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禁色》,禁色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李狗血所著的小说围绕顾默征俞平两位主角开展故事:其实在很早之前就知道了喜欢他不是自己能做的事,但很多的时候都是一种无法克制的喜欢。热门评价:就是喜欢他。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李狗血 主角:俞平 顾默征
上海,霞飞路,一幢西班牙式小洋楼。
已至深夜,三楼房内透出一丝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晃,暧昧不明,亦如斜倚在写字台旁那男人略微勾起的眉角。
“顾处长,”男人仰头,无视额前冰凉的枪口,眼里带着几分戏谑,“深夜造访,多有得罪。”
被唤作顾处长的男人一言不发,稳握手中的枪丝毫不见松懈,身形挺拔,目光凌厉,周身散发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威慑,面无表情地俯视面前这位不速之客。
“前田平,”男人依旧不慌不忙,调笑着自我介绍,字字清晰,似意将此三个字牢牢印在对方脑中,“前田平,大日本帝国第五师团陆军少将。”
蓦地,对方神色一暗,眼底升起一抹细小的火苗,枪口向前顶进几分,原本紧抿的嘴唇微动:“你就是前田平?”
男人咧嘴一笑,挑着眼:“如假包换。”
而下一刻,男人被对方猛地从座位上拖起,头部重重撞上墙壁,半个身子紧制在对方手中,动弹不得。
“林棠是死在你们手里?”对方眯着眼,呼吸稍有些紊乱,胸口起伏不定。
前田偏头,左脸擦破一片,却仍是面不改色:“没错。”
说着,有意忽视对方瞬间冷却的面孔,继续说道:“想必顾处长该是听说了才是,林秘书乃上海地下党第二组组长,我军为党国铲除内鬼,您高兴还来不及不是么?”
话音刚落,冷硬的枪柄顷刻砸上鼻梁,一声闷哼,前田一动不动,生生接下对方紧随其后的铁拳。
“你胆子不小。”捏着前田的下巴,顾默征一字一顿。
——顾默征,上海国民政府财政司顾司长之长子,现任国民党沪中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少将处长。
林棠,黄埔军校六期生,毕业后被顾默征钦点,任命其机要秘书一职。半个月前,被虹口地区日租界私自扣押。
“说起来,”前田笑着直视对方,血迹缓缓划过脖颈,没入茶绿色的军服领口,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冶,“我倒是有幸能见林秘书一面,林秘书当真不愧得顾处长如此青睐,单就其相貌而言在军中——”
然而等不及他讲完,顾默征手上力度骤然加重,似要捏碎其下颚一般:“你们敢!”
“……”前田竟笑意更浓,目光闪烁,不掺丝毫畏惧,“有何不敢?况且人既已死,再追究下去也早就没什么意义,您说是不是?”
猛然察觉到自己的情绪起伏颇为明显,顾默征沉默半晌,面色渐缓,却不打算松开钳制,张嘴,口气依旧寒冷逼人:“这里不是日租界,别以为我不敢动你。”
“顾处长想动谁自然不是区区日租界能阻拦得下的,”前田不紧不慢,“只不过您若现在动我,不出半月,整个上海将会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中国百姓更将民不聊生。”
“与其如此,顾处长不妨先听我把话说完。”
顾默征不语,看着眼前讲了一口流利中文的日本人若有所思,约莫半分钟左右,视线扫过对方眼角,意在催促其下文。
“不知顾处长是否对一种新型军事武器有所耳闻,”说着,前田垂眸,看了眼仍捏在自己下巴上的手,“当然,在这之前,我们是否有必要换一个谈话方式。”
闻言,顾默征一声冷哼,不屑之情溢于言表,松开手倚向写字台另一旁:“说下去。”
“细菌弹。”
只三个字,顾默征顿时眉头紧蹙。
“实验基地就设立在中国上海,计划早已秘密进行数月有余,”前田头部微微扬起,抬手擦拭脖颈间的血迹,一边说道,“计划最高执行官前日被上海地下党击毙,任务暂且由我全权负责,如无意外,十日之后,第一批研制成品将在上海闸北区引爆。”
顾默征心底一凛,却不动声色地抬眼:“我凭什么相信你?”
“凭我喜欢你。”
前田答得干脆果决,毫不犹豫。
如此,反倒顾默征一阵猝不及防,神色微变。隔了半晌,才终于沉声开口:“给我实验基地的确切地址。”
前田偏头:“除此之外,我还将提供我军最新前线情报。”
顾默征冷哼:“条件?”
眉眼轻挑,前田身体微向前倾,目光似有形一般细细描绘对方的五官轮廓:“我要你,仅此而已。”
顾默征眯起眼,脸部线条冷硬如刀刻,深褐色的瞳孔中满是危险,就那么直直地射进对方心底,似在极力压抑着某种情愫,抑或向对方传达某种明确的思想——他要的是绝对掌控。
而前田起身,身形是不输顾默征的笔挺,更不如多数倭人那般矮小,骨架坚实却不失匀称,双腿修长,缓缓至顾默征面前,指尖轻触桌角,同对方不过咫尺之隔:“顾处长,听闻林秘书早有妻儿,您怕是还一直都未曾染指罢?”
顾默征眸色一暗,下一刻捏住对方喉咙,长年握枪而积的厚茧在对方脖颈间磨蹭,眼中无不充斥着警告。
随即,低低嗤笑一声,顾默征猛然使力将对方扯近,抬手扛至肩头,大步朝里间走去。
他从来就不怕任何挑衅,尤其,是日本人。
窗外阴雨不断,天空是灰霾的浅墨色,整座城池一片晦暗。
直到最后,顾默征才松开手,下床走进浴室,无半点留恋。
前田翻过身,无视床榻间的一片狼藉,看着紧闭的浴室房门,嘴角漾出一抹浅笑。
倏地,目光变得阴狠,前田直视前方:“出来。”
沉寂片刻,窗下忽地隐出一人,眉目微敛,缓步走至前田一侧:“阁下。”
前田将军服随意披上自己未着寸缕的身体,起身下地,就那么赤足到了对方跟前:“说。”
“国军有令,军机要事,请您务必速回。”
“我知道了。”
听不出语气中的情绪,前田答应着,视线投向传来水声的浴室。
再回头,身侧的日本信使已被割断喉管,鲜血喷溅前田满身,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顾默征推开浴室房门,看见的便是前田上翘的嘴角,以及满眼施虐后的狠戾。
从那名信使踏入这间卧室起,就注定其的自寻死路。
前田平,日本第五师团陆军少将,在军中以暴戾出名,行为果决做事专横,心狠到令人发指,不只对中国人,对日本人,亦狠。前夜还曾坐在一起吃饭谈笑的同僚,他可以翌日就一眼不眨地将其活剥,手段残忍,连从小至大对其授教的老师都缄默不语。
“借顾处长的浴室一用,还望见谅。”
前田走过去,面色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血腥只是一场不足挂齿的小闹剧。
顾默征倚靠在门前,□□着上身,将前田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尽收眼底。
“……我们曾经见过?”
前田一笑:“没有。”
说完,推门走进浴室。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日军大举进攻上海。
洋楼内,顾默征紧绷着脸孔一言不发,抓住前田额前几缕细碎的刘海,一下下朝墙壁撞上去,雪白的墙面被染红一大块,而前田除了偶尔几声闷哼,毫无挣扎。
几分钟过后,顾默征用力一扯,面对面盯着前田的头破血流,目光凶狠,随即猛地抬腿将其踢出几尺开外,缓步上前,依旧阴沉着脸,一脚踩断对方的手骨。
“你真的以为,我看不出你在玩什么花样?”
像是极力在隐忍着什么,顾默征说得极慢,声音涩哑,却字字有力,直敲对方心底。
而前田喘着粗气,目光直视对方,几秒钟过后,面上竟有一丝笑意闪过:“顾处长不杀我?”
一声冷哼,顾默征俯身:“留着你,自有我的理由。”
说完,不看对方一眼,顾默征转身出了洋楼。
前田一只手撑起身,对自己的伤势视若无睹,直到那人笔直的背影消失于门后,他才缓缓收
起嘴角的弧度,头微垂,竟显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狼狈。
“指挥官阁下。”
身后,副官低着头,面无表情。
前田没有回头,也不开口,半晌,缓缓站起身。
副官立刻上前,一声不响地替前田整理好凌乱的衣角。
顾公馆。
前文提过,顾默征乃上海国民政府财政司顾司长之长子。而至于未曾说起的次子,则为上海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亨——顾卿贤,论名气声望,倒比顾默征还要强去些许。
只是顾卿贤这人,向来对自己兄长的军统特务身份嗤之以鼻,虽面上总是带着笑,然而言语间的讽刺却无不多过调笑,所以这两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像眼下相对而坐的情形更是少之又少。
可饶是性格如此迥异的两兄弟,偏偏却生了一副相差无几的面孔,如果不是熟稔之人,不看衣着,当真分辨不出哪一个才是兄长。
也正因为如此,作为即将撤出上海的特务机构少将处长,顾默征接到上峰指示,命令其假扮顾卿贤,继续留在上海以商会老板的身份同日本人周旋。
至于真正的顾卿贤,则须以顾默征的面目随众撤出上海,且为以防变故,还要随时听候军统的安排。
“日军想在短期内完全控制上海经济,势必要拉拢各大商会。”
此刻,顾默征依旧板着脸,沉声说道。
其实他并不确定顾卿贤的态度会怎样,也可以说,他几乎不抱任何期望,只等必要时刻用一贯的手段逼其就范,即便对方是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
然而出乎意料地,顾卿贤的回答干脆直接。
“你们剿□□,与我无关,我毫无立场,更别指望我配合一兵一卒。不过倘若你们要对付的是日本人,我倒十分乐意把这身份暂时借给你。”
“我只有一个条件,”说着,顾卿贤咧嘴一笑,语气随意,“这个身份说到底是我的,所以
没我的允许,必须给我保证要活着,活着还给我。”
顾默征神色一滞,继而看向对方的眼里多了一丝模糊不清的意味。
而顾卿贤事不关己一般轻笑几声,转向正走下楼的顾太太:“母亲,东西可都收拾好了?”
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顾卿贤站起身,却突然凑近顾默征,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见的声音说道:“兄长,我今天尊称你一声兄长,也在此提醒你一句,千万别小看了日本人,免得除了身体,连心也搭进去,不划算。”
说完,看了顾默征一眼,顾卿贤转身上楼,边迈步边笑,似在自言自语:“我可不希望日后
一群报社记者追着我打听和日本军官那点劳什子事儿。”
“……”
顾默征不语,只是本来冷峻的面孔更显薄情。
顾默征站在南市的一片废墟上,日军放火连烧9日,百姓死伤无数。
毫无疑问,上海沦陷了。
“先生,”身后一名家仆模样的年轻人低眉向前,嗓音沉稳,“该回去了。”
尽管由于身份的缘故顾默征早已换下原本的军统制服,取而代之的则是顾卿贤最喜欢的一套银灰色西装,做工精致剪裁合体,衬得整个人愈发挺拔,且多了几分英气。只是其眉宇间凌驾于任何人之上的强势依旧不容小觑。
转过身,顾默征正打算离开,却忽然抬头,眉头微蹙地看向几尺开外一处焦黑的土墙。
土墙一角,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下巴埋在两膝间,只露出半张脸,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顾默征的方向,满是戒备。
许是此情此景当真触了顾默征的心,换做以往他决计不会做出的举动,如今,借用顾卿贤的身份掩饰,倒也做得心安理得。
只见他走过去,站在小孩面前。
小孩抬起头,是个男孩,八九岁的模样,衣着脏乱,瘦小的身子微微发着抖,投向顾默征的视线仍旧充满警惕,只是离得近了,细看之下,那双一尘不染的瞳孔里,却又隐约带了几分憎恶,努力压制的憎恶。
这般年龄的小孩,竟然会懂得隐藏自己的情感。
莫名其妙地,顾默征觉得男孩的目光尤为熟悉,似乎很多年之前,也曾有这样一个男孩,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另外一个人。
只可惜,他记不起那个男孩的模样。
而晃神间,地上的男孩突然起身,一直藏在袖口下的刀刃猛地朝顾默征身上刺去。
虽面上有少许的诧异,然而顾默征毕竟是特工出身,对付这样一个小男孩可谓游刃有余。
于是意料之中的,避过男孩手上刀刃的同时,身后传来某个中年男人急切的呼喊:“快跑!”
毫不犹豫地,顾默征一脚踢碎男孩的右膝盖骨,弯腰躲开身后一连串子弹,再回头,十几个人从周围冲出,迅速向中心靠拢,许是顾忌着顾默征脚边不能动的男孩,一群人只端着枪,并未马上扫射。
冷哼一声,顾默征猛地单手将男孩扛起,与此同时迅速拔枪,对方两名人员被毫不留情地击毙,至于顾默征身旁那名家仆打扮的年轻人,此刻也已娴熟地掩护顾默征退出包围圈,顿时枪声四起。
如果绝非必然,顾默征当真不打算在刚刚被日军洗劫过的地方杀人,尤其,是中国人。
只可惜,不过片刻,对方仅剩下了七八个人在继续咬牙坚持。
他们低估了“顾卿贤”,或者说,他们没有想到眼前的“顾卿贤”会是那个身手强大的军统特工。
而更出乎意料的,是日本人的突然介入。
十几个人,不出一刻钟,已然成了十几具尸体。
顾默征看着面前的人,这是调换身份后与对方的第一次见面。
顾默征确信,即便没有对方的介入,那十几个人依旧逃不开一个死字,然而,死在日本人的枪下,他不允许。
“杀了他们。”
顾默征开口,神色平静。
前田轻描淡写地一笑,转身,枪声过后,十几名日本士兵相继倒下。
“顾处长满意否?”
轻擦着枪口,前田抬起头。
而顾默征早就料到,之于此次身份调换的任务,最棘手的敌人便是前田平。因此几番考虑过后,他决定继续以真实面目来面对此人。
他知道前田因为什么接近自己,所以他如今要做的,不过将计就计罢了。
至于其他缘由,他不觉得有必要深究。
总之,他不会让任何人给自己的任务造成任何困扰,包括前田。
顾默征略微偏头,眯起眼,视线投向前田身后的副官。
“呵,我也只剩这一条忠犬了,顾处长给个活路。”看出顾默征的心思,前田笑着解释。
沉默片刻,顾默征冷哼:“随你。”
前田轻笑,忽地凑近一步:“话说回来,顾处长往后当真要注意了,顾卿贤可没您这样好的身手,您说是不是?”
顾默征皱眉,如对方所说,他刚刚的确疏忽了这一点。
而言罢,前田退回身子,余光扫向顾默征脚边的男孩。
定是膝盖疼得厉害,男孩脸色煞白,由于只穿了件破旧的布衫,冷得发紫的嘴唇不住颤抖,身体歪倒在地,一只手按在膝盖一侧,小小的模样极其可怜。
然而尽管如此,男孩的眼睛却从未离开过顾默征,直到前田低头去看他。
顾默征不愿过多滞留,只瞄了男孩一眼,却并未打算再做什么。
正因为如此,当前田猛地将枪口对准男孩的额头时,顾默征蓦地一怔,终究没能及时阻拦。
两声枪响相隔不出一秒,男孩无声息地倒下去,而前田则侧着身,握枪的手臂上有鲜血从袖口滴落。
副官早已冲上前,紧盯顾默征仍旧直指前田的枪口。
哪怕前田稍慢一步,此刻的他也会同男孩一样没了呼吸。
顾默征面色阴沉,就那么越过副官的肩头,直视前田终于收起笑意的眼角。
而前田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出人意料地有那么几秒钟的失神。
半晌,前田轻吐出一个字:“滚。”
虽目光是向着顾默征,然话却是对身前的副官所说。
副官略微迟疑,低头退开。
于是前田毫不犹豫地走上前,身体抵至顾默征的枪口,面色难得一本正经:“顾处长今天不杀他,十年之后一旦他得了势,他第一个就杀死您。”
说完,恢复一贯的神色,前田眉角略弯,目光闪烁不定,似在隐藏什么,又似在透漏着什么。
顾默征皱起眉,显然,他没料到前田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与此同时,他更觉警醒的,是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一直都不曾看透他。
若说是做戏,那对方做得也过于足了些。
索性收了枪,顾默征面上带着不屑:“想置我于死地的人数不胜数,十年之后?倘若十年之后我仍活着,我倒要看看,不怕死的人究竟能有几个。”
“你必须活着,”不等顾默征话落,前田的声音随即响起,“而且不止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都得活着。”
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情绪,顾默征紧抿起嘴,面色严肃。
前田却只是一笑,抬手拍对方的肩:“论演技,顾处长果真还生涩了些。”
“说起来,我倒和阁下的弟弟有过一面之缘,他可从不会露出您这样的表情,”语气随意,前田伸手弹落对方肩膀的细碎土屑,“所以您待会儿要当心了,我老师想找您聊聊。”
近藤久武,曾为日本第一师团陆军上将,虽现已退役,然其在日本军方仍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而除去前田老师的身份,这人却也是前田的养父。
顾默征曾简单调查过前田,资料中表示,十几年前,前田的父亲死于内乱,因为母亲曾为近藤旧识,不久之后前田就被近藤所收养。
当然,前田八岁以前的事情并不是顾默征的调查重点,何况顾默征也没那些个闲暇的功夫去逐个了解,所以即便资料上有几处明显的漏洞,他也并未加以重视。
如今,同近藤面对面而坐,顾默征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对前田的调查还远远不够。
其实谈话并无涉及战略问题,简单而无趣,只是席间近藤曾递过一杯茶,顾默征礼貌性地接过,报以歉意地一笑:“几日前遇上暴徒,手指有些个擦伤,行动多有不便,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近藤看了眼顾默征右手间缠裹的纱布,颔首回笑道:“不妨事,顾老板多虑了。”
“那就好。”顾默征笑了笑,松口气的模样真就同顾卿贤如出一辙,外人看来,的确难辨真伪。
于是相互寒暄着,半个时辰过后,顾默征起身告辞。
出了门,顾默征却忽地皱紧眉头,他知道,如无意外,自己一定暴露了。
手表。
机关算尽,他竟忘了最简单的一点。
商人的时间观念很强,尤其像顾卿贤这种抛头露面的人物,一块价格不菲的名牌手表更是其身份地位的象征,他没有理由不戴在身上。
可他只遮住指间那一块因常年摸枪而磨出的厚茧,完全疏漏了手表这一细节。
果不其然,不知近藤是否通过手表而从中看出了些许端倪,顾默征才刚离开,他便潜人唤过了前田。
“老师。”
前田立于近藤身后,头微低,十分恭敬。
近藤一言不发,粗糙的手掌来回磨拭腰间深灰色的刀柄,看着窗外一节树枝若有所思。
几分钟过后,近藤用日文讲道:“……杀了他。”
入耳,音色苍老却不容抗拒,前田张嘴想说句什么,然而下一秒便突然止住,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刀尖,停顿几秒,最后垂下眼:“……好。”
前田从窗口翻入卧室的时候,顾默征毫不留情地扣动了扳机,同时关掉床头的台灯。
带了消音装置的□□只“咔哒”一声,伴随对方一阵极轻的闷哼,顾默征微微蹙眉,倚靠在门边,呼吸稍显紊乱。
然而出乎意料地,时间一分分过去,对方却迟迟未有其他的举动。
习惯性地眯起眼,顾默征逐渐适应屋内的黑暗,转过身,视线投向窗口,帘下的身影也越发明显起来。
而此刻,顾默征才突然意识到,空气中的血腥味似乎略浓了些。
抬起手,却在指尖触到开关的前一秒听见对方轻喘着阻止:“别动。”
“开了灯,外面的人会怀疑,”前田的声音低哑,像是在极力隐忍什么,“放心,他们没胆量闯进来,我待一会就走。”
“……”
顾默征紧握手中的枪,沉默片刻,忽地大步走过去。
借着不算明亮的月光,顾默征俯身,等看清了眼前的人时,眸色骤然变冷。
前田满身血迹,肩膀,腹部,大腿,都带了严重的刀伤,腰间一处伤口略新,鲜血不断淌出来,枪伤,显然是刚被顾默征所致,而后背紧靠在窗帘下,依稀可看见额头上紧密的汗水,连同眉角的血水一齐滑落,滴在撕扯开的领口,极其狼狈。
“发生什么事?”压下心底一丝莫名的浮躁,顾默征抬手,枪口朝上,动作生硬地挑起前田的下巴。
前田被迫与对方平视,看着对方毫无波澜的瞳孔,竟突然咧嘴一笑:“他死了。”
“……谁?”
“近藤久武,”前田低声答道,笑意更浓,“我杀了他。”
闻言,顾默征神色微变,视线扫过前田的伤口,隐约明白如此严重的刀伤究竟从何而来。
于是,短暂的停顿过后,顾默征开口:“为什么?”
“……”
喘息声加重,前田的脸色愈加难看,大滴的汗珠落在睫毛上,眼里却依旧是露骨的调笑:“私事而已,顾处长真的有兴趣要听?”
“……”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人,顾默征起身,不顾是否会扯疼对方的伤口,动作粗鲁地将人移至地下室,开了灯,通亮一片。
尽头有一间不大的卧房,进了屋,顾默征把人甩到床上,转身打开手边的立柜。
里面是各类医学器具和急用药品,依次拿出几种手术的必需药具,顾默征动作利落地换了衣服,再次回到前田身边的时候,口罩下的嗓音不带任何温度:“忍着,麻醉剂也许不够。”
他曾跟随一位德国籍教授学习半年外科研究,做了军统特务的前几年身上的伤口多数都由自己简单缝合,而眼下的情况送医院必然要惊动日本人,想要前田活命也只能如此。
“我不管你有什么隐情,”割掉对方被血浸透的衣服一角,顾默征语气寒冷,“总之,我警告你,别跟我玩花样。”
关于近藤久武的死讯,日本军方并未过于重视,这一点有些出乎顾默征的意料。
当然,也许前田早在事先做了足够准备,毕竟被其刺杀的,是可以动摇整个日本军方的绝对势力之一。
而“凶手”在第三天被执行枪决,顾默征猜得不错,所谓的“凶手”,是前田的副官。
有种人,似乎自出生起,就注定为另一人而活,而死。就如有些事,似乎从某一刻起,无论意愿与否,一旦偏离最初的轨道,它便再回不去起点,你控制不了,他控制不了,强大如顾默征,同样控制不了。即便它被世人所唾弃。
忽然停下动作,顾默征看着身下背对自己的男人,第一次,有了想彻底了解对方的念头。
他总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南市那个男孩,可奇怪的是,那男孩原本清晰的模样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则是另一张陌生的面孔。而虽说是陌生,他竟还隐约觉得几分熟悉,那感觉非常不好,因为他向来不屑于模棱两可的东西。
许是停滞的时间久了,前田微微侧头:“顾处长可是有了烦心事?”
顾默征抬眼,视线落上前田额角一处才退去痂的淡色疤痕,沉默几秒,破天荒地伸手扳过对方的脸。
“我们曾经见过?”紧盯对方琥珀色的眼睛,顾默征再次问道。
“没有。”
仍旧同先前的答复一样,前田低低地嗤笑一声:“怎么?顾处长又错把在下当做了谁么?”
听起来不过一句无心的玩笑话,顾默征却猛地蹙眉,他明白前田的意有所指,林棠,每次到了情不自禁时,自己口中唤的都是这个名字。
可笑,可笑之极。
林棠怎会和日本人混为一谈。
目光投向前田微抿的嘴角,顾默征不晓得内心突如其来的烦躁究竟因何而起,他只下意识地抓起对方的头发,随后粗喘着吻了上去。
前田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痛吟,继而扭过身子,一边勾住顾默征的脖颈一边屈起双腿,使其更紧密地缠上顾默征的腰际。
在此之前,除非必要的身体接触顾默征从不会多余碰他分毫,更不会像此刻这般面对面攻城掠地。
而半个时辰过后,顾默征已穿戴整齐,瞄了眼那人满是痕迹的脊背,转身走出去。
“重新给我一份前田平的资料,记住,是所有。”
上车之后,顾默征吩咐道。
1937年底,日军攻陷首都南京,并对南京百姓进行了惨绝人寰的杀害。
虽然日本军方试图封锁消息,然而通过电台或一些外国驻南京记者发来的稿件,上海租界等区域无不知晓日军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
而顾默征,自是早已接到上峰通知。
凌晨四点,顾公馆一片寂静,顾默征倚靠在大厅的木椅,屋内光线晦暗,门外,则是上海几年不曾遇过的大雪。
前田进来的时候,风衣和帽檐上落满了细碎的雪花,连眉梢都是白色的。
而顾默征一反常态,竟似看不见一般,面上毫无波澜。
于是缓步移至对方跟前,前田站得挺直。
“……看来顾处长,也不过如此。”
昭然若揭的挑衅,成功将对方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来。
顾默征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目光狠戾,半晌,起身靠近前田,自牙齿间迸出几个字:“你有胆量再说一遍。”
前田发出一声轻微的哼笑,直视眼前的人,挑着眉,却不再讲话。
顾默征眼眶通红,紧抿嘴唇盯着对方眼角那一抹浅笑,那笑容在此刻看来尤其刺眼,内心几百种声音无不叫嚣着命令他马上杀了他,杀了他,就不需再拼命压抑。
双手早已紧握成拳,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出的声响清晰可闻,顾默征恨透自己的犹豫不决,从来就没有人能让他如此痛恨自己,即便是得知林棠被日军杀害那一刻,他也不曾后悔自己不去搭救那人的薄情。
而如今,区区一介日本人,竟让他没有办法痛下杀手!
作为一名军统特工,他简直不可理喻。
于是几乎下一秒,前田猛地弯下腰,身体朝后摔了出去,一只半人高的青花瓷瓶被撞倒在地,瓷瓶破碎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内极为刺耳,飞溅开的碎片割破前田的嘴角,血顺着下巴滴落,前田却只是抬起头,望着向自己走来的身影一动不动。
“喜欢?”冷哼着,顾默征慢慢俯下身,眼中的杀意不加丝毫掩饰,“我今天便要看看,你究竟有多喜欢我。”
话音未落,前田一声闷哼,继而喉间是一连串极力压制的痛喘。
顾默征就那样一根根折断对方的右手手指,紧接着抓起对方的头发,膝盖重重磕上对方的鼻梁。
可是不够,远远不够,他要让他同南京死去的百姓一样疼,彻骨的疼。
几声枪响,前田的左手和大腿鲜血直流。
顾默征眉头微蹙,眼底有少许犹豫一闪即逝,抬脚,踩上前田正流血的伤口。
随着脚上力度的加重,顾默征眼见对方愈发隐忍痛苦的表情,指尖轻颤,却仍旧不留丝毫情面。
“你们日本人,不配活在世上。”
离近那人的脸,顾默征半眯着眼,神色认真,一字一顿地说道。
“……”前田张了张嘴,似乎努力了很久才说出话来,嗓音涩哑,“……顾处长还不动手?”
顾默征面色一凛,身形顿了顿,紧握枪柄的手掌竟有血缓缓滑落。
几秒过后,顾默征忽地抬手,枪口狠狠抵至前田的眉心。
前田仰起头,因为疼痛而面色发白,却只一味地笑,笑着等顾默征扣动扳机。
自他踏入顾公馆起,他就已经猜得到自己将面临的结局,只是这结局若为顾默征所期望的,即便是死,他也欣然接受。
反正,这世上早已没有他存活的意义。
如他很久以前所向往的,死亡,对一个人来讲,该有多痛快。
然而,出乎意料地,顾默征竟突然转过枪口,直指自己额头——
即是终不能杀他,杀了自己也好。
前田踢落手枪的一刹那,枪声响起,子弹擦过顾默征耳际,穿透身后木质的椅背。
不顾腿上的伤口,前田咬牙撑起身,摇晃着撞向顾默征,满眼暴戾,语气更是从未有过的寒冷:“除非你今天杀死我,但凡我听说你有任何不测,我定杀你顾家满门来祭你!”
顾默征抬眼,目光凶狠,而来不及他开口,却听对方最后说道:“我前田平最不怕的,便是死。”
所谓牵绊,不过当你拼命忘却一个人一件事,确信你和他之间再无可能产生任何交集时,转过身才发现,其实,那人一直站在原地,也许是某一段,你从未重视过的曾经。
1914年,上海。
“老师?”
“嗯。”
“我喜欢那个人。”
“……”顺着男孩指尖望去,近藤久武沉默许久,久到男孩打起瞌睡,他才终于开口,视线却是落在男孩酷似母亲的那双眼,“喜欢,就去征服。”
五岁的俞平不懂近藤口中“征服”的涵义,他只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牢牢记在心底。
那时,老师的话于他来讲,是整个世界。
只可惜,直到目睹父亲惨死的那一刻俞平才明白,他曾深信不疑的世界,可笑至极。
他的老师,杀了他的父亲。
刀尖穿透父亲胸膛的时候,俞平小小的身子在林间瑟瑟发抖,他想大喊,想冲出去,想立刻救出父亲。
然而一只手从身后按住他的嘴,混着微凉的雨水,死死制住他的身体。
俞平回过头,近在咫尺的,是一双不带丝毫情绪的深褐色瞳孔,那少年看着他,语气冰冷:“不许哭。”
许是对方的模样太过薄情,抑或眼底积蓄的力量过于强大,俞平望着眼前不算陌生的面孔,过了很久,再转向父亲时,脸上已是与同龄人极度不符的倔强。
他要变得同那少年一样强,强大到足以和其平视,足以杀死自己的老师。
而那少年,俞平早在之前便见过很多次,却每一次都离得远远的,离得远远的指给他的老师看。
因为那人是顾家的大少爷,是上海的名门望族,而俞平的母亲,是日本人。
只是自那之后,俞平会经常跑去那片树林,他将父亲的死藏于心底最深处,甚至不曾告诉他的母亲。
而多数时候,他只静立于那少年身旁,少年手上托了厚厚的书籍,不说话,也不看他。他偶尔瞄上几眼,看不懂,却也不问。
如此情形,竟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
两年后,俞平的母亲随近藤回去日本。
“不许向任何人提起你的父亲是中国人,懂吗?”
俞平不懂,可是他看着老师的眼睛,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于是,临走前,俞平最后一次去找那名少年。
“你叫什么?”
出乎意料地,少年第一次开口问他。
俞平诧异地抬头,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裂开嘴,笑容竟带了许久未见的稚气。
“我叫俞平。”
少年沉默片刻,说道:“我叫顾默征。”
1945年8月,日本实行无条件投降诏书。
翌年初,顾默征恢复身份,重新归于军统。
时隔八年,自南京沦陷起,顾默征便再不曾与前田见面。许是那人被日军调离了上海,或者已完成任务全身而退,再如,他只是故意避开自己。总之,他同他彻底失去了联系。
想想也罢,如此,大概于谁都是好的。
顾默征更是一度认为,他们绝不可能再有任何交集。
然而,凡事既有因,便总要有个结果。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上海军事法庭正式成立。
提篮桥监狱。
顾默征捏着手中最新一批日本战犯名单,熄了车,却停靠在路旁直至天黑,终究没能走进去。因为他知道,那个人,那个曾不可一世多次向自己挑衅的男人,此时此刻,必定以一个极为狼狈不堪的模样被关押于此。
而他,竟连看上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审判结果早已经通过广播公布于众,顾默征捏紧名单,半个时辰过后,调头离开。
咎由自取。
于是,执行枪决那日,顾默征面色平静地等候于车站,抱过顾卿贤六岁的儿子,打开车门:“回家吧。”
顾太太眼眶微红,看着顾默征连连点头,抬手,只觉得他比从前削瘦了太多。
八年的时间虽不算久,然而能活过,已是万幸。
回到顾公馆,顾默征命人将行李抬进屋,转身时,却见那六岁的侄子淘气般钻入沙发下的空隙,不知看到了什么,正费力地伸手去捡。
“别闹,先去屋外玩。”孩子母亲急忙将其抱出来,拍掉沾在其衣角的灰尘。
“娘,这上面有字。”
孩子双手托了一份暗黄的档案袋,歪着头对母亲说道。
而来不及对方细看,顾默征忽地从孩子手中接过文件,眉头紧蹙。
“伯伯?”
顾默征不语,转身走出公馆。
那是一份很久之前的调查报告,顾默征曾命人重新调查过前田的身世背景,然而调查结果被送来的时间,正是得知日军在南京实施暴行那一日。
他当时哪会再有心思去了解前田的身世,于是报告被胡乱扔到一旁,竟不曾看过一眼。
如若不是被那孩子偶然间翻出来,他不知还要多久才能记起,即便记起,恐怕一时半刻也很难找得到。
坐在车中,顾默征抖落档案袋上沉积的灰尘,将泛黄的纸张从袋中缓缓抽出。
一张黑白的老旧照片从指间滑落,顾默征弯腰正欲捡起,却猛地止住身形,盯着照片里那名瘦小的男孩面色一滞。
翻转至背面,一行小字勉强可辨——
俞平,摄于民国四年七月二日。
尾声
那日,顾默征抵达监狱时,才停了车,便听见刑场方向传过的枪响,接连两声,尖锐如刀锋,直刺心底。
下意识按住胸口,顾默征听见众多百姓的喝彩,张了张嘴,竟是心疼到近乎窒息。
而下一刻,调转车头,顾默征毫不犹豫地离开。
薄情如他,也总归要自欺欺人一次,只要他不曾亲眼看见,他便相信,那人仍旧活着,许是被日军调离了上海,许是已完成任务全身而退,许是,只是故意避开自己。
于是,多年以后,顾默征仍时常回到那最初的洋楼,每当推开三楼那一间卧房,总要静静地站上一会,好似某日某刻,那人依旧会斜倚于写字台旁,眉角略弯,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轻笑着唤他,顾处长。
作者:李狗血类型: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