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1-09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天良永动机 主角:游纵 萧远树
2045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颁布《家庭伴侣法》,其中“伴侣”包括同性伴侣和异性伴侣,登记的同性伴侣将和异性伴侣一样在退休金、社会安全保障、继承和抚养方面承担相同的义务。
自此,中华人民共和国正式承认同性伴侣的存在。
“Sweetie(亲爱的)!”一个年老的男声响起,“我的袜子呢?红色的那双。”
“随便穿一双吧,今年又不是你本命年,穿什么红袜子。”歪在躺椅上懒洋洋晒太阳的老年男人像只老猫,不情愿地挪了一下脑袋,几缕银灰色的发因为静电炸起来。
卧室里安静片刻,男声小心翼翼地问:“本命年是什么?”
“……”晒太阳的老年人慢悠悠地坐起来,叹气,“昨天才跟你讲过,你的年龄除以十二,如果是整数,那么今年就是你的本命年。”
“哦……那我今年多大?”男声问。
“Arien,你八十岁了。”老年人伸个懒腰,“希望你活到八十四岁,就能穿红袜子。”
“你也要活到八十四。”Arien拄着拐杖挪动步子走出来,他有一双浅棕色的眼睛,“Frank。”
“你活到哪一天,我就活到哪一天。”游纵说,“快点儿吧,登记处开放到下午五点。”
“我想穿红袜子。”Arien说,“搭配我的红领带。”
“天呐。”游纵扶着窗台站起来,小声说,“倔老头。”
“I hear you.(我听到你说的了)”Arien站在原地,伸手去扶游纵,“谁让你上次非要收拾屋子,你完全可以等Da//vid来。”
“我可不想让那小子看到我的小黄鸭内裤。”游纵扶住Arien的手,“我又不能让你收拾,你忘得太快了。”
老人相携走进卧室,游纵蹲下,在抽屉最底下找出一双红袜子:“给。”
“谢谢。”Arien说,阳光照进他浅咖色的眼睛,像流淌的蜂蜜,“我爱你。”
“不要试图讨好我。”游纵挤坐在Arien身旁,“我不会在婚礼上对你嘴下留情的。”
“小心眼。”Arien低头动作笨拙地穿袜子。
“然而你爱小心眼。”游纵说,看不过眼地伸手帮他,“萧医生,你亲亲我。”
Arien松开手让游纵帮他穿袜子,他八十岁,游纵七十八岁,两个人都白发苍苍,满脸皱纹。他眼中神色愈发温柔,凑近游纵,亲了一下。
“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游纵嬉笑道,“穿好了。”
“那我要多亲几口。”Arien握住游纵的手,低头打量两个人交握的手背,干瘪的皮肤,清晰的血管,暗褐色的老年斑,这些记号像倒计时一样刻在他们身上。
“Hey。”游纵轻柔地抚摸Arien的手臂,“我们今天要结婚了,记得吗?”
Arien迷茫地抬起头:“啊?”
得,又忘了,游纵耐心地解释:“我们,今天,结婚。”
“结婚。”Arien笑起来,“好。”
“要快乐。”游纵说,“为我们快乐。”
“好。”Arien说,“我爱你。”
“我也是。”游纵扶着他站起来,“走吧,帅哥。”
2045年5月2日。
《家庭伴侣法》实施第二天。
民政局特意开辟同性伴侣登记通道,迎来第一对七十岁以上的老年男性同性伴侣。
“你好,我姓游,游纵。”游纵说,“出生于1967年。这位是我的伴侣,萧远树,他不是中国国籍。”
Arien乖巧地站在一旁,工作人员贴心地为他俩找来两个高脚凳。
“英文名 Arien Shaw,不好意思,他有阿兹海默症,记不住东西。”游纵说,他掏出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和他的护照。”
“爸!”年轻的男声响起,由远及近,“爸,你们怎么不等我啊!”跑过来的男性是个彻头彻尾的白人,金发碧眼,约有三十多岁,他站定在游纵身旁,“爸,您先坐下。”
“用不着你,我还没瘫痪呢。”游纵打开他的手,对办业务的小姑娘笑着说,“这是我们的儿子,游琼楼。”
“请拿着凭条直走去那个房间拍照。”业务员说,“照片洗出来贴上,来这里盖章就好了。”
“好,谢谢。”游纵接过凭条,对游琼楼说,“扶着萧医生。”
游琼楼忙伸手扶住Arien,嘴里止不住的念叨,中英混杂,听得游纵头大:“I thought we already had an agreement yesterday(我以为我们昨天已经达成共识了),你不能任性的越过我去办事,你至少要告诉我一声。游律师你已经七十八了,而且你有肺癌和脑动脉硬化,你随时可能脑溢血!And Dr.Shaw,他不仅有老年痴呆他还有严重的心脏病!”
“OKOK,我知道了。”游纵捂住耳朵,“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脑溢血。”
“For god sake(看在上帝的份上),grow up dad!(成熟一点,爸爸)”游琼楼唠唠叨叨地叮嘱,“虽然我不是你们亲生的,可是我在乎你们……”
“好了好了,shut up.”游纵受不了地抢过萧远树的手,轻声细语,“我们去拍结婚照。”
萧远树问:“你得了肺癌?”
“早期而已。”游纵说,“别担心。”
“我怎么不……哦等等,你早就告诉我了。”萧远树观察游纵的表情,“对吧?”
“对,我们这个对话至少进行了四次。”游纵伸出手指,比了个四,“快走吧,拍完照我们去盖章。”他一把拦住游琼楼,“你站在外面,这是结婚照不是全家福。”
“好好好。”游琼楼举起双手,“我不进去。”
拿着盖好章的结婚证走出民政局大厅,游纵挽着萧远树坐进游琼楼的车,萧远树问:“我们回家吗?”
“对,回家。”游纵说,“拿上照片集,晚上家庭聚餐。”
“Rachel很想你们。”游琼楼开着车说,“我很想你们。”
“我们也是。”萧远树说,“Frank今天早上还提到你了。”
游纵不置可否。
“他不愿意承认,其实他很想你。”萧远树拆台,他看向游纵,“对吧?”
游纵扭开脑袋看向窗外。
游琼楼耸肩:“好吧。”
晚上,游琼楼开车载游纵和萧远树来到位于郊区的小别墅,游琼楼停好车:“Grace和Rachel在家等我们。”
游纵推开车门,牵着萧远树下车,朝门口走去。
“爷爷!”扎着两个小辫子的Rachel跑过来,抱住游纵的腿。
“晚上好,小天使。”游纵摸摸小姑娘的发顶,“你妈妈做的什么?好香。”
“蛋糕和披萨,还有爷爷喜欢的意面。”Rachel说。
“真好。”萧远树说,“你好,小姑娘?”
游纵小声说:“她是你孙女,叫Rachel Shaw。”他推开门,让萧远树进去,“里面忙碌的那个女人是你儿媳妇,Grace。”
“哦好。”萧远树对棕发女人笑着挥手,“嗨,Grace。”
“嗨,Arien.”Grace说,“你们来得真早,其他人一会儿就到。”
“Da//vid快把我的心脏病催出来了。”游纵没好气地说,他扶着萧远树坐在沙发上,倒一杯热茶塞给他,“端好。”
“我要糖。”萧远树说。
“没有人喝茶放糖。”游纵说。
“英国人,虽然我只是一半的英国人。”萧远树坚持。
“好吧,british idiot(白痴英国人)。”游纵拿起糖匙,小心倾倒,“给你放一半的糖,致敬你一半的英国血统。”
“Frank还是那么活泼。”Grace从烤箱中拿出烤盘,刷上黄油。
“他今天结婚,当然高兴。”Da//vid耸肩,“你没见过他年轻时候,更活泼。”
不一会儿,陆续有客人敲门,游纵和萧远树的亲戚朋友们,很快坐满了客厅。
各种各样的礼物盒堆放在墙角矮桌,游纵一边笑着和访客握手,一边小声跟萧远树解释来者是谁。
“开饭啦。”Grace端着一个蛋糕走出来,弯腰放在餐桌,“Frank,准备好和大家分享你们的故事了吗?”
“随时可以开始。”游纵握住萧远树的手,两人一同坐在饭桌前。
客人们纷纷落座,果酒和甜点,烤鸡和意面,组成一个简单的婚礼餐会。
“Let me make a toast.(我来发表祝酒词)”游纵清清喉咙,端起酒杯,里面装着清茶,身体原因,Da//vid换走了他的酒,“我和Arien二十八岁相遇,三十二岁相守,如今我七十八岁,他八十岁。四十六年的爱情长跑,我终于见证了共和国的历史,也成全了我自己的心意,敬爱情。”
“敬爱情。”宾客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饭吧,菜都凉了。”游纵坐下。
萧远树举手:“我想说两句。”
游纵哭笑不得地握住萧远树的手:“萧医生想说什么?”
“三十二岁,我向Frank求婚,他问我,爱情有期限吗?”萧远树笑起来,神色怀念,“我说,有的,到我死那一天。我知道我得了阿兹海默症,可能下一秒我就会忘记你们所有人,但是我希望将游纵刻在我的心脏,我努力记住他,我……”他捂住眼睛,忍不住流下泪水,“我不想忘记他。”
游纵站起来,将萧远树拥入怀中,轻柔地拍打他的脊背:“你不会的。”
“我不会的。”萧远树说,“我不会忘记你的。”
吃完饭,游纵和萧远树挤坐沙发里,他腿上摊开一本相册集,抚摸着泛黄褪色的老照片,他开口讲述那些老故事:“一九八//九年,我二十二岁,公派留美读法律,二十五岁得到J.D.(Juries Doctor法学博士)学位,考过司法考试成为一名律师。事务所里带我的老师是一个老混蛋,Robert McLaren,你们认识的……”
二十五岁的游纵拿到律师证时格外高兴,被分配到RMLF(Robert McLaren law firm),Robert McLaren亲自带他,于是他成功成为RMLF的二号混蛋,头号是他的老师。
二十八岁时,游纵接到一起案子,作为养鸡场的代理律师向当地动物保护组织提出诉讼。某些极端动保分子烧毁了养鸡场的仓库,用他们的话说“放小鸡自由”,不仅毁坏了养鸡场的财物,还烧熟了跑不出笼子的小鸡。游纵去一个动保分子家录口供,被狗追着咬,他翻越栅栏摔了一跤,左腿骨折送进医院,由萧远树负责治疗。那时候的萧远树只有英文名,Arien Shaw,萧远树是游纵为他起的名字。
游纵是个彻头彻尾的gay,他十八岁时弄明白了自己的性向和别人有异,他上面有四个姐姐,父母极度重男轻女。为了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庭,他努力考上大学争取公派留学的资格,然后留在美国。
哥大法学院毕业后,他切断和家里的所有联系,一心打拼事业。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美国纽约,找一个中国人可不容易。游纵看到Arien Shaw那张混血面孔时,忍不住脱口而出一句中文:“你好,医生。”
Arien愣了一下,说:“你好。”发音标准,语气铿锵有力,绝不是什么韩裔、日裔、马来西亚人能模仿的。
事后证明,这是Arien会的唯一一句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