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叶剑等风流颜色

叶修童的剑名为叶轻，一叶落下一命轻。

一季春秋，来桃花岭的剑客络绎不绝，热烫的鲜血让桃花岭的千叶桃花四季艳红。

上得桃花岭，再沿着桃花径一路下来，面前陡然开阔，只见一人身着白衣立于木屋前，那便是叶修童了。司徒空不再往前，解下腰间的酒壶抛过去。

“叶五！”

叶修童稳稳接住司徒空的酒，转过身来，问：“来者何人？”

叶家早在十年前的那场变故中销声匿迹，而被驱逐的叶五郎也隐居于此，再不入江湖。虽然十年来上桃花岭比剑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但叶五郎这个名字早随着叶家的消失被掩埋多年。

司徒空抱剑倚着身侧的桃树，一身红衣比满树的桃花更艳，“来请你下山的人。”

叶修童从不主动出剑。从他十六岁那年被逐出叶家隐居于此开始，他被迫迎接一个又一个年少轻狂的剑客，被迫在长剑指向自己的时候拔剑了结。但从来没有一个人是为请他下山而来，更没有一个剑客在见到他的时候不主动拔剑。

但叶修童决不会下山，他余生的一分一秒都不会离开桃花岭。

“你走吧，我不会离开这里。”

再转身便被挡住了去路，司徒空面朝他笑意盈盈，“素闻叶轻一出必有亡魂，故而叶修童从不主动出剑，但总有不自量力的人前仆后继，一茬一茬地给这桃树施肥。”他看着漫山桃花，收敛了笑容：“怪不得这桃花开得这样艳。”

春风送来桃花香，裹挟在叶修童的白衣里，本该让人心笙动摇，但叶修童面冷如霜，又教人如坠冰窟。

“让开！”

司徒空避开叶修童一掌，退后两步停下，“新客造访，五郎都不叫人进去喝口茶水，这便是叶家的待客之道？”

“我这里，没有客人。” 说时一阵疾风穿过，叶轻乘着剑气直指司徒空眉心，连刀带鞘。

“剑未出鞘，我不杀你。”一翻手，叶轻重回手里，“你走吧，这世上早已没有叶五郎。”

“你说没有，可是我偏要叫。”司徒空抱剑迎上来，“你让我走，我偏不走。你不下山，我偏要耗到你跟我下山！”

“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司徒空朗声大笑，“那要看你杀不杀得了我！”

叶修童那双一潭死水的眼睛终于染上一层薄怒，但司徒空迎着他凌厉的眼神毫不畏惧，“你要我拔剑，我偏不。要是想打架，倒是可以奉陪。”

话音刚落，叶修童便一掌袭来，司徒空早有准备侧身躲过，又趁其不意袭其肋下，被叶修童快速截下。两人你来我往，赤手空拳过了百余招，司徒空突然纵身飞起，叶修童紧跟其后，双双落在屋顶上。

“不打了不打了，打个几天几夜也分不出胜负！”司徒空拍拍身上尘土坐下，朝他伸手，“酒呢？”

叶修童盯着他，半晌才解下腰间的酒壶。

司徒空喝过酒解了渴，心情也好起来，抬头看叶修童，“既然你也赶不走我，不如坐下一起聊聊天？”

话音刚落，叶修童便一个纵身跃下屋顶，不见了踪影。

司徒空心里笑他无趣，但仍是自得地躺了下来。整个人沐浴在春风中，又闻着这醉人桃花香，不禁想要是能有美人在侧共饮一杯就更好了，只可惜叶修童这木头不解风情。

夕阳西下，司徒空睡了一觉起来感觉饥肠辘辘，于是跃下屋顶，见正门大敞便走了进去，一阵饭香扑鼻而来。

“叶五！”

端端正正坐在木桌前的叶修童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又好像什么也没看见似地低头接着吃饭。

奈何司徒空实在太饿，完全没看见叶修童的冷漠，径自走到他面前，“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让我坐下吃饭。”司徒空打着商量。

叶修童头也不抬，淡淡道：“我没有问题要问你，你走吧，山野粗食哪有外面的饭菜好。”

司徒空一口气堵在喉头，猛地一甩袖子，愤愤离去。谁知出了门竟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树林，不一会儿便拎着一只野兔出来。

夜风微凉，司徒空坐在院子里生火烤肉，一口酒来一口肉，怡然自得地享受着山野生活。

“素闻叶家五郎面若桃花肤白胜雪，美貌让闺中小姐都嫉妒，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司徒空放下手中酒肉，注视着面前已然盛怒的人。

“你还听说什么？”

司徒空从怀中抽出一方手帕，仔仔细细擦了手，“还听闻旧王爷对五郎一见倾心，令媒婆下的聘礼从街头连到巷尾。只是五郎不解风情，烧光了整条街不算，还杀光了迎亲的人。叶家连夜离城，却半路被袭惨遭灭门，只留一个被逐出叶家侥幸逃脱的叶五郎。”

叶轻在剑鞘里狂响，叶修童一身杀气，然而司徒空却恍若未觉，“又听闻叶五郎从小深得叶庄主宠爱，洛阳城里谁没听说过飞扬跋扈的叶家五郎。叶庄主连夜逃难也不忘保全你，敲晕了你偷偷送出城外，以驱逐之名保你一世平安。叶家遇难后你已清醒，一人一剑杀上王爷府让全府的人替你叶家陪葬，叶轻自此成了一把亡魂剑。江湖和庙堂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旧王爷强抢在先又背负你全家性命，朝廷得知此事也不能明目张胆追杀于你，只能忍气吞声。这些年不断有人上来桃花岭，传言只说是江湖剑客慕你叶修童之名，但只怕你自己也不信这些人全是为了这剑而来。”

一声清脆剑鸣，叶轻终于出鞘，森寒剑气迫得司徒空一动不动。

司徒空注视着叶修童，莞尔一笑，“不愧是亡魂剑。”

叶修童一身白衣被夜风吹起，叶轻在风中发出阵阵嘶鸣，“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说了，不过是请你下山的人。”

“我不会下山，叶五郎十年前就死了，这桃花岭就是我的埋骨之处。我之所以还苟活于世，不过是去了黄泉之下无颜面对我的生身父母罢了！”

司徒空一身红衣，收敛了笑容一身凛然正气，他正色道：“叶五，你必须下山。叶家和司徒家有二十年之约，如今叶家只余你一人，你不赴约谁赴约？”

“我不认识司徒家的人，更不知道有什么二十年之约。”

司徒空徐徐展开手中捏紧的那方手帕，“喜结连理”四个红色绣字印入眼帘。

“十年前，司徒空并不姓司徒，而是姓司。”

叶修童一惊，“你是司家的人？”

司徒空把手帕揣回兜里，接着道：“十年前，把你送出城外的就是家父。早在二十年前，家母刚怀上我的时候叶司两家就定下姻亲，谁知喜婆判断出错，我并不是女儿身。我出身之后父亲渐渐走上仕途，而叶家在江湖上也日益显赫，为了避嫌只能减少来往。但叶司两家是生死之交，危难之际我父亲临危受命将你带出重围。叶家突发变故，父亲再无意于仕途，从此更名改姓。这几年积郁成疾，临终前心事未了才将一切告知于我，让我来桃花岭寻你。”

他看着双眼红红的司徒空，心头不忍，“纵然你我皆是男儿身，但我不会违逆两家之约。父亲临终前最放不下的便是你，如今他已仙去，我必定会尊重他的遗愿。带你下山，从此浪迹天涯，死生相守。”

“我不走。”叶轻归鞘，他转过了身，“你既已寻来，便是守了承诺。但我此生都不会离开桃花岭，除非我死。你还是下山去吧，大好年华没必要耗在我这个死人身上。”

“叶五，我今天穿着一身红衣来，便是没想过回头。既然你不愿随我走，那我们就在此地成亲，往后我便留在桃花岭陪你。”

“愚不可及！”

“本来没见到你的时候，我也觉得愚不可及。”司徒空轻笑，“我千里迢迢来寻一个素未谋面的剑客，只为与他成亲，真是荒谬至极。但见到你我就不这么想了，你如此谪仙相貌，却会做饭洗衣，这难道不是我的福分？”

叶修童恼羞成怒，“我管你叫司空还是司徒空，若是再口不择言，我照杀不误！”

“你杀不了我的。”司徒空解了身上的箭囊，利剑出鞘泛着淡淡冷光，叶修童一震，居然又是一柄“叶轻”。

“是不是跟你的叶轻很像？”司徒空轻抚剑身，“它叫花久，一花飞起一念久，一叶落下一命轻，它们本是双生剑。 ”

叶修童愣愣地看着花久，“我竟然……从不知道叶轻还有一把双生剑。”

“这是定情信物，从我出生起就跟我了，你当然不会知道。”他收起花久，跟叶修童一样佩在身侧，半晌又迟疑着开口，“其实还有一样信物，就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罢便卷起袖子，手臂内侧一枚鲜红的红痣映入眼帘，叶修童不可置信地露出自己的胳膊，连红痣所在的位置都一模一样，“为何你也有这红痣？”

“这是南疆情蛊，名为双生，甫我出生你我就种上了。以二十年为限，雌雄双蛊必须合体，否则宿主只有死路一条，无药可解。”

叶修童露出的胳膊上顿时青筋暴起，一掌击出，面前的几棵桃树应声而倒，他大喊一声：“死亦何惧！”

司徒空抖抖袖子，惋惜地看着那几棵桃树，“当然，叶五郎曾经因为保全节操不惜杀光一条街的人，如今又怎会受区区情蛊所胁？算起来你我还有三个月可活，待我生辰，便是你我葬身之日。”

他看着叶修童，突然大笑出声，“死时有美人在侧，美景在望，福气不浅啊！”

叶修童瞪他一眼，拂袖转身，再不留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