酸泪，最后夏明承问傅臣玉之后有什么计划，“我记得上回你跟魏来说还要再出去。”

傅臣玉对此没有什么保留，“是想继续念下去。”

“想读博？”

傅臣玉点点头。

夏明承静静地看了他半晌，直到傅臣玉不自在地用探寻的目光回看了他，他才微微勾了勾唇角说：“你还真是一条路走到黑。”

那之后两人就没再讲什么了。

一个负责洗碗，一个负责收拾桌子，最后各回了各的房间。

夜深的时候，傅臣玉隐隐听到争执声，想来是夏明承在电话里和谁吵了起来。不过因为没有再发生怒火中烧到砸杯子的情况，傅臣玉就没再管，时间差不多就上床睡觉去了。

*

又过了两天，疫情有所好转。解封怕就是一两天的事。

值得一提的是在这两天时间里，傅臣玉开始被夏明承拉着一起健身。每天定时定点，跟阴魂不散似的，即便傅臣玉不肯去，也会被夏明承拉着去。

起因是傅臣玉某次小声抱怨腰疼，被夏明承听见了。

用夏明承的说法是久坐不动，容易腰肌劳损，严重的话腰椎盘突出，就等着未来吃苦头吧。

不过让傅臣玉健身，简直就像拉个新兵蛋子上战场，手足无措又痛苦不堪。

夏明承自己健身完了，就化作健身教练指挥着傅臣玉上跑步机，再做一些看起来简单却能要了命的动作。

傅臣玉很多回要和他翻脸，夏明承就靠在跑步机的扶手边，幽幽地道：“腰不疼了？”

傅臣玉继续抗议，“我心脏受不了了！”

夏明承就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个崭新的智能手表，不容分说地戴到了他的手腕上，“这里可以监测心率。”潜台词是别想找借口。

傅臣玉忍住把手表扔到他脸上的冲动，问道：“你什么时候买的这玩意儿？！”

“封城前买的。”

“那你给我做什么。”

“你需要。”

“那你呢？”

“你问那么多干嘛。”

傅臣玉还想再说什么，但突然间脑海里就闪过一个鲜艳的画面。

曾经某人也像现在这样强硬地把一只休闲表戴到他的手上。当他问起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时候，某人答道：“看你之前那个表旧了，没再戴着，就重新买一个送你呗。”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确定关系。不过不可否认的是，几年前的傅臣玉确实为那一只表、那一句话难以忘怀了许久。

现下，傅臣玉看着跟前几年相比又先进了不少的银色镶边智能表，不经思索脱口而出道：“你该不会特意为我买的吧？”

夏明承：“……”

看着夏明承略带尴尬的表情，傅臣玉霎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