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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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赵梦生高一就认识岑潇。

那时候他在学校保卫科管事儿,经常戴上袖章,被老钟赶鸭嘴上架,领着一群人逮违纪。

而保卫科的成分十分可笑,成员基本由一群学习成绩吊车尾,学习态度无可救药,已被老师们放弃治疗,但在普通学生中有些许威慑力的混混组成。

这样组建保卫科,或许是学校为进行废物利用而讨论出的一大方针,同时他们又怕保卫科全是混混会出幺蛾子,于是选了赵梦生当头儿。这决策是否科学姑且不论。

赵梦生在好学生与混日子的队伍两边各有涉足,说哪都合群,又哪都不太合群。

篮球队的杨锋也是保卫科的一员,刚在保卫科那会儿,赵梦生不怎么开口讲话。

杨锋以为赵梦生不是善茬儿,以为他想当领导对手下人呼风唤雨。

有很长一段时间,杨锋在保卫科说话办事总因着赵梦生的脸色而小心谨慎。

可后来,杨锋发现赵梦生是单纯话少,对旁人越过他抢权的明争暗斗根本不理会。

摸清了这一情况,杨锋也捡便宜成了保卫科的核心人物之一,时常可以在巡查时溜号,从停车区挑一辆合眼缘的车征用,骑去不知名的地方,回来时后座会带着一个漂亮女生——岑潇。

也就是那时候,赵梦生认识了岑潇,他当时坐在乒乓球台上抽烟,漫不经心抬头一瞥,视线掠过保卫科的几个男生,接了岑潇的一眼对视。

这种对视,后来又发生过几次,仅此而已。

偶然的,赵梦生见过杨锋以眉飞色舞的神情讲述岑潇的相关,从中被动得知岑潇是外市人,艺术生,追求者众多。

打篮球馆出来,谢殊回家,赵梦生回宿舍收拾了一会儿,离校时已经接近黄昏。

正赶上暮春与初夏交接时节,街头开的花已败落,林梢泛黄的青绿待要翻涌成浓绿。往来的人也换了轻薄的衣裳,变得闹哄哄,市井中蔓延着夏日逼近的气氛。

赵梦生搭了辆公交车,目的地在城市边缘以外的煤矿区。

由市区到煤矿区,窗外的景色由彩色向灰黑演变。

到了筒子街,赵梦生从公交车上下来,面前是黑压压的低矮小楼,没人纠察的违章建筑横七竖八挤在一起。附近住的基本是煤矿工人及其家属。

人穿白衣服在外头站久了,肩头会落一层煤灰,偶尔空气污染物超标,拿卫生纸在鼻孔里拧一圈,拔出来准是黑色。

赵梦生家在筒子街最后一排。

街口有间小超市,开了很多年,同时经营麻将馆的生意。

赵梦生掀开超市的门帘,轻车熟路地到货架上拿了包烟,扫码付钱的功夫,听见里间麻将桌上的洗牌声,以及混杂的讲话声。

麻将屋里头乌烟瘴气,中年男人臭哄哄的体味常年挥散不去。

赵敬良坐在最里头,伸手能够得着的地方摆着半副拐杖,手把儿处的实木磨得锃亮,包了一层老浆。

“又输!”赵敬良吐了口痰,骂道,“他娘的,这辈子运气就没好过。”

一桌的牌友讥笑,“你这熊样,还不知足,走了多大狗屎运,能跟那捡来的傻娘们儿生出赵梦生这板儿正的种儿!”“你说你儿子仿谁?脑袋瓜子这么灵光,顶我儿子那榆木疙瘩十个不止。”

“屁话,”赵敬良拍桌子,“儿子仿老子,赵梦生是我的种,仿我!”

赵梦生付完钱,捏着烟离开。

进家转弯,路过前排的住家,赵梦生看见老秦正拿着喷壶,在门口的丝瓜架底下给几盆花洗澡,架上还钩着两笼鸟。

“星期了?”老秦每周末都会跟回家路过的赵梦生说这仨字儿,这像是两人打招呼的仪式。

“嗯,”赵梦生点下头,摘了片叶子,吹几声口哨,逗了逗笼子里的黄雀,“‘小谢’长胖了。”

“不看是谁养的?”老秦很得意。

赵梦生看着‘小谢’:“这鸟能活多久?”

“你说你捡回来这只?养得好了,十多年也是它。”

十年……

赵梦生想象不到那么遥远的以后。

对于不满二十岁的人来说,十年约等于半辈子。

自从赵敬良被煤矿塌方砸瘸了一条腿,赵梦生家就搬到了一层。

厨房旁边的小屋上着锁,里面发出呜呜的叫声,夹杂着凌乱的拍门声。

赵梦生取下锁,拉开门,看见里头关着的恶形恶状的中年女人,头发脏污,衣服破烂,脖子上挂着挠痒留下的结痂。

“饭。”女人坐在地上,仰起脸,不带感情地望向赵梦生。

她眼睛很大,很亮,很美,是现在能看出的唯一和赵梦生相像的地方。

“先洗澡。”

赵梦生把她从小屋里拉出来,推去洗澡间。

赵梦生已经回想不起给这个没有姓氏、被大家叫做秀的女人第一次洗澡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十岁,或者十一岁,在赵敬良瘸了以后,在赵梦生明白什么叫不体面以后。

给女人洗澡,看女人的裸体,给裸体擦干水,穿上干净的衣服,这事儿第一次做时,赵梦生恶心,但做久了,也就习以为常。

给秀换好衣服,扎上头发,赵梦生又去厨房煎蛋,炒番茄,下了两碗面,端出来放到桌上,示意秀可以坐下。

赵梦生去倒杯水的功夫,秀已经捧着一碗面,抄起勺子开始往嘴里扒拉了,嘴巴跟脸,被烫得通红,眼泪直流,仍不停下。

赵梦生拧眉,“晾会儿再吃。”

秀充耳不闻,仍旧急迫而痛苦地往嘴里扒着。

赵梦生伸手去要筷子,要制止她这样吃饭。

秀却以为赵梦生要抢她的碗,顺势抓起桌上的热水,一抬手,泼在赵梦生手上,转而捂住碗继续扒饭。

“拿过来!”赵梦生一脚踢散了凳子。

秀被吓住,终于不敢再吃,把碗送回桌面,瑟缩到角落里,不再出声。

赵梦生的手在灼烧中泛红,有些部位已经有起水泡的前兆。

他很少情绪失控,只是今天从篮球馆出来心里就有股恼火在升腾。

赵梦生摊开手晾着,坐在秀对面,等桌上的饭凉得差不多了,起身回自己房间,说了句:“吃吧。”

半夜,赵敬良拄着拐拖拉着一条腿回家,一进门先去厨房翻找锅碗。

灶具噼啪做响,赵梦生正坐在窗前解题,用左手拿笔。

小时候赵梦生是左撇子,当他发现用左手写字会引来一些不必要的关注,就纠正为右手,如今左右手写字都很利落。

其实解的题目没多有难度,但他认为教材给的答案不是最优解。

没找到饭,赵敬良心里有气,见赵梦生房里亮着灯,一拐杖在他门上敲了个响,骂道:“他娘的,回家一次都不给老子留饭!”

几秒钟后,赵梦生推门出来,警告他:“还想用剩的一条腿走路,就老实闭嘴。”

赵敬良没敢再开口,脏话被赵梦生的眼神逼回喉咙里。

不像早几年的光景了,他现在有点怵赵梦生,顶多骂骂咧咧到临近火线,不敢起大冲突,怕赵梦生哪天气极了会弄死他。

赵敬良躺床上咳了一会儿,呼噜声渐起。

十二点的闹铃提醒赵梦生结束学习上床睡觉。

睡前,赵梦生刷了会儿手机。

空间最近一条动态是谢殊的,很简短:糟糕,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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