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1-11-05 来源：长佩 分类：现代 作者：二环北路 主角：方知元 白励舟
白励舟并非不想见方知元，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在别人眼中，他是天才，是人生赢家的模板。只有他心里清楚，自己究竟在方知元身上栽了多少跟头。
既然第二次机会摆在眼前，还是得做点什么。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一只违背自然规律的人造生物。既然有人创造了他，肯定出于某种需求。想要解开一切谜团，方知元或许是关键。
“是感染Solar的哨兵，大家快跑啊！！”不知是谁喊了声，滞留在街上的人们都尖叫着往前飞奔。
一时间，白励舟的视线里只有无数步伐凌乱的腿脚和因为太多人跑动来带的地面震颤感，迎面而来每个脚印都能将他吞没。
他吓得不轻，赶紧窜上房顶。
街上乱成了团，浓稠的灰烟裹挟着沙尘在散开。警方的飞船拉响刺耳的警报，从四面八方飞向事发地点。人群则是疯一般地撤离，“扑通——”一个小孩摔倒了，母亲几乎没有迟疑，拎着他的衣服拽起来，夹在腋下继续逃命。
Solar是一种变异的脑膜炎病毒，一般人感染后并不致死，但如果宿主是哨兵，他们很快就会失去自控能力，成为人类的公敌。
不过从第一列被感染哨兵发现至今，白励舟已经率领团队研究出了疫苗，在临床治疗＋向导安抚的模式下，Solar对社会的危害基本解除，怎么会乱成这样？
算了，还是逃命要紧。趴在屋顶上思考了一会，漂亮的布偶猫还是认命了：“给我一份地图。”
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滴滴的声响，不一会儿绿区的规划图就呈现在他的大脑里了。
白励舟警惕地扫了眼头顶用于检测精神负载哨兵的秩序机器人，还有底下混乱的人流，在被阳光炙烤得滚烫的屋顶上窜来窜去。
随着警方的介入，人群总算安静下来。等到目的地后，他的脚步又有些迟疑。地图的终点定位在一幢矮小的平房前，周围房屋栉比鳞次，显然是住宅区。
这是方知元的家？他怎么可能住在绿区？
异能基因的进化让社会逐渐分化为三大生活区，哨兵和向导需要由“塔”统一管理。由于两者精神触网的颜色，一般称为红塔区和蓝塔区。绿区处在塔的辖区之外，供普通人居住。
尤其是哨兵，他们需要“塔”保护自己敏感的五感，即使是3S级的哨兵，长期脱离红塔的管理，也会有陷入精神负载的风险。
带着疑惑，白励舟举起毛茸茸的爪子，叩响房门。
“谁？”半晌，低沉的男声从门后传出。
白励舟看着纹丝不动的门，无奈喵喵叫了几声。
门终于被推开一条缝，方知元颔首垂眉，目光直直落在地上。
“呆子，我是白励舟。”他本想自报家门，出口却成了抑扬顿挫的猫叫声。
“……”方知元的眉头微皱。四目相对，气氛略显尴尬。
“哇，好漂亮的大白猫！”稚嫩的童声打破了沉闷的空气。白励舟转身，见一个穿着碎花短裙的小姑娘朝自己跑来。
“别碰！”女人握住她蠢蠢欲动的小手，“你忘了刚才的事情？”
这句话提醒了白励舟。因为一小时前追悼会上的爆炸，他被智网列入了嫌疑名单。
嫌疑猫？循规蹈矩28年的白励舟对这个新身份感到兴奋，腆着脸在方知元脚边蹭了几下，亲热地喵喵叫唤。
果然，女人拉着小孩站在几米远外的地方，警惕地打量起他们。
方知元的脸沉得更深了。和通缉犯扯上关系，如果不解释清楚，不一会儿就会被警方找上门。
沉默片刻，他俯身抱起白励舟，勉强地捋了捋他后背的毛。
他的手有些粗糙，指骨和掌心里都有几处薄茧，是以前在红塔服役时留下的痕迹。
“喵呜！”感受到他粗粝的掌心，白励舟舒服地摇起了尾巴，心中窃喜喜形于色。
——现在，我们是共犯了。
“女士误会了，这是我养的家猫。”方知元心平气和地解释，一边把怀里的白励舟调转方向，屁股朝外，撩起布偶猫的大尾巴，“有生物码为证。”
瞬间，毒辣的阳光直射雪白的屁股。白励舟却觉得背后阴风阵阵，好像被扒光裤子供人欣赏一般。
热浪从屁股传遍全身，他羞耻地大叫了一声，纵身跃进家门。
生物码是人类和动物在地球上通行的凭证，即使谁也不觉得在人类自顾不暇的时代，这位方先生还有闲情逸致养猫，也不可否认生物码的权威。
女人将信将疑地看了几眼，拉着孩子离开了。
一楼地板有个倾角，白励舟跳下来的时候没注意，此刻正七荤八素地躺在地上。
看着这滩雪白色的猫液，方知元微微凝眉。
“你需要给我一个解释。”他换上了命令的口吻。
看他步步逼近，肇事猫白某吓得直往墙角里缩。
方知元放低身子，单膝跪地，微微垂下眼睑，在他的脑袋上贴了什么东西。
脱去西服外套，他只穿了件普通的黑衬衫，袖口挽起一半，用棕色袖箍固定，露出上臂流畅的线条。
胸口还别着一枚金属徽章，上面刻着“Silar.Bai”的字样。
是追悼会上发的纪念章。白励舟被金属色泽照得恍惚，脱口而出：“谢谢你……救了我。”
“然后把我送进监狱，就是你报恩的方式？”他似乎在生气，随手拿起一个纸箱，把白励舟丢了进去，又抬手按了几个键。
圆饼状的机器人运转起来，吸干净了满地猫毛。
“你怎么知道我的生物码在屁股上？”白励舟也不甘示弱地反问。
方知元没有接话的意思，推开房门走进去。
嘹亮的啼鸣在屋内响起，一只毛色光亮的苍鹰从身后飞出。
“看好他。”他干脆地留下命令。
苍鹰授命，绕家里飞行一圈，轻巧地停在了纸箱边缘。
这便是方知元的精神体，一只通体黑褐色的大鸟，学名秃鹫，以哺乳动物的尸体为食。
看着秃鹫先生光亮的羽毛和炯炯有神的苍青色眼睛，白励舟总感觉它下一秒就会抬起爪子把自己撕烂，认怂的趴进纸盒里。
楼道逼仄狭窄，但杂物堆放整齐，就像方知元其人，永远井然有序、条理清晰。
也不知道他在屋里干什么：备课还是做研究？白励舟在箱子里趴了会儿，又觉得无聊，不安分地竖起身子。
“咚——”秃鹫站在纸箱边缘，用鹰喙啄了下他的脑袋，以示警告。
但是不疼。白励舟摸了摸脑袋，后知后觉地发现它只是用喙的背部轻轻敲了下自己。
这份难得的温柔对于一只啃食尸体、天性杀戮的肉食动物来说并不多见，也给了白励舟错误的信号。
想要接近方知元，当然是先勾搭他的精神体了。毕竟精神体是主人意志的具象化，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反应他们的态度。
而且现在他也是只毛球，两只毛球贴贴，事半功倍。
想到这儿，白励舟鼓起勇气，用一本正经的翻译腔赞美高声道：“哦~秃鹫先生，您可不愧是方知元的鸟，真是又大又漂亮。看看，这光滑的羽毛，简直比隔壁家玛丽太太做的烤面包片还有光泽。”
“？”秃鹫的小脑袋一歪，听得一知半解。
见自己的花言巧语起了效果，他更大胆地用小肉垫蹭了蹭大鸟结实的胸膛：“秃鹫先生……”
“吱嘎——”话音未落，房门打开了。方知元压着眉毛站在走廊里，秃鹫见状赶紧回神，振翅飞到他肩上。
“小东西，”方知元一字一顿地称呼他，“知道薛定谔的猫吗？”
“喵喵喵？”白励舟不明觉厉。
“下次再摸我的精神体，直接送你见祖师爷。”
说完这话，他便关门进屋了。只留一猫一鸟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在方知元的恐吓下，白励舟稍微安分了点。倒不是害怕他拿自己做实验，只是单纯不想惹他生气。毕竟对于一个脱离“塔”管理的高级哨兵，万一真的出事，可不是一管向导素能救回来的。
被主人批评后的秃鹫先生也变得严肃许多，苍青色的眼中闪出一丝绿宝石般的光泽，站在箱子边缘监视着他的每个举动。
白励舟今天跑得够累了，此刻只想安安静静地睡个觉。至于自己的处境和方知元的问题，就暂时抛诸脑后吧。
再醒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先是迷糊地扑腾了一下，随即因为没站稳，咕噜咚地从箱子里滚了出来。
看管自己的大鸟已经消失。定睛环顾四周，白励舟这才发现屋里并没有电子屏或者钟表之类能确定时间的物品，与方知元严谨守时的作风不太相符。
好在门上留着一个小玻璃窗，可见屋外天色灰蒙。
他摇了摇脖子上的铃铛，问道：“方知元呢？”
“去学校了。”
“那他知道我是谁吗？”白励舟哦了一声，思忖片刻又补充道，“就是……他知道我不是普通猫吗？”
“不清楚。”铃铛选择沉默，“不过以他的智商，恐怕很容易发现。”
不想回答就算了，怎么还凭空夸别人？白励舟忍不住吐槽这家伙，突然发现玄关处竟然有一小碟肉。
他立刻凑上去用鼻子使劲嗅了几下，是包刚拆开的速食牛肉。
在这个气候极端、土质恶化的时代，畜牧业成为最稳定的食物来源，其中品质最好的就是经过多代基因改良得到的高寒山牛。
没想到他居然给自己准备了这么高级的食物，早已饿得饥肠辘辘的白励舟没有多想，直接叼起肉把碟子舔得一干二净。
捧着肉鼓鼓的小肚腩，白励舟觉得自己可以确定一件事：方知元肯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然就凭他之前的态度……
思及此，他不免心寒。既然现在重来一次，他一定要想办法弥补遗憾，弄清原因。
“他现在还在综合大学执教？”
“嗯。”
“带我去见他。”白励舟反客为主，用略带命令的口吻要求它。
铃铛沉默片刻，伴随刺啦的电流声，地图传到他的脑中。
白励舟上蹿下跳，费了不少劲才拧开门把手，溜到街上。
天变得很快，冷气团如毛毯般笼罩着整座街区，路灯和部分店家的招牌已经亮起，在雾布中晕开一层层减弱的光晕。
这种情况下，最显眼的莫过于联合政府的国旗。电子屏的光芒穿过浓雾，“红绿蓝”三色旗赫然醒目，下方还有一条拉丁文和汉语交替滚动的标语。
Est civitas veritatis et progressus.
——“真理与进步共存。”
白励舟眯了眯眼，借着雾气在街道里穿行。
综合大学位于绿区以东，靠近红塔的辖区，有微弱的辐射覆盖。作为政府所办最大的教育机构，是供未进化的普通人学习的地方。
虽然变异人的能力在地球赫赫有名，但实际不超过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而且由于哨兵天生的战斗力和敏锐的五感，他们并不适合执行一些研究类的工作。
方知元除外。
走神的一段时间，白励舟已经通过生物扫描进入了学校。
“愿理性的火焰照耀你”——这是理学院的校训。
而方知元就是这所大学的物理系讲师，负责量子力学和通信的教学。
白励舟通过一楼的排课表很快找到了教室，猫猫祟祟地趴门缝偷看。
“纠缠态粒子对是量子通信技术中的基础，向通信终端发送储存信息的粒子，接收方粒子会在瞬间发生坍塌……”
讲台上，方知元依然穿着他的日常黑西装，带着副细框眼镜，手执银色金属教鞭。全息投影环绕在讲台周围，声音通过麦克风放大，像一阵醉人的夏风笼罩在教室上空。
时间仿佛回到了十年前的演讲厅。
“……世间万物未曾离开过理，大到宇宙星辰，小到微观粒子，任何事物的运转都有其固有的规律。物理之所以令人着迷，就在于它从混沌中精算出数据，让万事万物变得有迹可循。”
“以上就是我今天所讲的全部内容。汇报人，方知元。”
仅用只言片语，就向在场所有人描绘了他眼中的宇宙。
正如他的名字——知元。即使是宇宙中最小的单位，也能窥探其中的奥秘。
白励舟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存在这样能打又聪明又自控力强的人，简直完美得像个救世主，第一眼就给人致命的吸引力。
方知元站在讲台的投影里继续说道：“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采用复数算法将信息量子化，从而提高了计算精度和信息存储的范围。”
“老师，我想问一个和课程无关的问题！”前排一个男同学举手打断了他。
方知元的眼神停顿片刻，颔首道：“说。”
“在我们看不到的时空外，真的存在多条世界线吗？”
“是的。”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四维时空的研究表明，宇宙中存在多条世界线，但它们并非以我们熟悉的平行空间运行，而是处在错综复杂的量子态中。”
“那只有一条能带领人类走向存活的道路吗？”
“也有可能是灭亡哦。”他用食指抬了下鼻梁上的金属镜架，牵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笑……对情绪感知敏锐的白励舟隐隐觉得不对劲。
同学也分不清他是否在开玩笑，追问道：“所以……我们该如何判断现在所处的世界线，又如何创造新的线呢？”
“你先请坐。”他用教鞭敲了下讲台，“世界线的分支可以通过时间旅行创造，但很可惜，四维粒子和时间晶体还在研究阶段。”
“哦对了，上周有同学问我能否借用动物身体的特殊构造改善卫星运行的灵活性，就在昨天，我有幸抓到一只猫做实验。”
说完，他的手指划过虚拟屏，放出了几张猫自由落体的频闪照片。照片上的猫咪被可怜兮兮地五花大绑着，通体雪白还有着一对蓝宝石般的眼睛，不是自己还能有谁？
可他什么时候被抓去做过实验？躲在后门处偷看的白励舟彻底慌了神。
“谁？”方知元终于察觉到了后门的动静。
跑！白励舟脑海里只剩这一个声音。
于此同时，走廊上传来“铛铛”的下课铃声，给了方知元立刻动身追自己的机会。
白励舟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知道这份莫名的恐惧来自什么。
“你们找小方是吧，他刚下课，直接去教室吧。”旋转式阶梯的底层，交谈声由远及近。
“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了。如果他还不愿意加入我们的计划，只能告诉他当年的真相……”
“黄教授，别说泄气话。白励舟对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其中一个是熟悉的声线，白励舟眨了眨眼，却来不及多想。面对上下两拨人的夹击，他铆足劲撞开杂物间的大门，从二楼的窗户纵身跃下。
不过有一点方知元说得没错，猫的平衡感确实很好。
他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在还未散去的雾气中，凭感觉朝校门冲去。
“帮我确定方知元的行动路径。”另一边，他命令脖子上的小铃铛帮自己做事。吩咐任务时走神了几秒，冷不丁地撞上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眼神顺着熨得笔挺的西服裤管攀升，白励舟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不应该被人截在楼梯上谈话吗？
他的后背激起一片猫毛。
而方知元似乎也有些不满，脱下外套将他整只裹住，一声不吭地塞进了怀里。
奇怪的是，刚才的压迫感……消失了。
