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高中生的无聊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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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七班自我介绍的笑谈很快就传到了八班。

放学后,池年刚和傅金元约好去网吧打游戏,抬起头就看到了门外的宋橘明。

看他招蜂引蝶的闷骚/样,一准没好事。

池年瞅着前门被宋橘明和他的小迷妹堵得出不去,背起包就往后门跑。

被他带着跑的傅金元不解,喘着大气说:“池年你跑什么啊?今晚七点半的公会任务,现在还早呢,不急。”

池年也在喘,但脚下不停,五步梯子作一步,直接往下跳。幸亏生了副矫健的身体,要不然非得摔成铁拐池。

只见他边跑边解释:“再不跑就跑不掉了!”

等两人跑到校门口停自行车的地,池年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歇了口气。

“怎么,”傅金元擦着额角的汗水,伸手朝身后一指,“那里有你前女友啊?”

池年明白他是在拿宋橘明的小迷妹打趣自己,没和他一般见识,“那他可比前女友厉害得多。”

“你说谁?”傅金元看到路边在叫卖凉糕,掏出一百元的大钞,给他和池年都买了一份,一份加糖,一份不要糖,“就八班那宋橘明?不是他欠你钱吗,你这个讨债的怎么还怕起来债主了?”

剩下的钱傅金元可没土大款地丢给小贩,而是叠好揣进兜里,等着一会儿开机子。他们俩还没成年,正规的网吧怕检查,不会让他们进去,只能去黑网吧,而黑网吧最不缺的就是爱敲诈勒索的小混混。一旦露了财,那群贪得无厌的人肯定要继续纠缠,换点皱巴巴的零钱,装作普通的高中生,就算交了保护费,也不至于招惹麻烦。

傅金元想的周到,却没料到坐他旁边美滋滋吃凉糕的少年是声名在外的池哥。

池年喜欢吃甜食,傅金元的好正好讨到了他心头上。

凉糕表面那一层白砂糖没舍得搅和匀净,先用勺底蘸了点喂进嘴里,等蜜糖化进心了,池年这才满意地吃起混了红糖的年糕来。

“年啊。”两人才认识一天,傅金元给池年取的外号已经掰不清了,什么年年,年,年糕,小年子,他是怎么顺口怎么喊,也不管池年应不应,反正他就要那么喊。“你好好给哥说,到底是你欠他钱,还是他欠你钱?要是他欠你钱,哥把那份钱给你,省得你怕他,要是你欠他钱,哥就替你还了,免得他来惹你。”

池年碗里的年糕见了底,把心头的烦躁劲一并冲了下去。

他瞧了几眼一脸认真想帮他解决财务纠纷的傅金元,低头把手中的塑料碗揉作一团,双手举过头顶,轻轻一使劲,就看塑料碗呈一个完美的抛物线落进十步开外的垃圾桶里。

“你真想知道啊?”

傅金元点点头,“哥可真把你当弟弟了。”

他说这话不假,池年也信他,“那行,你先保证,不许告诉别人。”

傅金元利索地点了点头,“哥向你保证,绝对守口如瓶!比金瓶梅还瓶!”

池年:

想着兄弟间不能有秘密,池年最终还是决定把他的小秘密透露给傅金元。

池年喜欢宋橘明。

但宋橘明不喜欢他。

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第一次见到宋橘明,池年七岁。

他爸有了小三,他妈决定离婚。

池妈妈告诉小池年,他们需要离开铭城一段时间,让他去和小伙伴们告别。

小池年生得粉嫩软糯,嘴巴也甜,所以小区里的小孩子都愿意和他一起玩。

他有一大堆玩得好的小伙伴。

因为只是离开一阵子,小池年没要联系方式,笑着和他的小伙伴们告别,说:妈妈要带我出去玩,这几天不在家,等我回来再来找你们。

还问了他们喜欢什么礼物。

可他玩到新学期开学也没回去,而是和他妈妈定居在了夏天闷热潮湿,冬天干燥生冷的渝城。

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南北口音差异,在铭城备受喜欢的小池年在渝城成了小结巴。

小区里的同龄人都不愿意接近池年,一个个躲在一旁学着小池年说话。

结结巴巴,却学得津津有味。

池妈一个人抚养池年,经济压力是普通家庭的两倍,整日忙于工作,回家已是夜深人静,哪有时间和儿子沟通。

池年发现别人不喜欢自己,就不会再去主动讨好。

池妈下班后问他和小区里的小朋友们玩得开不开心,他也只是点点头,然后跑回房间继续玩游戏。

后来池年每天都一个人在家玩游戏,直到遇到住在楼上的宋橘明。

池年住四楼,有时候游戏玩腻了,他就会在楼梯间玩僵尸跳。

那天他玩得正开心呢,就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冷冰冰的声音:“你好吵。”第二天就要开学了,宋橘明在家里忙着赶暑假作业,池年咚咚的声音吵得他没法静下心。

池年抬眼,看到阶梯上站着一个和他一般大小,皱着眉头的男生。池年之前没见过宋橘明,当他也是新搬来的。“你谁啊?”

宋橘明皱了皱眉,没理他,转身回了屋。

这学期他被分到了严厉厉老师的班上,要是被发现作业没做完,肯定会被打手心然后请家长。体罚是小事,请家长是大事。他爸那么忙,他不能拖后腿。

被宋橘明无视了,池年不闹也不怒,却是跳得更用力了些。

果不其然,没过几分钟,一脸不耐烦的宋橘明出现在了他面前。

“我在做作业,不跳行不行?”

池年看到他咧牙一笑,没有半点不高兴,兴冲冲地说:“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告诉我,我就不吵你了。”

他妈妈说了,交朋友要先问姓名,这样才有礼貌。

宋橘明一字一句说道:“宋橘明。唐宋元明清的宋,‘尝言逾淮橘为枳,淮南亦种燕薁子’的橘,‘槲叶落山路,枳花明驿墙’的明。”

宋橘明说的话,池年一句也没听懂,但也不影响他乐呵。

池年有酒窝,也有虎牙,笑的时候,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宋橘明见状,也没先前那么不耐烦,揣着手淡淡说:“我说了名字了,你今天别吵了啊。”

“恩!”宋橘明只说了今天不吵,又没说明天不可以吵,池年点了点头,“我不吵了。”

过了十几秒,见宋橘明还没离开,池年问:“你不是做作业吗?”

宋橘明微微蹙眉,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池年还以为又惹到了这个新邻居生气,悻悻然准备回家。

“等一下。”宋橘明喊住转身下楼的池年。

“有事吗?”

“”宋橘明无语对方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名字。”

缺根筋的池年这才反应过来,以拳击掌,哦了一声,“名字!差点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

“恩。”宋橘明心想这人可真是笨。

“我叫池年!”池年笑笑,学着宋橘明自我介绍的方式,“池塘的池,年糕的年。”

“很高兴认识你。”

项目暂告一个段落,池妈终于能腾出时间来陪伴儿子,特意提前下班去超市买了一大堆池年喜欢吃的零食和玩具,想要哄儿子高兴,顺便补偿一下最近一段时间的疏忽。

哪想回到家,家里根本没有池年的影子,就连可以联系他的电话也落在家里。

想起近几天频频上新闻的拐卖儿童事件,当妈的下意识就担心起池年的安危,来不得换鞋,抓起手机都往外面跑。

她在小区四处寻找,问那些玩闹的孩子,都说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池年下楼来玩了,又去问保安,保安也说没见过池年。

池妈一下子慌了神,双手哆嗦地连手机都拿不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屏幕摔得粉碎。最后竟蹲在地上,掩面痛哭起来。“年年年年都是妈妈不好呜呜呜”

牵也牵不得,扶也扶不起,保安也束手无措,只好派同事们抓紧帮忙找到孩子。

池妈的哭声引来了不少人的关注。

这时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出现在眼前,池妈沿着裤腿往上望去,没想到来人居然是躲了好几天的宋正初。

“松子”刚出差回来的宋老爹看到池妈这样的神色,面露担忧,想伸手把人拉起来,又碍于身份不敢进一步动作,只得立在池妈面前,替她挡住其他人的视线,“黎淞,怎么了?”

黎淞是池妈的名字,而松子是当年池妈和宋老爹谈恋爱时,宋老爹对他的爱称。

此时也顾不上别的,看到宋老爹的池妈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竹竿,像年轻时一样,下意识抱住宋老爹,“正初!”

宋老爹护住池妈,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宽慰她:“没事了没事了我回来了”

由于哭得太久,嗓子哑了,池妈连话都说不清楚,最后还是保安大哥帮她解释:“你是池妈妈的老公吧!你家孩子找不着了!在小区里都找遍了,就是没看见人。但我们刚才也查看了大门的监控,孩子没跑出去啊。这可把池妈妈给急坏了!我们正准备报警呢。”

“池年?”宋老爹说,“不是在家吗?刚才还视频来着。”

认识宋橘明后,池年就不愿意一个人呆在家了。宋橘明在的时候,他就去找宋橘明玩,宋橘明不在的时候,他就蹲在楼梯口,等他放学回来。

他的转学手续还有一段时间才能办下来,这段时间他不能和其他小学生一样上学。池年对新学校的印象全部来自于宋橘明的口头讲述。宋橘明有时候高兴了还会亲自教池年新学期的课文。池年虽然学得慢,但宋橘明教的,他都愿意听。

相识一段时间后,池年发现宋橘明好像也没有那么不耐烦和冷淡,相反,对他很有耐心也很温柔,不仅不会嫌弃他,还会毫不吝啬地和池年分享他家好吃的雪糕和进口糖果。

糖果,果然是小孩子不可或缺的宝贝。

最重要的是,宋橘明和他一样,都不喜欢户外活动。

情愿在家看书,也不愿意出去流一身汗。

这可正得池年的意。

宋橘明是他来渝城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他不希望他的朋友和他不喜欢的人在一起玩。

于是两人每天都赖在一起。早上池妈前脚出门,池年后脚就敲响了宋橘明家的们,一直玩到晚上他妈打电话,他才会依依不舍地回家。有时候池年还会提着他妈妈给他订的午餐在楼上和宋橘明一起吃。

宋橘明喜欢看书,卧室和书房的书架都摆满了各种书籍,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和他不一样,小学一年级还没正式入学,大字不识几个的池年只对漫画书感兴趣,但也经常遇到不认识的字,也好求助宋橘明。但宋橘明一旦看入神了,经常会忘记旁边还躺着一个小尾巴。

“小橘子,这个字认什么啊?”

“小橘子,我不认识!”

“宋橘明!”

最后往往演变成池年丢了书,故意在宋橘明面前捣乱,一会儿扣扣挠挠,一会儿嘻嘻哈哈,反正池年的目的就是想让宋橘明分心关注一下他。

在宋橘明多次说出‘池年,你是不是有多动症。’后,池年终于提出了他的意见。

“橘子!”池年爱耍赖皮,尤其爱趴在宋橘明背上,“咱别看书了,陪我玩嘛。”

被压的宋橘明微微蹙眉,但也没说出指责的话,只是让池年看。

“看什么?”池年不解,闹着让宋橘明背他。

宋橘明指了指家里的书架:“我家只有书。”

池年这才发现宋橘明家完全找不到可以玩耍的东西。

“宋橘明。”

“怎么了?”

“你还是个七岁的小孩子吗?”

作为宋橘明的同龄人,池年突然觉得宋橘明好无趣,像个小老头,但又要比小老头好看几分。

宋橘明不愿与他废话,捡起落在地上的书,翻到标记的一页继续看。

半晌,书房突然安静了下来,宋橘明的眼神下意识向池年原本躺着的方向看去。

无人,只留一本卷了边的漫画书。

有风经过,带起书页滚滚向前。

对于池年的离开,宋橘明并不意外,但终归还是有点失落,盯着漫画书发了会儿怔,然后起身把书捡起放回书架。

做完这一切的宋橘明突然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再次坐下来,却进不了故事中。

小男孩心思敏感,开始担忧莫非池年也嫌他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以为池年因受不了他的无趣悻然回家时,门铃响了。

不用猜也知道是池年。

他和宋老爹都有钥匙,他家的门铃除了池年会来按,就没别的人了。

他像往常一样走过去开门,然后就看到池年弓着身,费力推搡着一个纸箱。

纸箱被塞得满满的,什么游戏机,卡带,手柄简直就是一个小男孩的游戏百宝箱。

“你这什么意思?”宋橘明难免有点看不懂池年的行为。

“这些全是我的宝贝。”池年带着点炫耀意味说,“厉害吧!全是我妈妈买给我的!”

宋橘明看着池年满头大汗,去厕所把他的毛巾丢给了池年,“你全拿上来干什么?”

池年用毛巾把自己包成阿拉伯人,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带着点狡黠的笑容,乐呵呵地说:“送给你呀!”

宋橘明一怔。池年的回答在他意料之外。他本以为池年是想拿上来自己玩打发时间,没想到这个小笨蛋居然想把他全部宝贝都送给自己。

“我不要。”宋橘明明确地拒绝。

在宋正初的影响下,他早就不玩这些小孩子玩的玩具了。

“那可不行!”池年听到这话有点着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叉着腰质问宋橘明,“这些可都是我的宝贝!你怎么会不喜欢!”

宋橘明心想,你还知道都是你的宝贝啊,知道还送给我,日后肯定又得哭着闹着要回去。

“我没有不喜欢,我只是不要你的宝贝,自己拿回去。”

再三被拒绝后,池年有点不高兴,瘪了瘪嘴,小声埋怨:“就是因为它们都是我的宝贝,所以才想送给你啊反正都在你家玩,送给你,不也还是我的嘛小气鬼”

见宋橘明还是不改口,池年憋屈地又准备把东西拿回去。

走到门口才听到宋橘明开口:“想一直在我家玩啊?”

池年连连点头,又缠在宋橘明身上撒娇,“小橘子,我可就你一个朋友,我不和你一起玩,我和谁一起玩啊?”

宋橘明推开池年凑过来的脸,颇有点傲气地说:“那也行,但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池年迫不及待地问,“我都答应你!”

宋橘明在心里骂了一句小傻子,面上不显,仰着下巴说:“以后你得喊我哥哥。”

“啊?”池年一声惊呼,五官都皱在一起了,“宋橘明,你占我便宜!”

宋橘明和池年虽是一年生,却差了数月。

宋橘明是巨蟹座,而池年是揪着年尾巴出生的摩羯座。

宋橘明还有个小他两岁的亲妹妹,现在在美国。父母离异时,他才三岁,母亲只带走了妹妹,把他留给了处于事业低谷期的宋老爹。

那段时间,宋家父子俩的日子并不好过,一是因为由于宋老爹的疏忽,年纪尚幼的宋橘明屡发高烧被送医院,二是宋老爹在公司被人诬陷泄露机密,不仅丢了工作,还要面临一大笔高额赔偿金。

宋橘明仍然记得高烧住院的那个夜晚。

是个雷电交加的下雨天。

病房里轻悄悄的。

连熬几个通宵的宋老爹脸上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取而代之的是满脸胡茬和疲倦。没舍得买陪护床,宋老爹就坐在凳子上,握着宋橘明冰凉的小手,眼里蓄着泪,嘴唇干涸到脱皮,一遍又一遍唤着宋橘明的名字。

“明明啊爸爸以后就只有你了”

原话,宋橘明已经记不清了,但他手背至今还残存着当时宋老爹掌心的温度,温暖且有力。

自那之后,宋橘明再也没吵过要见妈妈。

当然,也没见过他的妹妹,宋枳落。

宋橘明记得,宋枳落是个揪着年尾巴出生的小公主,离开的时候正好是年的除夕夜。

和池年一样,宋枳落笑起来也有一对可爱的酒窝。

由于严重缺乏母爱,再加上宋老爹常年在外的工作,宋橘明变得不喜与人为伍,为人内敛孤僻,心思比同龄人都要早熟敏感,所以特别不喜欢和小孩子打交道,觉得麻烦和闹心。

未曾想,最为麻烦和吵闹的池年竟成了例外,天天趴在他肩头闹着要一起玩。

“小橘子,别看书了,陪我玩会儿。”

对于池年的撒娇卖萌,宋橘明常常束手无策,只能暗暗叹气:算了,算了,随他吧,不然等会儿又该撒泼打诨滚地板了。

对,池年有一绝招,专门用来对付宋橘明的。

两小男孩相处总有磕磕绊绊,一旦池年吃了憋,他就顺势躺在地板上,就地打滚。

幸亏楼下就是池年自己家,不然宋橘明家的门铃肯定要被邻居按哑。

宋橘明真是败给他了,怕他磕着碰着伤着,最后只好主动低头求和,说是他的错。

男孩子小打小闹不超过半天,上午闹矛盾,下午就和好如初了。

事后宋橘明总要找机会笑池年,说他是池三岁。

多大的人了,还要使耍赖的那一套。

池年也反击,骂他是宋七十。

明明是个七岁孩童,偏要学那街角遛鸟下棋的七十岁老爷子。

两人性格迥异,却也相处融洽。

池年说是他脾气好,能忍得了宋橘明的闷葫芦。

宋橘明却道是他性子随和,才能受得了池年的愚笨。

虽然每次都嫌池年笨,但背地宋老爹问起时,宋橘明从未说过池年半个不好。

用他的话来说,笨是笨了点,但至少听他的话。

池年刚搬来不久,说话还略微带着点乡音,尾调习惯性卷起,软软糯糯的,像新鲜出炉的年糕团子,沾染着铭城连绵无尽的雨水的潮气。

听得宋橘明耳朵发痒。

宋橘明曾听过池年给他妈妈打电话。大概是在问池妈出差的时候,哪位亲戚来帮忙照看他。

他冷不丁听到从池年嘴里冒出了一句‘gege’,好像是在唤谁哥哥。

宋橘明觉得耳朵更痒了。

心也痒痒的。

忍不住想,若是池年唤他一句哥哥,该有多悦耳?

“我怎么占你便宜了?”宋橘明把人挡在玄关,看架势非要听到池年喊他哥哥,他才肯放人进屋。

池年脾气倔,吃不了亏,肉嘟嘟的小脸憋得通红,生气地说:“我把你当好兄弟!你居然也想当我哥!宋橘明,你也太过分了!”

“哪里过分了?”宋橘明也傲气,轻轻一哼,“我足足比你大六个月,你就该喊我哥。”

“错!”池年攥紧拳头根据指节在数月份,“是五个月零二十一天!”

小男孩好面子,多数了一天就是要他的命。

“那我还是比你大。”宋橘明无情地再刺一刀。

池年不开口,宋橘明也不松口,两人站在门口僵持了良久。

“哼!”池年的牛脾气上来了,谁都拉不住,一跺脚,就要走人。“宋橘明,我要和你绝交!”

‘绝交’这两个字在七岁小孩眼里算得上最具威胁性的狠话。

闻言,宋橘明抿紧了嘴唇:“你敢?”

池年被他赤条条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却不想输了气势,挺直腰板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不敢了?!没见过你这样欺负人的!”说着说着,泪水在池年的眼眶里打转,下一秒就要夺眶而出。

宋橘明哪想池年这么爱哭鼻子,看着他把鼻涕眼泪全往衣服上擦,只好无奈举手投降,“好好好,我错了,我不该欺负你。小祖宗,你可别哭了,算我求求你,成不。”

先低头的就输了,池年有了底气,哭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不成!”

宋橘明顿时哭笑不得,“那我要怎么做,你才原谅我啊?”

池年指了指他的宝贝箱子,抽抽噎噎地说:“你得收下。”

“你还没喊我哥呢。”

池年满肚子火,眼睛瞪得溜圆,直直地看着宋橘明,一字一句地强调:“你不能当我哥!”

“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吧?”宋橘明好声好气地问。

池年跺了跺脚,叉着腰说:“‘哥哥’不是个好词儿!”

“”

宋橘明后来才知道,池年是他那一辈最小的小孩,头上还有一个哥哥,六个姐姐。

他爸妈还没离婚的时候,池年每年的寒暑假都在老家度过。大人忙着干农活,池年就由年长于他的哥哥姐姐带。

从周一排到周日,正好七个。

池年最讨厌的就是周六。

因为那天负责带他的是二表哥。

不比得女孩子的温柔细腻,二表哥带孩子简直是又野又虎。爷爷奶奶前脚给他买的零食,后脚就被二表哥抢走,美其名曰怕他长蛀牙。不仅如此,还剃光他的头发,顶着艳阳天带他满山跑去爬树偷果子,把白嫩嫩的池年晒成一块黑煤碳。还经常恶作剧,故意把水倒在池年的床上,让他误以为自己尿裤子,然后哭得满林子找奶奶。

有关二表哥的罪行,池年能写满一整本日记本。

哥哥两个字也成了他的童年阴影。

宋橘明最终也没能让池年开口唤他一声哥哥,反而是自己吃了亏,对着池年连喊好几声小祖宗。

池年也真是没心没肺,上一秒还在哭着控诉宋橘明欺负他,下一秒就把眼前的烂摊子丢给宋橘明,自个儿抱着游戏机,坐在客厅玩得津津有味。

而宋橘明为了给小祖宗的那一箱宝贝腾地方,把宋老爹给他买的COBI积木都挪到了书房。

等他忙完坐下,想吃颗草莓解解口渴,却瞧见池年小嘴一圈都是嫣红的汁水,最后一颗也被他捏在手里。

呵,还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宋橘明有点生气,咬着牙说:“好吃不?”他能不气吗?宋老爹出差,特意托人给他送来的,他一颗也没舍得吃,结果全进了池年圆鼓鼓的青蛙肚,到最后连一句哥哥都不愿意喊。

“好吃!”池年舔了舔嘴角,缺心眼似的,完全没意识到危险在靠近,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意思,“就是不够吃。”

“好吃啊?”宋橘明走到池年身后,直勾勾地盯着他手心,“那你给我说说是什么味啊?”

“红红的。有点酸,还有点甜。”池年闭上眼,学着电视里的评书人摇头晃脑地点评,还时不时啧两声,“就和西瓜一个味!”

宋橘明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把草莓比作西瓜。

他可管不了那么多,机不可失,趁着池年不注意,宋橘明迅速弯下腰,张口把草莓含进嘴里,嚼了两下就直接吞了肚子。

前后加起来不超过五秒。

右手突然空了,掌心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像是被毛毛虫爬过,痒酥酥的,池年下意识抓了两下寂寞的空气,睁眼看见宋橘明嘴角得逞的笑容,愣了几秒,而后跟个窜天猴似的,噌的一下爬了起来,指着宋橘明气鼓鼓地说:“橘子,你干嘛偷亲我!”

兴许是嘴唇不小心碰着了池年的手心,宋橘明也没当回事,挑着眉说:“亲一下怎么了?”

“我妈说了!男孩子在外面要保护自己,不能让别人亲自己!亲了要被抓起来的!”

宋橘明顿时无语,“我又没亲你嘴巴。”

池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气得手指发抖:“我妈还说了!亲嘴巴是要负责的!”

“负什么责?”宋橘明问。

池年气愤极了,“亲谁的嘴巴就要和谁结婚,还要一起生小孩!”

池年小时候有一不好的毛病,凡是别人给了他糖果,他感谢的方式就是亲对方一下。池妈怕他上幼儿园欺负班上的小女生,所以故意夸大了说,不许他亲其他小朋友。没想到被池年误会了。

宋橘明辛辛苦苦替池年搬东西,还费力不讨好,这时候也憋了一肚子郁闷气,被池年指着批评更是来气,于是他抓住池年的手,俯身对着池年的嘴嘬了一口。

亲完,两人都愣在了原地。

宋橘明先反应过来,把人推开,擦了擦嘴,故作镇定地说:“我亲你了,难道我们也要结婚?”

“你你”哪想池年哇的一声哭出来,然后扑在宋橘明身上,挥着拳头就要干架,“宋橘明!你害得我讨不到媳妇儿了,我和你拼了!”

宋橘明也不是吃素的,池年非要打他,他不可能不还手,“我就亲了一下!你打我这么多次!”

“你还想亲几下?!”

“”

两人就这样干了一架。

打到彼此脸上挂了彩才算了结。

男孩子打闹是常有的事,来得快,去得也快。

尤其是池年,本来和宋橘明分坐沙发两头闹冷战,结果打游戏一个关卡过不去,最后只能眼巴巴望着宋橘明,想找他帮忙。

“拿来吧。”宋橘明被看得发毛,扯了扯嘴角,不耐烦地说。

池年嘿嘿一笑,“橘子,你真好!”

宋橘明不语,心想:你打我的时候怎么不念着我的好?小白眼狼!

宋橘明毕竟理智占主导,不可能真和池年较劲,就算打,也是专挑池年身上肉多的地方打,不疼,池年下手却是没轻没重,打得宋橘明疼得直抽气。

“橘子,这关的小怪可烦了,拦在门口过不去。”

“橘子,这里太高了,我跳不上去。”

“橘子!过关啦!”

池年说了半天话,却发现宋橘明压根没理他,过完关把游戏机丢给池年,又自个儿看书去了。

“橘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宋橘明抬头看了他一眼。

池年这才注意到宋橘明眼角的淤青,有点后悔,但又拉不下面子去道歉,只好转移话题扯些别的,“橘子,叔叔什么时候回来啊?”

宋老爹来过视频电话,说是晚饭前到家。

池年见宋橘明还是不应他,也有点急了,“橘子,你别不理我嘛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嘛我错了嘛,我不该打你,更不该说你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吧”

宋橘明掀起眼皮,轻轻瞥了池年一眼,而后不为所动地垂下眼眸,哼了一声。

“我我!”池年举起四根手指,目光灼灼,“我发誓,我再也不和宋橘明打架了!就算宋橘明亲我,害我讨不到媳妇儿,我也绝对不揍他!”

发完誓池年又向小媳妇儿一样凑到宋橘明跟前,可怜巴巴地讨好:“这样也不行吗?”

宋橘明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微微蹙眉,“等会儿就回来。”

“嘿嘿,橘子你理我了!”池年高兴地抱住宋橘明,“我就知道你最大方了!”

宋橘明:马屁精。

过了一会儿,嘴闲不住的池年又嘚吧嘚吧强*起宋橘明的耳朵。

“橘子,你说,宋叔叔这次出差回来会给我带什么礼物啊?”

宋橘明心想:那是我爸爸,又不是你爸爸,凭什么给你买礼物?想得美!

“巧克力?还是奶糖?”池年挺喜欢宋正初,不仅长得帅气,还很大方,每次见着他都会笑,还会给他买糖果,偷偷塞给他让他别告诉妈妈。

想起池妈,池年趴在地上,多嘴问了一句:“诶,对哦!橘子,怎么没见着你妈妈啊?”池年几乎天天来宋橘明家,只撞见过几次宋老爹出门,却没见过宋橘明的妈妈,难免产生好奇。

宋橘明翻书的动作一顿,而后若无其事地翻了过去,轻飘飘地说:“在美国。”

“美国啊~”池年遗憾地叹了口气,“去那么远的地方工作啊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啊?”

“不回来了。”宋橘明垂下眼眸,眼里的光芒黯淡了下去。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

“啊?”

对于池年的诧异,宋橘明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就下低头继续看书:“他们离婚了。”

对于七八岁的孩子,父母离婚的话题过于沉重,一时间双方都不知该如何接话。

半晌后,就在宋橘明以为就此翻篇的时候,池年慢悠悠地开了口。

“橘子。”他的声音很轻,缥缈得如同天上飘浮的云彩,“你说,他们会和好吗?”

池年到底在问宋橘明,还是问他自己,谁也不知道。

池年其实一直不明白为何他的父母要离婚。

楼下的沈叔叔和杨阿姨总是吵架,动静闹得很大,街坊邻居都知道,离婚也提过很多次,可吵来吵去,饭后牵手一起遛弯的还是他们。

而池年的父母一直是小区里的模范夫妻,就连街道主任都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仅感情和睦,还养育了一个可爱的小宝贝。

就是在这样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日子,谁也没主动开口,甚至连离婚的字眼都没提到,池妈就带着池年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城市。

不明真相的池年总是问池妈一个问题:爸爸哪里做错了?

做错事就改正,改正后还是好孩子,这是池妈教给池年的道理。

考虑到池年年龄还小,池妈一直没有告诉他实情,只是轻描淡写敷衍过去。

就算心里再痛恨池鸣出轨的行为,池妈也不愿意看到儿子心中的英雄倒塌。

他可是立誓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的啊。

池妈也是第一次为人父母,无论是直接带着儿子离开,还是遮遮掩掩不愿意告诉池年真相,她都从未询问过池年的意见。

池年表面看起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样子,内心却是非常敏感和小心翼翼。

池妈的欲言又止非但没有打消池年的疑惑,更是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

他单方面认为他的爸妈也许只是像楼下的沈叔叔和杨阿姨一样吵了一架,只不过吵得比较厉害,所以需要暂时分开一阵子,但总会有和好的一天。

无论怎样,他幻想着这一天的到来。

在那之前,他会替他爸爸保护好妈妈。

宋橘明正要开口,却听到池年淡淡道:“会的,对吧?”

宋橘明父母离婚不到一年,他妈妈就在美国结婚了。他也曾有过不切实际的幻想,如今只想和宋老爹一起好好生活。

池年耸拉着脑袋,额前散落的碎发遮住了他闪烁着泪光的眼眸,他把下唇咬得紧紧的,拼了命的忍住眼泪。

就算对象是宋橘明,池年也有想要隐藏的秘密。

平时池年的脸上总是挂着嘻嘻哈哈的笑容,就像一个没有记忆的单细胞生物,无忧无虑,没有烦恼,差点让宋橘明忘了两人刚认识时那个怯生生,愁眉苦脸的小少年。

宋橘明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似乎把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而后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明明是一个站不住脚的回复,却让池年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宋橘明熟悉的开朗笑容。

“橘子,来打游戏吧。”

“嗯。”

“橘子,我还想吃西瓜味的草莓。”

“嗯。”

池年没说出口的秘密,宋橘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和宋老爹一样,宋橘明的性子有点冷,不爱与人交谈而且无论在什么场合始终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扑克脸,让人猜不透他的真实感情。

正因为这样,从小到大,宋橘明听过最多的评价就是‘看起来不好相处’。

在喜欢结伴同行的年龄,‘看起来不好相处’的宋橘明自然成了落单的那一个。

池年不是第一个想和他做朋友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他们来了,又走了。

自从父母离婚,宋橘明早就看淡了离别,他自认为他的生活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出现或离开发生一丁点改变。

和他的外冷内热不同,突然出现在他生活里的池年整个就是一个燃烧的小火炉,由内而外散发着热量。也不管宋橘明要不要,池年直接贴了上来。他根本注意不到宋橘明的疏离,也不会觉得宋橘明高傲自大,就像一条甩不掉的小尾巴,锲而不舍地跟在宋橘明身后。

一遍又一遍缠着他问:橘子,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吧?

宋橘明不明白池年为何如此执着于答案。

但他不敢轻易给出肯定的回答。

一辈子那么长,就连血浓于水的母子都会分开,更何况才认识几天的他们。

谁敢保证以后会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宋橘明被池年问得烦了,也会漫不经心地嗯两声。

“嗯,嗯,好朋友。”

敷衍的话落在池年耳朵里就成了约定好的承诺,于是更加热络地黏着他,说要和他永远在一起。

宋橘明有时候也会想,或许,友谊可以更加牢固吧?

天快黑了。

池妈一向回来得晚,池年馋嘴宋正初有可能带回来的零食,所以一直没回家。

“橘子”眼看着指针快要指到七,大门还是没动静,池年瘪了瘪嘴,“你爸爸怎么还不回来啊?我好饿啊。”

家里的零食吃得差不多了,宋橘明也有点饿了,“再等等吧。”

就在两人比赛谁的肚子叫得更响的时候,门铃响了。

池年看向宋橘明,有点犹豫,“橘子?”

“应该是我爸没带钥匙。”宋橘明回答。

“那我去开门!”池年从未发现门铃声如此悦耳,才响一声,他就迫不及待跑去开门。

“宋叔叔!”刚开门,没等看清来人,池年就被一把抱住,一股熟悉的香水味扑面而来,“妈妈?”

池妈终于见着亲儿子,刚止住的眼泪又崩了出来,一把将池年抱进怀里,又哭又骂:“年年,你怎么出门不告诉妈妈!连电话也没带,让妈妈都急死了!你要是出什么事,你让妈妈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池年泪腺发达,被池妈这么一说,眼珠子就有点挂不住了,哭哭啼啼地解释:“我就只是在橘子家里玩我没乱跑”

池妈哭声顿了一下,接着抬头看了一眼闻声赶来的宋橘明,“这就是你说的橘子?”

自从认识宋橘明后,池年经常在饭桌上和池妈谈起他这个小伙伴。

池妈原本以为宋橘明就是小区里的小孩,没想到竟是楼上宋正初的儿子。

“阿姨好。”宋橘明站在宋正初旁边,对着第一次见面的池妈打了声招呼。

看到宋正初和缩小版的他站在一起,池妈一时有些恍然。

脸也丢了,面子也臊了,池妈抱起池年就要下楼。

“宋先生,打扰你们了。”

听到池妈称他为宋先生,宋正初的表情僵了僵,随后客气地回道:“不麻烦。年年和我家橘明是好朋友,经常来往是好事。欢迎年年来家里玩。”

池妈若有所思,并未答话。

两人讲话都是吞吞吐吐的,气氛有些尴尬。

池年趴在池妈肩头,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各看两人一眼,哽咽地说:“宋叔叔,你给我带礼物了吗?”

“嗯,带了。”宋正初收回不自然的视线,笑了笑,把手里提着的礼品盒拿给池年看,“是年年喜欢吃的巧克力。”

光看外装就知道不便宜,池妈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终只让池年拿了一小块,“年年说谢谢。”

“谢谢宋叔叔。”池年握住巧克力,头一次没有立马拆开。

池妈抱着池年微微弯腰致谢,再次告别,“时间不早了,那我们就不打扰了。”

池年也没闹着要再玩会,和宋橘明招了招手,就乖乖抱住池妈的脖子,两人一起下了楼。

等回了家,池年突然亲了一口池妈,小声地问:“妈妈,你讨厌宋叔叔,是不是。”

一旦发现了端倪,池年很快发现了池妈和宋叔叔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比如,他们会故意错开上班的时间。

池妈出门上班,池年才会上楼找宋橘明,而每次上楼都能看到宋叔叔站在电梯前,等到他出现,才会按往楼下走的按钮。

问他的话也只有:年年,妈妈上班了吗?走多久了?

周末不上班,偶尔两人在电梯里遇见,也会很尴尬,彼此都不说话,就像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

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对方身上。

又比如,宋叔叔总是很关心他妈妈。

在宋橘明家,池年偶尔会提起池妈,说点抱怨的话,这时候坐在一旁沉默寡言的宋叔叔会破天荒地插/进他和宋橘明的话题,问他池妈最近怎么样。而且宋叔叔经常给池年买东西,一买就是两份,让他吃不完带回家给妈妈。

聊起池妈的时候,池年发现宋叔叔的表情总是带着笑,有时候还会冷不丁冒出两声‘松子’来称呼池妈,听起来是那般亲密。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很快就会在心里生根发芽。

池年开始格外注意池妈和宋叔叔。

纸终究包不住火,在一次例行大扫除中,池年在池妈的相册里看到了一张合照。

年轻时候的妈妈和另外一个男人。

这张合照他在宋橘明家也见过。

宋橘明发现不对劲,是在池年连续一周找借口不上楼之后。

池年的户籍和转校手续终于办好了,和他一所学校,从下周起两人就能一起上学了。

趁着周末,宋橘明本想抓紧时间给池年补习一下落下的功课,一切准备就绪,池年却迟迟不上来,看着窗外乌云压境,宋橘明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打电话给池年家,却被休息在家的池妈告知早就出了门。

“橘明”池妈面对宋橘明的时候总是很拘谨,生分,“年年没和你一起吗?”

“一起的。”宋橘明不想池妈担心,撒了个小谎,“黎阿姨,我和池年约好出去玩,可能要晚点回来。”

池妈没有拒绝,仔细地交代,“嗯。天气预报说要下雨,记得带伞。早点回来。”

“好。”宋橘明一一应下。

“对了”就在宋橘明要将电话挂断前一秒,池妈突然开口,“橘明,阿姨想问一下。年年最近是不是有事瞒着大人,总感觉他心情不好,问他,他也不说。他把你当好朋友,有事肯定会告诉你。你能不能偷偷告诉阿姨,年年最近怎么了?”

宋橘明已经一周没见着人了,哪里知道池年的近况,他连池年心情不好都不知道,“阿姨你放心,池年不会有事瞒着你的。大概是上次来我家玩游戏,我没让着他,他生我气了吧。”

听这话,池妈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你们玩去吧,注意安全。”

“阿姨再见。”

放下电话,宋橘明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宋橘明敏锐的直觉告诉他,池年绝对有事瞒着他。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才出门,哗啦啦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敲打在宋橘明的伞面上,溅起白蒙蒙的水雾。

宋橘明首先跑去问保安。

保安说一个小时前看到池年独自一人背着书包出了小区。

闻言,宋橘明急匆匆跑了出去,顾不上身后保安的呼喊,毅然决然冲向滂沱大雨中。

池年说过在渝城就他一个朋友,这么大的雨,他能跑到哪里去?

宋橘明根据池年曾提到过的地方,瞒着双方家长,沿着半山小区一路找到亿润儿童乐园,最终在废弃公园的滑滑梯下面找到了浑身污泥,狼狈不堪的池年。

池年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抱着双膝坐在地上,头埋在臂弯,看不到他的脸,脚上崭新的小皮鞋只剩下了一只,鞋底全是淤泥,小手露在外面,冷得发紫,想必是摔了一跤,手蹭破皮出了点血。

宋橘明收起伞立在一旁,唤了一声:“池年。”

池年闻声抬头,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看到宋橘明,大概是淋了雨发冷,声音有点哆嗦,“橘子,你怎么在这?”

“我还想问你呢。”宋橘明皱着眉,有点生气,“下雨天,你乱跑什么?要是我没来找你,你就一个人蹲在这里?!”

“我”池年把自己缩在角落,慢慢地蜷成一团,眼神逃避,不敢看宋橘明,底气不足地说:“橘子我想去找我爸爸。”

再大的脾气看到池年这副可怜模样也消了一半。

宋橘明此时也顾不上地上干净不干净了,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喏。”

池年看着横在面前的手臂,不明所以,“橘子”

“愣着做什么?”宋橘明把池年扯近了些,让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好好抱着。我只穿了一件衣服,别指望我脱给你。”淋了雨的池年浑身冰冷,隔着两层衣服,宋橘明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寒气。如果一直待在外面,时间久了肯定要感冒。“先说好,等雨停了,我们就回去。不然我就告诉你妈妈了。”

池年没答,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秋季雨水富足,连绵不断,地上到处都是坑坑洼洼,积水成潭,雨点落在地面,混着泥浆,溅起一朵朵小水花,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一切杂乱的思绪都被雨水掩盖,倒也谧静。

池年在他身上蹭了蹭,宋橘明明白,池年是身子暖和了些,想说话了。

“你爸爸现在在哪?”他问。

池年望着外面汇聚成线的雨,干巴巴地说:“铭城。”

“那你知道铭城在哪儿吗?”宋橘明又问。

池年下巴抵在宋橘明的肘窝,微微出神,随后摇了摇头,眼神有点失落。

他还太小,早就忘了来时路。

看着这样的池年,宋橘明心里也不好受,拿纸想帮他擦擦鼻涕,发现兜里还剩两颗奶糖。

“池年,啊。”宋橘明剥开糖纸,亲自喂进池年嘴里,语气比任何时候都要温柔,“你知道这里离铭城有多远吗?”

“不知道。”吃第一颗的时候,池年嚼了嚼就迫不及待吞进肚子里。发现宋橘明只有两颗,一颗也没舍得自己吃,全给了他,池年含在嘴里,抿都舍不得抿。“好像睡一觉就到了。”

宋橘明问:“来的时候坐的火车吗?”

“嗯。”池年点头,“绿色的。”

在池年提过老家是铭城后,宋橘明就在地图上查过两座城市的位置,一个在北,一个在南,地图上整整隔了一直尺的距离,就算是K开头的快车,也要坐三十多个小时。

宋橘明试图用池年能理解的方式给他讲清楚:“那我问你,你从家里走到超市,要走多久?”

池年掐着手指算了算:“半个小时吧”

宋橘明拿手指在空中来来回回绕圈,“那你要从春天走到冬天,才能从渝城走到铭城。”

“这么远吗?”池年当场被唬住。

“嗯,很远。”宋橘明面不改色地说,“而且路上还有专门绑架小孩的坏人,你要是被绑走了,不仅见不着你爸爸,连你妈妈也见不着了,还会被卖到山里做别人的儿子,每天吃不饱穿不暖,还没有糖果吃。”

“不行!”池年到底还是胆子小,小脸被吓得惨白,“不能给别人当儿子!也不能没糖吃!”

宋橘明拍了拍池年激动的小脑袋,安抚道:“那你还要一个人去铭城吗?”

被宋橘明这么一说,池年有点蔫了,但又不甘心,“那我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去找我爸爸啊?”

宋橘明于心不忍,说不出彻底断掉池年念想的话,只能好言相劝,“池年,我不是送给你了一只存钱罐小猪吗?还记得吗?”

“嗯。”其实不算送,那只存钱罐本来就是宋橘明的,只不过被池年这小恶霸看上了,便耍赖当礼物要了去,现在就放在池年的床头当摆件。

宋橘明又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塞进池年手心,“这是你的零花钱,收好。等你用零花钱把它装满,你就能去找你爸爸了。”

池年对钱没有一个具体的概念,但一想到硬币这么小一个,存钱罐那么大一只,他就觉得‘装满’这件事好难,比让他不要吃糖还要难。

“那你装满过吗?”他皱着眉头问。

宋橘明点头。

“然后去美国见了妈妈?”

并没有。

但宋橘明还是点头。

池年不需要知道真相,他只需要一个精神寄托。池年离家出走,宋橘明能找到他一次,不代表能找到他第二次。最根本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他把对爸爸的思念转化成具体可以实现的东西,等池年习惯了,或者想明白了,他就不会闹着要去找爸爸了。

宋橘明也是这样走过来的。

雨渐渐停了。

宋橘明站起身,把池年也拉了起来,顺带帮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现在能说说为什么要离家出走了吧?还有,为什么这几天一直躲着我?”

池年呆呆地望着宋橘明没有说话。

宋橘明深感疑惑,指了指自己,“和我有关?”

池年点点头,又摇头,似乎有点犹豫:“橘子,对不起。以后,我不能和你做好朋友了。”

“嗯?”宋橘明一怔,语气里藏着一丝怒气,“为什么?”

在宋橘明的质问下,池年终于坦白了他父母离婚的事实,以及他最近的发现。

“就宋叔叔和我妈妈”

“所以呢?”池年一切反常的举动似乎都得到了解释,然而宋橘明表情并不轻松,“这和我们是不是朋友有什么关系?”

明明当初是池年缠着要和他做一辈子朋友,宋橘明好不容易习惯了池年的存在,如今池年又要以如此荒谬的理由将他推得远远的。

池年可以来去自如,他又找谁说理去?

宋橘明恨不得让雨下得更大些,好好淋淋池年这个傻叉,让他看清楚辛辛苦苦跑出来陪他的是谁!

早知道池年如此白眼狼,宋橘明就不该出来找他,干脆让他被人贩子拐走算了,省得烦心又气人。

面对宋橘明的逼问,池年低着头,声如蚊呐:“我不想让宋叔叔接近我妈妈。橘子,对不起,我太自私了,我只想要一个爸爸。宋叔叔是宋叔叔,我不想让他变成我爸爸。”说到最后池年的声音已经带了点哭腔。

宋橘明看到池年的眼泪顿时来气:“哭哭哭,你就知道哭!就你委屈是不是!我不想听你说对不起!问你最后一遍,你是不是真要和我绝交!”

池年抹掉眼泪,梗着脖子回答:“嗯。对不起。”

“这可是你说的!你别后悔!”宋橘明被气得不轻,一脚踹掉无辜的伞,撂下这句话就跑进雨中。

池年捡起被宋橘明丢掉的伞,努力憋着眼泪:“橘子对不起对不起”

对七岁的池年来说,池妈就是他全部的依靠,在下定决心前,他也曾试着想象如果他妈妈成了他最好的朋友的妈妈的场景。

事实证明,他还接受不了。

他不想他和宋橘明的友谊成为池妈和宋叔叔在一起的捷径。他答应过他爸爸,会替他保护好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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