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插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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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外语系的人提起萧教授时,都纷纷摇头。

“那就是个老畜生!”

“逃过了老赵的点名,你逃不过老萧的考场秋点兵!”

“造孽啊,造孽!”

外校过来听课的学生瞪大了眼睛,压低声音道:“不会吧,我听说你们院的萧教授挺有名的,难道是那个……潜规则?”

“哎,人家潜规则好歹还算衣冠禽兽,老萧要是进了猪圈,安能辨他是……”

“嘘!”旁边的男生眼疾手快捂住了他的嘴,“魔鬼萧来了!”

瞬间,刚刚还议论纷纷的教室落针可闻,方才眉飞色舞诋毁老师的学生此刻安静如鸡,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前座的班长轻哼一声,嘟囔道:“不就是上次被罚写一万字论文吗?萧教授对你们够仁至义尽了。”

咔吱咔吱的皮鞋声响起,上百双眼睛滴溜溜在迈入教室的那道身影上打转,只见西装笔挺的教授手里拿着一叠卷子,一进门就直直往第一排走去。

“谢临安,报成绩。”

第一排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接过卷子,站起身来,声音洪亮清晰地开始读上次课堂测试的分数。

“闫雨泽,87。刘璐,91。王军,76……”

按照惯例,被念到名字的学生都要喊到,这种不给学生留丝毫情面的行为在第一次执行时受到了强烈反弹,然而正不压邪,一切反抗在萧教授眼里都是纸老虎,在他的课堂上,没有民主,只有专制和霸权。

前排的男生继续念着:“……范天琪,59……”

“哎我操……”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男生发出一声惨叫,瞬间上百双眼睛回过头来注视着他。

“范天琪,又想写论文了?”萧教授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睛,镜片的反光闪瞎了一众战战兢兢的学生。

“不不不,教授我错了,下次不敢了……”名叫范天琪的男生脖子缩得像一只鹌鹑,迅速掏出课本假装一副认真看书的样子。

读完成绩后,众人纷纷自觉翻开上次讲到的地方,正准备洗耳恭听,接受知识的洗礼,忽然讲台上传来一声绵长的咳嗽,那咳嗽声仿佛拐了山路十八弯,让人一听就浑身痒痒。

……上次老萧这么咳嗽时,一个外系来听课的女生在他课堂上哭肿了眼睛,然后被无情地驱逐出去了。

学生们不敢抬头,脑袋似乎恨不得埋进书里,但耳朵却高高竖了起来,一边心里打鼓,祈祷事情不要和自己有关,一边又抓耳挠腮地好奇,这次到底是什么八卦。

“刘璐,起立。”萧戎面无表情地开口。

范天琪前座的女生颤巍巍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教、教授?”

范天琪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刘璐仗着自己是班长,没少勾搭各科老师,她成绩那么好,也不知道是考出来的还是拍马屁拍出来的。

萧戎冰冷的视线注视着瑟瑟发抖的女生,手上举起一个粉红色的信封,问道:“我信箱里的情书,是不是你放的?”

此言一出,满班哗然!

经历了上次的告白羞辱事件,居然还有女生敢给萧戎递情书!

全班同学不禁肃然起敬,难怪人家刘璐能当班长,原来是承受了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胆量与魄力……

刘璐抖得更厉害了,哭丧着脸说:“萧教授,不是我啊……”

马上有其他女生告密:“我上次亲眼看见你往萧教授信箱里放东西了,不是你还能是谁?”

刘璐红着眼眶瞪了那女生一眼:“真的不是我,小心我去找导员告你诽谤!”

另外好几个同学也纷纷开口:“就是你,我们都看见了!”

教室内气氛渐渐失控,正在此刻,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萧教授,我可以插嘴吗?”

萧戎眯了眯眼,透过700多度的凹透镜审视着前排那名男生,这是他最信任的课代表,也是帮助他压迫学生阶级的左膀右臂,半晌,他开口道:“可以。”

谢临安轻咳一声,直视萧戎的眼睛,道:“情书,是我托刘璐放的。”

全班上下瞬间鸦雀无声。

萧戎手指敲击着讲桌,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学生,最后目光重新回到谢临安那张正直帅气的脸上:“谢临安,你,给我写情书?”

“不是的萧教授,”谢临安反驳道,“我托刘璐给助教老师递情书,她可能弄错了。”

萧戎觉得脸有点疼。

本以为盯了一年的小狼狗终于开窍了,结果却看上了身旁的狐狸精。

呵!男人……

萧教授心情不好。

萧教授很生气。

萧教授不开心,自然是学生受罪。

连记五六条作业的学生们一个个像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萧戎冷冽的目光扫视一圈,道:“怎么了?嫌作业多?”

学生们敢怒不敢言,稀稀拉拉响起几道声音:“不多……”

“大声点,一个个没吃饭?”

“不多!”学生们只好违背良心,整齐划一地大声否认。

萧戎这才冷哼一声,收好课本和教案,将精致的派克钢笔别在上衣口袋,推开教室门扬长而去。

听着那咯吱咯吱的皮鞋声渐行渐远直至不见,教室里轰得一声炸开了锅。

“哎,谢临安,哥们儿敬你是条汉子!”一起打篮球的兄弟勾肩搭背,语气里有深深的钦佩。

“牛,您真牛。”同寝室的舍友也竖起了大拇指。

“给哥们儿说说,啥时候勾搭上助教老师的?”

谢临安将课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装进书包,气定神闲道:“我和温助教就是普通的精神交流而已。”

“哟哟哟,就你层次高,还精神交流,别是当老萧的课代表当傻了吧?”

萧戎是X大外语学院最年轻的外国文学教授,本硕博一条龙名校毕业,还去国外某知名高校做了两年博士后交流,按道理说他这样年轻有为的教授非常受学生欢迎才对,怎就名声差到如此地步?

单从他的课堂来看,是十分有吸引力的。萧戎知识渊博,讲课时在课本内容的基础上旁征博引,从西方哲学起源到当代某某小说家搞同性恋,如果不喊停他能滔滔不绝讲好几个小时,学生们听得如痴如醉眼冒绿光。

但他偏偏是个特别有时间观念的人,自从发生过一次拖堂五十分钟造成了耽误学生上其他课的惨案,他就随时携带计时器,一讲到半堂课计时器就呜呜呜地响,然后他把计时器一按,从课桌间的过道一路穿行,面上带着亲民的微笑:“我讲完了,该你们讲了。”

最后导致学生一听到那个呜呜呜的声音就腰板挺直额角冒汗。萧戎十分看重课堂发言,基本上每周四节课一百多号人都会轮一遍,每个人都不用担心被忽视。

当然,这不算什么。真正让学生称他为“魔鬼萧”的,是惨无人道的论文作业。大一的学生,谁知道论文是个什么玩意儿?然而从第二个礼拜开始,萧戎就开始布置每周一篇千字小论文。

既然是外语学院,论文自然是要用英文来写的。写论文这种东西就像便秘的人拉屎,一下子拉不出来,非得找个时间充裕的下午,选个味儿不重的茅坑,专心致志地拉,且一拉就是几个小时。刚入学的新生们哪有那么多空余时间,于是,当别的专业的同学周末都三五结伴出去逛街爬山赏风景时,他们外语专业从来都是面如土色窝在图书馆写论文。

这还不算,萧戎人坏嘴毒在他们外语学院是出了名的,再加上他肚子里墨水充足,不带脏字儿都能把人说到无地自容。他向来不嫌烦,论文改出来后先是让他那狗腿子课代表在班里宣读,然后把成绩低于80的挨个儿叫到办公室,让学生们重温高中时挨训的经历。

不光是女生,他们年纪号称铁血硬汉的篮球队长都被训哭过,从老萧办公室出来后眼睛红了一下午,跟兔子似的。

写不好就要重写,重写还要过关才行。上课违纪更是严重,范天琪受到的万字论文惩罚,是他们中的最高记录。

他们重温的不仅仅是挨训,还有高三才有的周测,周测不及格者会被请去“吃饭”,据那些经历过萧教授请吃饭的学生回顾,场面之惨烈给他们的大学生涯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刀。

萧教授这么眼里揉不得沙子一个人,自然是人缘差得很。据说他本来和另外一名女教授在一间办公室,后来那名女教授宁愿和讲师们挤十人一间的屋,也不愿和萧戎共处一室,由此可见其杀伤力。

像这样人嫌狗厌的家伙,居然能收获一名忠心耿耿的课代表,简直是上辈子积了阴德。

谢临安是主动竞选英美文学课代表的。说是竞选,其实只有他一个人举手参加。但萧戎还是象征性地搞了个演讲投票,后来谢临安以全票通过的成绩摘下课代表的桂冠。

谢临安性格温和,人缘极好——不过当了萧戎的课代表后有下滑趋势,作为魔鬼萧各项惨绝人寰的政策执行的刽子手,谢临安在班里也算怨声载道了。本来外语学院女生众多,以他的长相性格想找女朋友易如反掌,但受头顶职位的连累,硬是没有一个女生敢靠近他。

他的几个室友很是为他鸣不平,但如果让他们代替谢临安和魔鬼萧亲密接触,他们是敬谢不敏的。

他室友何东坏笑着搭着他的肩:“我还当你做课代表是乐在其中呢,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没有的事。”谢临安任凭室友挂在肩上,从容地否认。

一行人推推搡搡背着书包走出教室门,突然班长刘璐凑过来道:“说起来,萧教授有没有把情书还给你?”

谢临安身形顿了顿,道:“忘了。”

……

牺如。萧戎走路带风,目不斜视从人声鼎沸的走廊穿过,路上遇到学生或同事跟他打招呼,只轻轻点头,眼珠都不转一下。

“有什么了不起,他长得帅吗?”

“……就是长得帅呀。”

“长得帅也不能斜眼看人!”

“他连斜眼都没看你,谢谢。”

种种议论声于萧戎而言如耳旁风,他掏出钥匙打开办公室门,大步迈入门中,将课本放回书柜后,颤抖着拆开手中的粉色信封。

芈。“我用我灵魂所能达到的极限来爱你/就像在黑暗中感受,生命的尽头和上帝的恩惠/我爱你,是日光和烛焰下,最基本的需要。……我爱你,用我生命中所有的呼吸、微笑和泪水/假使是上帝的意旨/那么,我会爱你更深至死后的永恒。”

“好啊……”萧戎咬牙切齿,眼眶都气红了,“用我教的诗来撩狐狸精,谢临安,你很好!”

他抬起眼睑扫了对方一眼,只见谢临安坐姿端正,腰杆挺直,正慢条斯理吃着他盘子里的那份食物。

——真是一盘寡淡无味的盖饭,除了绿色就是白色,绿的是西兰花和油麦菜,白的是米饭,亏他能吃得下去。

“你不是说吃饭很快吗?”萧戎臭着脸道。

“今天的米饭有点生。”谢临安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才开口回道。

“……”萧戎又看了一眼他的餐盘,嘴唇蠕动,最终没说什么,继续吃自己那份红彤彤的午餐。

“萧教授,今天怎么到学生餐厅来吃饭?”谢临安似乎被他引出了交流欲,好奇地问道。

萧戎嘴里咀嚼的动作顿了顿,道:“教工餐厅的辣椒油没有了。”

“教授很喜欢吃辣?”

“还行吧,今天的饭确实有点生。”

“是啊,加了辣椒油会不会好点?”

萧戎眯了眯眼:“要不你试试?”

谢临安盯着萧戎盘子里红彤彤的米饭看了会儿,道:“行吧。”

萧戎带着三分恶趣味,七分报复的心态,将剩下的辣椒油整个泼进谢临安盘子里。

“啊,教授,太多了……”谢临安面色有些发白。

“没关系的,你试试。”萧戎面带邪恶的微笑催促道。

谢临安用筷子夹起一颗被辣椒油染得绿中透红的西兰花,犹豫了一下放入嘴里。

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咀嚼音,他白皙的面孔逐渐变得涨红,出于良好的用餐礼仪没有把西兰花吐出来,而是艰难地咽了下去。

这一次吞咽显然让他极为难受,眉毛都皱成了一堆,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见他如此难受,萧戎也微微蹙眉,犹豫了一瞬,从挎包中拿出一瓶茶叶水,拧开盖子递给他:“喝点水。”

谢临安接过杯子正要低头,突然旁边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酸奶解辣,给。”

萧戎转头看到旁边那道身影,面色瞬间如同便秘:“温雯。”

“戎……萧教授,”见他目光如刀,温雯有些畏缩,但还是露出得体的微笑,“我借到书了,刚放您办公桌上。”

“辛苦了。”萧戎冷酷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向谢临安,只见谢临安已经将温雯给的酸奶喝完了,被辣红的嘴角还沾着没舔干净的奶渍。

“谢谢雯雯姐。”他冲温雯羞涩地笑。

温雯声线温柔,善于和人沟通又不多舌,再加上年轻貌美,学生们都喜欢和她说话。

谢临安也不例外。

萧戎冷眼看他与温雯相谈甚欢,端着盘子从两人中间走过,肩膀不小心撞到谢临安身上。

谢临安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与温雯隔了三丈远。

“麻烦借个道。”冷冰冰的语调生生将融洽的气氛打破,西装革履的教授不仅没道歉,还一副别人欠他钱的表情,丝毫不在意闹出的动静。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旁边那么宽的路他不走,非要打断人家的交流,还无理撞人,要多没素质就有多没素质。

旁边有和当事人认识的学生挤眉弄眼,显然是发现了这边的尴尬场面,幸灾乐祸者有,嫉恶如仇者有。还有一些与当事人无关的,对这人模狗样的西装男亦是印象不佳。

“那就是你们院的萧教授?”一名小眼睛略显猥琐的男生不屑地啧了几声,问道。

刘璐踢了他一脚:“别做出那副表情,有些事不能看表面。”

男生呵呵一笑:“马屁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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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大每天都有各种各样的事发生,食堂的插曲如同石沉海底,并没有引起什么波澜。

每天如设定好时间的机械一样照常上下课,生活一如既往地枯燥乏味,教师和学生的交流除了短短五十分钟的课堂再无其他。外语系一年级的学生不禁感慨,最近魔鬼萧没怎么单独找他们面谈了,与他们沟通更多是温柔可人的温助教,生活似乎都敞亮了不少。

萧戎与谢临安再次单独见面,是在落叶堆积的咖啡厅门口。

咖啡厅和学校食堂是同一家承包商,风格和价格都颇有小资情调,是情侣约会的佳处。时值10月底,校园的银杏叶成片成片黄灿灿地飘落,在清澈的阳光下讲述秋天的故事。谢临安浅色衬衫外套了件深色夹克,干净清爽得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少年。

萧戎推了推黑框眼镜,疏离道:“有事么?”

谢临安彬彬有礼笑了笑:“萧教授好,可以请您喝杯咖啡吗?”

萧戎被他白的发光的牙齿闪瞎了眼,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我还有课,有事发邮件。”

萧戎大步绕过挡在面前的男生,余光都没有再给他,气势冷硬让人退避三舍。

正将那些纷杂的念头都抛诸脑后,手腕陡然被人大力握住,萧戎被那股力道带得站立不稳,险些跌进对方怀里。

“你——”他勃然大怒,心道这小子莫不是在报复自己上次撞人。正待发作之时,突然一道带着湿润呼吸的低沉声音钻入耳朵。

“我发过邮件了,萧教授为什么不回我?”

萧戎被那道热气喷得耳朵痒,不自在地扭转颈项试图离那道声音的主人远一些,厉声呵斥道:“你是在质问老师?”

他偏过头露出一段光洁的脖颈,谢临安比他高五公分左右,居高临下望去,能看到由于吞咽口水而起伏的喉结和山脊般突起的锁骨,锁骨后半截藏匿在紧扣的领口,山脊后面微微隆起的丘陵和红缨一概看不见。

“萧教授是在躲我?”

谢临安声线清亮,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此时刻意压低又多了一分磁性,不知是不是故意为之,萧戎总觉得那声音仿佛带着低沉的喘息,针尖一样戳刺着他脆弱的耳神经。

萧戎使力挣开了握住他腕部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面带愠色:“谢临安,你胆子越来越大了,我不回你邮件,你就能这样侵犯老师?!”

“我没想侵犯老师,”谢临安看着自己刚才握住萧戎的那只手,半晌将手插进兜里,显得乖巧无害的模样,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萧戎重新笑了起来,“我只是想和您聊天,您下午没课不是吗?”

萧戎冷哼一声,正要再次拒绝,突然余光瞥见谢临安身后不远处的体育老师,正和班上一名学生相谈甚欢朝这边走来,连忙扯着谢临安的袖子三步并作两步迈入咖啡厅。

谢临安注意到他的突兀转变,转头看了一眼心下了然。

“萧教授和陈老师关系不错吗?”

“谁和他关系不错?”萧戎翻了个白眼。

“陈老师说的,您和陈老师是大学同学?”谢临安跟着萧戎上了二楼靠窗的位置放下书包。

“嗤。”萧戎撇嘴冷笑,对谢临安道:“一杯意式浓缩谢谢。”

谢临安愣了愣,随即笑道:“好的。”

两杯香味弥漫的咖啡摆放纹路清晰的木桌上,师生相对而坐,萧戎拿起小勺子随意搅拌几下,也不嫌烫,举起杯子便喝了起来,一口没了一半,热腾腾的雾在萧戎眼镜片上渲染出白色水蒸气。

谢临安搅拌着眼前那杯卡布奇诺,道:“意式浓缩,和您的性格很配。”

萧戎皱鼻子道:“什么意思?”

“浓烈,香醇。”

“……”今天的谢临安格外不对劲,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总感觉谢临安在有意无意地撩人。

萧戎摘下白茫茫的镜片,对谢临安狰狞笑道:“要不要尝尝?”

萧戎那双古板的黑框眼镜几乎从不离开鼻梁,这是谢临安第一次看到他不戴眼镜的样子,那双长期蛰伏在镜片后的眼睛,有着深邃的眼窝和略微上扬的眼角,瞳仁清润,眼下还有两道柔和的卧蚕,是十分招人的桃花眼。

生了一双这样的眼睛,即使每天板着脸也有无数痴男怨女前仆后继,也幸亏他用冰冷的盔甲将自己武装得严丝合缝,像只缩成球的刺猬,见谁刺谁。

谢临安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不了,我喜欢淡一点的。”

萧戎没再问他,三两口喝完咖啡,慵懒靠在椅背上,冷冷问道:“说吧,有什么事?”

“是这样的,”谢临安清了清嗓子,“明年1月有一个英语才艺比赛,我们想排一个话剧,您在这方面比较专业,能不能给我们一些指导?”

“你们选定哪部剧了吗?几个人排?剧本整理好了没有?”

“我们想排哈姆雷特,后来温助教说这部剧已经有许多学校排过了,建议我们换一个,最后定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班里有13个人参加。剧本我从网上找了一个,和同学一起修改过了,想请您帮忙看看合不合适。到时候彩排也希望您能来观演。”

“呵,”萧戎目光一转,清润的眸子里立刻染上了三分不屑七分傲慢,“真有本事,让我看一遍彩排就能上台表演了?”

谢临安眼睛发亮:“您的意思是……”

“把剧本发给我,周五之前我会改好,下周一所有人背会台词,借心理活动室开始排练。”

萧戎读大学时,也排过这部话剧。

原著出自美国作家菲茨杰拉德,讲述的是一个穷小子爱上富家千金,本以为通过奋斗得来的财富可以重拾旧缘,结果却落得身败名裂的故事。

十**岁的萧戎,虽天生一副坏脾气,但还未养成老学究的刻板刁钻做派,正是少年意气、风华正茂之时,W大外语院的十封情书就有九封是给他的,但他眼界极高,在这方面尤其挑剔,那些同窗在他眼里都是追名逐利的俗人,好像满世界只有他顶顶清高,一心只读圣贤书。

他这种性格无论什么时候都讨不了好。女生迷恋他的相貌、才学,男生可不吃这套,排话剧的时候教授本来点名指定他扮演主角盖茨比,同班男生故意告诉他错误的时间,导致错过了第一次彩排,教授于是换掉了他的角色,让他去演剧中的反派,富家千金黛西的丈夫,粗鲁又花心的汤姆。

汤姆出身豪门,挥金如土,性格暴躁且傲慢,目光带着一股侵略性,是个四肢发达的纨绔子弟,原著中对他肌肉虬结的身躯作了形象生动的描写。在后续剧情中,可知此人不仅长了满身肌肉,而且一肚子坏水,故意放任老婆黛西和盖茨比偷情,直至最后让盖茨比顶罪,不费一枪一弹解决情敌,堪称反派中的战斗肌。

话剧中有一幕是汤姆光裸着上半身,像头野兽似的质问黛西的出轨。事实上,他早已知晓黛西与盖茨比的事,只是引而不发,故意等待合适的时机。这一幕既要演出被妻子背叛的怒涛狂澜,又要表现出胜券在握、戏弄猎物的轻蔑与得意,最好还能展现货真价实的魁梧身材。

萧戎个子高且瘦,并不适合演壮得像头熊似的汤姆。他是个完美主义者,去求了几次教授都无法令其松口,只得临阵磨枪,天天跑健身房。

就是在那时,他结识了同校的体育生,陈楚瑞。

他们的相遇,在萧戎想来只是一场无聊至极的尬聊。

“嘿,同学,你哪个院的?”

“……”萧戎看了眼穿着紫色运动背心的大男孩,淡淡开口道,“外语院。”

“不像啊,外语院还有这么帅的男生!”

萧戎见他一惊一乍,觉得此人多半有病,转身就要走,却被男孩拉住了。

“你怎么不问我是哪个院的?”男孩理直气壮诘问道。

萧戎瞪他一眼,忍着脾气道:“你是哪个院的?”

“我计院的!”男孩嬉皮笑脸。

“妓院?”萧戎震惊了。

“哎呀,不是那个妓院,是计院,计算机学院。”男孩笑嘻嘻地解释,“我看你练好几天了,有的动作不标准,这样练是要伤身体的。”

“哪个动作不标准?”除了厨艺,萧戎无法容忍自己在任何方面做不好。

“你叫我一声哥,我教你呀。”

“……滚!”

陈楚瑞和他虽是同届,但实际年龄比他小一岁,最后只能委屈巴巴喊他戎哥。在陈楚瑞的帮助下,他成功在一个半月练出肱二头肌和六块腹肌,凭借过硬的台词功底和几乎是本色出演的优秀演技,在话剧比赛和学校汇演上大出风采,甚至盖过了男主角。

他与陈楚瑞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大学毕业的同学聚会上,计院和外语院正好在同一家餐厅,陈楚瑞醉醺醺地跑过来,凑到他耳边说:戎哥,我觉得你是个基佬。

萧戎勃然变色,一把推开他道:胡说什么呢!

陈楚瑞继续大着舌头吐词不清地叨叨:承认吧,你就是!那么多女生追你你都看不上,不是基佬是什么?

这句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人都听见了,一个个目露异色。

萧戎脸色青红交错,愤然离席。

从那以后,十年光阴荏苒,萧戎读了本校的直博,之后去国外进行为期两年的博士后交流。他父母都在国外,本意是想让他留在国外工作,但他执意回国,最后做了个普普通通的大学教授。

再遇陈楚瑞是在前几个月偶尔经过学校篮球场时。当时他第一反应竟是藏在旁边的树林里以免被看见,过后回忆起来每每恼羞成怒。

当年陈楚瑞那句话说得一点没错,他确实喜欢男人。

年轻时,喜欢活泼明朗的男生,年纪大了,还是这个口味,一点没变。

“黛西的表现太软了,你是富家小姐,不是街边的卖花女!”

“尼克,那么激动做什么?又不是你妻子出轨!”

“汤姆,你是豪门少爷,抖什么抖?背挺直了!”

萧戎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台词本,一副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模样,看起来倒比扮演汤姆的男生更像恶霸。

身高一米八五,身壮如牛的男生小媳妇似的哆嗦道:“萧、萧教授,您在这里,我、我止不住抖……”

周围的学生发出哄笑,班长刘璐饰演汤姆的情妇,她几乎笑得直不起腰来:“范天琪,你太怂了,萧教授又不会吃了你……”

第一次彩排如同灾难,所有人都垂头丧气,除了一向表现优秀挑不出错的课代表谢临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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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内一片静默。

“谢临安,你真的想好了?”萧戎扶了扶眼镜,严肃盯着眼前身姿挺拔的青年问道。

“我想好了,范天琪不适合这个角色。”

“他更不适合盖茨比。”

“我会和他商量,还有练习的时间。”

“你们自己看着办。”

“教授,”谢临安顿了顿,道,“我想请您演尼克。”

尼克在剧中是一个重要却没有存在感的角色。原著是以女主角黛西的远亲——作家尼克的视角写的。他住在盖茨比隔壁,是这场繁华盛宴最终落得曲终人散的见证人,也是故事的讲述者。

在话剧剧本中,原本有尼克的剧情,当然,也可以将这个人物弱化成旁白,用来烘托故事情节。

就像他身为师长,本来就是这些年轻人青春盛宴的旁观者,又哪里轮得到他去席上分一杯羹?

萧戎自嘲一笑,点头道:“按你说的,我来演尼克吧。”

“说起来,”萧戎摸了摸下巴,“你就那么有信心能演好汤姆这个角色?”

谢临安却怔怔立在原处,仿若灵魂出窍。

“谢临安?”见他不像往日灵敏,一副呆傻的样子,萧戎语气加重。

“哦,萧教授。”谢临安答了一声,仍是呆呆看着他。

“问你话呢。”萧戎眉宇间有了一丝不耐。

“我,我一定会演好这个角色。”谢临安突然回魂一样,回答之后迅速告辞。

萧戎皱了皱鼻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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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大外语院的男生宿舍,和理工男的宿舍相比并无不同。

虽说都是文科生,但大多数男生并没有习得良好的卫生习惯,相反养得比女生还娇气,脏活重活一概不做,宿舍内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异味。

谢临安刚推开门缝那股味道就钻了出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随之而来的还有Maroon5震破天际的摇滚乐,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以及阵阵国骂。

他脚步顿了顿,胃里有些翻腾,但想到此行的目的,又鼓起勇气走了进去。

刚踏入宿舍门半步,一只骚粉色的袜子迎面飞来,直直砸到谢临安轮廓硬挺如漫画中勾勒出来的鼻梁上。

“卧槽,又被毒死了,看我不……”

“你要怎样?”

“我**大爷!”

范天琪上身只穿了一件紧身背心,下面套了条红秋裤,一只裤腿扎在粉色长筒袜里,另一只脚上的袜子不翼而飞——准确来说,是飞到别人脸上了。

下意识地回完话,范天琪才迟钝地从刚才那道嗓音中品出一丝阴森森的味道。他转过头便看见自己的袜子已经被人提在手上,那人却依然端着一派完美的表情,看不出丝毫喜怒。

“呃……对不起,砸到你啦?”范天琪状似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里却爽翻了天,他看不惯这狐假虎威的小白脸很久了,奈何这小白脸擅长装模作样,一直揪不着把柄,如今可算出了口恶气。

“没关系。”谢临安缓缓走到他的书桌跟前,将那只散发着馊味的袜子放在范天琪的桌子上,然后慢吞吞开口道,“我是来跟你说一声,咱俩的角色换了。你演盖茨比,我演汤姆。”

范天琪吃了一惊,猛地拍桌道:“真的?让我演主角?”

他个儿高体壮,一掌拍下去桌子震三震,那只皱巴巴的袜子被震落在地,好巧不巧掉在谢临安脚边,离那双限量版球鞋只差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谢临安眼角余光扫过,眼皮不受控制砰砰跳了几下,神色依旧平静如初道:“是的,你重新熟悉下台词,这周五第二次排练。我先回去了。”

“哎,好的好的,”范天琪摇头晃脑地应承下来,热情道,“你不再多留一回儿么?他们几个待会儿回来带烤串。”

“不用了,谢谢。”谢临安扯了扯嘴角,依然风度翩翩的模样,不紧不慢地转身离去。

“都是同学客气什么?那你没口福喽!”范天琪捡起那只袜子抖了抖,重新穿在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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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502宿舍出来,谢临安径直去了洗漱间,过了大约二十分钟才回自己寝室。

“哟,回来啦?”舍友何东正躺在床上视频,和谢临安打完招呼却感觉不太对,重新探出头来问候,“你没事吧,脸怎么这么红?”活像被剐了一层皮。

“我没事。”谢临安脱了鞋,爬到自己床上。

见他一副不欲多说的表情,何东也不想自讨没趣。

何东和谢临安做了一年多的舍友,仍对谢临安了解不深。谢临安似乎对谁都很和善,又很受老师看重,各科成绩永远名列前茅,几乎没有任何缺点。他在学校从不提及自己的私生活,何东至今不知他父母是做什么的,只知道谢临安是苏州人,高中读的是外语学校,家里是否有兄弟姐妹不明,爱干净,不吃辣,有轻微近视,但很少佩戴眼镜。

哦,现在要加上一点——喜欢温助教。

萧戎把备课用的书落在办公室了。

他住的小区离学校不算远,20分钟车程。房子是学校人才引进时,以内部价售给他的,120坪的三居室,在寸土寸金的地方堪称奢侈。此时他刚在小区门口面馆吃完一碗酸辣粉,索性折回学校去取书。

深秋时节,6点多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冷风飕飕刮着脸颊,但萧戎没什么感觉,那份酸辣粉他多加了几大勺辣椒,现在还胃火烧心,面色泛红。

这个点,校园里走动的人不算多——大部分学生要么是在上选修课,要么是在图书馆自习室。也有一些小情侣,冒着寒风也要出来散散步,男生解开自己的外套将女孩裹入怀中,在宽敞的主干道上依偎成一团。

取完书,还没走出办公楼,萧戎就被一名讲师拦下来了。

“萧教授,不、不好意思,请问,您有没有时间?”

问话的是近几年刚入职的青年讲师,按入职年份来看比他还早,但文章一直发不出去,眼看就要评职称了,如果还没有核心文献就要被降职为行政后勤人员。

“我有事。”萧戎冷冷道。

“就,就耽误您几分钟!”拿着公文包的青年男人哭丧着脸,结结巴巴挡在路中间,一副不答应他就不让道的样子。

这人之前就找过萧戎几次,带着名烟名酒求他在课题组加上自己名字,萧戎以不抽烟不喝酒为由拒绝后,又相继提来茶叶蜂王浆脑白金,上次来时拎了一只老家寄过来的老母鸡,幸亏是杀好了冰冻的,不然萧戎真想把他和老母鸡拴在一块儿游街。

他的课题是刚入校时申请的国家重点基金项目,已经快到结题时间了,这个时候加入,什么活儿都不用做,就等不劳而获。

魔鬼萧要是这么大方的人,也不会落得此称号了。

“让开。”萧戎一脸不赖烦,根本不拿正眼瞅他。

“萧教授,就看在本科是同校的份上,您帮我这个忙,我、我以后一定做牛做马回报您……”

萧戎眼皮一掀:“就你?做牛做马能做文章?还是能做发表?”想拉情分?可拉倒吧。他从来不屑和无能之辈为伍。

“你!”男人懦弱的脸上显现出愤怒的表情,但却找不到反击的话,一张脸憋得紫红。

萧戎拨开挡道的男人,径自离开。

回校取书被这种人纠缠,萧戎脸色不甚好,欲趁早归家。

行政楼和教一楼之间有个喷泉广场,广场周围是一片枫树林,树林中零星分布着几条长木凳子。此处环境清幽,鲜有人打扰,是X大情侣的约会圣地。

萧戎每次去停车场,不愿从枫林抄近路,也是这个原因。他这个大龄单身汉,见到一对对黏黏糊糊的情侣,其中说不定还有他教的学生,心中充满了尴尬与愤懑,眼不见心不烦,宁可绕远路也不想污了眼。

最近天气降温,他见枫林里人影稀疏,又急着回家,决定走一回近路。

奈何运气这种东西,通常是一差到底的。温助教细软的声线从耳边传来时,他下意识看了过去。

“……还要么?”温雯和一名男生肩并肩坐在一起,侧着脸和男生说话,从萧戎的角度看,她几乎贴着男生的耳朵。

“都给我。”男生嗓音清朗悦耳,语气带着一丝急促。

是谢临安。

萧戎知道自己该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谢临安本就对温雯十分爱慕,甚至写了情书送到温雯的信箱。一个是他的得意门生,一个是才貌俱佳的助教,俩人修成正果,他应该祝福才对。

他一把年纪了,脾气暴躁,惹人厌恶,本就没资格怀着丑陋的欲望玷污青春的果实,如今也算彻底死心。

然而……

“谢临安,温雯,你们在做什么!”

两人吓了一跳,谢临安迅速收好手机转过身,见萧戎一身黑衣形同鬼魅立在那里,反应灵敏地问候道:“萧教授。”

温雯捂着心口,小心翼翼借着幽微的月光辨别萧戎的表情,半晌,她回头看了眼谢临安,才柔柔弱弱开口道:“萧教授,您怎么来了……”

萧戎死死盯着谢临安,试图从他身上找出一丝局促或狼狈来,然而却一无所获。

他阴恻恻道:“你们能来,我来不得?”

“雯雯姐不是那个意思,”谢临安见温雯吓得话都说不出了,连忙解释,“只是好奇怎么在这儿遇见您。”

“哼,”萧戎冷哼一声,“如果不是刚好从这儿路过,怎么会发现这种事?”

他继续说道:“谢临安,作为X大的学生,竟然骚扰学校的助教,到底有没有道德底线!”

温雯没想到他突然发难,磕磕巴巴道:“谢,谢临安同学没有骚扰我……”

萧戎没理她,继续瞪着谢临安说道:“公然写情书投放信箱,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上次宽宏大量饶过你,没想到还不知悬崖勒马。谢临安,你真是目无师长!”

萧戎喋喋不休,如同吃了火药,谢临安和温雯只能尴尬立在那里挨骂。周围还有约会的小情侣,都被这捉奸一般的阵势吓跑了,有个胆大的男生试图留在原处听听八卦,被女友大力拽走。

“约个会都能碰见魔鬼萧,真晦气,快走!”

本来就不多的情侣作鸟兽散,谢临安似乎终于不堪辱骂,坚定开口道:“萧教授,我与温雯,不是您想的那样。”

“你对温助教存有非分之想的证据还在我手里,还敢狡辩?”

“那封信……”谢临安想说什么,又摇了摇头,道,“总之,我作为成年人,会为自己所作所为负责,请您放心。”

“你!”这话意思就是自己不是小孩子了,用不着他这个老教授多管闲事。方才他把别人呛得多哑口无言,当下他就有多无言以对。

但萧戎此人,输人从不输阵,即使理不直也要气壮:“你论文写完了吗?台词背会了吗?有时间到处闲逛!”

他角度刁钻,竟一下把谢临安问住了。谢临安愣了愣,实话实说道:“还没有,这就回去写……”

萧戎见他低头,自觉找回了面子,又质问温雯:“温助教,我让你找的资料呢?”

“对不起萧教授,还差两篇,我马上回去找。”

萧戎终于满意了,冷酷无情地押送他俩去图书馆。

“阿——阿嚏!”温雯穿得单薄,在寒风中打了个清脆的喷嚏。

谢临安看了她一眼,未待开口问候,一件黑色外套便劈头盖脸砸向温雯。

“披上。”萧戎毫无情感起伏的语调响起。

“谢谢萧教授!您,您不冷吗?”温雯受宠若惊。

呵呵。萧戎内心冷笑。就算冷,也不能让谢临安脱衣服给温雯。

三人气氛尴尬地往图书馆走,温雯整个人缩在那件宽大的黑色外套里,惊恐如一只即将上绞刑架的兔子,声音细若蚊呐:“萧教授,我的借阅卡丢在职工宿舍了,能不能回去拿一下?”

“去吧。”萧戎准了。

“好的,萧教授再见!”她如释重负一般准备把外套还给萧戎。

外套还没拿下来,就看见谢临安把自己的米色风衣披到萧戎肩上,对温雯说:“雯雯姐,回头再联系,别忘了答应我的东西。”

“啊?啊……好的。”温雯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回道。

“哼,”萧戎阴沉的脸色和黑夜浑然一体,尽管知道谢临安只是不想让温雯冻着,但还是拢了拢衣服,一副大房姿态对温雯摆了摆手:“还不走?”

“哦!”温雯如梦初醒,眼神闪烁看了一眼夜色中几乎靠在一起的两人,“我走了,萧教授,临安。”

谢临安对温雯挥手:“雯雯姐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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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戎亲自押着谢临安到了自习室门口的储物柜,走之前到底没忍住低声问:“你和温雯,在一起了?”

谢临安正在放书包,闻言动作顿了顿,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他侧过头认真看着萧戎,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音节。

萧戎皱着眉头,浓密的眉毛从眉心延伸至鬓角,顺着高挺的眉骨蜿蜒出两条气势逼人的弧度,那双温柔清润的眸子藏在古板的镜片底下,看不透眼里闪烁的光。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音,萧戎接着说道:“你还小,温雯比你大五六岁,你们不合适。”

“教授很在意年龄?”谢临安眨了眨淡色的眼眸,状似随意道。

“年龄当然很重要……”萧戎如同封建家长似的念叨,突然意识到自己也一把年纪了还在肖想人家小鲜肉,面色一变,“关我何事?随你的便!”

他意识到自己逾越了一个普通任课教师该有的界线,谢临安就算和食堂大妈谈恋爱也是他自己的事,但心里却憋着一股气,从杂乱的大脑蔓延到粗硬的发梢,整个人如同一只鼓囊囊的河豚,被人一戳就要炸。

谢临安与他相处快一年了,从萧戎一个眼神就能判断出他的心情,这状况显然是恼羞成怒了,连忙安抚道:“我是您的学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您管我是天经地义的。”

萧戎想回他我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儿子,突然面色一红,不知脑补出什么场景,掩饰性地低咳一声,半天从鼻腔憋出个“哼”。

谢临安继续说道:“但我还是觉得年龄不是问题,您说呢?”

“你的意思是打定主意和温雯在一起了?”萧戎脸色由红转黑,眼神肃杀扫向他。

“这还要看缘分。”谢临安似是而非,并没有给萧戎一个满意的回答。

还跟你爸爸打起太极来了。萧戎冷冷看了他一眼,没再和他废话,转身就走。

“萧教授再见。”谢临安礼数周全,道别完目送萧戎出了图书馆的大门,才从书包里拿出要用的书和笔记本,不紧不慢走进自习室。

刚坐下不久,手机响了,是温雯的消息。

【你不会真喜欢上萧教授了吧?】

【打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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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暑假,谢临安在打工的地方遇到了同班同学,范天琪。

范天琪从大一开学就莫名看不惯谢临安,奈何处处比不过他,一直想找机会整人。他命好,有个X大硕导的舅舅,正好在谢临安预想保研的高校和院系,他不久前还从他舅那儿看到了谢临安写的自荐信。

这**非要和谢临安打赌,否则随便在他舅面前说几句谢临安人品问题,谢临安就读不了X大外语系硕士。

谢临安可以不赌的。他并非一定要读那所学校。

他从苏州来,是江南水乡长大的男孩子,心思如水最懂得变通,即使在神经质的母亲控制下也游刃有余。

他本来是理科生,遂母亲的心愿填报如今的高校,但私下改了志愿。从计算机到外语系,十万八千里,八杆子打不到一起。

于是家境中落仍不肯放下那点面子撑着一口气非要儿子出人头地的独身女人,给儿子重新制定了学业发展计划,哭哭啼啼让儿子一定要去X大外语系读研。

反正他也不想去读什么X大,趁此机会申请出国,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范天琪问他:

——你写封情书送给萧戎,敢不敢?

敢不敢?他问自己,心脏砰砰跳动。

他做了萧教授一年的课代表,关系不温不火,凭借过人的情商苟活至今。

萧戎这人,名字里就透着一股不好惹,更何况这是他们的教授,脾气火爆生人勿近的魔鬼萧,五步杀一人,如砍瓜切菜般随意。

这是道送命题。

他浑浑噩噩,心如擂鼓,双目干涩,脑浆迸裂,鬼使神差一般,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敢。”

范天琪笑的像个**,被自己口水呛得狠命咳嗽,内心一阵畅快。他处处树敌,仇家遍野,这回能一次整两个人,简直对自己的智商拍案叫绝。

之后,谢临安确实按他说的做了,但也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了。范天琪看热闹的想法没能达成。

无辜被牵扯的温雯向他讨一个说法。

“一个赌约而已。”

“真的吗?”温雯狐疑地看着他,“你偷偷看萧教授的眼神不太对。”像要把人扒光了似的。

“是吗?”谢临安笑得温文尔雅,“你看错了。”

萧戎回家时发现身上还披着谢临安的外套。

外套是很容易弄脏的米白色,但上面没有一点污渍,散发着洗衣粉的清新,可以看出主人良好的卫生习惯。

作为一个修养良好的成年人,应该把这件外套洗干净送回去。

但萧戎没有修养,萧教授出了名的不要脸。

想要外套,过来求他吧。

他把风衣折了折,压在枕头底下,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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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是文学课。

没有人敢在魔鬼萧的课堂迟到,离预备铃还有五分钟,全班就已经快到齐了,还有不少人拿着笔在书上勾画,不知是做样子还是认真预习。

“大家到齐了吗?我开始点名了。”谢临安兢兢业业履行课代表的责任。

“齐了,点吧。”班长刘璐四周扫视了一圈,说道。

谢临安例行点完名,刚坐下不久,何东扯着他的袖子问:“谢哥,你这衣服不错啊,就是有点紧。”

谢临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还好吧,我觉得挺合身。”

女生们对服装比较敏锐,小声嘀咕:“这不是萧教授同款吗?”

“不愧是课代表,连衣服都要和教授穿一样的。”

正说话,预备铃响了,全班顿时噤若寒蝉。

萧教授踏着预备铃的尾声如期而来,今天他意外地没穿深色衣服,而是披着一件米白色风衣。衣服似乎有点大了,把手遮住大半,只露出几根修长的指尖。

萧戎有些懊恼。昨晚睡得太沉,导致今天起晚了,出门前才想起自己另一件外套还在干洗店没时间取。这种尴尬的季节每年就两个礼拜左右,穿羽绒服热,穿单衣冷,他总共就两件适合的外套,有一件给温雯了,现在没得穿。

犹豫不到十秒,他果断把那件风衣从枕头底下拿出来。衣服上留着被压皱了的折痕,时间紧迫管不了那么多了,披上风衣就出门上班。

进班后,这种懊恼更甚。

他一眼就看出谢临安身上穿的是他的衣服。他控制不住去想昨天离校后谢临安是不是又与温雯有苟且之事,否则给温雯披上的外套怎么会出现在谢临安身上!

班上女生们虽然表面上一派平静,但心里快炸开了花。只要稍加留心的人都能看出,不苟言笑的萧教授竟然和课代表互换了衣服,再联想到刚开学不久的那封情书,这代表什么?四舍五入就是结婚了啊!

至于牵涉其中的温雯,在她们看来就是不要脸的狐狸精,插足别人爱情的第三者!

可惜当事人不这么想。

萧戎锐利的目光将自己的课代表从头到尾扫了个遍,沉声道:“谢临安,起立。”

谢临安看着他身上那件风衣有些怔忪,被点名后直直站起来,手指无意捏着桌沿,目光粘在对方身上似的。

萧戎看他不爽,颐指气使道:“你给同学们梳理一下上节课讲的英美文艺复兴时期代表人物和文学作品。”

“……好的。”谢临安回过神来,紧紧盯着萧戎那张汇聚了戾气和锋芒的帅脸,喉结滚动,开始在脑海中组织语言。

“文艺复兴时期,英国的代表人物是……”

“让你给同学讲,不是给我讲。”萧戎无情地打断了他的发言。“转过去,不许看我!”

谢临安乖乖转了个身,接着讲:“英国代表人物有托马斯·莫尔,代表作《乌托邦》……”

眼看着萧戎脸色越来越黑,同桌的何东忍不住小声提醒他:“谢哥你傻了吗?用英文讲啊……”

谢临安:“……”

最后,被冠上“走神”罪名的谢临安,被罚写3000字论文分析乌托邦。

“下周一前交给我。”

下课后,萧戎施舍给他一个锐利的眼刀,大踏步出了班门。

同学们纷纷表示同情,好不容易没有小论文作业,本来他们商量出去聚餐的,对于谢临安来说,一个愉快的周末就这样没了。

“没关系,习惯了。”谢临安不急不忙收拾东西,问何东:“我们下节课是体育?”

“对,换课了。”何东是体育课代表,与新来的体育老师陈楚瑞关系甚佳。

“你有体育老师微信吗?”

“有啊,待会儿发给你。”

“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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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育课之后没课了,上午11点10分,谢临安提着笔记本和两个快餐盒去了办公楼。

萧戎臭着脸开了门。

“有事?”他扫了眼谢临安提的东西,试图从其中一个红彤彤的食盒判断出里面的内容。

“关于论文有不明白的地方想请教您。”谢临安提着满手的东西站在门口,有种风尘仆仆的丈夫被凶狠的妻子拒之门外的可怜巴巴。

“你提的什么?”

“重庆小面。”

“进来吧。”

萧戎吃得很快,谢临安还没开始,他那边已经没了半碗。

“教授,不辣吗?”辣椒油的味道谢临安闻着有点鼻子痒,他碗里是飘着几棵小白菜的清汤小面。

又烫又辣,萧戎脖子上腾起亮晶晶的汗,眼镜片被水蒸气熏得白茫茫,他摘下眼镜拿纸巾擦了擦汗:“还好。”

揉成一团的纸巾被萧戎随意扔在桌子上,整间办公室飘满了食物的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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