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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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北漠十六术士,除了溪微外都被分散关进了大牢中,不过未受虐待被好吃好喝的供养着,牢门外立着几个看守狱卒。

“他们这牢做的比咱们哥几个都舒服”

“暂时的而已,他们若是不将所学的术数写出来,有好罪让他们受”

庆辛歪在稻草上听外面狱卒嚼舌头,略带青涩的面容上满是阴郁,自己所通是幻术,没有专用的物件是怎么都逃不出大牢的,莫非真的要同老祝由所说,大家要在这阴冷之地待上十年?

不可不可,连王朝的皇上变脸最快,十年太长变故颇多,万万不能坐以待毙。闭着眼胡思乱想着,脑海中冒出溪微的那句话:溪微愿为宫中犬。

她是老祝由最钟爱的弟子,自小受人尊崇,昨日却为救自己受如此大辱。手一点点紧攥成拳,恨不得直接冲出去同他们拼命,若是拼命能救溪微也就罢了,可就算舍了自己的命也救不回她,反而白白损了她的苦心与好意。

溪微,你定要平安。

“你叫什么?”

“溪微”

“啪!”

“日后记得加上奴婢二字”

脸被突如其来的巴掌扇得一歪,溪微不惊不惧,看着面前的教习嬷嬷,嘴角勾起一个笑来。这个笑实在诡异,让一向狠烈的宋嬷嬷心中都发起怵来,听说北漠的这些术士都神神叨叨,有的还会下毒咒,莫非她……

虽是这么想,但毕竟安怜公主就坐在一旁喝茶,自己若是被一个笑吓住,日后怎么在教习嬷嬷中立足。这般想罢宋嬷嬷挺了挺腰,拎着竹条狠抽在她的手上。

“笑什么笑,忘了我刚刚教你的宫中规矩?”

“我笑嬷嬷未开天眼,瞧不见身后跟着的可爱女娃,实在可惜”

……

宋嬷嬷下意识回头望,却只看到坐在一旁悠闲喝茶的安怜公主,还有几个站在一旁侍候的奴婢。

“说什么痴话,哪里来的小女娃?”

“嫩面红唇花衣裳,现在正往嬷嬷肩头爬”

瞧着那人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的肩膀,宋嬷嬷霎时惊出一身冷汗,握着竹条的手颤巍巍的摸向自己的左肩,手刚要触到时溪微突然开口道“小心些,你戳到她的眼睛了”

“啊呀妈呀”

宋嬷嬷本就心惊,溪微再冷不丁开口吓她,顿时只觉左肩上真的压了个孩子,手中的竹条落在地上也顾不得去捡。直到安怜公主不耐烦的开口叫她,宋嬷嬷才反应过来,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磕头请罪。

“老奴该死,惊扰了安怜公主”

“罢了,下去吧”

陈清莞拄着下巴看那个不卑不亢的女子,末了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明明是笑着但总能觉得其中的危险意味。

“不到两天,吓走了三个教习嬷嬷,莫非是想让我亲自教导你?”

溪微一改方才的冷漠清淡,轻轻抚着自己脸上的巴掌印,语气中倒是多了些笑意“我乃北漠术士之首,不能被俗人教导,公主千金贵体,是世上唯一配教导我的人”

虽然是笑着,但她眼底却是一片清明的冷淡,听说北漠术士大都无情无欲不知悲喜,自己却不信,没有七情六欲哪里还算得上是人呢。陈清莞朝她张开了手臂,歪着头盯着她的脖颈看。

“解开我的衣带”

贵为公主,就连小小的衣带都是做工精细,溪微抚上她的腰绕着那根青纹嵌白丝的布带。解个衣带罢了,为何那人离我越来越近?陈清莞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衣带随着她的动作顺滑的落在了溪微手中。

“公主在躲我?”

“北漠术士手段阴险,莫要离我过近,我担心你会给我下蛊”

“公主多虑了,我不屑用蛊毒之术”

陈清莞没有说话,接过她手中的衣带系了一个圈出来,溪微明白了她的意图,不恼,反而低下了头好让她套得更方便一点。

“你这么和顺,倒是让本公主有些怀疑你有其他意图了”

“公主可信卜卦?”

“不信”

“可信面相之术?”

“不信”

“那公主信什么?”

陈清莞握住从她脖颈间垂下的布带用力一拽,看着踉跄的人一双凤眼中满是傲然“我只信我自己,信我自己的手段”

作为一个被从小宠到大的公主,她有那份骄傲的资本。溪微感受着脖颈间布带与肌肤的摩擦,半眯了眼睛将眼底那些冷漠之意藏得严严实实。

不能惹恼了她,要想办法成为她的亲信,成为她在这世上最信任的人,这样才能保得住其他十五术士,才能安然的活过十年等那条生路的到来。

下巴就势倒在她的肩膀上,声音中带着暖意的温柔“让我给公主算一卦罢,若是不愿告知我生辰八字,测字也可”

“犬,你便测这个犬字”

“前程、吉凶、祸福、姻缘,公主想测哪个?”

“姻缘”

溪微闭上了眼睛,手指在空中有一搭没一搭的轻点着,半晌睁开眼睛笑道“公主此生难有好姻缘,若是独身一人便可安然度过余生……公主贵体是为称大,不过犬字那点居上且没有阻拦,说明公主日后会遇到一个不该遇到的人,而且还留不住他”

“留不住?”陈清莞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之事“我想留的人没有留不住的,要么打断了腿囚禁起来,要么就直接杀了埋在我的床榻下”

“公主你看这个犬字,那个点如泪如刀且凌驾于大字之上,说明公主会爱甚那人,爱到不忍心下手伤害他”

陈清莞听后摇头道“北漠的术士不过尔尔,本公主一向不屑情爱之事,你这字测得差了”

“是对是错得日后才见分晓”

陈清莞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拽着系在她脖颈的布带,将她牵到院中的槐树下。此时正值槐树开花之际,黄白色的槐花坠满枝头,沉甸甸的散发着素香。

“若日后真叫你说对了,本公主会爱上一个人,会对他生出不忍之情,那本公主余生便以这老槐树为伴,不再踏出公主府半步”

溪微瞧她骄矜的模样也立誓道“若是我的字测错了,便换作我以这老槐树为伴,此生不再行卜卦测字之术。”

“公主要的纸鸢做好了没?”

“还未准备妥当,只是近日无风,就算纸鸢做好了,许是也飞不起来”

“飞得飞不起再另说,若是纸鸢延误了期限你我便要受责罚”

溪微端着残茶从屋内走出,脖颈处垂下的带子在腰间轻轻摇晃着,行至假山附近时听到了两个小丫鬟的交谈,抬头瞧了眼碧蓝的天,又掐指粗略算了一糟,不光近日无风,未来的十日之内,都没有适合放纸鸢的风天。

放纸鸢……若是陈清莞只是想看个能飞的东西,傀儡鸟倒是个好选择,只是得凑齐需要的物件。

槐木、无根水、朱砂、草木霜等物件倒是好弄,可最重要的人骨要到哪里寻呢,而且自己又没有什么空闲的时间。

“你就是公主带回来的北漠术士?”

陷入沉思的溪微突然被人惊醒,一回首看到了一个魁梧的男子站在自己身后,黑衣金带腰中配一柄长剑,看样子应该是公主府的卫兵。

“是”

“常某一向不信那些装神弄鬼的术数,但听说你们懂再生之术,若我现在砍下你的胳膊会是如何?”

“公主会生气”

常武没有料到她会如此说,伸手扯住她脖颈间系着的布带,调笑着说什么都要亲眼看看再生之术。见她一直躲闪着更觉有趣,口中多了些在烟柳之地的污言秽语。

无礼至极!

溪微从未被一个男子如此欺辱,急恼之下将手中端着的残茶泼向他的眼睛,在他遮挡后退的空挡反手抽出他腰间长剑。

“今日便叫你好好看看再生之术”

话音刚落,长剑便朝着他的手掌劈去,常武虽是习武之人,但对那女子起轻视之心未曾防备,被她硬生生的斩下了一根小指。

“你敢伤我!”

溪微神色冷淡,将地上的断指死死踩在脚下。常武又痛又气一脚将她踹倒在地上,握着拳头劈头盖脸的朝她打去,多亏了一旁路过的小丫鬟们,一个跑回去禀报公主,剩下的拼着命将他拉开。

眼前是一片眩晕,口鼻中都涌出腥甜之物。被打倒在地的溪微睁不开眼,暗暗将那截断指藏进了袖中后刚要站起身,脸上便又挨了一记重拳。溪微是个身弱的女子,哪里抗得住如此击打,只觉一切茫茫然,灵魂轻得似是要飞起来。

不能死在异乡,我的亡魂会迷路的……

“常武你好大的胆子”

当怒极的常武听清身后的声音后,攥着的拳瞬间软了下去,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全然忘却了断指之痛。

“属下拜见安怜公主”

“本公主是怎么同你们说的?溪微为我足下犬,不可欺辱于她,今日你当场暴打她,莫不是在打我的脸?”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陈清莞皱着眉走到溪微旁边,虽然不省人事但胸口处还有微微起伏,看来是还能救上一救。

“传本公主令,宣赵太医”

溪微醒来时发觉自己处在一间偏僻的屋子内,骨头痛得要散架。咬着牙从床榻上坐起身,看着铜镜中鼻青脸肿的自己不由得苦笑了下。

今早的卦中显示近日自己会有血光之灾,想必这就是了。还未感叹完,门突然被人推开,川柳端着药进入,见她醒了脸上挂了盈盈笑意。

“公主说予你七日时间休养,暂时不必去她跟前伺候。常武被调出了公主府,现在去了大狱做狱卒”

川柳待人热情又爱同人聊天,送了药后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坐在一旁自顾自说着家常。溪微听得头晕假意犯困说要歇息,待她走了才从怀中掏出了那截断指。槐木无魂,需要磨成粉的人骨点睛滋养,再以术士的血为墨画符。

七日,足够做一只小小的槐木傀儡鸟。

“溪微的伤如何了?”

川柳见公主突然问起溪微忙开口答道 “看着似乎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公主要叫她来伺候吗?”

“今日是第几天?”

“第六天”

“该去看看她”

陈清莞没叫人跟着,独自朝着那间偏僻小屋走去,还未到跟前耳边突然听到一阵鸟鸣,随后便见一只红褐色的小鸟从窗内飞出,盘旋一阵后落在了自己的肩上。这鸟生得好奇怪,无羽无爪浑身还硬邦邦的,似是用木头雕刻而成。

“公主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过来瞧瞧你”

溪微笑了笑吹了声哨,把未做完的傀儡鸟召回屋内“公主来得早了,若是明日来这傀儡鸟的样子就会好看些”

“这是什么鸟?”

“飞燕。前几日听说公主想放纸鸢,我算了下发觉近日无风,便做了这个无风也能飞的小玩意”

陈清莞只听说过傀儡术却从未见过,心中一直都是半信半疑的,如今见她竟用木头便做出了一只能飞的傀儡鸟,不由得大受震撼,心中对她也有了些改观。

“本公主以前只当你们是会用障眼法的骗子,没想到竟还有些真凭实学”

溪微听后只是笑,随后从怀中掏出一支翠绿的竹哨“飞燕认哨声,公主要不要吹一下试试?”

陈清莞接过后没有试吹,只是轻轻叼在唇齿间,红唇配青竹,有着说不出的风情。过了片刻她松了口,任由那支竹哨掉在地上。

“不要这个,本公主要能驱使你的竹哨”

此时安怜公主不过十七岁,正值娇宠之际,那双凤眼柔利到能看进人的心坎中,她的每一个过分的要求都似乎无法被拒绝。溪微倚在窗边歪头看她,口中吐出的字似乎都带着撩人的热气。

“公主不用竹哨便能驱使我”

“北漠术士之首,怎肯这般轻易受他人驱使”

“溪微非术士之首,溪微为公主宫中犬”

哪个说北漠的术士都是冷漠之辈?这个女子只一句话便撩起了安怜公主的心。

“你百般忍辱讨好我,是为了什么?”

“为自己活着”

陈清莞认真的看了她半晌,最终弯腰捡起了地上的竹哨“这倒是句实话,公主府的人哪个不是百般的讨好我?若你对我忠心,我定然也会护你的性命”

“我对公主并无不臣之心,只是府内有人明里暗里看不起我,常武之辈只多不少,公主觉得我还能挨住几次打?”

“你是在向本公主诉苦吗?”

“并非诉苦,溪微是在求公主庇佑”

传言中清冷高雅的女子,现在却在向自己示弱。陈清莞的神情不由得变了几变,将手中沾土的竹哨揣进怀中,临走前留下了一句话。

“竹哨我留下了,从今往后,除了本公主外无人再敢驱使你,包括你口中所说的命数”

目送着她离开,跪在地上的溪微慢慢抬起了头。如果想同陈清莞这种骄矜傲然的人相处,首先便是要让她对自己生出保护之心,要让她有掌控自己命运的满足感,在他人面前有多冷漠,就要在她面前多娇弱。

我不屑用蛊毒之术,我用的是察人观心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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